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瞧一瞧，看一看了，睡蓮牌電風扇自爆十大缺點！”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睡蓮牌電風扇出現(xiàn)十大缺點了！”
在繁忙的淮海路上，突然響起了一陣不和諧的吆喝聲，幾名穿著印有“睡蓮牌電風扇”字樣服裝的宣傳員，一邊喊著駭世驚俗的話，一邊向過往的行人發(fā)放著宣傳材料。
“怎麼迴事，這個廠家不是有病吧？”
“說不定是競爭對手在栽贓吧？”
“睡蓮牌電風扇，沒聽說過啊。”
行人們紛紛在心裏嘀咕著，同時接過宣傳員們遞上來的宣傳頁，觀看著上麵的內(nèi)容。
漢華實業(yè)公司的宣傳頁，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隻有一個字，那就是醜。整個宣傳頁上滿滿當當?shù)亩际俏淖郑粡垐D片都沒有。印刷也是黑白二色的，用的是同一個字號的宋體字。
即便是這樣難看的一張宣傳頁，在印刷的時候也費盡了周折。印刷廠非要熊立軍出示公函，否則便不能印刷。熊立軍哪能弄得到這個東西，無奈何，隻能去求樂川出麵。樂川在印刷廠那邊倒還真有幾分麵子，他從紅星百貨公司出了一個函，終於使印刷廠答應(yīng)幫熊立軍印刷這批宣傳材料了。
宣傳材料上的內(nèi)容，出自於林振華的惡趣味，他仿造後世有些廠家使用的明貶暗褒的方法，別出心裁地設(shè)計出了睡蓮牌電風扇的十大缺點，讓熊立軍帶著戚慶輝、章文成沿街吆喝，吸引眾人注意力。
“缺點之一，睡蓮牌電風扇質(zhì)量太好，一臺電風扇能夠用上三代人，導致下一代產(chǎn)生不勞而獲的思想。”
“缺點之二，睡蓮牌電風扇過於美觀，以至於丈夫迴到家總是先去看電風扇，而無視妻子的存在，容易導致家庭矛盾。”
“缺點之三，睡蓮牌電風扇超靜音，人們經(jīng)常會忽略電風扇正在運轉(zhuǎn)，出門的時候很容易忘記關(guān)機，導致電費的損失……”
這種自貶手法，在後世曾經(jīng)流行過很短的一段時間，的確很能起到搶眼球的作用。但很快就被消費者唾棄了，因為這種手法有些小看消費者的智商，第一迴出來的時候讓人覺得新鮮，但用得多了，就成鬧劇了。不過，時下還是市場經(jīng)濟極度不發(fā)育的年代，這種炒作的效果異常地好，所有拿到宣傳材料的人都被這種新奇的手法給吸引住了。
“這哪是什麼缺點嘛，分明都是優(yōu)點啊！”腦子轉(zhuǎn)不過筋的人們一整天都處於納悶之中。
“真的有這麼神嗎？下班以後一定要去看一看。”這是讀懂了宣傳頁內(nèi)容的人們的想法。
“小王，我今天在淮海路看到一個宣傳材料，上麵寫的東西可好玩了，我念給你聽聽啊，笑死我了……”這是戀愛中的小夥子們，終於又找到跟女友煲電話粥的話題了。
在經(jīng)過質(zhì)疑、嘻笑之後，眾人都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個睡蓮牌電風扇，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神器呢？
宣傳材料上寫得很清楚：紅星百貨等五家百貨公司，同時上架銷售，數(shù)量有限，欲購從速。
“睡蓮！睡蓮！”
下班時分，紅星百貨公司的電器櫃臺前掀起了一陣狂潮。開始人們隻是帶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前來圍觀，等到電風扇一擺上櫃臺，眾人的目光就被死死地抓住了。尤其是那些充滿小資情調(diào)的姑娘和少婦們，更是恨不得馬上把這種漂亮的風扇抱迴家去。
“老張，你看這風扇多漂亮啊，跟它一比，咱們家裏那個，太土氣了！”一位時髦少婦揪著自己的丈夫說道。
丈夫一臉鬱悶：“可是，小李啊，咱們家裏那個，是前年才買的哦。”
“拿去賣掉就好了，鄉(xiāng)下的表舅家裏一直說要買電風扇的，我們便宜一點賣給他們就好了。”
“這個電風扇，看著不太結(jié)實吧？這麼小的底座，風一吹就會倒掉的樣子耶。”
“不會吧，我怎麼覺得它放在那裏蠻穩(wěn)當?shù)摹！?br />
“……”
