“肘子最近又多了哪些收藏?”安思遠等到周至過完癮後,才對他問道。
“太慚愧了。”周至搖頭:“我這段時間都在偏僻的少數民族鄉村,收藏方麵沒有多少建樹,隻是委托婉秋姐參與了幾場拍賣,另外就是在旅途中順道收過幾件東西。”
“哦對了。”周至從包包裏取出一本相冊:“這是用您捐贈的資金修繕的五處古建築,我讓工作人員拍攝成了相冊,每一頁都是兩幅,一幅是修複前拍攝的,一幅是修複後,站在上一次的拍攝地點拍攝的。”
“哦?”安思遠放下了煙鬥,將相冊接了過來,相冊有a3篇幅那麼大,每一頁都是上下兩幅照片,非常清晰。
“這本身也是重要資料,會成為我們修複的樣板。”周至笑道。
其實安思遠拯救中國古建的動作比周至還要早,九二年的時候就捐助過一筆資金,用於幾處古建的維修。
等到三峽文保基金運作成功,吸收到大量捐贈後,周至認為文物保護工作不應該僅僅限製在長江流域,於是將基金會的名稱改為了虞唐文保基金,業務範圍也從文物保護,擴展到了人文調查,研究,記錄片拍攝,布展宣傳等多個方麵。
安思遠聽說之後幹脆將自己的基金也交給了虞唐文保基金會管理,不過周至還是繼續讓安思遠基金最初獨立運作的那幾棟古建單列了出來,現在修繕完畢,自然要讓安思遠來看看結果。
幾處建築分布在好幾個地方,分布在王坑,江北村的兩處還算比較好拯救的,地處村裏,想怎麼修就怎麼修,鄉親們還支持。
但是坐落在市區裏的進士第,城隍廟,劉家祠堂,搶救起來就麻煩了。
按照文保工作的原則,周至覺得最好列為不可移動文物,采用就地保護的方案是最科學的。
但是地方卻不這麼認為,這三處建築與城市規劃建設發生了衝突,市政需要擴開道路,規劃新區,這三處地方反而成了攔路虎。
要是在往後二十年就好辦了,什麼規劃都要給文保工作讓路,所謂別的城市的地鐵是用盾構機挖出來的,西安的地鐵使用勺子和刷子挖出來的,說得很誇張,但道理就是這個道理。
不過現在的情況卻不一樣,經濟建設壓倒一切,所以這幾處建築就應該給搬家。
甚至搬家都嫌棄麻煩,地方上想要學習三峽文保的“先進經驗”,就是將建築推掉,隻保留具有文物價值的建築構件放到文化館,其餘一推了事。
最終周至想出了一個辦法,多花些錢,將三處建築都搬到王坑,順便幫王坑設計成旅遊景觀,算是報償。
這下就戴上了招商引資的績效帽子,地方上的配合程度果然就不一樣了。
跟安思遠匯報了這些,安思遠表示非常高興:“這件禮物不錯,將事情交給你來辦,真是正確無比的選擇。”
“那件青銅器的下落,基金會查到了嗎?”
“哇……那個過程可就太複雜了。”周至搖頭歎氣:“好在我們最後還是在1985年文物出版社出版的第六期《文物》雜誌上找到了,您前兩年在港島購得的那件青銅器,應該就是滄州地區文化局文物組征集到的,出土於河北唐縣東峝巃的一件帶銘文青銅器。”
“因為上麵帶有‘魯子中之子歸父為其膳敦’的字樣,負責撰文的王敏之老師給自己的文章標題為《河北唐縣出土西周歸父敦》,在投稿的時候,還投遞了歸父敦蓋內銘文拓片以及器蓋捉手渦紋拓片。”
“後來我們在《文物春秋》1990年第7期上,也找到了王恩田老師撰文的《跋唐縣新出歸父敦》。不過他的文章當中,認為這件器物應該是春秋時期的東西。”
“從兩篇文章的介紹和拓片內容來看,應該與您在港島購得的銅敦一模一樣。”
“你去那件客房,將東西拿出來。”安思遠伸手一指。
周至屁顛屁顛地跑進了那件客房,銅敦就安放在一個明代雞翅木的幾案上,模樣就像是一個帶蓋子的小鍋。
將銅敦取到廳中擺在桌上認真觀瞧,銅敦其實不算太大,看著頗有幾分可愛。
這件器物通高十七厘米左右。器蓋高約厘米,口外徑約二十三四厘米。捉手呈喇叭口狀,器蓋邊沿外側還有有三個支爪,可以卡在敦口外沿,防止滑動。
器身侈口,束頸,折肩,鼓腹,圜形微平底,口沿外側左右各附一環形耳。器蓋捉手中部有渦紋,器肩部有弦紋兩道。
打開蓋子,蓋內還有兩行銘文,現在周至認金文已經毫無壓力,內容果然是:“魯子中之子歸父為其膳敦”。
根據銘文字體風格,周至能夠確定最早將器物斷代在西周中期,其實並不正確,兩位王先生中,還是王恩田研究得比較透徹,這應該是屬於春秋時期的東西。
“所以這又是一件被盜流失文物?”安思遠問道。
“這個故事有點長……”
“我有時間。”
“呃,行,那我們先說這件器物的來曆。”
“帶有銘文的青銅器最所以貴重,主要就是文字所記載的信息,”周至指著銅器上的銘文,對安思遠說道:“這句話裏其實有兩個大人物,子中和歸父,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魯國人子中的兒子歸父,為他製作的食器膳敦’的意思。”
“研究曆史上魯國的子中、歸父,我們會發現,他們其實是春秋時期魯國的大夫,因此該敦應該是“歸父”生前使用過的一件美食器,故而文物並非最早推斷的西周時期,而是一件春秋時期的遺物。”
“公元前十一世紀,周武王建立周朝。武王弟弟周公旦輔佐天子周成王,在打敗了夥同武庚叛亂的殷商舊屬國後,其長子伯禽被分封到其中的奄國故土,建立了魯國。”
“子中的‘中’,其實是‘仲’,家族中第二個兒子,稱為‘仲’。春秋時期以排行相稱的名人很多,但名為‘仲’,又有個兒子叫歸父的,就隻可能是魯莊公的兒子襄仲了。”
“所以銅器銘文中的‘子’,是王子的身份,‘中’是襄仲,襄是其諡號,字是子仲,名是遂,故而又稱仲遂。”
“襄仲的出生年月無載,而卒於魯宣公八年,因為襄仲曾居住在魯城東門附近,故經傳上常稱其為‘東門襄仲’、‘東門遂’,其宗族被稱為東門氏。”
“這也是我們中國‘東門’這個姓氏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