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虹零蝶记》 第一章 阴沉沉的天,云层低得像是要压到额头上,没有一丝风,闷得使人难受。 这是座落在饶州城西,鄱阳湖滨的一所巨宅,占地极广,面陆背湖,巍峨的门楼上,悬了一方泥金巨匾,题的是“花月别庄”四个字,朱红的大门深扃,令人一见便生神秘之感。 此刻,刚过了午正,如果是晴天的话,该是丽日当空的时辰,但可惜是个恼人的阴沉天气,入目一片灰暗,连秀丽的湖景也失了色。 别庄内,布设华丽的大厅中,有两个女人相对面坐。 一个是风韵依稀的半百宫妆妇人,一身的珠光宝气。 另一个却是个二十左右的青衣少女,简朴的衣著,衬托出她超尘脱俗的美,只是不施脂粉的面庞略显苍白,带了三分病容。 两人都没有开口,沉脸低头,气氛与外面的天气一样。 久久,宫妆妇人叹了口气,打破了沉寂,幽幽地道:“玉芳,你既然老远地跑来找我,你……带些金银回去,你父女用度……” 青衣少女抬起了头,目光中显出无比的坚毅与倔强,冷冷地道:“娘,我不是来要钱的!” 宫妆妇人声音突地变得很冷,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地道:“你刚才不是说你父女生活很苦?” “是的,很苦,心里更苦!” “那你是来做什么?” “请娘把此地散了,跟女儿回家,爹需要您照顾,没有您,那不成个家……” 宫妆妇人口角一抿,道:“办不到,我化了近二十年的心血,才有今日的成就,散了……没这么简单。” 青衣少女眼圈一红,道:“娘,您总是个妇道人家,而且,这……这……” 宫妆妇人一声冷笑道:“玉芳,不必这那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认为‘花月别庄’的声名不好,是不是?但,我告诉你,好坏也是一个江湖门派,同时,我没打出过你爹的旗号。” 青衣少女站起身来,凄凉地道: “娘,您是不会回心转意的了?” 宫妆妇人不假思索地道:“这没什么回心不回心的,玉芳,你还是带些金珠回去,你父女可以安享一生……” 青衣少女咬了咬下唇,道:“娘,女儿说了,您可别生气,爹决不会要您的金珠,既使穷死饿死。” 宫妆妇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挤出一丝很牵强的笑容道:“玉芳,要不你就留下,在为娘身边……” 青衣少女轻轻一咬牙,柳眉一翘,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最后口吐出了一个字:“不!” 宫妆妇人又回复了刚才那冷漠之色,淡淡地道:“你既然与你老子一样硬气,那你就走吧!” 青衣少女紧紧抿了抿嘴,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玉芬妹妹呢?” “她出外有事,不在别庄。” “娘,您……您这样会毁了她。” 宫妆妇人双睛一瞪,怒声道:“放屁,你敢教训我?” 青衣少女眶中涌现了泪光,深深望了她娘一眼,幽声道:“娘我走了!” 就在此刻,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妇来到厅门边,施了一札,恭声道:“禀夫人,有客求见……” 宫妆妇人一挥袖道:“你忘了我的关照,今天不见任何客人?” “是的,但这位客人来头不小……” “什么来头不小,谁?” “三湘第一家,‘洞庭君’的‘三公子玉笛书生黄明’……” 宫妆妇人的脸色登时换了样,“哦!”了一声道:“黄三公子……这样好了,暂时请他到贵宾馆待茶,我一会就到……” 话没说完,庭外院中倏地传来一声朗笑,只见一个面目姣好似女子的锦衣书生,踏着卵石花径,一脉斯文地向大庭缓缓行来。 宫妆妇人微微皱了皱眉,道:“请他进来吧!”说着,移身上位。 青衣少女怔在当地,不知是走好,还是留下好? 那名禀事的少妇回过身去,姗姗走了两步,迎着“玉笛书生黄明”道:“三公子,夫人有请!”说着,侧身肃客,一脸的媚笑。 “玉笛书生黄明”微微拱了拱手,道“芳驾想来便是别庄总管‘织女韦含笑’了?” 少女甜甜地一笑,道:“是的,非常失礼,先没向公子报名。” “玉笛书生黄明”道:“不敢,芳驾是庄中第一红人,还望多多照顾!” 说完昂首入厅,目光触及那青衣少女,不由呆了一呆,但随即警觉到自己失态,忙肃容疾行两步,朝宫妆妇人长揖道:“三湘黄明,冒昧拜谒,请夫人恕罪!” 宫妆妇人满面堆下笑来,欠身还礼,道:“三公子光降,蓬荜生辉,请坐!” “玉笛书生黄明”半侧着身向着青衣少女道:“这位想是夫人的掌珠……” 宫妆妇人含笑点头道:“正是小女!” 说着目注青衣少女道:“快见过黄三公子!” 青衣少女粉腮微红,福了一福。 “玉笛书生黄明”深深一揖,道:“听江湖传言,姑娘是当今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言不虚传,得见仙容,实在是三生有幸。” 青衣少女礼貌地笑了笑,垂下螓首。 “玉笛书生黄明”自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双手捧着,上前轻放在宫妆妇人椅旁的几上,躬身道:“这是上奉夫人的一点薄敬,望夫人哂纳!” 说完,迟到一旁落坐。 宫妆夫人“哟”了一声道:“怎敢当三公子厚仪,令尊堂好?” “玉笛书生黄明”在原位欠身道:“托夫人的福,家父母还称健朗!” 说完,似有意若无意地向青衣少女瞟了一眼。 宫妆夫人淡淡地一笑,道: “三公子光降敝庄,有什么指教么?” “玉笛书生黄明”显得十分潇洒地一笑道:“晚辈听人说,花月别庄集武林名花于一堂‘鄱阳夫人’座下,没半个庸俗脂粉,所以……晚辈是来开开眼界的。” “鄱阳夫人”雍容地道:“道听途说,岂可相信,像三公子这等才华蕴藉满三湘的人物,庄中能当一顾的,恐怕找不出一二人!” “玉笛书生黄明”连连摇手道:“夫人这么一说,今晚辈无地自容了!” 说着,微侧目光,扫了垂首而立的青衣少女一眼,又道:“就说令千金罢,可以算得上是美人之中的美人!” 青衣少女抬起了头,望着厅门,眼中带着鄙夷与不屑,“玉笛书生黄明”坐的是侧方,不曾看到她的眼色。 一名年约十七八的宫妆少女,奉上了香茗,“玉笛书生黄明” 目光又是一直,这献茶的少女,肤白如玉,眉目若画,娇媚可人,那一抹挂在口角的笑意,令人一见便会心生遐想。 青衣少女似已无法忍受这种气氛,回头道:“娘,我走了!” 说完,不理她母亲的反应,姗姗移步出厅,也不向“玉笛书生”作别。 那捧茶的少女,站到了“鄱阳夫人”身后。 “玉笛书生黄明”目送青衣少女离开,心头惚惚若有所失。 总管“织女韦含笑”本来站在廊沿上,一见青衣少女出厅,忙迎上前道:“小姐请到后院歇歇吧……” 青衣少女冷冰冰地道:“不,我现在就走!” 说着,疾步穿过花径而去。 “织女韦含笑”只好跟在后面,到了穿堂前,一个劲装少女匆匆近前道:“禀总管,有人闯庄!” “织女韦含笑”面色一变,道:“是什么样的人这等大胆!” “是个妇人!” “大惊小怪,打发了她也就是了!” “对方身手惊人……看,那不是来了!”  ‘ 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大步向穿堂走来,后面跟了几个执剑的劲装少女,看来她们阻止不了她。 青衣少女见这情况,不由止了步。 “织女韦含笑”大喝一声:“站住!” 那中年妇人在阶沿下止了步,双目赤红,怨毒中带着无比的杀机,后而追击而来的几名少女,在妇人身后丈许远处停住身形,“织女韦含笑”打量了那妇人几眼道:“你是什么人,敢乱闯我‘花月别庄’?” 妇人咬牙切齿地,近于吼叫般地道:“顾若梅便是我的女儿,你们把她诱拐来此地,迫她下嫁‘吟风秀士袁子刚’,断送了她……她的性命……” “织女韦含笑”阴冷地道:“令千金既是丧命‘吟风秀士袁子刚’之手,该去找姓袁的才是,为……” 妇人厉声道:“是你们要她盗取袁家传家之宝,才被杀害的。” “织女韦含笑”寒声道:“顾大娘,说话该有个分寸……” 妇人怒冲冲地道:“什么分寸,我只要替女儿索命!” “织女韦含笑”瞟了妇人一眼,道:“庄内现有贵宾,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谈,怎祥?” 妇人厉哼了一声道:“什么贵宾,嫖客罢了,我今天非要找老鸨拼命不可……” 这话相当扎耳,青衣少女苍白的脸泛出了紫色,她的娘在武林人眼竟是个老鸨。 “织女韦含笑”眸中倏然射出了杀光,阴森森地道:“你在说什么?” 妇人咬着牙道:“我说老鸨,老娼妇,我要与她拼命……”说着,挪动脚步。 “织女韦含笑”暴喝一声:“找死!” 双掌一场,“呼!”地推了出去。 妇人横眉竖目地道:“你也是一丘之貉!” 双掌一圈一划,反击过去,劲势相当惊人。 “织女韦含笑”怕惊动了厅内的客人,中途撤掌,轻轻闪了开去,口里道:“别不知死活,这儿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妇人怒哼了一声,改掌为指,歉身上步,闪电般点了出去,“织女韦含笑”仍不还手,如魅影般侧闪丈外,妇人作势就要往里闯…… “织女韦含笑”突地一场手,一道极细的银丝闪处,凄哼陡起,那妇人“砰!”然栽了下去,一动不动了。 青衣少女激动地道:“让她走,别伤害她!” “织女韦含笑”转头道:“小姐,您不听见她口出秽言,辱及夫人么?这是她自找的!” 说完,手臂往回一带,亮闪闪的银丝飞回手中。 青衣少女杏眼一瞪,道:“韦总管,你……” 以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只见那妇人的头滚在一边,鲜血满腔如泉迸涌,厥状惨不忍睹。 “织女韦含笑”似乎拿杀人当儿戏,面不改色地一挥手道:“把尸体拖出去,现场打扫干净。” 那几名劲装少女,立即动手清理现场。 青衣少女冷厉地道:“韦总管,你够毒辣,够残忍……” “织女韦含笑”淡淡地道:“小姐,这便是江湖中生存之道,??果对敌人宽容,便是对自己残忍。” 青衣少女咬牙哼了一声道:“她失去了女儿,又赔上自己一命,韦总管,你不怕无疆么?” “小姐,照您这么一说,就不必行走江湖了。” “走江湖是为了行道,还是作孽?” “小姐,我不与您辩……” “好,我去找我娘……” “小姐,厅里现在有贵客,您不能撕夫人的面子。” 青衣少女一听“贵客”两个字,心头被针扎了一下,那妇人刚才的话,又响在耳边:“……什么贵宾,嫖客罢了……” 她狠狠地瞪了“织女韦含笑”一眼,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掩面疾奔而去。 “织女韦含笑”望着青衣少女的背影,摇了摇头。 一厅内,“鄱阳夫人”面带笑容,一付雍容华贵之态,徐徐地道:“三公子,老身成立这‘花月派’,最大的宗旨,是想成就红粉不让须眉,使女子也有机会在武林中吐气扬眉,再一个回的,是希望武林中再没痴男怨女,各得其所,天地阴阳,男女和合,这本是自然之理……” “玉笛书生”剑眉一挑,道:“夫人高论,令晚辈茅塞顿开!” “鄱阳夫人”容色一正,道:“当然,这等作法,难免招人物议。” “鄱阳夫人”以漫不经心的神态,启开了“玉笛书生”送来的锦盒,盒盖一启,不由动容道:“啊!三公子,怎敢当你这等厚礼……” “玉笛书生”笑吟吟地道:“夫人,这话令晚辈好生惭愧,‘花月别庄’之内,奇珍异宝,恐怕无法数计,这区区一对‘血玉镯’,只算替夫人的宝库填隙缝罢了。” “鄱阳夫人”仔细端详了一阵子,重又合上,道:“那我就愧领三公子的盛情了!” 说完,递与身后的宫妆少女,道:“拿去后面交与沈大娘,小心着点,这可是稀世之珍,同时吩咐下去,水阁设宴。” 宫妆少女恭应了一声:“是!” 双手接过锦盒,姗姗而去。 “玉笛书生”眉头一轩,道:“来此就要叨扰,这……” “鄱阳夫人”爽朗地道:“哪里话,请也请不到的贵客,岂能不略尽地主之谊。” 蓦地,一阵莺嗤燕叱之声传处,四名宫妆少女一涌入厅,齐朝上一福,道:“请夫人金安!” “鄱阳夫人”一抬手道:“罢了,你们快见过‘三湘第一家’的黄三公子!” 四名宫妆少女齐齐转身,福了下去,娇滴滴地同声道:“见过三公子!” “玉笛书生”忙不迭地起身还礼,连称:“不敢当!” 四名宫妆少女,仪态万千地退到侧方,八道似水眸光,齐洒向“玉笛书生”,芙蓉美面上,挂着挑逗的微笑。 “玉笛书生”不由有些目眩神迷,这四名少女,无一不美,虽然人面不同,但各有各的美,完全分不出上下。 “玉笛书生”心里暗忖:“鄱阳夫人哪里去网罗来这些尤物,单只这么看看,便觉艳福不浅了!” “鄱阳夫人”笑了笑,道:“三公子,她们还不太丑吧?” 四少女以翠袖掩口,互相抛了一个媚眼,看得“玉笛书生”心痒难搔,伶牙俐齿的他,竟也口吃起来:“哦,太……美了,天仙化人!” 突地,他的脑海里浮起另一个丽影,就是方才离去的青衣少女,那份超尘脱俗的美,才是真正的美。 那种美,隐含着圣洁与高贵,使人一见便意乱情迷,但却不会生出邪念,象一株名贵的兰花,供你品赏,却不能让你亵玩。 那气质是天生的,无瑕的美在自然中流露,心里这么一比较,这本来明艳照人四名少女,便仿佛黯然失色了。 俗语说:“言为心之表!” 发乎中,必形诸外,但眼更是心之表,最保不住秘密的便是双眼,任你如何善于掩饰心意,心灵之窗的双眼,还是泄了密。 “玉笛书生”一兴此念,眼神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也许,这极微的表情,能瞒过别人,但却瞒不过善窥人心意的“鄱阳夫人”,只见她淡淡一笑道:“三公子,你似乎言不由衷,那不是你心里要说的话吧?” “玉笛书生”不由心头一凛,但也并非弱者,朗笑了一声道:“夫人这么一说,晚辈便不好意思面对这四位佳人了。” “如果夫人认为晚辈说四位贵门下美如天仙是言不由衷,岂不等于是骂晚辈有眼无珠,连妍媸都分不清?” “鄱阳夫人”心里虽不然他的辩解,但也无意破坏这气氛,立即见风转舵道:“三公子才华盖代,锦心绣口,我方才是一句戏言,别认真!” “玉笛书生”聪明绝顶,他不正面回“鄱阳夫人”的话,却转向四名少女道:“四位姑娘不会见责在下失仪吧?” 四女之中那着鹅黄宫妆的嫣然道:“三公子言重了,我们哪里敢,公子不嫌弃,便是大幸了。” 第二章 夕阳西沉,湖面上闪动着无涯无际的粼粼金波,像无其数的金鱼在浮游跳跃,又像摘落了一天星斗,洒在湖面上。 屋前,湖边,站着一个美极的渔家少妇,痴痴地望着远方,晚霞照得她的脸像一个嫡凡的仙女,极美中带着庄严与宁静。 她,不是在欣赏湖光水色,而是在等待个郎的归帆。 她是谁?她就是投湖被救的陶玉芳,为了报恩,也为了她心仪陈家麟的为人,所以她以身相许,嫁给了这不俗的渔家郎。 她回想着这将近一年的时光里,渔家郎对她爱护得无微不至,把他当成了仙女,当成了拱璧,她忘了本身的不幸,也忘了险恶的江湖。 与世隔绝的生活,使她觉得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生,宁静,幸福,爱与被爱,就是这新的人生的写照。 晚霞渐敛,湖面的细碎金光也随之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苍茫的烟云。 陶玉芳喃喃地道:“去了两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她抚着自己粗重的腰肢,隆起的小腹,面上浮起了一层圣桔的喜悦,那是每一个将要作母亲的人所特有的光辉,显得无比的庄严。 “但愿是个小渔家郎,这样,我就完全无虑了!” 突地,她手抚着胸口,玉靥上的光辉消失了,像晚霞消逝一样,那份圣洁的喜悦也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痛苦的神情。 她仰起了面,望着灰暗的天空,凄凉地道:“天啊!可怜我再给我些时日,让我平安地生下腹中这块肉,让我把他养大些,啊!苍天呀!我不求什么,只求在世的日子再长些,一年,两年,三年……”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泪眼模糊中,一片帆影,向眼前移来,她擦干了泪水,破颜为笑道:“他回来了!” 帆影渐移渐近,收歇,然后靠在岸边,一个年青小伙,跳上岸来,一手提了一个大包,健步如飞的奔近。 “玉妹!” 这一声呼唤,使她如聆至宝佳音,全身都感到慰贴。 “麟哥!”她迎了上前。 两条身影紧紧地拥抱着,心灵也交融在一起了,久久,才分了开来。 “麟哥,你好像去了两年,我……多想你……” “玉妹,我一刻也不曾停留地赶回来,你要的东西我都买了。” “没忘掉什么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会忘了呢!” 说着,望着她隆起的肚皮傻笑道:“玉妹,你说……是个小渔郎?” 陶玉芳娇羞地道:“如果偏偏是个女的呢?” 陈家麟哈哈一笑道:“那更好,她会像你一样美,像个小仙女……” 陶玉芳噘起小嘴道:“如果是个丑八怪呢?” 陈玉麟调皮地道:“那也没关系,只要是你生的!” 陶玉芳笑了,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笑,这一刻,她有一种做女皇的感觉。 伸手抚着她隆起的小腹,嘻皮涎脸的道:“玉妹,你喜欢做母亲吗?” 陶玉芳一掌拍开了他的手道:“贱手,讨厌!” 陈家麟吐了吐舌头,提起包袱,道:“我们回屋里去吧!” 小夫妻俩并肩走回小屋,陶玉芳点上了灯,陈家麟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道:“这些布料脂粉是你的,另外这包是嗯……小宝的,中意吗?嗨!我在城里走了三个转,跑了五六家店铺才买齐,对了,还有……” 说着,从怀里取出两个纸包。 陶玉芳道:“这是什么?” 陈家麟比手划脚地道:“嗨,这可不简单,我打听了又打听,找到城里最有名的李太医开了方,然后才到最有名的药店树德堂去抓药。喏,这一包是补药,什么参茸燕桂,我也说不上,这一包是^嘿嘿,安胎药,临盆前要服的……” 陶玉芳白了他一眼,道:“够了,别念了!” 口里说,芳心却感到甜蜜无比,接着又道:“你歇会吧,这一趟够你累了,我去烧饭……” 陈家麟伸手按住她的香肩道:“不,不,你歇着,我来,太医交代的,你千万不能操劳。” 说着,不管她的反应如何,卷起袖管,动手烧饭去了。 其实,陶玉芳也真的是感到很累,肚子里的小东西,不分日夜地夜拳打脚踢,当下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坐了下来。 一路下来,心头的阴影又开始折磨她,太多的幸福,反而使她痛苦,她想:“这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往后呢?他怎么办?……” 想着,眼圈又红了。 她一直不敢把内心的隐痛告诉他,因为她太爱他,她不愿破坏这幸福的气氛,她默然忍受着,一个人默默地承担。 临盆期近,陈家麟特别到十里外的村里,请了位产婆来家住下,怀胎足月,陈家麟生了个又白又胖的小子,陈家麟初尝做父亲的滋味,心头的那份喜悦是无法形容的,现在是三口之家了。 小孩取名叫玉麟,夫妻俩的名字各取了一个字。 光阴荏苒,温馨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打发,玉麟已满周岁了。 这一天,陈家麟卖鱼鲜去了,陶玉芳抱着孩子在屋前闲眺,逗着孩子牙牙学语,正在自得其乐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干咳。 陶玉芳不由心头一震,这地方极少人来的,回身一看,只见一个江湖郎中打扮的老者,不知何时,已到了身畔不及一丈之处。 这老者身负药囊,手提串铃,貌相清瞿,像是个正派人。 陶玉芳皱了皱眉道:“您老来此有何贵事?” 郎中老者微笑着道:“小娘子,老夫是行医的,为了贪跑近路过湖,却来到了这荒野无人之地,天幸遇上小娘子,能赐一饭充饥吗?” 陶玉芳略一思索道:“当然可以,您老请屋里坐!” 进到屋里,陶玉芳放下小孩,为郎中老者整治饭菜,饭是现成的,鱼鲜也是现成的,不一会便好了,摆上桌子,道:“您老请用吧!” 郎中老者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看了看桌上的鱼虾,道:“难得吃到这样的鱼鲜,可惜没酒……” 陶玉芳忙道:“有,有,对不起,我不知道您老喜爱杯中物!” 说着,搬出半坛子酒。 郎中老者笑颜逐开,自己倒了一大碗,啜了两口,道:“小娘子,还没请教贵姓?” “拙夫叫陈家麟,卖鱼鲜去了,大概……也快回来了。” “看样子……小娘子曾习过武?” “唔,一点防身薄技罢了!” “如果老夫双目尚不昏花的话,小娘子是位高手……” “言重了,岂敢当高手之誉。” 郎中老者吃喝着,却不断地皱眉,似有什么重大心事,突地,他抬头正视着陶玉芳,叹了口气,沉声道:“小娘子,老夫有句话,似嫌冒昧,不便启齿……” 陶玉芳心中一动,道:“您老但讲无妨!” 郎中老者正色道:“那老夫可要直言了?” 陶玉芳的芳心顿时鹿撞起来,对方是郎中先生,可能,他看出什么?当下强持镇定道:“您老请明白指教吧!” 郎中老者又是一番深思,然后道:“小娘子愿意容老夫一察脉息么?” 陶玉芳略一踌躇,道:“这并无不可!” 说着,在侧方坐下,伸出左腕,平放桌上,心里可就七上八下,她知道自己的疑虑是事实了。 这郎中的确是目光如神,能察微知隐,不用说,对方是个风尘异人,绝非一般的江湖郎中。 郎中老者伸指把脉,合上双眼。 陶玉芳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希望,像厚厚的云层裂隙里,透出了一线阳光,也许,眼前的人,便是自己的救星。 郎中老者闭着眼,悠悠地道:“小娘子见过红么?” 陶玉芳神色一变,颤声道:“多次了!” 郎中老者收回手指,睁开眼来,吁了一口气,语音沉重地道:“小娘子,唉!天妒红颜,你貌美如花……” 陶玉芳一颗心顿往下沉,幽凄地一笑,接口道:“貌美如花,命薄如絮!” 郎中老者皱眉苦思了一阵,道:“小娘子,人是逆不过命的,看开些也就是了,尊夫知道么?” 陶玉芳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没告诉他,他不知道。” 郎中老者脸上显得有些黯然地道:“酒饭之德,愧无相报,小娘子,老夫奉赠一句话,或可延寿,另待转机,自今日起,必须断绝夫妇敦伦之乐,否则……恐难过今秋,切记,切记。恕老夫直言,使小娘子伤心,告辞了,有缘当再见!” 说完,负起药囊,扬长出门而去。 陶玉芳木然呆坐在椅上,她甚至不知道那江湖郎中的离去,泪水,顺着粉腮簌簌而下,这一刻,她象是灵魂被活生生的剥离的躯壳。 这本来温馨的家,顿时蒙上了一层阴霾,幸福、情爱,被惨酷的现实击碎了。 她耳畔,仍响着郎中先生的话:“……断绝燕好……难过今秋……”她想放声大哭一场,但又怕惊骇了爱儿。 小儿玉麟摇摇晃晃地扶椅攀床过来,伏在她的膝上,擦着小脸。 她伸手抚养爱儿柔嫩的头发,凄绝地道:“孩子,你快没有娘了,孩子,你的命好苦……” 声声凄怨,字字断肠,谁能体察到此刻的慈母心? “我错了,吞啊!当初死了多好,不该与他结合的,现在……后悔己迟,害了他父子两代,天啊!我怎么办?……她抑制着低声地嘶叫。 玉麟睁着他圆又大的眼睛,望着他的娘,在他稚嫩的心灵中,什么感受都没有。 “离开他,远远地,永远地……但这孩子呢!靠他带着能长大麽?”她向空挥着拳,心里象千百把刀在刺扎。 “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绝望的呼喊,幻灭的哀号。 “玉妹!”一声热切的呼唤,遥遥传来。 她赶紧擦净泪痕,抱起玉麟,站到门边,身体是虚飘飘地,象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她怕倒下,不得不借助门框支持住身形。 陈家麟象飞鸟投巢似的快步扑来,分别在母子俩的颊上亲了了亲,突地,他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不由惊声道:“玉妹,你……哭了?” 她的心弦猛然一震,强作欢容道:“好端端地哭什么,刚才……被灶里的烟熏了!” “真的?” “难道我会骗你,刚才来了个江湖郎中,要求一饭……你看桌上,还没收拾。” 陈家麟向里张望了一眼,道:“江湖郎中怎会到这地方来?” “他说是想抄近路过湖,错过了食宿之地……” “哦!对了,五妹,你身体一直不太好,改日我带你到城里给太医看看……” “以后再说吧!” 陈家麟接过了爱子,夫妻进入屋中,陈家麟把孩子放在床上逗着玩,陶玉芳呆呆地望着这一对父子,真想哭出来。 但她不能哭,天下,没有再比强抑感情,变哭为笑更痛苦的事了,有泪只能往肚子里吞。 终于,她忍不住道:“麟哥,如果……没有我,你……能带孩子吗?”。 陈家麟从床上直跳起来,瞪眼望着她,栗声道:“玉妹,你这是什么话?” 陶玉芳心如刀绞,努力一咬牙,装出个笑容道:“别大惊小怪的吓坏了孩子,我只是随口说着玩……” 陈家麟喘了一口大气,道:“玉妹,这种话以后可不能再说着玩了,吓不着孩子可把我给吓坏了。” 陶玉芳不敢再和他谈下去,怕控制不了自己,露出了破绽,故意嘟着嘴,发了个娇嗔,去料理晚饭去了。 晚饭后,歇了一阵,陈家麟整理了渔具,准备出湖,夜晚才是 打渔的好时辰,陶玉芳抱着孩子,送他到湖边,陈家麟叮咛了数声,登船燃上渔火,摇桨而去。 陶玉芳在心里断肠地叫道:“麟哥,别了!” 