熊立軍站在櫃臺裏麵，看到如此火爆的場麵，不由興奮得熱血都要沸騰起來了。他搬過一把凳子，站在上麵，舉起一臺電風扇對眾人喊道：
“各位，歡迎大家來參觀選購睡蓮牌電風扇，我是生產(chǎn)廠家江南省漢華實業(yè)公司駐上海經(jīng)銷處的經(jīng)理，我叫熊立軍，大家就叫我小熊好啦。大家看，我手上的這臺電風扇，就是我們生產(chǎn)的睡蓮牌電風扇。為了方便大家看得清楚，我把它掛在牆上，讓大家欣賞。”
喊完這句，熊立軍裝模作樣地在牆上找了一遍，大聲地嘀咕道：“哎呀，牆上怎麼一個釘子都沒有啊。不要緊，小戚，你給我拿一個釘子過來。”
站在下麵的戚慶輝立馬遞上去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大號水泥釘，熊立軍抓著手上電風扇的底座，拿它當成錘子，咣咣咣地幾下，就把釘子砸進了牆裏。
這一來，家電櫃臺前的人幾乎都像瘋了一般地喝起彩來，這個廣告做得實在是太給力了，能夠拿來當錘子用的電風扇，還有哪家能夠生產(chǎn)出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在物資缺乏的年代裏，一件商品的耐用姓也是消費者非常重視的事情。在美觀與耐用相衝突的時候，大多數(shù)的人都會選擇後者。
林振華不懂得消費者心理學，但他善於聽取意見。在電風扇設(shè)計的過程中，他請教了各種身份的人，把大家的想法一一記下，然後都落實在設(shè)計之中。電風扇的這個鑄鐵底座，就兼顧了美觀與耐用這兩個特征。
在成本方麵，並沒有太多的增加，因為漢華機械廠自己就有翻砂車間，能夠熔煉鐵水。風扇的底座又不需要多高的機械姓能，隨便找點廢鐵熔了就能夠鑄出一大批來。
“我要一臺！”
“給我拿一臺！”
“……”
“老張，你趕快去迴家去拿存折取錢，要不就來不及了！”時髦少婦急眼了。
“現(xiàn)在銀行都下班了，哪裏還取得到錢嘛！”名叫老張那位丈夫苦著臉，心裏不斷地罵著生產(chǎn)這種電扇的廠家。尼瑪?shù)模憔筒荒馨央娚壬a(chǎn)得醜一些嗎？
“那就趕快去找人借吧，對了，你四姨家裏是做生意的，手裏肯定有現(xiàn)金的。”
“小李，你沒有搞錯吧，我四姨家是在浦東哎，你叫我現(xiàn)在去啊。”
這通熱鬧啊，幸好紅星百貨商店的售貨員們對於這種搶購緊俏商品的場麵並不陌生，頗有些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的淡定作派。他們指揮著顧客們排成長隊，然後一臺一臺地開票、收錢、發(fā)貨。
正如樂川所說的，上海人的購買力十分可怕，盡管是下班時間，許多人兜裏都沒有帶著現(xiàn)錢，但100臺電風扇還是迅速地就被搶購一空了。無數(shù)騎著自行車氣喘籲籲趕過來的顧客圍著家電櫃臺，大聲地詢問著下一批貨什麼時候能到。
“各位，明天我們還會再投放400臺，歡迎大家前來選購！”熊立軍站在高處，大聲地宣布道。
“那位經(jīng)理，你牆上那臺能不能賣啊！”有眼光的顧客一眼看到了熊立軍拿來做展示的那臺，此時還以一種很可笑的姿態(tài)掛在牆上呢。
“這一臺？”熊立軍一愣，他把那臺電風扇摘下來，看了看底座，說道：“不好意思啊，剛才砸釘子的時候，下麵的漆有點磕掉了。”
“沒關(guān)係沒關(guān)係，下麵的漆怕什麼，又沒人看到的。”
“就是，迴去自己找點漆補補就是了。我要了，賣給我吧！”
“憑什麼給你，是我先看見的。”
“是我先說的！”
“#$%$%^%@&^%^@#@$……”
最後，這臺底下掉了點漆的電扇也成功地賣出去了，比市場價便宜了3塊錢。買到這臺電風扇的顧客覺得像是揀到了便宜一樣，不就是一點點漆嗎，即不影響美觀，又不影響使用，便宜3塊錢呢，抵得上兩天的菜金了。
在反複說明第二天還有新的電風扇到位之後，顧客們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心裏暗想著明天是不是在單位請個假，一早就來排隊。經(jīng)理說了，明天隻有400臺，看今天這個陣勢，不提前排隊估計根本就買不到吧。
送走顧客們，樂川笑嗬嗬地走到熊立軍麵前，對他說道：“熊經(jīng)理，祝賀你啊。現(xiàn)在市麵上這麼多電風扇，你們一個新牌子就能夠賣這麼好，真是可喜可賀啊。”
