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家的產業(yè)結構演進，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先是從農業(yè)社會演進到工業(yè)社會，工業(yè)充分發(fā)展之後，才會進入第三產業(yè)主導的經(jīng)濟模式。國家在十二五期間大談發(fā)展第三產業(yè)，什麼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什麼旅遊業(yè)之類，那是因為國家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這個地步，百姓手裏有錢了，幾十塊錢一場的電影也能看得起了。如果沒有此前積累下來的經(jīng)濟實力，憑空搞什麼第三產業(yè)是根本不現(xiàn)實的。


    當然了，也不能說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國家都是走這樣的道路。我們的某個南亞鄰國就能夠跨過製造業(yè)充分發(fā)展的階段，大談什麼軟件業(yè)興國以及金融業(yè)興國。結果，一邊是牛哄哄的所謂軟件業(yè)大國，另一邊是年輕一代的文盲率高達30%。當然了，也有磚家們解釋說，那是因為人家國家的文化就是從容淡漠，人家就不樂意識字，人家管這叫做返樸歸真，你不服？


    磚家的腦子啊，都是在恆河裏泡過三天三夜以上的，這些神一般的理論，使用人類的智慧根本就無法理解。


    謝明誠不是那種腦袋進水的磚家，她不過是實踐經(jīng)驗有所欠缺而已。聽過胡媯有理有據(jù)的分析，她的信念開始鬆動了，但多年形成的本能，還是讓她對於在荊西發(fā)展工業(yè)心存疑慮。


    林振華道：“小謝，其實你的話，也給了我們很多啟發(fā)。……鬱市長，我覺得咱們荊西市政斧也應當認真地思考一下小謝提出來的問題，在發(fā)展經(jīng)濟的同時，千萬不可忽略環(huán)境保護。”


    他的後一句話是對著鬱平說的，他現(xiàn)在是荊西最尊貴的客人，腦袋上頂著一個“一句頂一萬句”的巨大光環(huán)，鬱平哪敢反駁他的話，隻能順著他的話頭說道：“林總說得非常對，小謝同學給我們上了非常有教育意義的一課，的確，我們既要發(fā)展經(jīng)濟，又要保證環(huán)境不受汙染。”


    “既然如此，那麼你們?yōu)槭颤N還要讓雁嶺化工廠繼續(xù)建設下去呢？”謝明誠算是逮著理了，終於把話頭引迴了自己的初衷。


    “這家化工廠的環(huán)評是過關的�！毖銕X環(huán)保局的副局長湯定方說道，“我們這裏有它所提交的所有環(huán)評資料，投資方承諾，在生產期間，絕對不向環(huán)境排放超標的廢水、廢氣�！�


    “這一點能夠做到嗎？”林振華扭頭向胡媯問道。他沒有向湯定方發(fā)問，而是選擇讓胡媯來迴答，是想從技術上評估一下投資方的承諾是否可信，有些投資者為了獲得投資機會，往往會做出各種不切實際的承諾，等到項目投產之後，則寧可接受罰款，也不願意履行承諾。


    胡媯是搞工業(yè)工程的，擅長於對各種技術做出經(jīng)濟上的評估，而這種評估又往往可以用於對企業(yè)行為的預測。企業(yè)是追求利潤最大化的主體，如果治汙的成本低於罰款的支出，那麼企業(yè)就會願意治汙。反之，如果治汙的投入超過了罰款，那麼企業(yè)就會選擇接受罰款而肆意排放。


    胡媯的眉毛皺成了一個疙瘩，他用手指輕輕地敲打著麵前的桌子，沉吟了許久，才說道：“剛才聽鬱市長說，這家企業(yè)是生產洗衣粉的，而且產品全部外銷迴美國。作為一家生產洗衣粉的企業(yè)，要確保廢水、廢氣得到全麵治理，倒也不難，這方麵的技術目前已經(jīng)非常成熟，成本也不高，所以，雁嶺化工廠做出這個承諾，倒也是可信的�！�


    “你看看，小謝同誌，你不相信我的話，你總相信胡總的話吧？”湯定方得意地對謝明誠說道，他從剛才的對話中已經(jīng)看出來了，胡媯具有說服謝明誠的能力，謝明誠對胡媯的話已經(jīng)不敢質疑了。


    謝明誠迴敬了湯定方一個白眼，說道：“湯局長，你先別把話說滿，胡總還有話沒說完呢�！�


    果然，胡媯在說完上述的分析之後，眉毛皺得更厲害了，他遲疑著說道：“我隻是有一點不明白，這家企業(yè)為什麼要把一家生產洗衣粉的廠子，建到荊西這個地方來？”


    “這個說起來就話長了�！毖銕X縣長秦家倫感慨萬千地說道，“胡總，你不知道，為了吸引這家企業(yè)到我們雁嶺來投資，我們招商局的同誌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啊。那個投資商叫封承誌，也是從美國迴來的，想在國內建這樣一家中美合資的企業(yè)，生產新型洗衣粉。聽說，國內很多地市都在找他，最後，他被我們招商局的同誌感動了，毅然決定把廠子建在我們這裏。”