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纷纷滚落,船影消失在苍茫暮色中,她抱着孩子,勉强挣扎着走回屋里,便无力地躺倒床上。 陶玉芳没燃灯,瞪着眼望着漆黑的空间,柔肠百折,她把江湖野郎中的话又重温了数遍。 如果留下来,夫妻间不亲近是办不到的事,也无法解说,等到大限来临,他能受得了麽? 只有一条路,走,但抛夫弃子,自己能忍得下这心肠么? 她痛苦地一直想,泪水湿透了衾枕,无数的虫虺在啃啮着她的心。 漫漫长夜即将过去,她想:“该作抉择了,不久丈夫便要回来……” 内心经过一阵痛苦的挣扎,她终于做了别无选择的决定,走! 她起床,燃着了灯火,心想:“不能一走了之,该有个交代。” 于是,她找出纸笔。磨了墨,提起笔来,手颤抖得厉害,老半天落不了纸,这大半夜,泪水已枯竭了,再也流不出来。 第三章 贵介公子“关洛侠少”先也很困惑,这一提,他看出来了,淡淡地道:“兄台打马回头算了,另拣个日子,再来寻芳鄱湖滨吧!” “玉笛书生”直觉地感到不妙,但仍强作笑颜道:“阁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关洛侠少”莞尔道:“兄台的左上胸似乎有点不妥!” “玉笛书生”心头“咚!”地一震,低头审视,脸色骤然变了,夹脖子通红起来。 只见左上胸衣被剑划开了寸许长一道小口,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羞愤难当之下,定睛望着陈家麟道:“承教了,朋友这等身手,为人当抢手未免不值,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转向跃上马背,抖缰绝尘而去。 陈家麟宅心仁厚,深感不安,为了一念成名,为人作嫁,损了“玉笛书生”的名头,不用说,这梁子是结上了。 “关洛侠少”朗声一笑,拱手道:“这是区区生平所见最奇奥的剑术,佩服!佩服!” 陈家麟虽说一半出于自愿,仍受人利用,心里终是有些不痛快,同时“关洛侠少”为什么肯定自己能胜过“玉笛书生”也是一个谜。 当下冷冰冰的道:“阁下现在可以入‘花月别庄’作‘鄱阳夫人’的座上娇客了,只是有一点请予说明,为什么阁下未经交手,便能判断在下堪与‘玉笛书生’一斗?” “关洛书生”笑了笑,神秘地道:“这点留待可后再说明如何?” 陈家麟心意一转,道:“阁下不肯说,在下也并非一定要知道,请了!” “慢着!” “阁下还有什么话要说?” “区区诚心与仁兄交个朋友……” “这也等待以后再说吧!” “仁兄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说句不自度德量力的话,区区并不随便交友,而由区区主动请求结纳的,仁兄尚是第一人!” 这几句话乍听没什么,但仔细一分析,便觉得傲气十足,自视极高。 陈家麟仁厚憨直,但也有一股天生的傲气,淡淡地道:“这么说,在下是十分荣幸的了,假有机会,再须教益吧!” 说完,不理对方的反应如何,把笠沿拉了拉,遮住上半个脸孔,扬长而去,连道别都没有。 “关洛侠少”怔在当场,作声不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一向自认目光极高,能被他看上眼的,委实不多,而现在却遇上了个比他更高傲的人。 仆从之一,讨好似的道:“公子,小人看这‘渔郎’有些不识抬举,竟然……” “关洛侠少”一瞪眼,那仆从的下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了,硬生生咽了回去,尴尬极了。 “上马!”一声令下,主从七人纷纷上马,朝“花月别庄”驰去。 陈家麟缓慢地一步一步顺道走去,心里在想着刚才的一幕,如要自己不出手,“玉笛书生”与“关洛侠少”胜负谁属? 可笑的是两人争的毫无道理,男女爱悦,必须顺应自然,丝毫也勉强不来,怎能私下片面争夺呢? 照这点看来,那“武林仙姬”定是个顺水逐波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争到手又有什么意思呢? 江湖上的事,的确千奇百怪,令人无法想象。 正行之间,忽见一辆乌篷马车,缓缓奔来。 陈家麟抬头一看,不由大感骇异,两只脚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这辆双套马的乌篷子车,竟然没有御者,车座上空无一个人,两匹马是顺路自己奔来的。 两匹马见有人阻路,自动地停止了。 陈家麟困惑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这两匹马乘御者不注意自己溜了,照一般的说法,马能识途,走脱了必奔旧槽,难道这马车是“花月别庄”的。 心里想着,走近车旁,看那车辙,马车似十分沉重,车篷遮得严密,看不出载的是什么东西。 从两匹马浑身汗湿这一点判断,必已奔驰了不短的路程。 突地,他一眼瞥见车辕上有样亮闪闪的东西,定睛细望,赫然是一柄约莫七寸长的匕首,嵌在辕木里。 这可使没有江湖阅厉的陈家麟更加茫然了,这匕首代表什么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掀起车篷一角,一看,不由头皮发了炸,车厢里赫然是一口白木棺材,原来这马车是运尸的,但怎不见车夫呢? 正在惊疑莫释之际,忽听马路声响,转头望去,只见两骑快马,从“花月别庄”方向奔来。 顾盼间便临切近,两骑马双双勒住,马上是两名花枝招展的少女。 其中一个道:“噫!这马车怎么回事?” 另一个道:“下去问个清楚,说不定是拜庄的贵客!” 那原先开口的少女飘身下马,动作倒满俐落的,姗姗前行了数步,脆生生地道:“嗨!赶车的大哥哪里来的?” 陈家麟轻瞄了对方一眼,道:“不知道!” 那少女“咯咯!”一声娇笑道:“妙啊!你竟然不知道。” 那坐在马背上的突然惊“噫!”了一声,如彩蝶般飘到车旁审视了一番车辕上亮晶晶的匕首,粉腮微微一变,开日道:“赶车的,抚州来的么?” 陈家麟一推笠帽,露出整个脸来,冷冷地道:“在下只是路过,不是赶车的!” 先下马的少女脱口道:“好俊!” 那后下马的少女白了她一眼,用怀疑的目光在陈家麟面上绕了两绕,道:“过路的,怪了,赶车的人呢?” “不知道!” “车里有人么?” “姑娘自己看吧!” 那少女略一踌躇,走过去掀起车帘,忽地尖叫一声,后退数步,杏眼圆睁,盯着陈家麟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家麟不耐烦地道:“告诉你我是过路的,不知道!” 另一个少女走过去张了一眼,也是粉腮大变,栗声道:“棺材,莫非……” 面对陈家麟少女寒着脸道: “开棺检查一下,看棺材里是什么!” 陈家麟暗忖:“这两名少女,无疑地是‘花月别庄’的人物,竟公然要开棺检视,但事不干己,还是少理为妙。” 由于好奇,他也想知道个究竟,所以站着没动。 车内传出撬开棺盖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刺耳的尖叫,车外的少女大声道:“七妹,怎么了?” “三姐,是……是……翠姑娘,她她……” “怎样?” “被害了!” 叫三姐的少女回身一掌劈去了车帘,皱着眉头向棺材里望了 望,转身面对陈家麟,厉声道:“你是奉命送尸体来的?” 陈家麟人高,虽然离车稍远,但仍看得一清二楚,棺材内,是一具艳尸,死者年纪不大,少妇装束,人长得极美,望去仿佛熟睡了似的,没有一般死者那份僵冷的模样,令人怵目惊心的是死者的心窝上插了一柄匕首,只剩匕柄露在外面。 看情况,死者是“花月别庄”的人,因何被杀的呢? 车辕上嵌有匕首,死者胸前插的也是一柄匕首,无疑的匕首是杀人者的记号,刚才对方问是否从抚州来,显然对方知道凶手是谁。 那少女再次喝到:“说话呀!你是不是奉命运尸体来的?” 陈家麟冷冷地道:“在下已说得很明白了,是过路碰上的!” “鬼话,你说,为什么要把尸体送到别庄来?” “对不起,在下没工夫扯淡!”说完,举步便步。 少女翠袖一挥,拂向陈家麟,使的竟是上乘武功“兰花拂穴手”。 陈家麟轻描淡写地闪了开去,口里道:“好男不与女斗,这一招让你。”说完,举步又走。 这一招闪让的身法,使那少女大吃一惊,她认定的赶车人哪会有这等身手,车上那少女弹身拦截,一前一后,把陈家麟夹在中间。 陈家麟冷冰冰地道:“两位要迫在下出手么?” 当面的少女道:“迫你又怎样?” 后面的少女道:“认相的最好乖乖随我姊妹去别庄,夫人也许念在你是受人所差而放过你,否则你走不出十里地。” 陈家麟突地心中一动,暗忖:“周老爹曾怀疑陶玉芳可能是‘花月别庄’的人,自己何不乘机会入庄一探?” 想起妻子陶玉芳,他的心便隐隐作痛。 心念之中,道:“好吧,随你们去也无妨!” “那你驾车走!” “对不起,在下从来没驾过车,操舟倒是本行。” “什么,你不会驾车?别拿跷,干脆些吧?” 就在此刻,那被称作三姐的少女,突地欢呼道:“好了,封大娘来了!” 陈家麟心中一动,不知这封大娘又是什么人物,举目望向前道,只见一顶彩轿冉冉而来,速度可相当的快,转眼工夫,便到了现场。 两少女赶紧迎上去,在轿前施礼道:“春花、素梅参见大娘!” 轿子放落当路,轿中人可没现身,轿内传出一个女人声音道:“怎么回事?” 那叫春花的道:“禀大娘,翠姑娘她……” “我知道了,这人是谁?” “弟子二人来时,他正在车边,但他不承认是驾车的……” “本来就不是他!” “噢,弟子还准备带他回庄发落呢。……” “可曾问过他的来历?” “这,倒是没有!” “哼!湖涂,问问他!” “是!” 少女回过身来,向陈家麟道:“你听见了,大声的说吧?” 陈家麟心里疾转着念头:“看样子她们不会带自己进庄了,自己据实报出姓名来路,如果陶玉芳真的是她们一路的,必然会有反应。” 心念之中,朗声道: “在下陈家麟,湖里打渔的,就住在对过。” 少女柳眉一翘,道:“打渔的?嗯!看你这身装扮大概不假!” 第四章 陈家麟独对孤灯发愣。 他一鼓作气要出江湖扬名立万,要找陶玉芳算帐,一天的工夫,他已看出了江湖竟是这样的复杂、诡谲,到处人吃人,他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又想起了寄养在周老爹家里的小儿玉麟,可怜这么小就失去了爹娘的照顾,此刻,他安睡了么!还是在唤爹哭娘? 他的眼帘模糊了,泪水顺腮而下,凉凉地、痒痒地,又一次心碎。 夜深了,他毫无睡意,在盘算着今后的行止…… 一个人,突然改换了另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是很不习惯的。 在口头上说闯江湖是一回事,实际踏上了江湖路又是另一回事。 正在心烦意乱之际,窗棂上突然起了叩击之声,这使他大吃一惊,深更半夜,是谁找上了自己? “外面是谁?” “我!” 这一声我,不但答得干脆,是个女子的声音。 陈家麟一怔神,深更半夜的怎会有女人找上自己?他陡地记起了上次住店时被一个卖唱女子纠缠的尴尬事,不由面上一热,尤其这一声“我”,答的是不伦不类,这我究竟是代表谁呢? 当下脱口便道:“姑娘的名字叫‘我’么?” 女子“嗤!”了一声道:“我当然是代表我,不会是别人,说它是我的名字也未尝不可!” 听话声,这女的相当慧黠。 “对不起,请去找别的客人吧!”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困了!” “你叫‘渔郎’没错吧!” “错当然是不错……” “如果我说有人准备要杀你,你怎么样?” 陈家麟意外地一震,道:“谁准备要杀我?” 那女子道:“开门我告诉你,否则拉倒。” 陈家麟眉头一紧,如果对方真的是风尘女子,故意危害耸听,骗自己开房门,进了门便缠不清了。 谁会杀自己,自己又未曾结怨树仇,干脆不理她算便了。 但一想又觉得不妥,她曾指出自己的外号“渔郎”。 管它,宁可信其有,情形不对再说。 于是,他起身拉开了门栓。 房门启处,一阵幽香扑鼻,接着眼前一亮,一个豆寇芳华的丽人出现身前,从她的衣着与气质看来,不象是低三下四的女子。 陈家麟微微感到有些手足无措,红着脸道:“姑娘请坐!”说着,顺手把房门带上。 那女子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床沿。 陈家麟不自然地笑了笑,靠窗坐上。 这女子很美,很动人,灯光一映,越发的迷人女子。 灯下看美人,有一种朦胧的美,也更显得神秘诱惑。 他陡地想到了陶玉芳,相形之下,这女子的美便减色了,他的脸色不由黯了下来。 女子秀眉微微一蹙,道:“你有心事?” 陈家麟不由心中一动,这女子好厉害的眼睛,竟能一眼便看出自己有心事,当然,这份心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他不正面答复这问题,反问道:“姑娘子夜光临,有何指教?” 女子慧黠地一笑,道:“你不想先知道我是谁?” 陈家麟心里又是一动,这女子的性格与陶玉芳相较,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陶玉芳端淑幽静,像一朵空谷幽兰,而这女子灵慧巧黠,像朵带刺的玫瑰,给人一种热辣辣的感受。 “如此在下请教芳名?” “我叫于艳华!” 答得像刚才那声“我”一样的干脆。 “现在可以请教于姑娘的来意了?” “当然!” “姑娘方才说,有人准备要对在下不利?” “不错!” “是何许人物?” “不知道,但绝非寻常之辈!” 陈家麟大感困惑,她来报信,却不知道对方是谁,岂非是无根的话? 于艳华立刻就知道了他的心意,秀眉一挑道:“你以为我是信口开河么?” 陈家麟期期地道:“可是姑娘说不出是谁……” 于艳华道:“我只听到人家说话,没见到面目,当然不知道是谁了。” 这句话乍听似乎有理,但却似是而非,十分牵强。 陈家麟略一沉吟,道:“在下从未与人结怨,谁会要杀在下?” 于艳华道:“很难说,反正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自己当心吧!” 说话的神情倒是很认真。 陈家麟狐疑未释地道:“姑娘为什么要向在下示警?” “这个么?……以后你会明白的!” “姑娘怎知在下叫‘渔郎’?又怎知在下投在这小客栈?” “也是听说的,信不信由你。” “姑娘……竟如此神秘么?” 于艳华春花也似的一笑道:“我一点也不神秘,只是你如此感觉罢了,言止于此,告辞!” 说完,起身拉开房门,一晃而没。 陈家麟却呆住了,这谜样的女子的确够神秘,不速而来,倏焉而去,彼此素昧生平,她为什么巴巴地专心示警?先时以为她别有居心,但她却走了? 谜! 今人不解的谜! ×      ×      × 赤日炎炎,晒得黄土路一片滚烫。 路上,行人在挥汗,马儿口喷白沫,大地变成了一个大伞炉,这一路上连棵遮阴歇凉的树都没有,荒草无际地伸展,中间杂着些矮树丛,只能供兔子栖息。 在黄土路的右首,约莫里许,有一丛浓绿,像沙漠中的水草滩,可惜离路太远,没人愿绕路去歇脚。 这种天气,除了必须要出来奔波的人而外,谁都愿呆在家里。 偶尔吹来一阵风,但风也是热烘烘的,吹在身上更难受。 陈家麟顶着大笠帽,也走在这条路上,他没有目的地,只是胡闯,他要找弃他父子而走的陶玉芳。 比较可靠的线索,是找到那江湖郎中。 因为陶玉芳是在江湖郎中来过之后突然出走的,以前从没什么要定的迹象,可是,天下之大,又到哪里去找呢? 他仍然记得昨天深夜,那神秘女子的警告,他一路都提防。 正行之间,忽见路旁不远的一株秃树枝上,似乎有条人影在悬空晃荡,不禁心头一惊,加快步子奔了过去,一看,心弦倏地绷紧了,赫然是一个人上了吊。 奇怪,这人竟选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上吊? 上吊的人年约半百,看装束是个读书人。 陈家麟一个箭步,到了秃树下,仰手一摸,老者心头犹有余温,似是上吊没好久,想了想,一手托起老者的下半身,拔剑割断了丝绦。 然后收起剑,双手乎托着老者,游目四顾,却没个阴凉处可以施救,不得已把老者抱到一蓬小树丛的背阳处,平平放下,松开了颈间的结。 像他这等身手,救治一个生机未断的人,并不困难。 数指点下,老者有了呼吸,没多久,睁开了眼。 “我这是死了么?” 陈家麟松了一口气,道:“不,老爹,您没死,活了!” “我没死!” 老者翻身坐起,直瞪着陈家麟道:“这年头活着不容易,连死都难,你管的那一码子闲事?” 陈家麟啼笑皆非地道:“老爹,小可不能见死不救呀?” 老者转动着赤红的眼珠,恨恨地道: “你小子嫌老夫死一次不够,要再受一次苦么?” 陈家麟可怜他一个寻死的人,心情恶劣,也不以为意,温和地道: “老爹,岂不闻蝼蚁尚且贪生,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这还要你小子教我,要死,当然是活不下去了。” “能见告么?” “算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断头桥,嗨!命苦,还得再来一次……” “老丈,您别急,说出来听听,也许小可能效劳?” 老者打量了陈家麟一眼,摇摇头,固执地道:“算了,还是让我死吧,你管不了。” 陈家麟耐着性子道:“这可不一定,老爹,也许小可就管得了……” 老者像是很勉强地道:“好吧,告诉你,省得你死缠不放,老夫的住家就在前面十里外,在村里课授蒙童。 “老夫有个女儿,今年十八,出落得水仙花儿似的,年底就要过门与黄大户家做媳妇,老夫的下半辈子全指望她。 “这两天熟里闲暇,老夫带她回饶州祖茔,给她娘烧纸,不想回到此地,碰上一伙强人,把她连车带走了,一个黄花闺女,落入那些人手中,还有什么说的,你说……老夫不死待怎样?” 陈家麟义形于色地道:“老丈,小事一件……” 老者睁大了眼道:“小事一件,难道小哥是位侠客什么的……” 陈家麟笑了笑,不愿多加解释,追问道:“对方朝哪个方向走,走了多久?” “没多久,差不多是老夫上吊的时间……” 说着,用手朝远远地那丛绿荫一指,又道:“是朝那儿去的!” “那是什么所在?” “像是间古庙!” “好,老爹,您等着,小可去瞧瞧……” “小哥,老夫求你件事……” “什么事?” “求你带老夫去,如果我女儿……父女俩也好死在一处。” 说着,用手撑地,站了起来,晃了两晃,又坐了下去,叹了口气道:“脚软如棉,老夫爬了去吧!” 陈家麟苦苦一笑道: “这种大热天气,等候您老爬到,对方不知走多远了,也罢,小可背您去。” “这怎么成?” “不成也得成,还有什么办法,来吧,小可自信腿还硬朗!” 说着,矮下身去,老者不再开口了,赶紧伏在了的背上,双臂环扣他胸前。 第五章 陶玉芳也是来历不明,她之投水获救,与“吊客”上吊何异? 如果说她委身自己是为了某种目的,因为从种种遗迹象看,师父是个煊赫的人物,作如是的解释,也极近情理,可能性也极大。 照这样,陶玉芳出走,有两个可能,一是情奔,一是与秘密门户有关。 如果从表面上看陶玉芳的贤淑,情奔的可能性更小了。 如果再碰上“红花使者”,这可怕的谜底可能会揭晓。 蓦地,殿外院中传来一个粗嗓子的声音道:“好地方,正好歇脚,等太阳下去再赶路吧,人都快晒焦了!” 陈家麟闻声外视,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大踏步向殿前走来,大汉身后随着一顶小轿,由两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大汉子抬着。 这类小轿,一望而知是轿行里专租与小家妇女代步,或是乡下人家娶亲用的。 两个抬轿的汉子在大殿前的阶沿边放下轿子,用衣装擦了擦汗水,自走到一旁歇凉去了。 那彪形大汉趋近轿门,道: “娘子,这地方凉快,出来歇歇吧!” 轿子里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二楞哥先看看殿里有没有闲人……” 彪形大汉转身上了殿廊,走近殿门,一眼便看到陈家麟,一瞪眼道:“你是什么人?” 这彪形大汉远看魁伟结实,一表非凡,近看才看出有点傻头傻脑,怪不得轿中人称他二楞哥,的确是个楞汉。 陈家麟淡淡地应道:“我是歇凉的!” 大汉朝陈家麟周身上下打量了一阵,道:“你带着剑,八成是江湖人?” 陈家麟不由莞尔道:“朋友说对了!” 大汉一摆手道:“你走吧!” 陈家麟忍俊不置地道:“为什么要我走?” 大汉毫不思索地道:“因为我的娘子要歇脚!” 陈家麟吐了口气道:“庙里偌大地方,随便哪里歇着不就得了,为什么一定叫我走?” 大汉摇头道: “不成,我娘子说的,江湖人心险诈,靠不住,你还是走吧!” 陈家麟又好气,又好笑,逗着他道:“你看我像个险诈的人么?” 大汉认真地道:“这可保不走,娘子说的,人心隔肚皮,谁知道……” 陈家麟道:“大哥,我也是附近人……” 大汉一翻眼道:“谁是你大哥,我叫林二楞。” 陈家鹏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哦,二楞哥!” 林二楞一皱眉道:“怎么,你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怎么叫我二楞哥?” “啊!轿子里……” 林二楞嘻嘻一笑,一下子截住陈家麟的话头道:“那是我娘子,哼,她才美哩,我们回娘家,很远,到了娘家之后,她便嫁给我做老婆,我们便过好日子。” 陈家麟一听,不由啼笑皆非,这根本不像话,一时勾起了童心,笑着道:“我明白了,是未过门的老婆,……” “对,你说对了。” “既然没过门,怎么说是回娘家?” “是娘子教我这么说的,反正……她会嫁给我。” 陈家麟反而愣住了,一下子说不上话来,对一个傻子,话是说不清的。 林二楞人虽楞,火气却是不小,粗声暴气地道:“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轿中那女子的声音道:“二楞哥,算了,我在轿子里将就歇着吧!” 林二楞倒真是听话,哼了一声道:“这是小娘子说的,不然我非要你出庙不可。”说完,转身到廊沿就地坐下。 陈家麟心念一转,突然觉得不好笑了,听轿中人的声音,口齿十分伶俐,怎会跟上这呆子? 这么热的天气赶了路,这林二楞却没见汗渍,难道他会是个内家高手? 由于这些天来的不寻常经历,他对事物的看法,不再那么凭直觉了。 两名美艳的劲装少女,牵着马进入院中,一个道:“奇怪,分明是这一路下来的,怎么不见人影?” 另一个道:“反正逃不了的,先歇歇马吧!” 轿中传出那女子的声音道:“二楞哥,我们快走!” 林二楞站起身来道:“这么热的天,抬轿的吃不消,不多歇会等日头落……” 轿中女子道:“别多说,快走!” 林二楞直着喉咙大叫道:“喂!我们上路?” 那两名抬轿的汉子似是累极了,躺着没动。 此时,两个劲装少女拴好了马,朝这边走来,到了轿边,其中一个手去掀轿帘…… 二楞一个虎扑上前,大声道:“你想干什么?” 陈家麟在殿里看得明白,心头暗吃一惊,这林二楞的弹跃之势,分明是个好手,这就实在透着奇怪了。 那劲装少女不虞有此,大惊绍手,朝林二楞一打量,“格格!”一笑道:“别大呼小叫的,看看打什么紧?” 林二楞粗野地道:“就是不许看!” 那劲装少女道:“见不得人么?” 林二楞横眉竖目地道:“胡说,比你漂亮多了!” 劲装少女笑着道:“哟!真的,是你什么人?” 林二楞道:“你管不着!” 劲装少女故意学着林二楞说话的神态道: “你说她比我漂亮,我不信,非看看不可!”说着,又伸出了手。 林二楞一伸醋钵子大的拳头道:“你敢动,我便揍你!” 劲装少女像逗着玩似的道:“你也会揍人?” 林二楞一卷袖管道:“不信试试看?” 劲装少女偏着头道:“我就是不信!” 说着,以极快的手法掀起了轿帘,接着两少女同时惊呼了一声,另一个少女道:“好哇!原来……” 话声未落,林二楞早已挥拳朝掀帘的少女当胸捣去。 这一出手,令人骇异,势强力猛不说,招式竟然十分玄奥,出手途中,连变三式,像三个拳头,同时捣向三个不同部位。 而这个部位又是最不易防御的地方,可以说全超出了武学常轨。 这种拳术,出现在一个傻头傻脑的人手上,的确是不可思议。 劲装少女疾退数步,险极地避过了这一击。 另一少女惊声道:“别小觑了他,这点子扎手!” 林二楞一击落空,便收了手,不再进击。 另一少女闪电般出手攻击,用的竟然是极历害的“蓝花拂穴手”。 林二楞没闪避,被拂个正着。 陈家麟在殿中看得极是清楚,心头“咚”地一跳,这楞大汉…… 情况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林二楞恍如未觉,好像那些指头是拂在别人身上,而不是自己,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呼!”地一拳,捣了出去。 同样的拳法,丝毫也没改变。 那少女应变不及,被拳风带得斜路了四五步之多。 一个傻兮兮的愣汉,能练成这样的武功,实在令人惊异。 那原先出手的少女,霍地拔出剑来,寒芒耀眼中,奇诡无伦地刺向林二楞。 林二楞变拳为掌,双掌交叉一划,两支手两种招式,攻中带守,守里藏攻,比那拳法还要神奇。 那少女被迫收剑后退,粉腮已变了色。 另一少女大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二楞!” “林二楞?” “一点不错。就是这名字!” “你师父是谁?” “不告诉你,师父交代过,不告诉任何人。” 这两句话说的倒是十分坚决。 凡属智力较常人低的人,都是死心眼,说不便是不,谁也休想使他改变主意。 “轿子里的人是谁?” “是我媳妇,嗯……我的小娘子,我们回娘家……” 还是原先回答陈家麟的那两句话,只差回娘家后就嫁给他那一句没说出来。 