熊立軍連忙說道：“哪裏哪裏，我們都是托樂經(jīng)理的福。不是你們紅星百貨商店的聲譽好，我們的電風扇哪裏賣得出去嘛。”
“不過，熊經(jīng)理，你剛才在我牆上敲釘子，這算是破壞公物哦，是不是要賠償一下子？”
“這……”熊立軍一下子被噎住了，可不是，人家的百貨商店可不比漢華廠的廠房，人家刷得白白的牆，自己就這樣生生砸了一個釘子進去。
“樂經(jīng)理，你說怎麼賠吧。”
“很便宜的了，就是你再給我發(fā)2000臺的貨。”樂川露出了殲商嘴臉。
熊立軍道：“沒問題，不就是2000臺嗎，你樂經(jīng)理要，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樂川當然不會真的心疼牆上的釘子眼，相反，他覺得熊立軍這一著實在是很高明。估計現(xiàn)在這會，已經(jīng)有半個上海的人都知道睡蓮牌電風扇可以當錘子用了。想想看，外觀漂亮、功能實用，還能防身自衛(wèi)，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實在是居家旅行、殺人越貨的最佳選擇啊。
這邊剛把2000臺的事情敲定，一名售貨員帶著兩個人從外麵走進來了。前麵一位，垂頭喪氣的，正是熊立軍的手下章文成，後麵一位，身穿製服，一臉嚴肅，居然是位警察。
“誰是漢華實業(yè)公司的經(jīng)理啊？”警察黑著臉問道。
“我是，我是。”熊立軍連忙上前，二話不說先遞過去一支煙，“警察同誌，我是漢華實業(yè)公司上海經(jīng)銷處的經(jīng)理熊立軍。”
警察擺擺手，拒絕了熊立軍遞上前的煙，說道：“這個人是你們單位的職工嗎？”
“是的，他犯什麼事情了？”
“他在馬路上發(fā)宣傳材料，這個事情，有沒有報派出所批準啊？”
“這還要報批準？”熊立軍有些傻了，不會吧，在豐華經(jīng)營欣欣商店的時候，他就幹過這種事情的，沒聽說派出所還管啊。
樂川走上前來，接過熊立軍手上的煙，遞給那警察，說道：“小倪啊，這個事情是個誤會。熊經(jīng)理是從外地來的，不了解我們上海的規(guī)定。我呢，也忘記了提醒他，所以搞出了這個誤會。”
那警察名叫倪俊武，是分管這一片的，與樂川自然是很熟。見樂川出來說話，他的臉色和緩了一些，接過了煙，熊立軍連忙上前按著打火機給他點燃。
“我剛才聽這個小夥子在街上喊，說什麼睡蓮牌電風扇的十大缺點，你們這是搞什麼名堂，是不是在誣蔑其他廠子的產(chǎn)品？這是不允許的，知道嗎？”倪俊武說道。
樂川笑了起來：“小倪，你不知道，這是他們自己搗自己的漿糊。這個睡蓮牌電風扇，就是他們自己的產(chǎn)品。他們說是說十大缺點，其實都是優(yōu)點呢。”
“哦，還有這個說法？”倪俊武也起了好奇心，“是怎麼迴事？”
不等熊立軍自己說，邊上有售貨員就已經(jīng)雞一嘴鴨一嘴地把所謂十大缺點都說了一遍，倪俊武聽了連連搖頭道：“這也太誇大了，真有這麼好嗎？”
樂川笑道：“好不好，顧客知道的。你看，我這裏還有幾個牌子的電風扇賣不動，他們這個，就兩個鍾頭，100臺出去了，明天還有400臺，我擔心都不夠賣的。”
“有這麼好嗎？”倪俊武似乎有些心動的樣子。
熊立軍何等有眼色，見此情景，偷偷地向樂川使了個眼色。樂川也是老江湖了，平曰裏與派出所的關(guān)係也不錯，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他對倪俊武說道：“小倪，你如果感興趣，明天可以帶劉所長他們一起過來看一下子，我給你們派出所留五臺好了。至於價格嘛，我們現(xiàn)在零售價是248，給你們派出所的話……”
“可以按出廠價，180一臺。”熊立軍當即表態(tài)道。他想起林振華對他說過的話，這個派出所，應(yīng)當是值得結(jié)交的對象了。
“那就太感謝了。”倪俊武滿麵春風，全然沒有了剛進來時那種冷若冰霜的樣子。他和樂川、熊立軍隨便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臨出門前，他像是無意似地說了一句：“熊經(jīng)理，你們?nèi)绻魈爝�要發(fā)單子，記得到派出所來做個備案。”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