    “這位封先生的精神，和林總、胡總是一樣的，都值得我們荊西人民感謝啊�！濒d平說道。


    “這位封承誌，很有錢嗎？”胡媯問道。


    “不算很有錢，他的生活非常儉樸，聽說是自己在美國創(chuàng)業(yè)掙到了第一筆錢的�！鼻丶覀愓f道。


    “怎麼，老胡，你覺得這中間有問題？”林振華聽出胡媯心存疑慮，便問道。


    胡媯搖搖頭道：“我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洗衣粉不屬於高附加值的產品，對勞動力的需求也不大，相反，其產品單位重量的價值偏低，所以對運輸條件的要求非常高。像這樣的產品，無論如何也不應當布局在交通條件極為不便的區(qū)域，這個封承誌把洗衣粉廠建在荊西，擺明了是隻能虧損的�！�


    “如果他的產品就在當?shù)劁N售呢？這樣運輸成本就低了。”林振華反問道。


    “不是的，封先生說了，他的產品全部外銷到美國去�！鼻丶覀愄婧鷭傓挻鸬�。


    “這就是破綻了�！焙鷭偟�，“首先是洗衣粉從荊西運到山外就非常困難，其次是到了山外還要運輸幾百公裏才能到達長江港口，這是非常不合理的產業(yè)布局。”


    林振華有點聽明白了，聯(lián)係到此前胡媯問的問題，他說道：“這樣一說，的確有不合理之處。封承誌並不是一個非常有錢的企業(yè)家，他是剛剛創(chuàng)業(yè)的人，這個時候不可能因為受到荊西領導同誌們的感動而選擇虧本的經(jīng)營方式。如果是我們漢華這樣的大企業(yè)這樣做，還勉強能夠理解，封承誌這樣做，完全不合理。”


    作為一位地級市的副市長，鬱平隻是知識水平欠缺一點，智商方麵好歹也還過得去，他聽胡媯和林振華這樣一說，也覺得有些不對頭了。在此前，他看到的僅僅是雁嶺化工廠能夠帶來投資和就業(yè)機會，未來投產之後還有財政稅收，萬萬沒有像胡媯他們那樣站在企業(yè)的角度去分析這樁投資的合理姓。如今林振華和胡媯這樣一剖析，他也跟著疑惑起來了。


    “老秦，你問過封先生了嗎，他建的的確是洗衣粉廠嗎？”鬱平對秦家倫問道。


    “這個我肯定是問過的，他說他生產的就是洗衣粉，還說是什麼新型的洗衣粉，有美國專利的。不過，具體技術方麵，我就不懂了�！鼻丶覀惔鸬馈�


    湯定方道：“這個問題不大吧，不管他生產的是洗衣粉，還是別的什麼產品，隻要他能夠履行不排汙的承諾，那就都是一樣的。各位領導如果不放心的話，等他的企業(yè)投產後，我老湯就在他廠門口搭一個棚子，天天盯著。隻要他排放超標，我馬上就封他的門，你們看如何？”


    “我看可以。”鬱平道，“林總、胡總，對了，還有小謝同誌，如果你們覺得不放心的話，我們可以出臺一個政策，隻要這家企業(yè)的排放不達標，我們就封門，讓它停產。它即使願意交罰款，我們也不接受。不管交多少錢，我們也不能容許它汙染我們荊西的環(huán)境，你們說是不是？”


    鬱平的話說到這個程度，謝明誠也無話可說了。前麵胡媯已經(jīng)教育過她了，要讓荊西百姓富裕起來，必須依靠發(fā)展工業(yè)，其他的所謂無煙產業(yè)、綠色產業(yè)之類，在今天的中國都為時過早，根本不頂事。既然要發(fā)展工業(yè)，那麼少許的汙染肯定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政斧真的有這樣大的氣魄，承諾但凡排放超標就一定封門，謝明誠也就找不到什麼反對的理由了。


    “湯局長，我看你好像帶著雁嶺化工廠的環(huán)評資料吧？能給我看看嗎？”胡媯向湯定方說道。


    湯定方知道今天的會是與雁嶺化工廠有關的，所以專門帶上了有關雁嶺化工廠的相關資料。聽到胡媯的話，他連忙把一個大檔案袋順著桌麵推了過去，說道：“這就是雁嶺化工廠向我們環(huán)保局提交的全部資料，裏麵有他們的生產線圖紙，還有汙水和廢氣處理設備的圖紙，這些我們都是審查過的�！�


    胡媯也不客氣，直接接過檔案袋打開來，掏出裏麵的圖紙，攤在桌上。林振華和胡媯是坐在一起的，此時也站起身與胡媯一同察看圖紙。漢華重工的一大產業(yè)就是化工設備製造，從早期搞化肥設備，發(fā)展到今天已經(jīng)包羅萬象，覆蓋幾乎所有的化工設備類型了，林振華和胡媯作為技術型的官員，對於設備圖紙自然是門兒清。


    兩個人對著圖紙一打眼，便異口同聲地說道：“封承誌在撒謊，這哪是什麼洗衣粉的生產線��！”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