那劲装少女虽震于他的身手,但知道他是个楞汉,眉毛一挑, 道:“林二楞,你上当了,她是我们府里逃出来的婢女,我们就是来找她的。 她不会嫁给你,她只是要利用你逃走,你如果包庇她,得不到人还要吃上官司……” 林二楞直着眼道:“胡说,谁的话我也不信,江湖中没一个是好东西,小娘子说的!” 说完,朝那躲得远远的两个轿夫招了招手,道:“来呀,我们得上路了!” 两个轿夫眼鼓鼓地望着这边,却不敢动。 刚才,那劲装少女掀起轿帘之际,虽只是惊鸿一瞥。 但陈家麟目光锐利,业已看出了轿中坐的,的确是个美人儿,一个美女,看上一个愣汉,真有些不可思议。 说话的少女也拔出了剑,两少女互相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攻向林二楞。 林二楞圆睁虎眼,挥掌迎击。 使来使击,竟是同样的那一招,好像他只学会了这一招,就这一招的确玄奇,攻守兼备,两少女使尽了浑身解数,竟沾不到他的衣边。 眼看一剑堪堪要得手,不知怎地,突然又被掌缘招了开去。 渐渐,陈家麟看出了门道,林二楞的双掌,始终不接触剑锋,掌缘全平拍剑身,角度拿捏得极难。 明明是不可能的角度,双掌运臂,竟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扭曲着凑上那部位。 陈家麟资质极高,不禁看得痴了,双手不由自主地跟着比划。 “住手!” 一声冷喝,倏告传来,人影霍然而分,场中多了一个紫衣中年妇人。 紫衣妇人冷峻的眸子一扫两少女道:“不中用,打到明天你们也不会得手!” 两名劲装少女垂剑后退,低下头,红着脸,不敢吭声。 紫衣妇人的目光转向林二楞,冷冷地道: “她不会做你媳妇,你最好是走吧!” 林二楞背靠着小轿,气呼呼地道:“你们都要打我小娘子的主意,谁敢我就跟她拼命!” 紫衣妇人姗姗挪步,欺向林二楞。 林二楞大吼一声,挥拳便捣。 紫衣妇人轻巧玄奇地一晃,避过了拳势,人已欺到了林二楞侧方伸手可及之处,出指使点。 林二楞还真不赖,发掌还击,似乎他的双掌不管任何部位角度,都可出招。 双方一搭上手,便打得难解难分。 紫衣妇人的功力比耶两名少女高多了,掌对掌,竟然能应付裕如。 数十个回合之后,林二楞额上的汗珠滚滚而落,喘息声遥遥可闻,看来他支持不了多久了。 紫衣妇人双手不停,口里发出一声脆笑道:“楞子,你师父就只教你这一招么?” 林二楞喘息着道:“师父说的,这……一招足够我用……” 就在林二楞答话分神之际,紫衣妇人掌招加紧,脚下猝然踢出三脚,浑人当然不会有灵敏的反应,“砰!”然一声,栽了下去。 紫衣妇人猛挥一掌,林二楞闷哼了一声,如滚地葫芦,滚出了八尺遥,正好到两名少女脚边,两支剑同时指上了他的心窝。 轿中传出了一声惊呼。 第六章 所有在场的,个个怒目瞪视着那辆马车,跃跃欲试。 那赶车的大汉连动都不曾动,一副悠闲之态,对眼前事视若无睹。 一个白发老人,由马车里慢吞吞地现身出来,手中拄着一根黑黝黝的藤杖,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那口棺材之后。 陈家麟隐身的位置在马车的侧后方,所以他第一个光看到老者出车,目光才一触及老者,心头骤然一紧。 这不是途中所见的老者么? 他什么时候上车的? 他方才为什么否认李翠云是“花月别庄”的人? “一匕定天万立仁”脱口栗呼了一声:“血神!” 他的脸色变了,所有在场的脸色也变了。 “两仪秀士岳良”的神情更难看,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站到了会主“一匕定天万立仁”的身边。 只要他一现身,定然要见血腥。 “一匕定天万立仁”身为一门之主,心里再恐惧也不能不顾及身份,勉强镇定心神,笑了笑,双手一拱,道:“原来是东方前辈大驾,失敬了!” 他的笑,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得极不好看,近乎尴尬。 “血神东方宇”傲不还礼,赤红的目芒,逐一扫过众人,凡是被他目芒扫过的,都像被毒蜂蜜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寒噤。 由于现身的是“血神”,没有人敢想象今晚的事将如何收场。 “血神东方宇”的目光,停在“两仪秀士”的面上。这目光,象征着死亡。 “两仪秀士岳良”的脸色陡地变为一片苍白,他意识到今夜是无法幸免的了。 “血神东方宇”缓缓抬起藤杖,平搭在棺盖上,然后慢慢向旁边移动,棺盖被揭开了,随着藤杖转动,打横在棺材头上,藤杖又收了回去。 这一手,看得人心神皆颤。 “一匕定天万立仁”以极不自然的腔调道:“东方前辈侠名卓著,当年号称‘江湖生佛’……” “血神东方宇”重重地哼了一声,打断了万立仁的话头道:“住口,少给老夫来这一套,‘江湖生佛’早已不存在了,老夫现在叫‘血神’,‘血神’,血腥之神,哈哈哈哈……” 笑声刺耳惊心,像一个人在月黑夜行走在荒冢累累的坟场中,突然听到了鬼嚎一样,使人毛骨悚然有说不出的的恐怖。 陈家麟迷惘了,“血神”、“江湖生佛”,名号代表一个人的作为,而这两个名号,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怎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呢? “血神东方宇”敛住了意味着死亡的笑声,阴森森地道:“岳良,老夫没太多时间,你最好自己躺进棺材里!” “两仪秀士岳良”抗声道:“办不到!” 人之所以恐怖、害怕,是基于安全感受到威胁,是心理上一种消极的反应,但到了绝望,自知难免的时候,恐怖之感便消失了。 因为最大的恐怖是死亡,既然生望已绝,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这种情况,多半表现在江湖人的身上。 情急拼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所产生的勇气。 “两仪秀士岳良”就是这种情形。 “血神东方宇”一字一字地道:“要老夫下手?” “两仪秀士岳良”霍地自怀中掏出了两柄壳晶晶的匕首,分执左右手中,面上惊怖的神色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种激愤与怨毒。 “一匕定天万立仁”栗声道:“掌令,你别冲动!” “两仪秀士岳良”激越地道:“会主,卑座是名武士,要死也要死得像个武士,为所有会中弟兄着想,请会主不要干预,大丈夫生而何为死何地,死没什么可怕!” 说完,向前跨了两步。 这几句话,激昂慷慨,使所有的人为之热血沸腾。 “一匕定天万立仁”咬牙道:“岳掌令,本座是一会之主,要出手也得等本座出手之后才轮到你。” 万立仁身后的各高手,脸上的神色又起变化,似乎已被会主与掌令这几句话激发了,大有群起而拼命之意。 “两仪秀士岳良”悲愤地道:“会主,千万不可如此,请考虑后果,卑座一个人死算什么,‘灵匕会’还得在江湖中立足下去。” “血神东方宇”手中藤杖在地上一顿,道:“岳良,如果要老夫出手的话,你将死得很惨。” “两仪秀士岳良”圆睁双目道:“好死歹死,反正是死,我姓岳的不在乎!” “血神东方宇”狞态毕露地道:“你自命武士,老夫要你死得像条狗。” “一匕定天万立仁”手按胸间,脚步向前一移…… “血神东方宇”目中血芒大炽,阴沉地道: “棺材只有一具,只能装一个人,其他人的后事你们自己料理了?” 这充满血腥的话,使人头皮发炸。 万立仁身后的高手,也跟着挪了挪身形,在义愤填膺之下,都已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了。 “血神东方宇”接着又道:“如果今夜会堂染血,是尔等自己找的!” “一匕定天万立仁”栗声道:“东方前辈,容区区说句放肆的话,人不可以上于天和!” “血神东方宇”狂笑了数声道:“什么天和地和,江湖中有能耐的便是天。”说完,向前移动身形。 场面在“血神”挪步之间,紧张到了顶点。 眼看血腥的序幕便要揭开。 陈家麟也已热血沸腾起来,他在想:“自己该不该出手,是否是‘血神’的对手,如果力有不逮,岂非……” “两仪秀士”刚才的话又响在他耳边:“……我是一名武士……” 武士,有所不为亦有所为,不能只计较利害二字,否则便没有“武士”这名词了,武士,该有武士的本份。 “血神东方宇”已到了“两仪秀士”身前不及一丈之地。 “两仪秀士”的双匕扬了起来。 陈家麟猛一挫牙,正待……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闪电般掠入场中,扑在“两仪秀士”身前。 意外的情况,使所有在场的全为之惊愕不已。 现身的,是个二十余岁的青衫书生,长得一表非凡,那长相令人一见便生好感,只是此刻他脸上尽是激愤之色,眼角竟然噙着泪光。 他是谁! 他敢公然阻止“血神"行凶么? “血神东方宇”暴喝道:“找死么?闪开!” 青衫书生激越万状地道:“您老人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种血腥的行为可以终止了……” “血神东方宇”手中藤杖扬了起来,狞声道:“你敢违逆老夫?” 青衫书生眼角淌下了泪水,俊面顿起抽扭,咬牙大叫道:“我不能任您这样,我不愿见那可怕的后果,除非我死……” “血神东方宇”目中血芒一闪,道:“要死还不容易!” 最后一个易字出口,藤杖随着挥出,似劈非劈、似点非点,根本无法判断是攻向什么部位,似乎每一个致命的部位都在被攻击之中,诡异得世无其匹。 青衫书生身形一旋,竟然脱出了杖圈之外。 这一式身法,看得人人心里叫绝。 由于青衫书生换了方位,“两仪秀士岳良”便暴露在“血神”之前。 “血神”怒哼了一声,杖势再起,却是攻向“两仪秀士”,“两仪秀土”手持双匕,但面对这等诡异的杖招,根本不知道如何出手。 眼看“两仪秀士”就要毁在杖下。 ……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青衫书生厉叫一声:“闪开!”身形闪电般撞向“血神”,这一着,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血神”被迫撤杖,就撤杖之势,杖尾横里一击。 “哇!”地一声惨号,青衫书生口血飞迸,倒栽一丈之外。 “血神”连头都不转,作势又要攻向“两仪秀士”。 “一匕定天万立仁”陡地持匕在手,口里沉哼了一声,匕化一片银里,洒向“血神”,这一手匕上功夫,武林中确属罕见。 “两仪秀士”双匕交挥,从斜里扑进。 “血神”藤杖一伸,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密密麻麻的银星顿被搅散。 同时闷哼传出,“一匕定天万立仁”踉踉跄跄退了四五步,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倒。 “两仪秀士”倒退了七八步,口血溢出了血沫。 在场的“灵匕会”高手,个个惊魂出了窍。 “血神”的功力简直的不可思议,场中无一是他的对手。 “血神”开始挪步,每一步都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两仪秀士”双目暴睁,眼珠几乎突出眶外,双匕又扬了起来,他明知道无法幸免,但他说过,要死得像个武士。 明知是以卵击石,但非碰出去不可。 场面使人鼻息皆窒。 “一匕定天万立仁”竟没回手的余地,以他的功力,再加上“两仪秀士”,挡不了“血神”的一击,在场的如果要出头,后果不问可知。 但“两仪秀士”是“灵匕会”的掌令,地位仅次于会主,怎能眼望着他遭害而不加以援手呢? “血神”早已到了可以出手的位置。 “两仪秀士”的命运似乎已注定了。 就在“灵匕会”众高手惊惶失措,束手无策之际,一声朗喝倏告传来,“住手!” 所有在场的均大感意外,齐把目光投向发声之处,“血神”也回了身。 一条人影,从阴影中缓缓出现,逐渐到了月光照及之处。 这现身的,使大家在意外之中加上了意外。 一身村俗短打扮,笠檐拉得低低地看不清面孔,所能使人堪以认为他是江湖人的唯一记号,是腰间多了把长剑。 谁也没见过江湖有个这等装束的一号人物。 说他是人物,因为他敢在“血神”现身的场合中现身。 他究竟是谁? 每一个在场的全在心里自问。 那赶车的彪形大汉,大喝一声,如猛虎般扑了过去。 “砰!”挟以一声惨嗥,那汉子庞大的身躯以扑击时同样的速度,倒摔回去,无巧不巧,横搁在那具白木棺材之上。 那村俗打扮的神秘人没抬头,照样沉稳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像是他根本不曾出过手,所有的眼睛全睁大了。 “血神”栗喝一声,“站住!” 那人恍若未闻,再欺近了四五步,才停了下来。 本来是杀机蒸腾的场面,现在转变成无比的诡秘。 那青衫书生此刻已摇晃着站了起来,眼中尽是骇异的光芒。 “血神”眸中的赤芒,似已凝聚成了有形之物,使人看上一眼,便会胆额心寒。 “你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那人头一扬,露出了一张英挺的脸形,两个眸子,如午夜寒星。 “渔郎陈家麟!” “血神”冷森森地道:“没听说过江湖中有你这一号小子?” 陈家麟分毫不让地道:“阁下现在听说了。” “报上师承来历?” “对不起,无可奉告。”。 所有在场的,感受非常复杂惊愕、振奋、恐惧,另外替这“渔郎”捏着一把汗。 江湖中,敢面对“血神”如此说话的,可能绝无仅有。 敢当“血神”之面,毁他的手下,更加令人乍舌,这份胆识豪气,也属罕见。 如果“渔郎”对付不了“血神”,今晚便是不了之局,后果无法想象,毫无疑问,“血神”将展开恐怖的大屠杀。 这一代恐怖人物,将如何对付“渔郎”? 第七章 来人臃肿痴肥,须眉半白,面红如婴,看年纪在六旬以上,七十不到,一双眼半眯着,像是喝醉了酒。 一袭黄葛布衫半曳腰间,前襟敞露着,现出个大肚皮,腰带上吊着个硕大无比的葫芦,那形象装束,使人见了就忍不住想笑。 胖老人在两人身边停下,偏头眯眼,打量了两人一番,开口道:“你俩要找小尼姑参禅么?小子,年纪轻轻的,该走正路,这等地方岂是你们能来得的,快走,快走。”一副老气横秋之态。 陈家麟正要开口,吴弘文拉了他一把,抢先拱手作揖道:“老前辈教训的是,晚辈兄弟此来只是为了好奇!” 胖老人哼一声道:“好奇,哦!是了,你俩也是逐臭之夫,想来看看江湖第一美人,是也不是?” “小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月貌花容,到头来还不是一副臭皮囊。” 吴弘文恭敬地道:“老前辈金玉之言,晚辈弟兄谨铭于心!” 胖老人摇头晃脑地道:“我老人家是看你俩个小子,长得还像个人样,所以说几句人话给你们听。 “如果口是心非,把人话当作了耳边风,报应就在眼前。” 说完,一路歪斜,滚向庵门,一晃身便不见了。 别看他一身痴肥,像是连走路都吃力,这一招身法,可轻盈俐落得到了家。 陈家麟蹙额道:“此老何许人物?” 吴弘文道:“二哥连此老都不认识?他就是名震武林的‘天外三翁’之一的‘醉翁’,突梯滑稽,玩世不恭,能得见此老,也算 是一种缘分呢!” 陈家麟“哦!”了一声道:“愚兄我曾听先师提起过‘天外三翁’之名,是先师生平最崇敬的人,照说,三翁都已是耄耄之年,怎么此翁……” 吴弘文道:“功力练到了某一极限,自然有驻颜之效,不能与常人相比的,二哥,此老现身,必有好戏可看,我们进去吧,别错过了!” x      x      x 这是一幢精舍,坐落在尼庵后进,四面高墙围环,墙里花木扶疏,山石玲珑,极为幽雅。 精舍的明间里,灯烛高烧,中间摆了一桌盛宴。 首位上坐了一个明眸皓齿的素衣女子,那一身素服,衬托出她超凡脱俗的美,美得令人目眩。 一个袍衣老尼与刚才入庵的“江湖浪子白依人”左右打横,两名美艳少女执壶侍立。 精舍门里挡了一座屏风,阻隔了外面的视线,两个妙龄女尼坐在精舍外的回廊上,在低声戏谑。 “江湖浪子白依人”双手举杯,眉开眼笑地道:“今夜能获仙姬青睐,同桌共饮,实乃三生有幸,区区敬仙姬一杯,祝仙姬青春常驻,玉颜不改!” 说着,仰颈一饮而尽。 “武林仙姬”举杯略一沾唇,嫣然一笑,娇声道:“谢谢阁下。” 笑容、声音,充满了诱惑,使人目夺神驰。 “江湖浪子白依人”什么阵仗都见过,但面对这江湖第一美人,也不由感到局促。 她委实太美了,像不是凡间的人。 袍衣老尼悠悠启口道:“白大侠,听说月前您在南昌城得到了一件异宝‘千年蟾蛛’,有这事么?” “江湖浪子白依人”脸色登时一变,期期地道:“这……这……师太是何处听说的?” 袍衣老尼微微一笑道:“白大侠,您是从杜御史的爱媳身上得到的,是么?” “江湖浪子白依人”脸色完全变了,变得十分难看。 刚才那一份得意已完全化为乌有,俐齿伶牙的他,此刻像是舌头突然变大,“啊!阿!”说不上话来。 “武林仙姬”笑态依然,脆生生地道:“白大侠,能让我开开眼界么?” 这句话,似充满了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江湖浪子白依人”红着脸,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武林仙姬”接着又道:“如果白大侠不愿意,也就算了,只当我没说这句话吧!” “江湖浪子白依人”望着“武林仙姬”迷人的笑靥,他无法拒绝,那份甜美的笑意,使人心颤的带有磁性的声音,一泓秋水也似的眸子,使他丧失了平时的机智,也失去了应有的戒心。 终于,他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玉匣,双手送到“武林仙姬”面前,勉强一笑道:“仙姬要看,敢不从命,如果……” 如果什么,他没说出来。 “武林仙姬”打开来略一注目,又轻轻合上,勾人绮念的笑意,突然从她的脸上消失,像春天里忽然刮起了北风。 玉靥抹上了一层冷霜,但她的美毫不减色,是另一种美。 “江湖浪子白依人”感到不安了,这情况预示着有某种事要发生,忐忑地道:“仙姬……怎么了?” “武林仙姬”冷冰冰地道:“我嗅到了这匣子上的血腥味!” “江湖浪子白依人”突然被这句话从迷惘中惊醒过来,伸手想 取回……” “武林仙姬”用手按住玉匣,“江湖浪子白依人”伸出去的手停在中途,他不能缩回来,又不能抢夺,情形相当尴尬。 但他既号称“江湖浪子”,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见识过,定定神,笑着道:“如果仙姬喜欢,区区便奉送如何。” 笑得勉强,话声也不太自然。 “武林仙姬”老半天才轻启朱唇道:“白依人,你没资格说这个‘送’字!”声音不太悦耳了,冷得怕人。 “江湖浪子白依人”像高岩失足,一下子坠入深渊里,脸上那一份神情,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尴尬、震惊,迷惑兼而有之。 袍衣老尼在这时开了口,声音也似受感染似的变得很冷:“白大侠,你知道杜御史的爱媳是什么来历?” “江湖浪子白依人”口唇翕动了半晌,才进出一句话道:“这……区区不知道!” 袍衣老尼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地道:“白大侠,杜御史的爱媳宋玉兰,是仙姬最得意的手下。” “江湖浪子白依人”如被蜜蜂扎似的全身一震,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面皮连连抽动,目光下垂,不敢正视“武林仙姬”。 袍衣老尼接下去又道:“白大侠,你够狠,先奸后杀再夺宝……” “江湖浪子白依人”额上汗珠滚滚,虎地站起身来,栗声道:“师太,这可是桩误会,区区一时也难以解说,暂且告辞……” 袍衣老尼冰声道:“姓白的,你还想走么?你必须为你所为付出代价。” “江湖浪子白依人”一脚踢开椅子,正待转身举步,只觉一阵头重脚轻,身躯晃了两晃,“咚”地一屁股跃坐下去。 “你……你们在酒里下毒?” 袍衣老尼阴阴一笑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你死在江湖第 (128) 一美人的手下,并不太冤!” “江湖浪子白依人”脸孔扭曲得变了形,嘶声道:“仙姬,你真的要对白某人下这等毒手?” “武林仙姬”声音不带半丝感情地道:“你罪有应得,能有个全尸已经是你的造化了。” “江湖浪子白依人”目眦欲裂,想挣起身来,但只得一半,又坐了回去,怨毒至极地吼叫道:“我白某人认命了,‘花月别庄’以美色为饵,盗骗别人珍宝,卑鄙无耻,莫此为甚,你们这帮江湖婊……” “啪”老尼伸手一记耳光,打得“江湖浪人白依人”口血飞溅,半边脸登时肿起老高。 老尼击了击掌,精舍门外的两名妙龄女尼应声而入。 “带下去,手脚干净些!” “是!” 两名妙龄女尼,一左一右,架起了“江湖浪子白依人”,手法十分俐落,看来做这种事她俩是老手了。 “江湖浪子白依人”厉叫道:“你们会得到报应的!” 小尼之一,伸指点了他的“哑穴”,他除了瞪眼,再也无法开口了。 “江湖浪子白依人”刚被架到门外,一条臃肿的人影突然现身。 两少尼同时惊呼了一声:“什么人?” 现身的,正是“天外三翁”之一的“醉翁”。 只见他歪歪斜斜,走近前去,醉眼迷离地打量了“江湖浪子白依人”一眼,道:“你这小子作恶多端,糟蹋了不少女子,如今毁在女子之手,这叫天理昭彰。” 屋内老尼闻声出现,一见是“醉翁”,不由老脸一变,合什道:“老施主夤夜光降,有何指教?” “醉翁”咧嘴一笑道:“老夫嗅到酒香,特来谋求一醉。” 老尼宣了一声佛号道:“老施主,这是净地!” “醉翁”狂声大笑道:“武林中何来干净土,妙修,里面不是有现成的酒食么?” “妙修”老尼一张脸胀得通红,期期地道:“老施主,这是……这是一位女檀樾……” “醉翁”也斜着眯眯眼,道:“酒肉穿肠过,佛在当中坐,修行者,修心修性不修身,不打紧、不打紧,老夫人醉心不醉!” 说着,公然进入精舍。 老尼向两名少尼一挥手,示意带走,然后急急跟了进去。 x      x      x 精舍右侧的假山石后,隐有两条人影,这两人正是陈家麟与吴弘文。 他俩是在“醉翁”入庵之后跟进来的,刚才精舍内的一幕,他俩看不到,但却听得一清二楚。 陈家麟悄声道:“三弟,‘江湖浪子白依人’的事,该不该管?” 吴弘文道:“不必,此人十分邪恶,正如‘醉翁’所说的……该有此报。” “可是……这些女尼并不比他好了多少……” “是的,以恶制恶,也是件好事。” “我听那‘武林仙姬’的声音,好像……并不陌生?” “也许二哥在什么地方听过!” “那位者前辈不是真的来喝酒吧?” “当然不是,哪有喝酒喝到尼庵的,此老现身,必有缘故,我们等着瞧吧!” 第八章 陈家麟不想惹事,松了手道:“姓朱的,照子放亮些!” 朱梦武揉了揉手腕,霍地拔出剑来道:“小子,你找死?” 陈家麟强忍住一口恶气道:“这里是大街?” 朱梦武气势汹汹地道:“小爷要你在街上学狗爬。” 陈家麟剑眉一跳道:“姓朱的,你再大呼小叫,我要你像昨夜在菩提庵前一样,夹起尾巴滚!”这话,别人当然听不懂。 朱梦武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之下“唰!”地一剑刺向陈家麟。 围观的人一见动了剑,纷纷向后退开。 “呛!”地一声金铁交鸣,朱梦武连退数步,长剑几乎脱手而飞,一条右臂再也举不起来,那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众人喝了一声栗。 谁也没看到陈家麟是如何拔的剑,如何出的手,似乎那剑本来就在他手中,又似乎他根本不曾动过。 江湖郎中脸色一变,道:“小友,我们走吧!” 陈家麟事要约这江湖郎中回店去谈,这一来,意兴全消,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扔向店伙脚前,道:“拿去,这是酒钱!” 说完转向江湖郎中道:“先生,我们走!” 边说边缓缓回剑入鞘,与江湖郎中扬长而去。 朱梦武狂声大叫道:“小子,咱们骑驴子看唱本,走着瞧,有种的留个名下来?” 陈家麟根本不睬他,拉低了笠檐,与江湖郎中穿街而去。 不久,来到城外,两人进入一座密林中停了下来。 陈家麟首先开口道:“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江湖郎中道:“区区人称‘草头郎中倪景星’!” 陈家麟拱手为礼道:“原来是倪先生,幸会!” “草头郎中”点头还礼道:“小友怎么个称呼?” “在下‘渔郎陈家麟’!” “陈家麟!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在下出道未久!” “小友刚才说要找区区有事相询?” 陈家麟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面色一怔,道:“先生不久前,是否打从鄱阳湖经过?” “草头郎中”眉毛一扬道: “是了,怪不得尊名似曾相识,区区曾听尊夫人提到过!” 陈家麟登时情绪翻涌,看来找对人了,激越地道:“先生是否曾在敝舍用过酒食?” “草头郎中”连连颔首道:“是,是,有这回事,小娘子十分贤慧,怎么样?” 陈家麟咬了咬牙,道:“先生来过的第二日,她突然离家出走……” “噢!离家出走……” “先生有何解说?” “嗯,她这样做也对!” 陈家麟额上浮起了青筋,声音一沉,道:“先生知道她出走的原因?” “草头郎中”沉吟着道:“她自己没说么?” “没有!” “嗨,其实,区区也是一番好意……” “请讲?” “草头郎中”双睛一亮,道:“小友,你别难过,听区区说给你听,小娘子患了绝症……” 陈家麟心头“咚!”地一震。 厉声道:“什么,患了绝症?” “草头郎中”黯然颔首道:“不错,绝症,不治之症,区区心感一饭之情,所以对她实说了,她自己本来已知道……” 话锋一顿,又接下去道:“据区区诊察,小娘子如果能与你中止夫妇之伦,还可多活些时日。 “否则过不了今秋,区区的本意,是要小娘子委婉向你说明,想不到她走了。” 陈家麟心头挨了一记闷棍,登时呆若木鸡,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离家出走想给自己幸福,原来她患了必死之症,自己竟错怪了她? 她抛夫弃子出走,内心实在比自己更痛苦百倍,若非不得已,她不会出此下策。 又故意假装不识,是出于一番苦心,可是,自己竟声言要杀她。 谜底总算是揭开了。 她之投湖自尽,是为了身患绝症,感觉人生无望。 那么,离家出走,也是为了同一原因。 为何不说明呢?能活一个月也好,一年也好,总得让自己尽丈夫之义…… 他悔恨着,不禁狂喊道:“玉妹,我错怪了你,我对不起你,我要找到你……” 最后喊声变成了哭声,如果不是“草头郎中”在侧,他会放声痛哭。 陈家麟支撑不住身形,他虚弱地倒向树身,他看来很痛苦。 他唇角一再收紧,一阵一阵抽搐。 “草头郎中”喃喃地道:“也许,我不该告诉她……让她懵懵地活下去,不管多久……” 陈家麟沉浸在悔恨与自责里,双手互相绞扭,“草头郎中”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玉妹,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死,我陪你一道死,啊……!” 字字诛心,语气断肠,令人不忍卒听。 “草头郎中”叹了口气,道:“小友,有小娘子的消息么?” 这句话,他倒是听见了,抬起泪眼道:“有,她视在下为路人,她不认得在下了!”声音颤抖得很厉害。 “草头郎中”好半晌才吐口气道:“唉!用心良苦,但……过份了些!” 这“用心良苦”四个字,使陈家麟的情绪更加狂乱,一种愧疚亏欠的心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双手一抱拳,喑哑地道:“多承指教,在下十分感激,告辞!” “草头郎中”一抬手道:“慢着!” 陈家麟身形已半转,闻言之下,回过身来,道:“先生还有什么指教?” “草头郎中”沉凝地道:“区区可以请教小友的师承么?” 陈家麟踌躇了一下,道:“非常抱歉,师命所限,无法奉告,专先生原谅。” “草头郎中”眉头一紧,道:“不瞒小友说,区区数年来,足迹主江湖每一角落,目的在寻访一位前辈奇人。 “适才在城中见小友出剑的路数,极像区区要找的那位奇人,不过,没有十分把握,所以才冒昧请问一声。” 陈家麟心念电转:“许多奇怪的事,似乎都出在师父的这柄断剑上,这郎中先生问人而不提剑,显然他不识此剑,要寻访的当然也不会是师父,师父遗言交代,不许透露师承,自应以师命为重。” 心念之中,道:“家师早已仙逝,而且他老人家生前无藉藉名,想来不会是先生要找的人。” “草头郎中”不舍地追问道:“小友真的不能相告么?” 陈家麟以断然的口吻道:“抱歉在下方命!” “草头郎中”深深一想,道:“区区再问一句,令师的尊号可是‘一剑定乾坤’?” 说完,定定地凝视着陈家麟,那目光,似要看穿他的内心。 一个老江湖之所以为老江湖,在于能察微而知著。 即使是府城极深的人,也很难在神色上丝毫不露心意。 陈家麟根本没听说过“一剑定乾坤”这名号,是以泰然自若地道:“在下没听说过这名号!” “草头郎中”面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吁了一口气道:“天涯茫茫,区区实在已疲于奔命了!” 陈家麟诚形于色地道:“在下替先生注意这位前辈的行踪就是!” “草头郎中”道:“小友,如有消息,请捎信南昌玄武观‘清风道长’,不过,寻访这位异人的事,请不要随便透露……” “好的,在下守秘就是!” “区区祝贤孟粱能月缺重圆。” 陈家麟凄苦地一笑,道:“谢谢先生,如果先生碰上她时,请代为开导一二?”。 “草头郎中”道:“我会的,事情本缘我而起,愧疚之至。” 陈家麟道:“不,先生也是一番善意,这只能归咎于命运,如果没有别的指教,在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了。” 说完,重新一揖,弹身出林。 到了林外道上,他不由止住了身形,自问道:“我去哪里?” 深深一想之后,决定反奔饶州,直接到“花月别庄”,她总不能不见自己,为了她的绝症,纵使她不愿重返故居,也得把话说清楚。 她患的到底是什么绝症? 难道世间真的已无药可医? “草头郎中”精于歧黄,刚才为什么不请教他? 心意动处,转身朝林里奔去,到了原来的地方,不禁心中一凉,“草头郎中”早已鸿飞冥冥,不见踪影了。 分手不过片刻,对方必去之不远,于是,他朝林深处奔去,奔了一程,一无所见,他只好停了下来。 林中无路,追的不对方向,算是白费。 他失魂落魄地又走回头路。 走没多远,一阵穿枝拂叶之声倏地传入耳鼓,陈家麟不禁心中一动,暗忖:“是老郎中么,那太好了?……” 举目望去,人林的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赫然是神秘女子于艳华,另一个是绛衣少女,两人一样的美艳动人。 陈家麟忙闪身树后。 第九章 一个头顶若箬的村俗人,倏焉而现,如行云流水般的直飘两人身前。 这份打扮,江湖中没有第二个人。 “关洛侠少”栗声道:“渔郎,想不到是你?” “武林仙姬”也跟着惊呼一声:“是你!” “关洛侠少”以不自然的音调道:“你们认识?” 陈家麟没理睬“关洛侠少”,面对“武林仙姬”,他虽然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但仍然禁不住全身发抖,颤声道:“玉妹,我有话跟你谈!” 这“玉妹”两字的称呼,使“关洛侠少”脸色为之一变,这是男女间的爱称,代表了双方之间的关系不是寻常。 “武林仙姬”粉腮也是一变,栗声道:“你这样称呼我?” 陈家麟心头一惨,道:“玉妹,请不要再折磨我,我对不起你。” “武林仙姬”眉头一皱,道:“你不是又要杀我?” 陈家麟凄声道:“玉妹,那是误会,我……我难过死了!” 说完,侧身向“关洛侠少”道:“阁下可以请便了!” “关洛侠少”可能从小到大没受人如此对待过,那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猜不透双方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要叫他如此糊里糊涂的放手,是绝对办不到的事。 “你要我走?” “阁下没留下来的理由!” “为什么?” “什么也不为,就是请你自便!” “渔郎,别太目中无人,我不是怕你……” “谁也不怕谁,请你自便,这算太客气了!” “如果是不客气的话呢?” “那就很难说!” “关洛侠少”目注“武林仙姬”道:“陶姑娘,你怎么说?” “武林仙姬”在菩提庵被陈家麟追杀,余悸犹存,想了想,向陈家麟道:“有什么话就请讲,方公子无妨留下来作个见证!” 陈家麟呼吸为之一窒,看样子她不肯回头。 但这些话怎能当着第三者说呢? 愧疚之念,使他的火发不起来,咬了咬牙道:“玉妹,我们必须私下谈。” “武林仙姬”毫不考虑地道:“陈少侠,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之间,毫无瓜葛,何必要私下谈。” “关洛侠少”的神色又改变了。 他听出“武林仙姬”不愿与“渔郎”私下相对,很可能“渔郎”是不自量力,自作多情。 而“武林仙姬”有意自己作护花使者,这是获取美人芳心的好机会,不管“渔郎”是什么来头,自己决不退缩。 陈家麟委曲求全地道:“玉芳,我出江湖是为了找你,我已找到了那位郎中先生,他告诉了我一切,玉妹,你……何苦要这样?” “武林仙姬”惊愕地道:“陈少侠,你是在说些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陈家麟的心,像被滚油在煎沸,那样贤淑柔顺的女子,为什么一下子变成这样? 她不念夫妻情,难道母子之情也一笔勾销了? 当下强忍着悲痛又道:“玉妹,你连孩子也不要了?” “武林仙姬”杏眼圆睁,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激声道:“孩子!这是什么话?陈少侠你该请个太医看看……” “关洛侠少”心中一动,暗忖“看这‘渔郎’语无伦次,莫非是心神不正常的人?一个失心疯的人是无法理喻的。 心念之中,沉声道:“渔郎,还是你请便吧,别无理取闹了!” 陈家麟气无所出,“关洛侠少”正成了他发泄的对象,星目一睁,精芒毕射,向前跨了一个大步,道:“什么叫无理取闹?” “关洛侠少”寒着脸道:“区区是看在昔年令师与家父交厚的情份上,所以才让你一着,别以为区区怕了你,令师没告诉过你家父的名讳吧?” 陈家麟不由有些迷惘了。 记得在“花月别庄”之外,对方一见自己的断剑出鞘,立即自动让步,莫非这是真的。 “令尊是谁?” “关洛侠少”道:“武堡之主方威!” 陈家麟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关洛侠少”冷笑了一声道:“姓陈的,令师‘半半剑客斐华容’极是重义,虽已退隐,总不至连他一个生平至好都不向你提及?” 陈家麟吐了一口气道:“阁下错了,家师不姓斐,也不是什么‘半半剑客’!” “关洛侠少”愕然了片刻,突地大声道:“是了,区区一时不察,把你误作父执传人,‘半半剑客’的兵刃,是半柄断剑,而你的仅是折了剑尖。” 这一来,他已无所顾忌,神色之间,又回复了平日的高傲。 陈家麟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红花使者’等人,是否也是把自己误作‘半半剑客’的传人,所以不愿与自己为敌……” 当下剑眉一挑,道:“阁下,话已说明,你可以请便了!” “关洛侠少”态度全变,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道:“渔郎,识相的话你走,区区放过你这一遭。” 陈家麟急着要与爱妻谈判,早已不耐,闻言之下,手按剑柄道:“阁下走是不走?” “关洛侠少”哈哈一笑道:“不走,你要是不量力的话,本侠可要你爬着走!” 气势炎炎迫人,根本就不把陈家麟放在眼下。 “武林仙姬”玉靥连连变色,期期地道:“方公子,千万不能动武!” “关洛侠少”豪雄十足地道:“陶姑娘,你不要管,这失疯的小子非得教训一番不可,否则你将来不胜其扰了,请站远些!” 陈家麟心火大发,俊面都气青了,“呛!”地拔剑在手,大声道:“姓方的,你准备自卫吧!” “关洛侠少”以睥睨不可一世的神态,拔出了长剑。 场面顿时呈现无比的紧张。 两人各取方位,两支剑同时扬了起来,剑身映着月光,泛出了刺目的光芒。 “武林仙姬”一步一步退到了林边。 任何高手在对敌之时,都都能从气势上大致判别对手功力的深浅,现在两人一照了面,立即就知道碰上了劲敌。 陈家麟只求击败对方,让对方上路,好与妻子坦诚一谈。 “关洛侠少”却不然。 在他知道“渔郎”并非自己所料的人以后,便起了杀心。 一方面他要保持令名,另一方面他不愿留下后患。 人,一旦起了杀念,眼神中自然便会流露出来,最擅于掩饰的人,也无法丝毫不露痕迹。 一个经验老道的高手,必有这种观察判断的能力。 陈家麟功力虽高,可就是欠缺临敌的经验。 双方凝神对峙,在气势上都属无懈可击。 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分神,也不能稍懈,否则便会招来对方致命的攻击。 “武林灿姬”看准了这一点。 她此刻的位置,恰在陈家麟的背后,除非陈家麟的背后脑勺上长了眼睛,否则决看不到她的行动。 “关洛侠少”也是全神贯注在对手身上,目不稍瞬。 于是,“武林仙姬”缓缓移动娇躯,倒退入林,然后飞闪而去。 场中两人仍在对峙着,谁也没发觉“武林仙姬”早已离开。 月色西移,把两人的投影拉得长长地。 空气一片死寂,但死寂中却酝酿着无比的杀机。 盏茶工夫之后,“关洛侠少”额上现了汗。 这是心神的对决,谁只要稍微松懈,致命的打击将接踵而至,胜负很可能在一击中分晓。 “关洛侠少”自知在气势上逊了一筹,无法长久相持,但又无法出手,对方的架式,使他感到无论从任何角度进攻都不妥当,都有招致猛烈反击的可能。 但,相持下去,后果将更糟。 堂堂“武堡”少主,如败在初出道的“渔郎”手下,声名将大大受损。 现在,他只有冒险出击一途,打破了僵局,便可另筹对策。 “呀!”栗喝声中,他终于出了手,功力已用足十二成,使用的招式,是他平时极少施展的杀着,凌厉诡辣,均臻极致。 陈家麟立予反击,用的也是攻招,因他没存心杀人,所以功力只用了八成。 双方功力虽有悬殊,但不太大,以八成对十二成,便有差别了。 金铁交鸣声中,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从表面上看,双方势均力敌,无分轩轾。 但“关洛侠少”心里有数,他知道对方未出全力,他真不相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渔郎”,会有这高的武功。 对峙的局面打破,他心头感到一松,这时,他才发觉伊人已杳。 但他没有点明,他盘算着如何对付“渔郎”这可怕的敌人,此子不除,终是后患,对他与“武林仙姬”之间的好事,将是一种威胁。 陈家麟也暗惊对方的动力不凡,比之“玉笛书生”,似乎高明了些,他既没有杀人的动机,是以在态度上便没有对付仇敌的那份逼人之势,他冷冷开了口:“姓方的,你现在走远来得及?” “关洛侠少”口角一撇,道:“我为什么要走?” 陈家麟道:“你不愿走,很好!” 说着,前欺两个大步,到了出手距离。 “关洛侠少”哈哈一笑道:“渔郎,看来这溪边是你长眠之地了!” 话声未落,突有两点寒芒,自林中射出,袭向“关洛侠少”。 “关洛侠少”身形半旋,口里暴喝一声:“何人敢施暗算?” 这意外的情况,使陈家麟大吃一惊,忍不住转头去看,就在他转头分神的瞬间,“关洛侠少”却乘旋身之势,消没声地疾挥左掌。 双方近在咫尺,掌发即至。 而是猝发的情况,反应再快也不成,何况陈家麟心里上毫无防备,他只注意是谁偷袭“关洛侠少。” 待到陈家麟警觉,掌力早已上身。 这掌力并非寻常的掌功,掌发无声,触及身躯,才发生潜震。 “关洛侠少”在这种情况下,舍剑用掌,显然他的掌上有特殊造诣,自信足以克敌,同时,他不追究暗袭者,却乘机向陈家麟下手,可以想见是存了心的。 两人不是生死对头,“关洛侠少”此举,大大失了武士风度。 闷哼声中,陈家麟连退数步,“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眼前金花乱迸。 “关洛侠少”冷哼一声,欺身上步,长剑倏然挥了出去。 他是存心要取陈家麟的性命。 陈家麟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光闪的剑芒,早已罩身而至,他本能地择剑封挡,一阵珠密响,“关洛侠少”的剑势被封了回去, “关洛侠少”一退又进,根本不容陈家麟有喘息的机会。 第十章 没有人不欢喜受人奉承,尤其是一个女人心怀某种意念之后。 陈家麟不会去想这些,因为他要想的事太多,同时,他对她没存任何心思。 于艳华接着又道:“渔郎哥,我猜你出道未久?” 陈家麟道:“是的,你猜对了,其实,我这土头土脑的样子,任何人一看就知道。” 说完,顿了一顿,又道:“那‘关洛侠少’仍住在此地么?” “一早上路了!” “他知道我也投在馆里?” “不知道!” “对了,‘武林仙姬’还在菩提庵?” “这就不知道了!” “菩提庵与‘花月别庄’是什么关系?” “唔!这个……‘鄱阳夫人’与‘妙修’老尼可能关系不浅,但我不能确知。” 陈家麟意带鄙屑地道:“看来是一丘之貉。” 就在此刻,一个青衣小婢,端了一个瓷碗进来。 于艳华连忙接过手,示意小婢退出去,然后笑问陈家麟道:“这是参汤,可以提神益气……” 说着,放在口边吹了吹,又道:“不太烫,我来喂你吃下去吧!” 最难消受美人恩,于艳华这份热情,使陈家麟又感激、又惶恐,红着脸道:“这怎么可以……” 于艳华移近床边,用汤匙调了调,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你是个好端端的人,我才不喂你,来,张开口……” 陈家麟欲拒无由,只好让她一口一口的喂,一颗心可跳得非常厉害,那微微的香息吹在脸上,熏得也像喝醉了酒,好不容易一碗参汤喝完,他才松过一口气来,但身上已被汗湿透了。 于艳华放下碗匙,坐回几旁,道:“现在你好好睡一觉,郎中先生人晚可到……”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什么郎中先生?” 于艳华道:“我叔父一早便派出专人去请,你这掌伤,非他莫治,他不是普通郎中,到时你就知道,现在什么也别问了,希望你下午能起床。” 说着,起身替陈家麟拉好被,理了理锦衣,这才一笑出房。 陈家麟不禁有些意乱神迷。 他自问:“自己不过是初出道的渔家郎,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他想不透,但又禁不住不去想。 神秘的女子,这是他最后的结论。 陶玉芳的影子,又出现眼前,他无法分析心中对她的感受,是恨、是怨、是悲、还是爱? 但未了,一切仍为恨所取代。 他根本不能合眼,心里似一片泥泞,两年前一场奇梦,演变成了今日的噩梦,而这梦似醒非醒,还要做下去。 难道于艳华又要把自己带入另一个梦境? 他突然兴起了这么一个警觉,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不,决不!” 他不自禁叫出了声。 x      x      x 那参汤可真灵效,下午,陈家麟已能下床走动,衣衫是于艳华另外为他置备的,那套渔郎的行头,搁在床头。 人要衣装,他变成了一个麟麟独世佳公子,但,他觉得十分的不自然。 于艳华陪着他用过了晚饭。 掌灯时分,外面小客厅里传出了话声,一个是店主于俊卿,另一个苍劲而耳熟,但听不出是谁。 于艳华喜孜孜地道:“郎中先生来了!” 陈家麟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 于俊卿的声音道:“阁下屋里请!” 苍劲的声音道:“他还不能行动么?” 于俊卿道:“下午已能下床,请!请!” 绣帘启处,两个老人先后入房。 陈家麟一看那郎中先生,不由心头剧震,虎地站起身来,两只眼睛睁得滚圆,几乎惊呼出了声。 这位所谓的郎中先生,赫然是口盟兄弟吴弘文的师父“血神东方宇”。 虽然是在这种很和平的气氛下,“血神东方宇”的目光,仍然令人心悸,似乎他随时都在准备杀人。 这情况,的确大大地出乎陈家麟意料,想不到于艳华叔侄竟然请一代恐怖人物“血神东方宇”来替自己疗伤。 盟弟吴弘文的话,又响在耳边:“……三年前家师远游归来,性情突变,自称血神……” 第十一章 说起来,令人丧胆的“血神”,是个不幸的受害者,因为他反常的行为是受制于人。 他的幕后人是谁? 他曾被称作“尊者”,是专司屠杀的尊者么? 血神能为人疗伤。 于俊卿能请到他,那于俊卿该是何等样的人物?…… 这见面的刹那间,陈家麟想得很多。 于俊卿不知是故意,还是不知,一本正经地引介道:“这位是武林名宿东方宇前辈,能请到他老人家,真是天幸……” 陈家麟只好装糊涂,拱手一揖道:“见过东方前辈,晚辈陈家麟!” “血神东方宇”点了点头,没有开门。 彼此三方面的关系都很微妙,但全心照不宣。 于俊卿笑了笑,道:“就请东方前辈施回天之手如何?” “血神东方宇”又是点头代替答话,他似乎不愿开口,做了个手势,要陈家麟仰卧床上,陈家麟只有照办。 “血神东方宇”自掇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用手探索了一阵,然后运指连点了陈家麟一十八处大穴。 他总算开了口:“向里跌坐,运功接引!” 陈家麟当然没话说,照办如仪。 他疗伤的方法可与众不同,大异常轨。 用右掌贴上“尾闾”,使迫入的内力,逆流而上,陈家麟立即以本身初苏的真力接引。 这种逆经疗法,受术者相当痛苦,有若酷刑。 只片刻工夫,陈家麟汗出如浆,他咬牙苦撑着。 于艳华在一旁不停地以罗帕拭汗,似乎她也分担了陈家麟的痛苦。 时间在痛苦中一分一秒地度过,逐渐,陈家麟到了不能忍受的程度,突地,他只觉“天突穴”上重重挨了一掌,脑内“轰!”然一响,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只见房里冷清清的,半个人影都没有,听更梆声,已是三更三点,夜已经深了。 他试行运气,只觉伤痛爽然尽消,内力竟比平时充盈了许多,不由大感困惑,难道“血神”不但替自己疗伤,还为自己增功不成? 不管如何,总是欠了于艳华叔侄一笔大人情。 起身下了床,只见床头几上:放了一个朱漆茶盘,盘中一个细瓷盖碗,一把汤匙。用手摸一摸,犹有余温,揭开来看,又是一碗参汤,他实在也感到口干舌燥,于是,不客气地端起来便喝。 边喝,边想着于艳华对自己的这番情意,真不知该如何酬答。 喝完了,他坐在椅上望着空碗发呆。 古话说:“女为悦己者容”,一个女子,对某一个男子表示特别的关怀时,十有八九她的芳心中已滋生了情愫。 男女之间,所谓友情是无法存在的。 于艳华的表现,使陈家麟感到不安。 因为他已“使君有妇”,虽说发生了变故,但事实终归是事实。 他不能再牵缠儿女之情。 她的出现,继而交往,至今仍是一个谜,她的本身,也是一个谜。 现在伤也好了,在“迎宾馆”的事,也算结束了,再呆下去,难保…… 世间,最难控制,最难抛弃的便是感情,人非圣贤,谁也保不定不出差池。 想到这里,不由悚然而震,心头升起了“走”的意念,但,如此一走了之,未免又显得太不识好歹…… 大丈夫来去分明,总得有个交代。 明天一早离开!这是他最后的决走,定了意,心里顿放得踏实了。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闪入房中,陈家麟意外地吓了一跳。 “嘘!”来人示意他不要声张。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吴弘文,陈家麟不由喜出望外,他来了,多少可以代拿主意,也有个商量处。 吴弘文走到床后,这样,窗外如果有人,便不会发觉了。 “三弟,你怎会找到这里?” “我是暗跟家师来的,听说有人请他为你疗伤。” “是的!” “二哥,我们走?” “走,为什么?” “二哥,此处非善地,店东与幕后控制家师的是一伙。” 陈家麟陡吃一惊,靠近数步,悄声道:“我也正为此事怀疑,对方是什么来路?” 吴弘文道:“其实情况还不知道,不过是控制家师的同路人不假,对了,二哥打听到那江湖郎中的下落了么?” 陈家麟道:“我已经找到了他本人,要办的事也办完了。” 突地,房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吴弘文一矮身,伏在床后,陈家麟故作从容地坐回椅上,一个青衣小婢掀帘而入。 “噫!公子怎么起来独坐,是不是饿了?婢子去拿……” “三更半夜的,不必了,我不饿!” “是现成的,小姐临走时交代准备的。”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你家小姐哪儿去了?” 小婢恭谨地应道:“说是有事,天亮会回来,交代我小心伺候。” 陈家麟心头又是一阵惘然,这种照顾真是无微不至,当下笑了笑道:“你去歇着吧,我坐会便上床,参汤我已喝了,现在不渴也不饿。” 小婢点点头,过来收碗,目光扫向床后。 陈家麟心头“咚!”地一跳,还好,她没发现屋里有人,这动作是无意的,端起盘子,弯了弯腰…… 陈家麟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银子,是伺候小姐的。” “好,小银子,小姐回来告诉她,说我永远不忘她的人情——” “什么,公子要走?” “哦!不,不,我是怕她明早回不来,而我……可能无法久等。” 小银子调皮地一挤眼道:“小姐吩咐,无论如何不让公子走,要等她回来。” 陈家麟笑着边:“好,我会等,你可以走了!” 小银子弯腰为礼,才转身出房而去。 吴弘文算算小婢走远了,才站直身形开门道:“二哥,原来你是入了温柔乡……” “别胡说,没这样的事。” “小姐是谁?” “她叫于艳华,店东的侄女。” “啊!听话音,她对二哥似乎……” 陈家麟苦苦一笑道:“不瞒三弟,她可能有这意思,不过,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况且,我还摸不清她的底细,只是偶然相识罢了,现在不谈这些,我们如何可走呢?” 吴弘文道:“这客舍是最后一层,越屋便是后街,便当不过。” 陈家麟略一颔首,灭了灯火,换回了原来的装束。 吴弘文在暗中打趣道:“二哥一表人才,穿这套行头,未免埋没了……” 陈家麟推了他一把,道:“闲话少说,我们走!” 两人出房,穿客厅来到小院中,吴弘文作了个手势,当先掠过身形,陈家麟随上屋,果然后面便是一条街,里外隔了一堵高大的围墙。 看样子这是条僻街,整条街都是住户,长墙连着门楼,怪不得这般寂静。 落到街心,陈家麟道:“先出了城再说!” 来到城外,陈家麟也舒了一口气。 吴弘文迫不及待地道:“二哥,我们在菩提庵分了手,我苦苦找你就是找不到,后来怎样了?” 陈家麟约略把受伤的经过说了一遍,涉及于艳华的地方,便含糊过去。 吴弘文明知他有些情节语焉不详,但也不好追问,望了望天:道:“我们去哪里?” 陈家麟不假思索地道:“菩提庵!” 吴弘文皱了皱眉头道:“又要去菩提庵?” 陈家麟道:“你不愿去找一个人去!” 吴弘文忙道:“愿去,愿去,只是去那尼庵做什么?” 陈家麟道:“别管,你只跟着来就是!” 吴弘文道:“如果是去找‘武林仙姬’就不必去了…… 陈家麟怵声道:“为什么?” . “她早离开抚州了!” “你怎知道?” “为了找你,我一直在附近逡巡,亲眼看见她坐轿子离开的。” 陈家麟发急道:“可知她去了哪里?” “南昌!” “怎知是去南昌?” “听轿夫说到小江口换船,不去南昌去哪里?” “隔了一天一晚,追不上了。” “我们直奔南昌不就成了,走吧!” 吴弘文期期地道:“二哥,你在店房曾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你与‘武林仙姬’之间……” 第十二章 南昌城,人文荟萃,水陆通衢,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玄武观,座落在江边渚石矶上,是个小小的道观,平时没甚香火。 站在矶上,遥望滕王阁,不禁令人缅怀初唐四杰之一的奇才王勃,想当年,他对客挥笔,珍词绣句,震惊了所有在座的饱学之士,“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诗句,更成了千古绝唱。 也就在“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时分,两条人影,奔上了矶头,一个是儒衫飘飘的俊逸书生,另一个是头顶若箬的短装渔郎。 他俩,正是陈家麟与吴弘文。 两人来到了观门前,抬头望了望门头的匾额,相互一点头。 观门紧闭,不见半个人影。 陈家麟上前,扣动门环。 许久没有动静,陈家麟再加力扣动,那响声,恐怕连聋子都可听见了,但依然没有反应,这可就奇怪了,难道观里没人。 吴弘文道:“二哥,别浪费气力了,要不就是一座空观,要不就是观里不接见外人,我们干脆越墙而入吧!” 陈家麟一想,除此别无他法了,当下把头一点,两人飘身逾垣而入。 门里是个青石铺砌的小院,点缀了几株老丹桂,迎面便是正殿,殿中还有香灯,这证明观里是有人的。 陈家麟朗声发话道:“在下弟兄二人,求见‘清风道长’!”连叫三遍,没人应声,依然一片死寂。 吴弘文蹙额道:“莫非我们迟了一步,出事了?”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我们进去瞧瞧!” 大殿是空的,不见人影,穿过边门,后面是个三合小院,全观只这大范围,再没有了空地,吴弘文惊叫一声:“二哥,你看!” 陈家麟目光扫处,不由头皮发了炸,只见靠近北厢的院地上两具尸身仍卧着,是道士的装束。 两人不约而同地奔了过去,只见死者头被砸得稀烂,形状惨不忍睹。 地上的血迹尚未凝固,看样子凶案发生的时间还不太久,死者年纪不大,是两名小道士。 他俩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杀人者手段十分残忍,从两名小道的死状便可看出。 如果找不到“清风道长”,这送不出去,定会误了“草头郎中”的大事。 “清风道长”到底是死是活呢? 吴弘文倏地面色大变,栗呼一声“不好!” 陈家麟吃了一惊,道:“什么不好?” 吴弘文寒着脸道:“看死者的死状,是家师下的手,脑袋是被藤杖砸碎的……” 陈家麟心头剧震,栗声道:“难道这就是于艳华叔侄透露的令师‘血神’来南昌的任务?” 吴弘文咬着牙道:“大概是不错了,我们仔细搜搜‘清风道长’的下落……” 于是,两人逐屋搜了过去,到了正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只见一个白发老道,俯卧在地上,身下全是血,血渍早已变成了紫黑色。 不用说,死者是“清风道长”了。 从血渍的颜色判断,他死的时间要久些。 陈家麟出道不久,对于这种血腥的场面,仍不免有些心悸。 吴弘文颤声道:“二哥,‘清风道长’也遇害了!” 陈家麟紧紧皱着眉头道:“我们是慢了一步!” 说着,跨入屋内。 吴弘文也跟着迸屋,把尸体翻转,只见死者面上僵化,刻划十分痛苦的神情,心窝上插了一柄短剑,只露出剑柄部份,不由骇然道:“二哥,这不是家师下的手……” 陈家麟道:“何以见得?” 吴弘文道:“家师决不会以短剑杀人,杀害‘清风道长’的另有其人……” 陈家麟扫了尸体一眼,道:“那可能是令师的同路人,这证明凶手不只一个。” 吴弘文突地手指地面道:“有字迹……” 陈家麟赶紧俯下身去,只见地面上果然有字迹,是用指头醮血写的,笔划潦草而不完整,仔细一辨认,是‘江湖浪’三个字,下面只有一横便断了。 不用说,这血字是“清风道长”在断气前留下的,写到第四个字的时便断了气。 吴弘文也看出来了,栗声道:“江湖浪……这是什么意思?” 陈家麟灵机一触,脱口道:“江湖浪子白依人!” 吴弘文道:“江湖浪子不是在菩提庵被‘醉翁’带走,去找什么‘千年蟾珠’么,怎会来此杀人?难道他也是恐怖门户的一员?……” 陈家麟道:“这很难说,他是个相当邪恶的人,‘江湖浪’三个字除此还有什么解释?” 吴弘文道:“如果是他,多份仍在南昌,不难找到,只是‘草头郎中’那封信如何处置呢?” 陈家麟道:“原信带回,怎样?” 吴弘文想了想,道:“不妥,我看,我们无妨打开来看看,‘草头郎中’说是大事,如果我们力量所及,就代他办了…… “也许,能有补救之法也说不定,二哥意下如何?” 陈家麟深深一想,这话不无道理,只是拆阅别人私函,是不应该的。 吴弘文紧接着又道:“二哥,小弟知道这做法不对,但我们的目的是想能及时设法补救,没有别的存心。 “况且那信并没缄封,谅来没有什么碍?” 陈家麟勉强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草头郎中”交托面递“清风道长”的那封信,抽出来展开一看。 只见上面写的是:“血神北上杀人,立却趋避,弟因事羁身不能来,二小可信赖,望协力‘醉翁’寻珠,至要。”后面画了一拳一掌。 吴弘文沮丧地道:“我们迟了一步,不及警告‘清风道长’,害他丧命,嗨!可是我们并没耽搁。” 陈家麟喘口气道:“看样子,‘醉翁’与‘草头郎中’是一路的人物,问题是为了找那粒‘千年蟾珠’。 “可是……‘江湖浪子’是由‘醉翁’押走的,他怎会来此杀人?难道他已经脱出了‘醉翁’的控制?” 吴弘文道:“现在猜也猜不透,我们先料理一下死者,进城再作打算。” “怎么料理法?” “寺观是香火之地,小弟看,我们把死者移到观外埋葬吧!” “也好,动手!” 两人把尸体搬到了观后,陈家麟一看地点,不向皱眉道:“这矶上尽是岩石,如何挖掘?” 吴弘文想了想,道:“先找找看,有没有现成的岩穴,如果没有,只好到前面的土地上了。” 两人一路找去,将及水边,突然发现又一具尸体,斜靠在岩石上。 陈家麟惊声道:“又是死人,不知是谁?” 奔近一看,死者身着锦衣,脑袋已被劈成稀烂,面目不辩,死状和两小道一样,吴弘文咬牙道:“这又是家师下的手……” 陈家麟定睛一望,道:“三弟,你看出死者是谁?” 吴弘文沉吟着道:“看这身衣着……莫非是‘江湖浪子白依人’?” 陈家麟道:“一点不错,就是他,我还记得他这双薄底快靴!” “这么说来,他并非家师一路?”  。 “当然不是,我们刚才的推测错了。” “家师毁了两名道士,又杀了他,而‘清风道长’却死于他的手,这连环凶杀,到底是一回什么事呢?” “这……无法想象!” 陈家麟想到这谜底于艳华必能解答,但她是绝对不肯说的,再就是“血神东方宇”本人,要他说出,更加无望。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的主子是谁,这些层出不穷的血案,全由一个人操纵,杀人的目的何在呢? 他又想到“天外三翁”之一的“醉翁”,挟持了“江湖浪子白依人”,目的是为了那粒“千年蟾珠”,现在,“江湖浪子”陈尸此地,是被“血神”所杀,他是如何逃出“醉翁”的手下?” “草头郎中”致“清风道长”的信上,请求协助寻珠,“清风道长”也死了,“醉翁”本人呢? 这错综复杂的问题,愈想愈迷糊。 晚霞散尽,夜幕开始垂落,江面上涌起了白雾。 两人转到玄武观前面林中,掘穴埋葬了尸体。 一切停当,月亮已从东天升起,银光砸碎了夜幕,大地又是一番景象。 吴弘文望了望初升的夜月,叹了口气道:“师恩重如山,但眼见家师变成了血手魔王,身为人徒,奈何?” 陈家麟忽地用手一指道:“三弟,江边有人!” 吴弘文顺着手指望去,只见远远的江滩上屹立着一高一短两条人影,到底是人还是两极石笋,却是难以分辨。 “二哥,是人么?” “我看是人!” “怎么一动不动?” 话声才落,一高一短两条人影,变换了一个方位。 陈家麟道:“是人,不错了,说不定与观中凶杀有关,我们去看看!” 两条人影开始晃动,接近、分合,看样子是交上了手。 一阵极其怪异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象是击鼓,又象是敲钟,竟不知使用的是什么兵刃? 陈家麟讶异地道:“三弟,这是什么声音?” 吴弘文侧着头道:“我也正在奇怪这是什么声音,双方分明是在交手……” 陈家麟好奇之念大炽,一挥手道:“走,我们去看个明白。” 突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渔郎,你不能管这件事!” 两人同时心头一震,四望之下,却不见人影。 陈家麟倏地想起在古庙中,于艳华救自己脱离“血掌柜”的魔掌,言语之间,隐约示爱,有女人声音警告她别忘了规矩。 听声音似同是一个人,看来这传声的女人,与于艳华是同门户,而地位比她高。 照此判断,江边交手的一方,必与这恐怖而神秘的门户有关。 心念之中,朗声道:“芳驾何方高手?” 女人的声音道:“这你暂时不要管!” 陈家麟当然不会放过能揭开谜底的机会,又道:“芳驾何不现身相见?” 女人淡淡地道:“没有这个必要!” 江边那怪异的搏斗声,仍不断传来。 陈家麟有心激使对方现身,故意声音一冷,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在下为什么不能管这件事?” 女人的声音道:“渔郎,这是忠告!” “如果在下定要管呢?” “你管不了,而且……” “而且怎样!” “对你有害无益。” 陈家麟朗笑了一声道:“在下倒有心要证明一下……” 第十三章 月落、星沉、天空开始发蒙、天快亮了。 陈家麟木立原地,他把自己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不关心什么秘密门户,什么主人。 他心里只有一个陶玉芳,她的影子,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 他分辨不出心里是恨她怨她、还是爱她? 他只想再见她一面,把话说清楚,然后回鄱阳湖滨,抚育那孩子。 短短的时日,所经、所见、所闻,使他对这诡谲万端的江湖厌恶到了极点,若非为了陶玉芳,他不会走上江湖路。 她仍在南昌么? 如何才能找到她? 她来南昌何为? 和煦的阳光,洒遍了大地,原野一片清新,但陈家麟的内心是一片灰暗,他似是仍置身在无边的黑暗中,看不见一丝丝的亮光。 一个无心的错失,一个不意的遭遇,往往会改变人的一生。 如果当初他没凑巧碰上陶玉芳投湖,他没救她,双方没有结合,他的一生,便将完全两样。 但一切似乎早已注定,没有人能改变既成的事实。 他茫然地挪动脚步,失神地,像一个梦游者。 他不知走向何方,将要做什么? “二哥,你让我好找!” 一声呼唤,把他从迷茫中拉回到现实,来的是吴弘文。 他停了脚步,望着吴弘文苦苦一笑,他自己也不知道此笑为何,反正他心里凄苦,不自觉地便表现了出来。 吴弘文急匆匆地道:“二哥,你怎会来到这里?” 陈家麟反问道:“你又怎知我在这里?” 吴弘文吐了口气道:“是于艳华姑娘告诉我你在城外,二哥,昨夜五更天,御史府闹得鸡飞狗跳。” “我知道,孩子送回去了没有?” “送回去了,二哥……” “我刚进入后花园便见有人影从内宅出来,我直追到此地,才发现是掳人勒索,我追对方把人送回去……” “于姑娘说是你请她送孩子回去?” 陈家麟心中好笑,但不说破,顺口应道:“是的!” 吴弘文眉毛一扬,道:“对了,我刚才出城来此地时,发现了一件事,但不敢确定……” 陈家麟:“什么事?” 吴弘文道:“我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像极一个人,因为她走的方向与我相反,同时是孤身一人,所以我被追上去看个清楚,事后愈想愈像!……” 陈家麟道:“像谁?” 吴弘文沉声道:“武林仙姬!” 陈家麟全身一颤,双目登时睁得滚圆,激情地道:“她……朝什么方向走的?” 吴弘文皱眉道:“二哥,你为何如此激动?” 陈家强大声道:“别管为什么,快说。” 吴弘文道:“朝西落小路而去,不过,是不是她我不敢断定。” 陈家麟急匆匆地道:“三弟,我们城里见,现在你别跟来!” 最后一个字离口人已去了三丈。 吴弘文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简直是不可思议!” x      x      x 这是一间修篁小筑,从规模与结构看来,在当年必是相当幽雅精致,而现在却是砖苔砌革,蔓竹不修,野藤上屋,显得有些破败。 周围一里之内,没有人家,破败中又透着几分凄凉。 一个青衣女子,孤寂地站在柴扉后面,目望荒野,时而发出一声叹息。 突地,她发现一条人影,朝这边踽踽而来,走走停停,似在寻觅什么? 慢慢地,人影接近了,那顶若箬,那身打扮,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影子。 她的眸子突然睁大了,娇躯也发起抖来,她无力地攀住柴扉。 仔细地看,口里喃喃地道:“是他,他怎会寻到这里来?”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凄绝地自语道:“天啊!他来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见他?不,不,不能……,让他恨我到底!” 于是,她跌跌撞撞地反身奔入屋中。 堂屋里,坐着一个貌相清矍的瞽目老者,一双没有神的白鱼眼翻动着。 “丫头,你怎么了?” “爹,他……他找来了……”声音带着哭腔。 “谁找来了?” “就是他……我告诉您的那个人。” “你是说那打渔的?” “是的,爹,我……我该怎么办?” 瞽目老人叹了口气道:“孩子,你该见他,百日夫妻一世恩,他即使对不起你,夫妻总是夫妻……” 青衣女子哭着道:“爹,他没对不起我,是女儿我!……” “孩子,这话是你回家时告诉我的,怎么又变了?” “爹,我……我骗您老人家的,是我对不起他!” “嗨,那你更该见他,解释清楚,我是个残废人,一切要你自己作主,噫!你怎么哭了?” “爹,我……我不能见他,不能啊!……” 外面传来了叩扉之声:“里面有人么?” 青衣女子粉腮变成了苍白,栗声道:“爹,求您,千万不能承认,打发他……走,说我已经……死了!” 瞽目老者顿足道:“你是怎么搞的?” 青衣女子泣不成声地道:“爹,如果……您承认了,女儿我……远走高飞,永不回家……” 说完,从后门闪了出去,随手又把门带上。 瞽目老者急叫道:“玉芳,你这是……回来?” 外面的人影,越过柴扉,悄没声地来到堂屋门外。 瞽目老者又唤了一声:“玉芳!” 站在堂屋门外的人影,闪电般冲入屋中。 瞽目老者似是个武林健者,侧身作出戒备之势,沉声喝问道:“是谁?” 来人并不欺对方眼盲,拱手一挥揖颤声道:“晚辈‘渔郎陈家麟’!” 瞽目老者翻了翻白眼珠,道:“渔郎,打鱼的?” “是的!” “卖鱼鲜来了?” “不,晚辈是来找人的,请教老丈方姓高名?” “老夫残盲之人,姓名早用不上,忘了,小哥找谁?” 陈家麟内心激动如狂,但他仍勉强忍住,心里想:“不知这老者是玉芳的什么人,方才分明听他唤了一声玉芳。 “听门气当是她的长辈或许是‘花月别庄’的同路人,自己已经报了名,他是故作不知么? “抑或是陶玉芳没告诉他……” 瞽目老者又道:“小哥,到底找谁?” 陈家麟咬了咬牙道:“陶玉芳!” 瞽目老者脸色一变,道:“你找陶玉芳!” 陈家麟道:“是的!” “找她做什么?” “有重要事要当面和她谈。” “你来迟了,找不到她了?” “什么,她……走了?” “不是走了,是死了!” 陈家麟触电似的全身一震,但随即回过意来,强捺住即将爆发的情绪道:“她竟然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瞽目老者期期的道:“是……几天前吧!” 陈家麟红着眼道:“老丈,为什么要骗晚辈?” “什么?你说老夫骗你? “老丈刚才不是还在叫她的名字么?而且……她才来不久……” “你怎么知道?” “有人见她朝这方向来,若非老丈刚才叫唤了那一声,晚辈可能便错过了。” 瞽目老者呆了一阵,叹口气道:“小哥,你且请坐!” 陈家麟在木椅上坐了下来,又道:“老丈,她人呢?” 瞽目老者冷沉地道:“老夫说过她死了,哦!不,是她的心已经死了……” 陈家麟一挫牙,近乎哀求地道:“老丈晚辈要见她一面,说几句话,别无所求,您老人家就……” 瞽目老者摇摇头道:“小哥,她要愿意见你早见了你,你还是 走吧!天下间任何事都得顺乎自然,一丝一毫也不能勉强的,心去难留,你懂得老夫的意思?” 陈家麟再也按捺不住了,像发了狂地叫道:“她为什么不见我?她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 瞽目老者道:“小哥,冷静些,别太激动。” 陈家麟陡地站起身来,狂声道:“老丈,晚辈要无礼了!” 瞽目声音一冷,双掌又作出戒备之势道:“你想什么?” “她不现身,晚辈要……” “屋子总共这么大,你搜吧,不过,你不必枉费力气,她早走远了!”这时,在屋后的壁隙里有一双泪眼,正注视着陈家麟,但他不知道。 陈家麟颓然坐了回去,半晌才开口道:“她与老丈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长辈!” 这话,显然言不由衷,而且语焉不详。 陈家麟又道:“那老丈与‘花月别庄’又是什么渊源?” 瞽目老者脸上立起抽搐激动地道:“不许提‘花月别庄’,老夫不愿听到这个名称。” 陈家麟不由为之愕然,到底陶玉芳与老者是什么关系呢? 他说是她的长辈,什么样的长辈? 听口气,这老者似不耻花月别庄的作为。 藏身屋后的陶玉芳,突地移步后门边伸手想推门而入,门一开,夫妻便可见面,但当颤抖的手指触及门板时,又缩回去了。 她在心里大叫着:“我不能,我不能!” 咫尺便是天涯,她鼓不起这份勇气。 她一步一步地后退,她不敢再看陈家麟一眼,再看她便不能自持了,而后果,也就相当可怕。 陈家麟站起身来,用力一挫牙道:“老丈,烦您转告她,说我陈家麟这辈子不会忘记她,但也永远恨她!” 说完,像喝醉了酒似的,踉跄冲出堂屋门。 出了修篁小筑,陈家麟沿小路照来时方向走去,他感到身心俱疲,似乎连举步都有些吃力,一种幻灭的悲哀紧罩心头。 他自问:“陶玉芳三番两次,拒绝与自己见面,已经情断义绝,为什么自己还不死心呢? “即使见了面,又能说什么?请求她回心转意?” 一个失去了生之希望的人,行为乖僻也未可厚非。 一场绮梦算是醒了,万丈情丝也化作了飞灰。 他想,自己本是渔家出身,还我本来面目,回湖滨旧居去罢,玉麟,算是这一场绮梦所留下的最真的东西。 第十四章 这是真功实力的比较,如果功力稍逊便寸步难进。 一步、两步、三步,两罡相遇,由于拒斥的作用,隐隐响起一阵雷声。 老人忽地站起身来,大声道:“小子,你不简单,难怪……” 话声未落,似乎觉察了什么,回转身便要奔向正间的房门。 陈家麟肚里雪亮,立即意会到是么一回事了,立即横身一拦,道:“还没请教大号?” 老人发急道:“小子,闪开,别坏了大事……” 陈家麟索性扬起了双掌道:“老头子,不说出名号就别想走!” 老人怒哼了一声,挥出一掌,劲道如山,令人咋舌,陈家麟是交了心的,立即发掌全力迎击。 “隆!”然巨响声中,陈家麟被震退了两步,血气一阵浮动。 但他志在缠住对方,只要一松懈便阻止不了,一退之后,飞快地掣剑在手,扑击过去了。 他在剑上的造诣,已有登堂入室的火候,这一展开扑击,老人只有应付,三个照面之后,老人一闪失了踪。 这一来,他表现了超人的急智,不去追寻对方的身影。返身截向房门,快得有如电光一闪,不出所料,这一下截个正着。 老人动了真怒,“呼!”在劈出一记怪掌,罡劲裂空成漩,陈家麟的身影,被其强大无比的游罡旋了开去,老人一闪进入房门。 陈家麟没阻住怪老人,不由心中大急,也跟着冲入屋中,只见后门洞开,屋内已不见半个人影,不知道于艳华是否已得手? 目光透过后门,只见怪老人飞奔矶头江边,当下也毫不踌躇的跟着掠去。 到了矶边,只见怪老人站在石头上,望着江水出神,江中一支小舟,正顺流鼓棹而去,船上坐着三个人。 其中一个似是于艳华,看样子,她们这次行动,事先已有周密安排,行动的不止于艳华一人。 怪老人回转身来,怒瞪着陈家麟道:“好小子,想不到你也跟这批狐鼠一伙,你留下来等死……” 陈家麟已经感觉到这一次答应于艳华做这件事是错了,但到现在,还摸不清这老人的来路。 当下硬起头皮道:“老前辈如何称呼?” 怪老人吹胡瞪眼地道:“好小子,现在你改称老前辈不叫老头儿了?老夫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错把你小子当成了自己人。 “好不容易完成了这桩大事,让你小子一下子破坏了,老夫数十年不曾流过人的血,今夜非破戒不可……” 自己人三个字,使陈家麟心头大震,不由怔了一怔。 也就在陈家麟一怔神之际,老人双掌早已圈划而出,发掌的形式极其怪异。 他还不及转念疾劲的罡风,猛旋而至,重心一偏,势子便沉不住,被罡劲卷得连连打旋。 “砰”然一声,撞上了巨石,撞得他双眼直冒金星。 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又一道强劲掌风,罩身而至。 这一掌打得结实,由于他的脊背贴地石头上,掌风更加费力,闷哼声中,一股鲜血夺口而出。如果再加上一掌,恐怕不死也得重伤。 他不能再等着挨打,一旋身躯,“唰!”地攻出一剑。 这一剑,是师门绝学,当初在习练时,师父曾一再告诫,非到不得己时,不许施展,现在他是急怒攻心,也为了保命,所以不自觉地便出手了。 一声惊呼,老人倒弹开去,愣住了。 陈家麟没有杀人之心,所以没有跟踪进击。 只见怪老人胸衣裂了一道口,但没见红,这也证明老人的身手的确不凡,换了别人,难逃这一剑之危。 怪老人眼中又射出了那惊人的两线寒芒,激动地道:“小子,这一招是谁传给你的?” 陈家麟用手抹去了口边的血渍,道:“当然是师父传的!” 怪老人须眉俱张地道:“那你是‘一剑定乾坤’的传人?” 陈家麟是第二次听到这名号。 草头郎中也曾经如此说过。 但他根本不知道师父当年的外号,所以无从判断是或否,心念一转,冷冷地道:“对不起,这点无法奉告!” 怪老人又道:“老夫看你就是陈延陵的传人……” 陈家麟心头“咚!”地一震,这可就说对了,如此看来,师父真的是“一剑定乾坤”了,对方是从剑法上认出来么? 但师父遗命,不许透露师门来历,即使对方说对了,也不能承认。 当下淡淡地道:“还是无法奉告!” 怪老人喃喃自语道:“三十年前,被这招剑法断了衣袖,三十年后,又被同一招剑法裂了胸衣,真是妙极了。” 说完,须眉俱张地道:“你小子到底是不是?” 陈家麟不愿否认,但也不能承认,面无表情地道:“无从奉告!” 怪老人直瞪着陈家麟,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刻,两条人影飞奔而来,赫然是“醉翁”与吴弘文。 吴弘文喜孜孜地道:“二哥,你也来了!” 一看现场,情况有异,笑容一敛,又道:“怎么回事?” “醉翁”眯着眼看了陈家麟一眼,转向怪老人道:“发生了什么事?” 怪老人愤愤地道:“醉鬼,我不该听你的酒话把这一身鱼腥味的小子当作了自己人,心里毫无防范。 “想不到他是对方的爪牙,暗里下手把东方宇老儿给劫走了!” “醉翁”双目大睁,醉态全消。 吴弘文也惊震地睁大了眼。 陈家麟感到万分愧疚,当时于艳华提出这请求,自己就曾料到几分。 但没有去深想,想不到事实真是如此,这等于又把东方宇重新送入魔掌,这罪戾可大了。 他低下头,不敢正视那近乎责问的眼神。 吴弘文激动地开口道:“二哥,到底怎么回事?” 陈家麟期期地道:“于艳华说令师遭人暗算被囚,请我协力救他脱身……” 吴弘文跌脚道:“二哥,你不知道于艳华是秘密门中的人么?” 陈家麟道:“我知道,可是……我欠她人情,也欠令师人情,无法拒绝,如果我早知道是这么回事,我不会答应的。” 醉翁嗨了一声,道:“别说了,人呢?” 陈家麟讪讪地道:“被对方用船载走了,是顺流而去的?” “醉翁”大声道:“别呆着了,我们去截!” 说完,当先驰去。 怪老人狠狠瞪了陈家麟一眼,也跟着走了。 吴弘文道:“二哥,你也去么?” 陈家麟一挫牙道:“当然,事情是我弄糟的,我得尽力补过,我先前协助对方算是酬情,现在,我不欠对方了。” 话锋一顿,又道:“对了,那位老人是何许人物?” 吴弘文道:“你不认识?他老人家是‘天外三翁’之中的‘癫翁’!” 陈家麟一震道:“怪不得身手那么惊人!” 吴弘文一摆手道:“我们该走了?” 陈家麟心念一转,道:“三弟,有了,我们不必与两翁一路,操舟是我的本行,我们到江边设法弄条小船,由水路去追,快捷的话,说不定会追上。” 吴弘文一击手掌道:“好办法,我们走!” 两人下了石矶,沿江奔了一程。 陈家麟是内行,一眼便瞥见了芦苇丛中泊了一条乌篷子船,忙招呼吴弘文奔了过去,飞身登上船,一落船头,一落船尾。 “什么人?”喝话声中,一个赤膊汉子从船篷里钻出来,一看,栗声又道:“抢人么?” 陈家麟忙道:“大哥别误会,我们是同行,早先我也是靠船为生的,我们要追人,想借你的船一用……” 那船家汉子道:“不成,我*这船养家活口,你们不能砸我的饭碗。” 陈家麟道:“大哥,我们不会让你吃亏,顺流去,天亮你回头,五两银子,成了罢?” 那汉子一听五两银子,咧开嘴笑了。 这在他是一笔不小的财,打上三月半载,不一定能赚到五两银子,忙不迭地应道:“成,成,不过,这船得两个人,我那伙伴上岸去了…… 陈家麟先从怀里摸出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与船家算是安他的心,然后道:“大哥,你掌舵,掌稳些,我来划桨!” 然后又向吴弘文道:“三弟,你坐到船篷子里!” 说着,顺手收了锚。 三人各按位置坐定,陈家麟划动双桨,船儿像疾矢般顺流射去,这种操舟法,看得那汉子瞠目结舌。 那汉子有意无意地问道:“两位追的是什么人?” 陈家麟道:“一条船,大约有三四个人。” “还有个女的不是?” “噫!你怎么知道?” “不久前,我听见水响,无意中看见有几个人上了岸,其中有个大姑娘……” 那汉子道:“就在我泊碇处不远,人上了岸,船顺流去了。” 陈家麟一摆手道:“转风靠岸!” 说着,用力一划浆,那船滴溜溜滑了个半转,直朝岸边冲去。 船还没靠边,陈家麟已纵身上了岸。 吴弘文也跟着上岸。 陈家麟回头大声道:“船家大哥,银子算赏你了!” 吴弘文道:“对方够狡猾,竟然舍舟登岸,定然是料准我们必从水路追赶。” 陈家麟想了想,道:“我们顺进城方向去追,对方不会远的,很可能对方在南昌城设有类似抚州‘迎宾馆’一样的秘密处所。” 吴弘文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两人急急朝回头方向奔去,月光下,像两只灰鹤。不久上了大路,深更半夜,行人绝迹,两人无顾忌地放开身形疾驰。 突地,一条纤巧人影,迎面疾驰而来,双方的速度都出奇地快,转眼工夫,便擦身而过。 就在这擦身的瞬间,陈家麟已看出对方是谁,立即即猛刹身形,口里同时道:“三弟,停停!” 吴弘文闻声刹住身形时,已超前了三丈处。 方才擦身而过的人影,这时已转了回来。 双方一照面,陈家麟边不及待地道:“于姑娘,人呢?” 对方,正是于艳华。 于艳华答非所问地;这:“渔郎哥,我正回头找你,想不到在这里碰上……” 陈家麟显得很激动地道:“我问你人呢?” “人,谁?” “血神东方宇?” 于艳华似乎很觉意外地道:“你为什么要找他?” 陈家麟正色道:“于姑娘,恕我直言,这次我做错了,但为了酬答所欠的人情,不去说他了,我现在要把他再送回对方,我不能作武林罪人。” 于艳华粉腮一变,极不自然一笑道:“那又何必呢?” 吴弘文是个老江湖,人情通达,他见来的是于艳华,知道陈家麟与她必有话说,所以知趣地远远站着,没有上前。 陈家麟沉声道:“于姑娘,各人的立场不同,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于艳华道:“好,我不与你争,你说的有理,各有各的立场,我们既然认识了,以后仍然是朋友,你要采取什么行动,是你的事,我决不干预。” 这几句话,倒是情在理中。 第十五章 悦来店后进的客舍中,摆了一桌精致的酒席,一男一女对坐而饮。 他俩,正是陈家麟与于艳华。 女为悦己者容,于艳华打扮得明艳照人,春风满面频频劝酒。 陈家麟却是心不在焉,一心想向她打听“血神东方宇”的行踪,但苦于找不到适当的措辞。 如果直截了当地问,她是绝对不会说的,他是个诚朴的人,不善心计,怎么想也想不出办法来。 正在苦思无策之际,只见丫头小银匆匆进入房中,遥趋于艳华身前。 于艳华望了她一眼,道:“小银子,有事么?” 小银子欠了欠身道:“店里掌柜的请小姐出去走一趟。” 于艳华站起身来,道:“渔郎哥,我去去就来!” 又向小银子道:“你在这里伴着陈公子,我回来你再走!” 说完,离座出房而去。 小银子替陈家麟斟了酒,然后垂手侍立。 陈家麟有意无意地道:“小银子,掌柜的请小姐有什么事?” 小银子笑了笑,摇摇头,道:“婢子不知道,不过,看掌柜的脸色,似乎有什么重要事……” 顿了顿,又道:“对了,上次替公子医伤的那位老郎中刚才来过,不知对掌柜的说了些什么?” 陈家麟不由大感振奋,她说的不正是“血神东方宇”么?当下故意绕着弯道:“那位老郎中是在城里开市行医的么?” 小银子掩口而笑道:“不是,他不是专门行医的,公子看不出他是武林人?” 陈家麟“哦!”了一声道:“你知道他住在哪里么?” 小银子道:“公子要找他?” 陈家麟道:“不,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有个朋友得了桩怪病,是练武练坏的,我想……有机会的话向他请教一二!” 小银子道:“要找他恐怕很难,听说他已动身去了抚州!” 陈家麟皱了皱眉,道:“抚州,那是回迎宾馆?” 小银子道:“这可就不知道了!” 陈家麟不敢再问下去,怕露了破绽,故意转了话题道:“小银子,这家悦来店掌柜的象是对你家小姐很熟?” 小银子道:“是的,我们是熟客,每次来南昌都住在这里。” 陈家麟料定这悦来店与抚州的迎宾馆一样,是神秘门户的秘密舵堂,但这是不能揭穿的。 于艳华去而复返,面色很沉重,象有很大的心事,陈家麟故作不见,小银子退出房外,于艳华坐回原来的座位。 陈家麟故意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道:“华妹,什么事?” 于艳华幽幽地道:“家叔父捎信来,要我立即动身回抚州。” 陈家麟道:“没说什么事么?” 于艳华摇了摇头,看样子她不愿与陈家麟分手,她却不知道小银子已在无意中漏了嘴,说出了“血神”的行踪。 陈家麟又道:“那我们只好分手了?” 于艳华深深叹了口气,幽怨地望了陈家麟一眼,道:“渔郎哥,我们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说着,眼圈儿不由红了。 陈家麟不禁心中一动,她与自己接近是奉了她们主人之命。 她却在不知不觉中生了情,听她现在的口气,可能发生了什么变化,也许她的任务被取消了。 当下微笑着道:“华妹,那还不简单,以后我会到抚州来找你!” 于艳华想说什么,但只是动了动樱唇,没说出口来,眼泪却流下来了。 陈家麟倒真的被她这一份痴情所感,但仅止于此,他是无法接受的,他必须要控制自己,心念之间轻柔地道:“华妹,你怎么哭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于艳华真的抽咽起来,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而下。 陈家麟不由黯然神伤,找不出适当的话来安慰她。 哭了一阵之后,于艳华自动止悲擦泪,幽凄地道:“渔郎哥,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了,我心中……只有你,你会记得我么?” 陈家麟苦苦一笑道:“华妹,我会的,抚州又不是天边海角,要见你还不容易。” “很难说!” “这我就不懂了,为什么?” “因为……唉!算了,不说这煞风景的话,来,我们喝酒!” 陈家麟不敢追问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爱她,话说多了,将来会缠夹不清,只好故作无情了。 于艳华心情很激动,一杯接一杯的下,大有借酒浇愁之概。 陈家麟看得直皱眉,忍不住道:“华妹,你会醉的?” 于艳华粉腮已现出酡红,激情地道:“世事无常,面对所欢,醉又何妨!” 此情此景,陈家麟不禁感到一阵意马心猿,尤其“世事无常”四个字,使他感慨万千,回想自己所经历的惨痛,的确是如此。 小银子又出现门边,低声道:“小姐,我们上路吧?” 于艳华粉腮一惨,站起身来,举杯道:“渔郎哥,我们尽这最后一杯,以后的事……得看机缘了!” 陈家麟持杯起身,默然喝了下去,向她照了照杯,他此刻的确没什么话好说,他能说什么呢? 他为她感到难过,也为自己神伤。 她在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后,什么也没说,蹒跚出房。 她真的走了,陈家麟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空虚。 夕阳余晖中,陈家麟匆匆奔向玄武观,他要把“血神”的行踪,通知“醉翁”他们,到了观中,却不见人影。 他照约定在观内显眼处留了字,写的是“弘文师于午前动身赴抚州。”这几个字外人是看不出端倪的。 现在,他得盘算自己的行止了…… “血神”的事,有“醉翁”他们出头,自己就不必插上一脚了。 寻找妻子陶玉芳是第一要紧的事。 她去了哪里?如何着手寻找呢? 当然,她不可能隐身在闹市中。 她既然与陶玉芬是同胞姊抹,她会到“花月别庄”藏身么? 奇怪的是“武林仙姬”陶玉芬是“鄱阳夫人”的女儿。 但陶玉芳的情况却又似与“鄱阳夫人”无关,那“武林仙姬”很可能是义女的身份,否则如何解释! 看来要找陶玉芳就得先找到陶玉芬,她俩是孪生姐妹,定然有联络的,陶玉芬美名四播,找她比较容易,最便捷的办法,便是拜访“花月别庄”。 主意打定,紧张的心情便觉得一松。 如果要赴“花月别庄”,由此东上,横截鄱阳湖,最快捷不过,而这条路,必须经过自己的旧居。 想到这里,爱儿玉麟的影子,立即浮现心头,一想到玉麟,便感到迫不及待,归心如箭,恨不能插翅飞回。 父子分离的日子并没太长,但却象过了十年那么久。 他长得怎样了,在他稚嫩的脑海里,还有父亲的影子么? 稚子何事,要受这骨肉分离之苦? 他象是一分一秒都不能等待了,立即上路奔向鄱阳湖。 夕阳把西天染得一片绚烂,阵阵归鸦掠空而过。 陈家麟触景生情也有一种倦鸟归巢的感觉,虽然,那是一个破碎的巢,但,总是他曾经寄托过生命的地方。 “渔郎,站住!”是一个女人声音。 陈家麟闻声止步,徐徐回过身去。 只见对方赫然是黑纱蒙面妇人“公孙大娘”。 当下冷冷地道:“芳驾唤住在下,有什么指教?” “公孙大娘”寒飕飕地道:“我奉命向你提出忠告!”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什么忠告?” “公孙大娘”一字一句地道:“今后不许你干预本门的行动。” 陈家麟淡淡地道:“否则的话呢?” “公孙大娘”沉凝地道:“对你不客气!” 陈家麟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道:“怎么个不客气法?” “公孙大娘”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要你今后再不能用剑!” 陈家麟哈哈一笑道:“那到以后再说吧,现在我要赶路,没空磨菇。”说完,挪动脚步…… “公孙大娘”抬手道:“慢着,话还没完!” 陈家麟轻轻吐了口气道:“说吧!” “公孙大娘”道:“你别忽略了刚才对你的忠告,我们主人向来令出不改。” 陈家麟道:“就是这句话么?在下会考虑的。” “还有……” “还有什么?” “你把‘神影儿袁非’带到哪儿去了?” “死了,埋葬了。” “你劫走他的目的何在?” 陈家麟冷冷一笑,道:“什么目的也没有,适逢其会,仗义拔刀。” “公孙大娘”冷哼了一声道:“我不信?” 陈家麟漠然地道:“不信就拉倒,在下并没要芳驾一定相信。” “公孙大娘”气呼呼地道:“主人在得讯之后,非常震怒,渔郎,如果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主人再不会容忍了,老实告诉你,收拾你很容易,别夜郎自大。” 陈家麟道:“在下根本不认识你们主人,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在下要走了?” “公孙大娘”从鼻孔里哼出声音道:“你可以走了,记牢我所提的忠告!” 陈家麟口角撇了撇,转身疾纵而去。 他一心想着妻子陶玉芳与爱子玉麟,“公孙大娘”所提的忠告,他一转眼便抛诸脑后了。 他忘了饥渴,忘了疲累,一个劲地奔驰。 第十六章 这是个晴天霹雳,连做梦都估不到,一个时辰不到,竟成了人天永隔。 湖面上,已没有来船的影子,看来去远了。 伤心泪尽,他木然呆坐,口里面喃喃念着:“白骨魔崔元,白骨魔……” 周老爹双目圆睁着,像是死不瞑目。 不知过了多久,一船靠岸,奔下一条人影,是周老爹的大儿子周全,“爹!”周全狂叫一声,扑向他爹的尸体,晕了过去。 陈家麟噙着泪,在周全的“天殷穴”上点了一指,周全悠悠醒转,抚尸大恸。 陈家麟等他哭够了,才开口道:“周大哥,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周全哭着狂叫道:“谁是凶手?” 陈家麟把周全扶了坐直,道:“凶手是‘白骨麾崔元’,老爹的夙仇。” 周全狂吼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陈家麟咬着牙道:“报仇是必然的,周大哥,先冷静些,老爹是否说过当年结仇的原因?” 周全哽咽着道:“有的,他老人家因见宵小欺凌良家妇女,仗义拔刀,后来才知道杀的是‘白骨魔’的传人,所以才举家易地避仇……” 陈家麟毅然道:“周大哥,报仇的事有小弟,你留下料理善后,照顾家人……” 周全目眦欲裂地道:“父仇不共戴天,我要亲手刃仇!” 陈家麟拭了拭泪痕,沉重地道:“周大哥,请听小弟一言,周老爹遭了不幸,一家大小得仗你扶持。 “同时小弟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周大哥的艺业,可能荒疏了,恐怕难与‘白骨魔’抗衡……” 周全道:“我知道论功力比你差远了,但为人子的岂能坐视?” 陈家麟道:“周大哥,老爹一向待小弟与自己子侄并无差别,说来等于一家人,玉麟由贤孟梁照顾,我一无牵挂。 “报仇不能凭一时的悲愤,也不能逞血气之勇,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恐非老爹所愿。 “小弟以前出江湖的日子里,曾结识了些人物,事情有个商量处,希望大哥能顺变,静待小弟好音。” 周全悲呼道:“爹,孩儿不肖啊!无力亲手为您报仇……” 陈家麟双膝跪了下去,用手轻轻拔出骷髅皂幡,哀声道:“老爹,安息吧!小侄誓把此幡插在仇人的天灵盖上,不成功不回头。” 周全激动不已地道:“陈兄弟,你执意如此,我没话说了,亡父有灵,会庇佑你。” 陈家麟三拜而起,道:“周大哥,仇家不会去得太远,我就此动身,老爹的遗体,就安葬在这里好了。 “慎防仇家卷土重来,小儿……重托了,告诉他,小弟……去找他娘。” 周全含泪点头。 陈家麟最后瞻仰了周老爹的遗容,坚毅地弹身奔离。 陈家麟怀着悲切的心情,回到湖边船上,检点了衣物,所幸他平日怕住在小屋触景情伤,一直都以船为家。 小屋被焚,银两却没损失,他不敢再回周家见小宝,他怕看见想象中的场面,扬起帆直驶对岸。 他本已绝江湖,两年后的今天,情势又迫他重作凭妇,再走上江湖道。 一路之上,他感慨良多,两年,这一串日子不算短,时易景迁,他想…… 渔郎的名号,恐怕已为人深忘了。 那恐怖的神秘门派,不知把武林搅成了什么样子? 江湖第一美人“武林仙姬陶玉芬”想来已罗教有夫。 一片痴心的于艳华也该名花有主! …… 繁星满天,夜色深浓,船靠了岸。 陈家麟仰看星斗,已过了子夜时分,心想:“不如就在船上进些饮食,然后上床就寝。” 上了床,两眼始终合不上,眼前老是晃动着周老爹惨死的形象,和小宝向他在要娘样子。 这几年来的变动委实太大了,令人欲哭无泪。 不知过了多久,才朦胧睡去,一觉醒来,已是红日满舱。 他起身出舱,站到船头,只见傍湖而建的“花月别庄”,便在里许之外,朝阳照耀下,华丽的巨厦,尽人眼底,极是清晰。 突地,他发现庄后湖边,泊着一条构造特殊的船,有轮廓,正是“白骨魔崔元”昨天乘坐的那艘客船,登时恨火大炽,热血沸腾起来。 太巧了,仇家就近在咫尺,如果昨晚连夜登岸,便错过了。 “白骨魔崔元”是在此做客,还是“鄱阳夫人”的同路人? 想到“鄱阳夫人”,他便想到妻子陶玉芳。 陶玉芳与“武林仙姬陶玉芬”是孪生姊妹,而陶玉芬是“鄱阳夫人”的女儿,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种种迹象判断,陶玉芳似乎不会是“花月别庄”的大千金。 陶玉芳以前说过她是个孤女,现在她已玉殒香消,这谜底需要揭开么? 心念之中,他回舱更换了衣服,佩上剑,把平时攒积的金银包了掖在腰间,戴上笠帽,然后摇桨荡向那艘客船。 到了临近,看出这艘形同画舫的客船漆犹新,十分华丽,泊在别庄后门外的小码头上。 码头形同栈桥,直达后门边,后门洞开着,不见人影。 他靠栈桥系舟,然后一跃登上了客船,舱分三格,桌椅卧铺俱全,布置的相当考究,舱里依然不见人影。 踌躇了片刻之后,他下船沿栈桥大步奔向“花月别庄”的后门。 进了门,是一个花木扶疏的院子,一座内行栏杆的高台,面对着湖,是个赏玩湖景的好地方。 陈家麟走在红砖铺砌的花径上,心想该以什么方式出声招呼。 一声娇喝,突地传来:“喂!站住,你是什么人,如此大胆乱闯?” 随着话声,出现了一名娇滴滴的青衣少女。 陈家麟站住了,他这一身打扮,已表明了他的身份。 青衣少女迫近前来,打量了他一番,扳着脸道:“你是湖里打渔的……” 说到一半,发现他腰间的佩剑,话声便顿住了。 陈家麟淡淡地道:“在下有要事求见你们夫人!” 青衣少女皱起眉头道:“求见夫人……这里是后门,你怎么来的?” 陈家麟道:“当然是从水上来的。” 青衣少女道:“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陈家麟若元其事地道:“在下渔郎!” 青衣少女一翻眼道:“我知道你是渔郎,莫不成会把你当成王孙公子……” 远远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杜鹃,你在嚷什么?” 青衣少女大声应道:“禀总管,后门闯进了个打渔的……” 女人的声音道:“把他撵出去不就结了!” “禀总管,他要求见夫人……” “废话,打渔的想见夫人。” “他不是普通打渔的,他带着兵刃!” “噢!什么来路?” “他说,他叫渔郎。” “什么,你再说一遍?” “渔郎!” 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妇,自花荫中姗姗而现,走到近前,朝陈家麟上下一打量,立即堆下笑脸道:“少侠是姓陈么?” 陈家麟道:“不错,在下陈家麟。” 少妇欠身道:“难得少侠光临,我叫‘织女韦含笑’,本庄总管!” 说完,侧身又道:“少侠请里面待茶!” 青衣少女杜鹃却怔住了。 她想不透一个土里土气的渔家郎,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头,使得一向眼高于顶的别庄总管,对他如此恭敬,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了。 陈家麟抱拳道:“原来是韦总管,请带路!” “织女”韦含笑又是一笑嫣然,道:“如此有僭了!” 穿门入户,不久,来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厅里,“织女”韦含笑肃客入座,随即有小婢献上香茗。 “织女”韦含笑道:“少侠请宽坐片刻,我去禀知夫人!” 陈家麟脱下笠帽,颔首道:“有劳总管!” “织女”韦含笑入内去了,陈家麟心中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等会见了“鄱阳夫人”,该如何措辞? “白骨魔崔元”是否仍在庄中? 如果对方问起陶玉芳,又该如何答覆?…… 那小婢站在厅角,好奇地望着陈家麟,可能这等装束的人,为庄中的座上客,还是破题儿第一遭。 陈家麟啜着茶,有意无意地浏览着厅内的字画古玩。足足一盏热茶的工夫,才见“织女”韦含笑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带笑道:“累少侠久候,夫人来了!” 话声甫落,一个半百宫妆老妇,自内款款而现,看上去一派雍容华贵,丝毫不带江湖气,俨若巨室贵妇。 不用问,陈家麟已知进来的是谁了,忙起身作揖道:“小可陈家麟,冒昧造访,请夫人恕罪。” “鄱阳夫人”深深望了他一眼,才含笑还礼道:“哪里话,少侠光临,敝庄增辉,请坐!” 说完,移步上首落座。 陈家麟不惯客套,默然坐了回去。 总管“织女”韦含笑站到“都阳夫人”身后,朝那小婢使了个眼色,小婢躬身退出厅外。 “鄱阳夫人”开口道:“少侠光临,有何指教?” 陈家麟略作沉吟,开门见山地道:“不敢,小可有件事要向夫人请教!” “鄱阳夫人”道:“请讲?” 陈家麟面色一肃,道:“请问夫人,‘白骨魔崔元’可是在贵庄?” “鄱阳夫人”惊讶地道:“少侠要找‘白骨魔崔元’?” 第十七章 陈家麟的目芒,扫向“鄱阳夫人”。 他明白了自己的推测不错,果然是“鄱阳夫人”借刀杀人,她是陶玉芳的亲生娘,自己该如何才是好呢? “鄱阳夫人”沉下脸道:“姑爷,你冷静些,丁香是本庄逃婢,应该得到应有的制裁!” 陈家麟咬牙道:“不嫌太残忍么!” “鄱阳夫人”道:“家有家法,门有门规,说不上残忍二字!” 话锋一顿,又道:“丁香与你有什么干连?” 陈家麟沉痛地道:“丁香下嫁的人,是我的口盟大哥!” 所有在场的,面色又是一变。 “鄱阳夫人”冷沉地道:“人已死了,你准备怎么办?” 陈家麟窒了一窒,道:“杀人者死,姓潘的今天要付出价!” “血手少东”冷森森地一笑道:“渔郎,区区是念在你是别庄的姑爷,所以尽量忍让,老实告诉你,从来没有人敢在区区面前张牙舞爪。” 陈家麟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废话少说,亮剑,凭你的能耐保命!” “血手少东”目中杀机隐现,转向“鄱阳夫人”道:“夫人,不才要放肆了!” “鄱阳夫人”怒视着陈家麟道:“家麟,花月别庄之内不许流血……” 陈家麟毫不踌躇地道:“两颗人头摆在这里,还说什么不许流血?” “鄱阳夫人”道:“你眼里还有老身么?” 陈家麟内心对“鄱阳夫人”本就十分卑视,只是碍于亡妻的关系,虚与应付,现在心悲盟兄林二楞夫妻的惨死,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剑眉一挑,抗声道:“若非看在玉芳的份上,我今天便要大开杀戒!” “鄱阳夫人”忽地缓和了语气道:“家麟,你知道潘文是何许人么?” 陈家麟圆睁着双目道:“不管他是什么天王地老子,非付出代价不可!” “鄱阳夫人”嘴角微微一撇道:“家麟,你听说过‘血掌柜’没有?” 陈家麟心头为之一震,他立刻记起了两年前出江湖寻妻时,“玉笛书生黄明”雇“血掌柜”杀害自己。 若非神秘女子于艳华现身阻止,自己早被化骨水化了。 心念之中,冷冷地道:“知道,就是那做血腥买卖的。” “翻阳夫人”道:“潘大侠便是他的公子!” 陈家麟道:“好极了,他老子还欠我一笔帐,现在先结新账,回后再找老的算旧帐!” “鄱阳夫人”老脸变了色。 她的本意是想抬出“血掌柜”的招牌,以吓阻家麟,不料适得其反,倒勾出了他的旧帐,一时之间,变得无话可说。 “血手少东”冷森森地道:“夫人,看来区区与贵婿之间,除了流血,别无他途可循了?” “翻阳夫人”皱着眉头道:“潘少东,本庄规矩,向例不许在庄内有流血的事。” “而且……小婿的身份特殊,论事实,这事肇因于本庄藉少东之手清理门户,惩治叛婢……” 陈家麟怨毒攻心,早已不耐,若非因了亡妻的关系,他首先会对“鄱阳夫人”下手,哪里愿再听她说下去。 霍地拔剑在手,厉声道:“准备保命!” “血手少东”脸上泛出了一抹狞笑,道:“夫人,区区是被迫应战,出手无情,死伤难免,如果……” 扫了陈家麟一眼,接下去又道:“万一失手的话,请夫人多担待。” “鄱阳夫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大声道:“潘少东,老身说过他的身份特殊,莫说老身担待不起,就是令尊也难以担待,望你多加考虑。” “血手少东”冷冷地道:“因为他是夫人的东床,所以夫人才……” “鄱阳夫人”抬了抬手,截断了“血手少东”的话头道:“老身一门之主,不致信口开河,也不会危言耸听。” “血手少东”似乎不太相信地道:“贵婿的身份是怎么个特殊法?” “鄱阳夫人”道:“老身只能说到这里,信与不信在于少东了!” 陈家麟心念疾转:“从种种迹象判断,所谓身份特殊,定是指自己的师门而言。 “想不到师父在武林中竟会有这么大的名头,连神秘门派的主人都下令不许手下与自己作对。 “但一个武士立身行事,岂可叨师门之荫……” 心念之中,大声道:“姓潘的,我今天非要替死者报仇不可,咱们凭功力不凭身份,你有能耐的话,一样可以杀我,来吧,别装灰孙子!” “血手少东”一个纵步,到了院中,长剑随即掣在手中。 “鄱阳夫人”激声道:“家麟,能不能忍一忍,另觅时地?” 陈家麟寒声道:“一刻也不能忍!” 断剑徐徐扬了起来。 “鄱阳夫人”无奈,又问“血手少东”道:“潘少东婚事不谈了?” “血手少东”边扬剑取势,边道:“夫人,这是两回事,聘礼已经遵命送到,婚事岂能取消。” “鄱阳夫人”道:“潘少东,说实在的,花迎春是老身最心爱的门人,老身不愿见她守寡。” 这话说得明明显,似乎断定“血手少东”必死。 “血手少东”哈哈一笑道:“夫人真正的本意,恐怕是担心令嫒守寡?” “鄱阳夫人”毫不犹豫地道:“你错了,他是老身的大女婿,大女儿早已不在人世,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血手少东”倒是为之一怔,他不知道“鄱阳夫人”除了“武林仙姬”之外,还有女儿。 花迎春站到了侧边沿,幽幽启口道:“文哥,希望你能接受夫人的忠告。” “血手少东”回头瞟了她一眼,道:“迎春,我出道以来,还没吃过瘪,放心,你不会当寡妇的。” 陈家麟缓缓向前挪了一步,到了出手的位置。 场面骤呈无比的紧张,使人有窒息之感。 “鄱阳夫人”突地闪身朝两人中间一站,冷沉地道:“为了维护本庄之内不许流血的规例,老身只好采取行动了……” 洪三娘与“织女”韦含笑也双双进场,准备出手。 “鄱阳夫人”目注陈家麟道:“贤婿,你定要报仇的话,可以对我出手?” 陈家麟怒愤交加,狂声道:“若非看在玉芳面上,我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鄱阳夫人”面皮抽动了数下,道:“不必顾虑那些,反正玉芳已经死了,你尽管出手就是。” 陈家麟的确有不顾一切对她出手的冲动。 追根溯源,她该对林二楞夫妇的被杀负责,但他生性淳厚,还是不愿破坏伦常,俗语说女婿有半子之份,他下不了手…… 洪三娘冷森地开口道:“潘少东,您是老江湖了,请考虑后果?” “血手少东”道:“区区是被迫应战,并非主动者!” 总管“织女”韦含笑也接上口道:“姑爷,您不给夫人留点情面,大小姐在泉下也会不安的!” 陈家麟深深一想,咬牙收剑入鞘,冷厉地道:“姓潘的,我在庄门外等你!” 说完,大步走过去提起两个盛人头的木匣,头都不转地向庄门走去。 “鄱阳夫人”高声道:“贤婿,回来,我还有话跟你说!” 陈家麟只作没听见,步子反而加快了,不久,出了庄门,他把木匣摆在路边石上,然后兀立以候。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还不见“血手少东潘文”现身。 杀机恨火使他再也无法忍耐,陡地把心一横,举步便朝庄门走去,他决意不顾一切,进庄去刃仇。 才只走得几步,“织女”韦含笑迎面而来,他只好停了脚步。 “织女”韦含笑先笑了笑才开口道:“姑爷,夫人请您回去?’ 陈家麟一窒道:“那姓潘的怎不见出来?” “织女”韦含笑期期地道:“他不敢与姑爷动手,从庄侧的小路离开了,此刻当已在十里之外……” 陈家麟双目电张,厉声吼道:“什么,他溜了?” 目中浓炽的杀芒,使“织女”韦含笑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粉腮为之失色。 陈家麟恨恨地一跺脚道:“很好,他躲过了今天,逃不过明天。” “织女”韦含笑轻轻吐了口气,再次道:“夫人请姑爷……” 陈家麟怒声打断了她的话头道:“回覆你们夫人,我不会再踏入别庄的大门了!” “织女”韦含笑尴尬地道:“夫人知道姑爷非常生气,但这件事……” 陈家麟挥手道:“以后别再如此称呼我,我不是你们姑爷!” 说完,转身便走。 “织女”韦含笑怔在当场,做声不得。 陈家麟提起木匣,顺大进疾奔而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老爹被害的事还没头绪,盟兄嫂又遭不幸,江湖道上除了争斗凶杀,还有什么?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便是江湖的写照,反观自己,若非为了周老爹被害便不会重出江湖。 究其实,也是为了凶杀二字,如果江湖中少一些贪婪残狠之辈,情况是否会改观呢? 他不由迷惘了! 黑道人物,为了逞一己之私欲而杀人,白道人物,为了维护正义,减少人被系而杀人,但总是一样的流血杀人…… 第十八章 突地,他发觉不远处有两道异样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转目望去,不由大喜过望,同时也大感激动,对方,正是他要找的于艳华。 两年不见,她还是一样的美,丝毫没有改变,只是目光中尽是幽怨之情。 陈家麟呆了一呆,疾步走了过去,低唤了一声:“华妹,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于艳华眼圈一红,凄怨地叹了口气,道:“麟哥,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别再找我!” 陈家麟愕然不解地道:“为什么?” 于艳华摇探头,举步离开。 陈家麟望着于艳华的背影直发愣,他想不透她为什么忽然表示与自己绝决? 女人是善变的,令你永远捉摸不透,她对你倾心时,可以不择手段,不计牺牲,受了委屈也甘之如饴。 但她一旦改变心意,抛弃你象扔掉一件东西那么容易。 陈家麟她没有情感上的企图,所以并不觉得怎样,只是惊异而已。 心里想:“既然如此,不来往也就是了,又不是非找你不可……” 于艳华走了几步,转头回顾了一眼。 陈家麟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她突然改变态度,必然有难言之隐,看她双眸蕴泪,面带幽凄,证明这不是她的本心。 于是,他疾步追了上去。 于艳华似已发觉,急朝路边一站,待陈家麟走近,低声道:“南门外等我,注意别让人盯梢。” 说完,快速地走了。 陈家麟更加困惑莫明,但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判断不错,内里大有文章,既然她约自己南门外见,就到南门外等她吧,瞎猜也没用,到时自会明白。 他绕了一个弯,避开迎宾馆中人的视线,急急朝南门奔去。 一路上,他提高了警觉,注意是否被人盯踪,不久,出了城,他朝前直走,到了没人的地方才停下来。 左等石等,半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于艳华的影子,他不由烦躁起来,是她故意捉弄自己么? 心念之间,只见一条娇俏人影,姗姗而至,他松了一口气,但也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 正想迎上前去出声招呼,忽地发觉来人似乎不像是于艳华,于是急忙闪入道旁树后,来人临近,果然不是于艳华,一颗心不由又向下沉。 来人在不远处的道旁停了下来,看上去年纪与于艳华相仿佛。 陈家麟大感惊异,此时此地,这女子现身前何为? 莫非是追踪自己的?…… 正在惊疑之际,又一条人影飞掠而至,在那女子身前停了下来,定睛一看,不由心头大震,后来的竟然是“关洛侠少”方一弘。 那女的开口道:“方哥哥,多谢你肯来和我见面!” “关洛侠少”冷漠地道:“有什么话快说吧,夜已深了。” 陈家麟陡地想起来了,这女的正是痴爱“关洛侠少”的绛衣少女姜小倩。 她与“关洛少侠”方一弘是青梅竹马之交,但“关洛侠少”倾心的却是“武林仙姬陶玉芬”。 痴心女子负心汉,陈家麟不禁替她感到可怜。 爱应该是相对的,为什么偏偏有这些想不开的女子,作茧自缚? 听“关洛侠少”的口气,他根本没有回心转意。 姜小倩幽幽地道:“方哥哥,我知道我是自己作贱,但我仍然撇不下这颗心,想和你把事情谈清楚。 “我难忘那花前私语,月下谈心,还有……你的誓言。” “关洛侠少”似乎丝毫元动于衷,冷漠依然地道:“小倩,那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它?” 姜小倩道:“是的,我知道,过去了,远了,但在我心里,好像是昨天的事,我很佩服于艳华,拿得起,放得下,我恨我自己太没用……” “关洛侠少”很不耐烦地道:“今夜你约我来,到底要说什么?” 姜小倩幽怨地道:“记得从前我俩在一起时,我要离开总被你强留住,你说,你喜欢听我说话的声音,喜欢看我说话的神情。 “现在,你象是避之犹不及似的,是我的声音神情变了么? “唉!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好,我不再惹你生厌了,方哥哥,只要你一句话,我永远不再找你,我死了这条心……” “关洛侠少”道:“什么一句话?” 姜小倩好半晌才道:“你不再爱我了?” “关洛侠少”期期地道:“小倩,我们……有很多不合之处,你跟我不会有幸福,你年轻貌美,怕找不到更好的对象么?” 姜小倩喑声道:“那你以前只是在欺骗我,玩弄我?” “关洛侠少”冷酷无清地道:“小倩,过去的把它忘了吧,当它是一场梦……” 姜小倩道:“是的,一场梦,一场噩梦,但我醒不过来,我……忘不了,我……真没用!” 说到后来,声音已带凄哽。 “关洛侠少”忽地发了一个笑声道:“小倩,我们不能结合,但可以继续做个朋友。” 姜小倩象突然有了勇气,大声道:“方一弘,到现在你还要骗我?朋友,哼!男女之间的感情是自私的,不能容一丝丝的异物,只有爱情,没有友情。” “关洛侠少”窒了一窒,道:“说完了么,我要走了?” 姜小倩的眼圈红了,努力一咬牙道:“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关洛侠少”道:“快说吧!” 姜小倩激动无已地道:“三年来,我一直不死心,梦想着有一天你会回心转意,你的行为,只是无心之过。 “现在,我才明白我多愚蠢,桃树上怎会结出李子呢? “方一弘,你践踏了我的心,你糟蹋了我的感情,但我不认命,最后问你一件事,你仍爱‘武林仙姬’?” “关洛侠少”把心一横,道:“是的,我不否认!” 姜小倩声音一寒道:“她爱你么?” “关洛侠少”道:“这是我个人的事!” 姜小倩突地发出一长串狂激的笑声。 “关洛侠少”愠声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姜小倩道:“非常好笑!” “关洛侠少”很不耐烦地道:“为什么?” 姜小倩的声音,突地变得很冷落,幽幽地道:“她不会爱你,而且永远也不会!” “关洛侠少”冷哼了一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小倩一字一字地道:“因为你薄幸无情,同时一无可取之处!” “关洛侠少”怒声道:“你这是无理取闹,我没空陪你穷蘑菇,我走……” 话声未落,只见姜小倩一扬手。 “哇!” 惨号声中,只见“关洛侠少”双手掩面,连连踉跄后退。 口里嘶吼道:“你……你……,这贱女人,竟……对我下这毒手……” 陈家麟在暗中心神皆颤,不知道姜小倩对“关洛侠少”下什么狠手。 姜小倩象发了狂般的厉叫道:“方一弘,我爱你,我恨你,我不认命,我要报复,现在,‘武林仙姬’不会再爱你了,哈哈哈哈……” “关洛侠少”闪电般拔出剑来,直刺而出。 姜小倩没有闪避,栗人的惨呼声中,长剑透过了酥胸。 她喘息着道:“方一弘,我毁了你,你杀了我,这……很……公平!” 声落,人已仰面栽倒,胸口血如泉喷。 “关洛侠少”砰然坐地。 这一幕,看得陈家麟头皮发炸,心摇神夺,这是意料不到的结果,显然姜小倩是存了心来的。 爱与恨,究竟相差多少? 她是个敢爱也敢恨的女子!但!未免太残酷了些。 陈家麟的呼吸都为之停止了。 她为什么要这样,除了“关洛侠少”,难道已没有值得她爱的男子? 这是在极端的恨下,演出来的惨剧。 陈家麟想起两年前,爱妻抛夫别子出走时,自己心中所含的恨,在那种情况下,他一样也会做出这种事来,心念及此,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关洛侠少”口里不断发出呻吟之声,似乎相当痛苦。 陈家麟现身走了过去,一看,几乎惊叫出声,“关洛侠少”早已面目全非,整个脸皮焦肉烂,一双眼看来是保不住了。 姜小倩所用的,定是一种腐蚀性极强的毒药。 “关洛侠少”似发觉有人走近,停止了呻吟,嘶哑着声音道:“是谁?” 陈家麟沉声道:“渔郎!” “关洛侠少”全身一颤,栗声道:“你……是渔郎?” 陈家麟道:“不错,正是在下!” “关洛侠少”呆了片刻,惨然一笑道:“渔郎,你可来得真巧,区区双目已残,如果你想了消旧怨,正是时候。” 陈家麟淡淡地道:“方一弘,我姓陈的不会落井下石,乘人之危,别看错了人。” “关洛侠少”垂下了头,口里不自禁地又呻吟出声。 陈家麟宅心仁厚,不计旧恶,反而生出了怜悯之心,吁了一口气道:“在下可有什么效劳之处?” “关洛侠少”微一摇头道:“不必,盛意心领了,区区手下不久可到,她……她死了么?” 陈家麟扫了一眼姜小倩的尸体,道:“她死了,她本可闪避,也可以杀你,但她却甘心死在你的剑下。” “关洛侠少”切齿道:“贱人,她是该死!” 这句话,使陈家麟大起反感,冷笑了一声道:“方一弘,你简直毫无人性,她为什么死? “虽然她的手段太过份,但这是谁的错? “如果你不骗取她的感情,她会出此下策么? “告诉你,如果不是你面目已毁,单凭这句话,我便可杀你,这辈子大概再不会有女人受你玩弄,够你慢慢去反省。” 说完,不屑地哼了一声,把头转向别处。 这一转头,却发现于艳华在三丈外向他招手,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 他走了过去,于艳华示意他进入林中。 第十九章 吴弘文本能地奋力一挣,但没挣脱,失神的目光一转,激颤地道:“二哥,怎会……是你?” 陈家麟也激动无已地道:“三弟,怎么回事?” 吴弘文乏力地道:“不要紧,扶我进屋!” 陈家麟接过吴弘文手里的包袱,扶他进屋,一进门,当眼的便是那堆新土。 吴弘文道:“二哥,这……是你做的?” 陈家麟黯然地点了点头,把吴弘文扶到内间床上,放下包袱,道:“这是什么东西?” 吴弘文长长喘了口气,道:“这东西比我的生命还重要,现在不及细说了,追我的人将到,请二哥无论如何要阻住对方……” “对方何许人物?” “不止一人,‘牡丹令主’手下,对方的目的就是这包袱,我已被追杀了三天三夜,就是无法摆脱。” “你的伤……” “不要紧,绝对死不了,问题是这东西不能丢。” 陈家麟沉重地一点头道:“三弟,你歇着一切有我,别担心!” 说完,出房到了屋外,掇条凳子坐在帘下,拉低笠沿遮住脸孔。 也只刚刚坐好,远远已听到脚步奔来之声。 一个声音道:“这里有间屋子,八成躲在这里,他只剩半条命,决跑不远!” 四名骠悍的汉子,来到屋前空地,其中之一用手指向低头静坐的陈家麟道:“有人,你们注意着我来问问看……” 另一个突地手指地面道:“老大,看,有血迹?” 为首的汉子朝地上仔细一望,比了个手势,其余三人立即拔剑在手,散开来呈半包围之势。 为首的举步追上前去,粗声暴气地道:“吠!起来答话!” 陈家麟没抬头,冷冷地道:“干什么的?” 那汉子嘿嘿一笑道:“别装蒜,要你站起来答话!” 陈家麟不屑地道:“你算什么东西,要你家小爷站起来答话,小爷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汉子“呛!”地一声拔出剑来,狞声道:“土小子,老子看你起不起来……” 一个箭步,长剑疾刺而出。 陈家麟左手一挥,一道疾劲的罡风,暴卷而出,那汉子凄哼了一声,倒撞丈外,被另一名汉子抱住,口角溢出了鲜血。 其余两名汉子一左一右圈了过去,发剑便攻。 “锵!锵!”夹以两声惊呼,两名汉子长剑脱手而飞,人也被震得跳跃撞撞直退到两丈之外。 陈家麟手中剑斜扬着,仍低头坐着没动,没有人看出他是如何拔剑出手。 四名汉子全傻了眼,做梦也估不到这看似乡下佬的少年,会有这等身手? 那为首的用衣袖一抹口边血渍,大声道:“朋友,你是真人不露相,报个名号出来?” 陈家麟冰声道:“凭你还不配!” 那为首的汉子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自忖功力比人家相差太远,来硬的决不成,又不能就此离开。 只好改了语气道:“朋友,刚才是不是有个受伤的书生,逃到这里藏匿?” “不知道!” “朋友,你如果包庇了他,后果相当严重的,恐怕不上算?” “废话!” “很好,看起来朋友与他是一伙,等着瞧吧!” 陈家麟心里盘算着,凭这四名汉子,决不可能使吴弘文受伤,他们身后必然还有人,听这汉子的口气,大概也快到了。 心念未己,只听那汉子的声音道:“禀使者,人藏在屋里,地上有血迹,可是……” 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你们退开!” 陈家麟不必看,也知道来的是“牡丹令主”手下的“红花使者”。 果听那女人惊呼了一声道:“是‘渔郎’!” 四名汉子不认识陈家麟,但却听过他的大号,不由脸上变了色。 人家既已指出名号,陈家麟当然不能再装糊涂了,用手指一顶笠沿,站起身来,不由心中一动。 现身的这名“红花使者”,并不陌生,正是两年前,在饶州祝二员外府中,见过一面的美艳少妇,鬓脚上斜插着一朵红花。 “红花使者”极不自然地一笑道:“渔郎,久违了!” 陈家麟淡淡地道:“好说,彼此!彼此!” “红花使者”略一沉吟,道:“渔郎,那书生是我们主人严令追缉的人,希望你不要包庇……” 陈家麟冷声道:“什么书生,在下不知道!” “红花使者”粉腮一变道:“渔郎,你不是存心要与本门作对吧?” 陈家麟一撇嘴,淡淡一笑道:“是你们找上门的,并非在下主动。” “红花使者”吁了口气道:“长话短说,请交出人来?” 陈家麟道:“交什么人?真是无理取闹,识相的最好请便!” “红花使者”粉腮又是一变,沉声道:“找不到人我们不会走。” 陈家麟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腔,心想:“看来这一场架是打定了!” “红花使者”柳眉一挑,道:“渔郎,我们要搜?” 陈家麟俊目一张,精芒毕射寒声道:“谁敢?” “红花使者”栗声道:“渔郎,我不希望彼此间发生流血事件?” 陈家麟毫不踌躇地道:“在下却不在乎!” “红花使者’咬了咬牙道:“我们令主已有交代,如果你故意与本门为敌的话,授命可以下手……” 陈家麟一抖手中剑,道:“悉听尊便!” “红花使者”又缓了口气道:“你犯不上包庇对方,与本门为敌?” 陈家麟横定了心道:“没什么犯得上犯不上,此地是在下盟兄嫂的居处,在下刚刚葬完他俩,在此地尽友谊守墓,这小屋谁也不许侵犯。” “红花使者”皱眉道:“你盟兄嫂是谁?” 陈家麟道:“这点芳驾可以不必过问!” “红花使者”道:“你与书生是同路人么?” 陈家麟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红花使者”回顾四名汉子道:“你们见到人进屋没有?” 那为首的汉子躬了躬身道:“回使者的话,小的们一路追下来,见他岔上这条小路。 “这里四外都是野地,只这么一户一家,他受伤极重,不可能逃远,而且地上有血迹……” “红花使者”点了点头,用目光作了一个暗示,然后朝陈家麟道:“本使者要入屋一搜?” 陈家麟冷凄凄地道:“既然非迫在下流血不可,请吧?” “红花使者”再不说话,拔剑便向前欺…… 陈家麟心头顿涌杀机,扬剑以待。 “红花使者”甫接近屋檐边,陈家麟“呼!”地一剑扫了过去,金铁交鸣声中,“红花使者”退了两步。 但她一退又进,主动发剑先攻,招式绵密诡厉,出手就是连环八剑。 也就在双方再次搭上手之际,四名汉子,闪电般冲向屋门。 陈家麟一剑震开了“红花使者”,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回剑旋身猛扫,惨号声中,血光迸现。 四人中一人断头,一人被劈断了肩臂,当场横尸,另两名汉子亡魂尽冒,涌身弹退,面如土色。 “红花使者”的长剑又已攻到,陈家麟回剑急挥,以攻应攻,功力用到了十成,“红花使者”一连踉跄了七八步,兵刃几乎脱手,双目尽赤。 陈家麟没有跟踪进击,站在当门丈许之处,手中剑仍斜扬着。 就在此刻,两名汉子之一高声叫道:“尊者驾到!” 陈家麟举目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蒙面老人,不知何时到了场边,赫然正是那“不败翁”。 他不由有些忐忑,“不败翁”功力深不可测。 记得在南昌赵家祠,“醉翁”与“癫翁”曾合力对付他,对方曾掌震自己吐血,最后施展师门绝招“万方拱服”,才算挡住了他。 现在,自己势孤力单,应付得了“不败翁”,却应付不了“红花使者”,这便如何是好? 吴弘文重伤之下,只有束手被擒的份儿,那吴弘文称说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看来保不住了…… “不败翁”怪笑了一声道:“妙啊!小子,跟你打还真过瘾,来吧?” “红花使者”先朝“不败翁”一颔首,然后大声向陈家麟道:“渔郎,你不能再逞强了,放开手,以免发生不好的后果?” 陈家麟咬着牙道:“办不到!”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盟弟吴弘文定是伤在这老匹夫的掌下,他能逃得一命,的确是奇迹了。” “不败翁”道:“那兔崽子够滑溜,他在哪里?” “红花使者”道:“可能在屋里!” “不败翁”道:“这小子与他是一路?” “红花使者”道:“大概错不了!” “不败翁”道:“怎不去揪他出来?” “红花使者”一指陈家麟道:“他硬插一手,我不便对他施杀手。” “不败翁”沉哼了一声道:“由本尊者对付他!” 说着,大步迫近场子中来…… 陈家麟心头大急,“不败翁”的掌功太过厉害,非自己的功力所能抗拒,如果挨上两掌,一切算完。 对方可能不会杀自己,但吴弘文可就难保了。 还有那个重要的包袱,势必要落入对方之手,自己唯一可使的,是那招“万方拱服”,看来只有力争先机,使对方没有出手的机会。 心念未已,“不败翁”已到了身前不及一丈之处。 陈家麟猛一挫牙,功力提聚到十二成,沉哼一声,发剑疾攻。 “不败翁”可没想到他出手这么快,双掌甫提,剑势已骇电奔雷般罩到。 陈家麟是蓄意不让对方有发掌的机会,所以这一击形同搏命。 惊呼声中,“不败翁”电闪弹退八尺,但胸衣仍裂了一道口,所幸没伤皮肉。 陈家麟不能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弹身疾进…… 但象“不败翁”这等高手,这一瞬目的时间,已足够了,双掌扬处罡风立卷。 陈家麟剑招还只发得一半,裂岸狂涛般的罡风,已袭上身来,登时如遭万钧雷击,全身一震,眼冒金花,一口逆血,夺口喷了出来。 “不败翁”哈哈一声狂笑道:“好小子,你还可以再挨一掌!” 陈家麟心里明白,现在已经面临生死关头,自己死了当然没话说,如果不死,便对不起盟弟吴弘文,这条命非豁出去不可了。 于是努力一定心神,又一招“万方拱服”挟毕生内力攻出。 几乎是同一时间,“不败翁”的双掌也告劈出。 人影一触乍分,两声闷哼,同时传出。 “不败翁”连打了两个踉跄,站住了。 陈家麟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口血连连喷出,眼前是一片乌天黑地,什么也看不见,他想:“这下全完了!” “红花使者”与两名手下,也被这武林罕见的场而惊呆了。 陈家麟在心里大叫道:“我不能死,我不能……” 视力又逐渐恢复,只见“不败翁”兀立着没动,胸衣裂了三四道大口,有一孔似乎极深,但不见有血流出。 他真的人如其号,从来没败过么? 放眼武林,谁能硬承“万方拱服”两击而不倒? 一种本能的求生的意志,使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可是,他已无力举剑。 奇怪,“不败翁”仍站着没动,没有再出手的意思,想来他是料定陈家麟已经无力反抗了。 现在,他无须再发掌,只消一个指头,陈家麟也承受不了。 “红花使者”一个弹身,冲入小屋。 陈家麟目眦欲裂,他想阻止,但才一挪步,便觉摇摇欲倒。 他不必想象屋里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一个拼命的念头,浮上脑海,他想起???另一着师传绝技“破元制敌”,这是一种与敌偕亡的奇功,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因为用过之后,会斩伤根本,不死的话,内元也将终生不能恢复。 现在,事逼处此,他准备不顾一切地豁出去了。 “不败翁”半句话也没说,突地缓缓转身,举步离开。 陈家麟大奇,想不透对方何以不声不响地离开? 陈家麟正准备施展师门绝着“破元制敌”,拼着破功,与敌偕亡,“不败翁”却出乎意料之外地不声不响而离,他只好打消了这念头。 与“不败翁”交手了两个照面,他受了极重的内伤连保持站立之势都难,眼见“红花使者”入屋,他却无法阻止,心里急怒交加,口血又呛了出来。 那两名悍汉认为有机可乘,双双迫了过来,一左一右,伸手便抓有意要把陈家麟生擒活捉。 陈家麟瞪眼望着对方,毫无办法。 “你俩找死么?” 喝声传处,两名汉子忙不迭地收手退了开去。 出声喝阻的,竟然是“红花使者”,只见她接着又道:“把死难的弟兄带到别处掩埋!” 两名汉子齐应了一声,各挟起一具尸体,大步走离。 “红花使者”走近陈家麟,讪讪一笑道:“渔郎,这是场误会抱歉之至。” 陈家麟大感错愕,吴弘文身负重伤,根本无法行动,她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误会二字如何说起? 莫非她们又找错了人…… 心念之中,脱口道:“什么误会?” “红花使者”道:“我等是奉命行事,希望你别介意,你的伤……” 陈家麟意识到事有蹊跷,冷哼了一声道:“芳驾可以请便了,在下死不了的话,总会再见面的!” “红花使者”怔了怔真的弹身走了。 一场险恶的风暴算是过去了,但结果是什么还不知道。 陈家麟担心吴弘文的安危片刻也难忍耐,强忍着伤痛以剑作杖,一步一步往屋里走过去。 到了房中,床上已失去了吴弘文的影子。 一看后窗,好端端的没有走样,这前后的窗子,都是无法开启的死窗,是在建屋时嵌上去的牛肋巴窗,除了打碎根本不能启闭,人到哪里去了呢? 上了天了么? 房子只这么大,一目了然藏也没法藏,这倒是怪事了? 人,神秘地失踪了,此刻,他实在无力继续追查。 他的伤势太重了,必须要立即自疗。 于是,他暂时撇开了这件不可思议的怪事,上床盘膝跌坐,以师门至上心法疗伤,这疗伤之法,他学过但实际上应用还是第一次。 不久物我俱忘。 功成醒转已是黄昏时分,陈家麟运气默察,只觉痛楚全消,功力尽复,他上了床,在房内来回蹀躞,仍然想不透吴弘文何以会神秘失踪? 这小屋一明一暗,没有后门,如果说是被对方暗中带走,非经由堂屋门不可,那样自己没理由不发觉。 如果是他自己悄然脱身,如何离开的呢? 问题想不透肚子却饿了,屋里根本没有可吃的东西,没奈何只好离屋上路。 双尸四头的谜没解开现在又加上了一个结。 盟兄弟离别了两年,在如此的情况下重逢,又如此神秘地分开。 第二十章 一个生性弧高耿直的人,为人行事多半非常执着,陈家麟就是这一类人。 正在眺望野景之际,忽然发觉有人走近的声音,不期然地抬头望去,这一看,顿使他血行加速,杀机炽燃。 一个中年文士装束的,正缓缓由不远处驰过。 对方,赫然正是杀害盟兄林二楞夫妇的“血手少东”。 冤家路窄,这句话可应验上了。 在此时此地,会碰上“血手少东”潘文,的确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站住!” 陈家麟大喝一声扑了过去。 “血手少东”闻声刹住身形不但毫无惊异之状,反而哈哈一笑道:“渔郎幸会啊!” 陈家麟红着眼道:“潘文,上次被你从后门溜走,正愁找你不着,想不到天假其便……” “血手少东”冷阴阴地道:“有什么指教?” 陈家麟咬牙切齿的道:“少装佯,我要劈了你!” “血手少东”毫不为意地道:“陈家麟,别太紧张,你知道我是做这门买卖的……” 陈家麟霍地拔剑在手,怒哼一声,打断了对方的话道:“姓潘的,你父子从事这门血腥买卖,天怒人怨,让你知道报应不爽!” “血手少东”向后退了两步,摇手道:“反正我不会走,且慢些动手我有话说……” 陈家麟气呼呼地道:“谅你也飞不了,有话快说吧?” “血手少东”好整以暇地道:“生意人不会离开本行,谈的当然也是买卖……” 陈家麟圆睁星目道:“你别打算要什么花枪,今天你是死定了。” “血手少东”道:“不见得,因为我要谈的这桩买卖,你不会拒绝。” 语意十分肯定,象是有绝对的把握。 突地,陈家麟想起了双尸四头的离奇怪事,这正是揭开谜底的好机会。 当下咬了咬牙,道:“潘文,我问你,在凶杀现场的小屋中,另埋了一男一女两颗人头,怎么回事?” “血手少东”眉毛一挑,道:“想不到被你发现了,不过坦白告诉你,那两颗人头与你毫无干系。” 陈家麟道:“我要知道!” “血手少东”笑了笑,道:“你不必知道!” 陈家麟厉声道:“你说是不说?” “血手少东”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道:“陈家麟,你别气势汹汹的,我们还是谈生意,那是正经事。 “几天前在‘花月别庄’中,我不是怕你,而是让你,和气生财,是买卖人的信条,区区一向尽量避免动武,信不信由你。” 这番话听得陈家麟啼笑皆非。 但他心内的杀机丝毫未灭,寒声道:“我没工夫听你的废话!” “血手少东”道:“你非听不可,这笔生意对你关系重大,不做你会后悔一辈子。” 陈家麟不觉被他说动了心。虽然明知道对方是相当阴残奸狡之辈,但仍忍不住道:“什么生意,说说看?” “血手少东”故神其秘地一笑道:“对你而言,这是笔很大而重要的买卖……” 陈家麟一抖手中剑,道:“你别打算虚耗时间弄鬼,不干脆说出来,我可要出手了。” “血手少东”完全一反在“花月别庄”时的神态,嘻嘻一笑道:“别急,生意买卖总要乎心静气地谈,你下榻悦来客栈。‘武林仙姬’也投在同一店中,而且你们已经见了面,对么?” 陈家鱗不由骇然而震,想不到自己的行踪竟然在对方掌握之中,看样子彼此并非凑巧碰上。 他是有意来的,说不定就是盯踪自己而来。 不然,他怎会那么从容的见面便谈生意。 这未免太可怕了,如果他有什么安排,倒是防不胜防。 心念之中,不由深深瞟了对方一眼,故作从容地道:“不错,怎样?” “血手少东”,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你知道‘武林仙姬’的任务是什么?” 陈家麟惊异地道:“任务,什么任务?” “血手少东”道:“她受令今天晚上要绊住你,使你不能分身。” 陈家麟心头又是一震,对方这话可不是无稽之谈,记得“武林仙姬”曾说晚上要与自己共钦三杯,原来有这原因在内。 “血手少东”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所说的生意又是什么? 看来这情况相当诡谲。 想了想,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血手少东”道:“这你不必管,反正有这么回容就是了!” 陈家麟道:“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 “血手少东”道:“对方今晚在南昌有一个行动怕你插手,所以要设法绊住你。” 陈家麟困惑地道:“奇了,对方怎知我到南昌来,又怎知我会插手而预先作这安排?” “血手少东”道:“这没什么奇怪的,对方耳目众多,你的一举一动,全在对方监视之下。 “比如现在,就有人跟你出城,不过,他无法回去通风报信,他已静静地躺在那边了!” 陈家麟更加震惊莫名,激声道:“对方是何许人物,‘鄱阳夫人’手下么?” “血手少东”神秘地道:“也是也不是,你目前不知道最好,现在我们要谈到交易的本身了。 “今晚二更时分,你到南门外‘天光庙’门口预伏。 “如果见到一个女子,带着东西来到,你必须不择手段,夺下对方手中之物,然后回到此地来交给我,事便算完了。” 陈家麟心念一转,冷极地哼出声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买卖?” “一点不错!” “好哇,姓潘的,你拿我当什么人看待? “哼,要我去替你抢东西,这主意真是不错,告诉你,别耍花招,我现在就要杀你……” 说着,手中剑斜扬而起,星目中尽是粟人的杀光。 “血手少东”站着没动,还是一样平静地道:“你把剑放下,话还没没完……” 陈家麟向前跨了一个大步,道:“我没空听你胡扯,你想脱身是不是?做梦!” “血手少东”一撇嘴道:“陈家麟,我看你是聪明过头了,我知道你在找我,要为林二楞夫妇报仇。 “如果我要脱身,干脆不现身与你见而多好,何必多此一举?你仔细想想看!” 陈家麟不由一怔神,这话是有道理,只是想不通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为什么故意要找上自己谈这买卖呢? 心念之中脱口道:“为什么非要找我来谈这笔买卖?” “血手少东”不假思索地道:“一方面这笔生意与你关系至大,另方面唯有你才能作成。” 陈家麟道:“再说明白些?” “血手少东”道:“要你去截夺的东西,就是不久前‘幕阜双雄’因之丧命的东西,明白了吧。” 陈家麟瞿然而震,在抚州城外庙中,“公孙大娘”与“血神东方宇”,就是追索这东西而毁了“幕阜双雄”。 又怀疑自己所带的两支木匣是他们追索之物,结果证明不是才罢手。 这么说来,这事又与“牡丹令主”有关了,但“血手少东”却一再说与自己有关,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是故意如此说,而希望达到他利用自己的目的么。 这非澄清不可。 心念之中,道:“我想不出这买卖与我有关?” “血手少东”吁了口气道:“只前你当然不知道,看样子我不说明你就不会作这笔买卖?” 陈家麟道:“差不多!” “血手少东”眉毛一扬道:“做生意当然要谈代价,我以吴弘文的安全作代价如何呢?” 陈家麟全身为之一颤,吴弘文在林二楞的小屋里神秘失踪,现在他以他的安全作代价,莫非吴弘文落在他的手中。 这个谜愈来愈不可思议了,不由激声道:“什么,以吴弘文的安全作代价?” “一点不错!” “他落在你们手中?” “可以这么说的!” “以他的生命要挟我?” “这是买卖,不是要挟,别说得这么难听。” “如果我说先杀了你,再找令尊‘血掌柜’与他的手下算帐怎么说?” “你不会这么做!” 陈家麟手中剑微微一颤,厉声道:“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看样子他立刻就要出手。 “血手少东”面不改色地道:“你当然不会这么做,因为你关心吴弘文的生死安危!” 陈家麟咬牙道:“吴弘文现在在何处?” “血手少东”道:“他很安全,不过功力未复,他内伤相当严重。” 这话,又与事实完全吻合。 陈家麟灵机一动,道:“潘文,你是买卖世家,精通生意门槛,我现在也要做件买卖,擒下你,与掌柜的谈买卖,岂不大妙?” “血手少东”哈哈一笑道:“如果你这样做,必然血本无归,第一、你未必能生擒住我。 “第二、要你去截夺的东西,正是吴弘文几乎送命的那个包袱,你不做么?” 陈家麟不由室住了,眼前的情况,的确太复杂了。 照对方这一说,不答应也得答应,盟弟吴弘文为了那包袱,不惜性命以保全,而那东西也就是“幕阜双雄”因之丧命的东西。 同时“牡丹令主”传下“牡丹令”严令追索,可以想见是极端重要之物,想不通的是吴弘文何以介入其中? 看来,要保全吴弘文,只有接受对方条件之一途。 “潘文,我答应这桩交易,不过有两个问题要先问清楚……” “你问吧?” “第一,吴弘文怎会落人你们手中?” “这一点,事后你亲自问他,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第二,你杀了林二楞夫妇的事如何解决?” “血手少东”打了个哈哈道:“事情一件一件的了,我不会飞上天去,有的是机会。” 陈家麟沉重地一点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血手少东”面色一整,道:“有几样事你必须注意,第一、你不能说出这买卖是你我成交的。 “第二、那东西说什么也得夺下。 “第三、你从此刻起要隐秘行踪,不能与任何人见面,同时严防被人盯踪,否则对方警觉而改变行动方式,这桩买卖便砸了。” 陈家麟这才回剑入鞘,道:“好,就这么办!” “血手少东”一扬手道:“事完仍在此地见面,我走了!” 说完电奔而去。 陈家麟心头一片紊乱,想不到情况转变得这样离奇。 照“血手少东”的说法,“武林仙姬陶玉芬”受令绊住自己,防自己插手,这么看来,这件公案已由神秘门户转移到了“花月别庄”。 如果事情闹穿了,神秘门户决不会与“鄱阳夫人”甘休。 其实,若非“血手少东”找上自己,自己根本也就不知通行这回事,当然也就谈不上插手,这怎么解释呢? 还有一层,以“血掌柜”与他手下的能耐,为什么不自己出手,而要找上别人,这点也是不可解。 唯一的解释是“血掌柜”惹不起“牡丹令主”,所以才假手别人。 记得在林二楞的小屋,“血掌柜”的手下“吊客”与“喜娘”曾现过身,看来他们早已着手了。 到底吴弘文得手的是什么珍奇之物,引得群魔垂涎。 可惜,当时没机会向吴弘文问明白。现在,天才入黑,距二更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进城,也不能回客栈,如何消磨呢? 自己不回去,“武林仙姬”会不会起疑呢? 想到“武林仙姬”,便联想到在客栈见面的那一幕。 料想不到“武林仙姬”美绝天人,一代尤物,却是那般的鄙俗无耻,说话今人作呕。 ?? 夜幕低垂,远处亮起了灯火。 陈家麟漫无目的地挪动脚步,他不能太早赶去南门外的天光庙,必须设法多耗些时间。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草丛里有样黑忽忽的东西,不禁心中一动,走近前去一看,赫然是个黑衣汉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俯身用手一探已然断了气。 他忽然明白了,这汉子是暗中尾随自己,而被“血手少东”杀以灭口。 他想“当‘武林仙姬’发现自己失踪。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她会不会采取紧急措施临时改变行动计划呢? “她既然只是受令绊住自己,想来主其事的另有别人,该是谁呢?” 转念一想:“如果这尸体被发现,无疑地会栽在自己头上,虽然不惧,总是件惹厌的事,反正此刻没事,不如把尸体掩理了吧!在人道的立场讲,不管死者是什么身份,任其曝尸骨荒郊,也不太好。” 于是,他用掌风劈成了一个坑,把尸体掩埋,这倒不费事,也不需造墓立碑,只要把土踏平就成了。 掩埋妥当,已是起更时分,他想可以动身了。 第二十一章 陈家麟挥剑迎击,以攻应攻。 罡风与剑气互击撞,发出一声震天巨响,而陈家麟亦被罡风震退了几个大步。 陈家麟觉察出这老和尚的功力非凡,劲力十足,很难操胜算,今夜之局是能胜不能败,否则会赔上好几条命。 心念未已,老和尚又是一记劈空掌出手,劲势更强,在剑势不能达的情况下,当堂被震退了三四步。 他一手提篮,一手用剑,在双手劲道不能呼应配合之下,功力自然大打折扣,他发觉到了这点立即放落竹篮,一手扬剑,一手捏诀,沉稳地欺身上步。 老和尚的僧袍突地无风自鼓,双目冷芒,有如电炬。 不用说,对方准备施展杀手了。 先下手为强念动之间,一招“万方拱服”挟十成功力,挥了出去。 陈家麟这一招是尽力挽乾坤。 同一时间,于艳华突地一扬手,一缕指风,射向老和尚的“命门”。 惨号破空而起,老和尚“砰!”然栽了下去,胸前血喷如泉。 陈家麟长长舒了一口气,抓起竹篮,走到于艳华身前,激动地道:“华妹,今晚如何善后?” 于艳华摇晃着站起身来,道:“渔郎哥,你为什么要夺这东西?” 陈家麟期期地道:“我是不得已,我有个知己朋友落在别人手中,指定以此物换他的生命。” 于艳华低头想了想,道:“你走吧,如果被人发觉是你所为,我们都活不了!” 陈家麟苦着脸道:“你怎么办?” 于艳华:“反正我已受了伤容易找借口,我可以说是被不知来历的人出手劫夺。” 陈家麟道:“他们会相信么?” 于艳华叹了口气道:“没有别的路走,只好如此了?” 陈家麟犹豫了片刻,又道:“华妹,你刚才为什么要我不要留活口。” 于艳华咬着牙道:“你的身份已经暴露,谁都知道我俩曾经遇过,这是件极秘密的事,这样一来,我便坐实了吃里扒外的叛罪,一百个也活不了!” 陈家麟点点头,道:“是的,我一时竟没想到,对了,‘花月别庄’也是属于你们这门派么?” 于艳华以极低的声音道:“你怎么知道?” 陈家麟道:“不久前‘武林仙姬’曾经来过……” “她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她发觉我突然失踪了,所以来这里向老和尚禀报!” “这……怎么说起的?” “我到南昌,投入悦来店,她也正住在该店,后来,我才明白她是奉命监视我的,现在,她可能还在找我……” 于艳华突地声音一变,道:“她与你同住一店?” 陈家麟一下子可体会不出她的话意来,随口应道:“是的,真是太巧了!” 于艳华垂下了头,好一会才又抬头道:“渔郎哥你……爱她么?” 陈家麟这才略微意识到于艳华的心中在想什么,立即以断然的口吻道:“我不是‘关洛侠少’之流的纨绔子,会被她的美色所迷。” 于艳华双眸放了光,咬了咬牙,道:“渔郎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什么事?” 于艳华以极低的声音道:“听说你与‘公孙大娘’有约,我们主人要见你?” “是的,有这回事!” “你知道原因么?” “不知道!” “我们主人要见你有两个目的……” “噢!哪两个目的?” “第一、与你师门有关,是什么我不大了解,第二、是关于‘武林仙姬’……” 陈家麟迷惑不解地道:“武林仙姬怎样?” 予艳华吁了一口气道:“主人有意要你与她结合,这也就是不许我与你接近的原因。” 陈家麟不由失笑道:“这才是怪事,你们主人竟然管到我的终身大事来了,我的家我自己作主,别人能管得了么?” 于艳华道:“很难说,天下的事谁也料不定!” 陈家麟脱口道:“不错,但我自己本身的事,我就能料定,说什么我也不会要她。” 于艳华深深地注了陈家麟一眼,声音微颤地道:“渔郎哥,是真的?” 陈家麟毫不踌躇地应道:“当然!” 于艳华目光四下一扫,道:“你快走吧,有人来便糟了,本门有不少高手在这一带。” 陈家麟心念一转,道:“华妹,我马上就走,不过有两件事你一定得告诉我……” 于艳华道:“快说吧,我真怕被人发觉。” 陈家麟沉凝地道:“我想知道你们门户的名称。” 于艳华咬了咬下唇,道:“好,我告诉你,反正我的行为足以犯死律而有余了,本门叫‘天香门’!” 陈家麟点点头,喃喃地道:“天香门、国色天香,牡丹令……” 说完又接下去道:“另一个问题是‘白骨魔崔元’的行踪。” 于艳华摇头道:“我刚到南昌,还未明白情况。” 陈家麟道:“好,我再设法追查,华妹,我……永远感激你!” 于艳华再次催促道:“你快走!” 陈家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实在不愿撇下受伤的于艳华,但又不能不走,如果于艳华的行为落人同路人的眼中,她只有死路一条。 蓦在此刻,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倏告传来。 于艳华发急道:“有人来了,快离开,从侧方走!” 陈家麟无可奈何地一跺脚,从侧方穿林而去。 x      x      x 于艳华倒回地上,口里发出一阵阵的呻吟。 “呀!”惊呼声中,一条人影来到现场,是一个獐目鼠耳的劲装武士。 于艳华以手撑地,坐了起来,凄声道:“祝香主,你来得正好……” 劲装武士目光连扫之后,栗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于艳华呻吟着道:“我来到这里,正要把东西交付与‘一元大师’,突然……一个蒙面老者现身,什么也没说便动手杀人……” “有这等事,东西呢?” “被夺了!” “对方何许人物?” “不知道!” “对方怎不杀你?” “我……受伤倒地昏迷,刚刚才醒来。” 劲装武士仔细检视了一遍现场,又察看了死者的伤痕,然后再走近于艳华道:“三人都死在剑下,你受的什么伤?” 于艳华芳心一震,道:“掌伤!” 劲装武士声音一寒,道:“怪了,对方怎不对你用剑。” 于艳华道:“我是首先被击倒的,对方先用掌再拔剑。” 劲装武士冷冷一笑,道:“于姑娘,你被击倒之后,眼见对方拔剑杀人?” 于艳华道:“是这样!” 劲装武士道:“那证明你倒地之后并未马上昏迷,不然,你就不会看到了,于姑娘,你身边不是带着‘追魂香’以防万一么,为可不用?” 于艳华怔了一怔,道:“我没机会!” 劲装武士阴阴地道:“不是没机会,是不愿用吧?” 于艳华粉腮一变,栗声道:“祝香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劲装武士道:“没什么,你心里明白!” 于艳华发急道:“祝香主,这话可不能说着玩,你的意思是……” 劲装武士冷阴阴地一笑道:“于姑娘,我不久前得到消息,是‘渔郎’脱离了我们的掌握,不知去向,恐怕你不会不知道?” 于艳华咬着牙道:“下手的是个蒙面老人!” 劲装武士道:“这是你说的,没有第三者看到,对么?再说你这次奉命送这东西,十分机密,消息不会外泄……” 于艳华冷哼了一声道:“祝香主,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劲装武士道:“于姑娘,你一定要我说出来,我就告诉你,实非常显明,杀人的是‘渔郎陈家麟’——你所倾心的人,没错吧?” 于艳华陡地站起身来,厉声道:“祝香主,你别含血喷人,知道你的用心……” 劲装武士冷笑了数声,道:“于姑娘,看你现在起身的势子,你受伤并不重,刚才倒地呻吟是装出来的。 “当然,这一点你可强辨,但有一样非常明确的证据,你将无否认。” 于艳华一向十分慧黠,但此刻不禁慌乱起来,激越地道:“香主,你倒说说看,有什么明确的证据?” 劲装武士道:“你一定要我说出来?” 于艳华咬着牙道:“当然,这是干犯门规死律的大事,岂是说着玩的。” 劲装武士声音一沉,道:“你听着,死者身上的剑创,刺痕边缘不整,这证明对方所用的兵刃没有尖锋。 “江湖中除了‘渔郎’之外,还不曾听说有人使用没有尖锋的断剑,这是瞒不过明眼人的,你如何解释?” 于艳华芳心大乱,硬起头皮道:“我无须解释,这是你的臆测,根本是莫须有的事。” 劲装武士毫不放松地道:“于姑娘,你口里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回事,对么?” 于艳华把心一横,道:“祝香主,你准备怎么办?” 劲装武士略一沉吟,突地换了另一副面孔,贼兮嘻嘻地笑道:“大妹子,你想,我能忍心让你被门规判裁,受那残肢的酷刑么?嘻嘻,大妹子,这两三年来,我多么渴望能得美人一盼,你知道我的心……” 于艳华冷极地道:“祝香主,原来你是想乘机诬陷,藉以要挟我,是非自有公断,我不管什么残肢酷刑,反正我没做什么干犯门规的事。” 劲装武士道:“大妹子,证据是不能消灭的,东西被夺,还死了人,你可以想象得到主人将如何震怒,这件事……除非我守口如瓶。” 第二十二章 于艳华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应付? 劲装武士接着又道:“大妹子,我知道你心中只有‘渔郎’,但你要明白,主人反对这件事。 “而且‘渔郎’爱的是‘武林仙姬’,你何不死了这条心,我是真心的爱你,放着爱你的人不睬,去痴迷一个不爱你的人,是多愚蠢的行为。” 于艳华想到要拼,但自忖没十分把握对付他,自己被他捏住了七寸,终生得受他的挟制。 而且自己对他的为人,一向厌恶,说什么也不能接受他的要挟。 劲装武士见她沉吟不语,以为奸计得逞奏效,色迷迷地一笑,又道:“大妹子,我可以对天发誓,终生做你裙下不贰之臣。” 于艳华无奈,只好虚与委蛇道:“祝香主,这是人生大事,我不愿在这种情形之下答应你。” 劲装武士柔声道:“大妹子,可以,可以,不必立刻答应我,一切依你就是,说实在的,要遮盖今晚的事,我也是提着头玩,不过……” 于艳华道:“不过什么?” 劲装武士追近了两步,邪意地一笑道:“大妹子,我想了你两三年,难得今夜有这机会,你……先给我点甜的!” 于艳华几乎要呕了出来。 尤其左一个大妹子,右一个大妹子,实在刺耳,他既已生了邪 念,如不亟谋对付,万一的话,势将遗恨终生。 但功力不及对方,奈何? 她不由想起陈家麟,如果早知如此,不催迫他走,情况便改观了。 劲装武士伸手想…… 于艳华机警地向后一系身,眸中杀机一现而隐。 劲装武士缩回了手,道:“大妹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于艳华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劲装武士突地伸指一点,这一着快如电闪,而且双方近于咫尺,伸手便到,同时也出乎于艳华意料之外,怎能躲得了,闷哼声中,她跌坐地面。 劲装武士这才阴森森地道;“大妹子,你想杀我,是不是?” 于艳华目眦欲裂地道:“不错,我是想杀你!祝友申,你实在太卑鄙。” 劲装武士堆下一脸奸恶的笑容道:“于艳华,我知道你不会爱我,坦白告诉你,我也没真心爱你。 “只是……嘻嘻,你很美,今晚是天最其便该我尽情享受一番……” 于艳华穴道被制,反抗无从,心里恨毒交加,厉吼道:“祝友申,你不是人!” 劲装武士得意地道:“任你骂吧,等本香主享受尽兴之后,再成全你,你也不必再担心东窗事发,现场多加一具尸体,是顺理成章的事。” 说着,伸手在粉腮上抚了一把,又道:“细皮嫩肉,滑腻如脂,大妹子,咱们来真个销魂吧!” 于艳华羞愤急气攻心,“哇!”地呛了一口鲜血。 眼看已难逃色狼的魔爪,这比死还要残酷一千百倍。 劲装武士邪荡地道:“好妹子,想你还未经人道,不过,我会温存些的,别怕!” 话声中俯下身去,仰手…… 蓦地,一个冷而带煞的声音道:“祝香主,你真的敢作这人神共愤的事?” 劲装武士全身一震,手足冰凉,霍地斜飘八尺,回转身躯,长剑已乘机拔在手中,口里厉喝道:“是谁?” 一条人影,自暗影中缓缓出现。 于艳华嘤咛一声,人便昏了过去。 劲装武士望着慢慢移近的人影,突然栗呼一声:“渔郎!” 在转身就要遁走,身形才转过尚未弹起,人影已如幽灵般拦在身前,不由吓了个亡魂皆冒,倒退不迭。 “渔郎,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方才说过现场多一具尸体是顺理成章的事。” “你……敢!” “没什么敢不敢,杀你这种人等于杀条狗!“ 劲装武士浑身簌簌打起抖来,上下牙交战着道:“渔郎,你……你如果敢杀我,我们……门主不会放过你……” 陈家麟哈哈一笑道:“那是另外一回事,反正你看不到了,是么?” 他业已恨到极处,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话,“唰!”地一剑挥了出去。 “呛!”地一声,挟以一声惊呼,劲装武士的长剑脱手而飞。 陈家麟一上步,剑指对方心窝。 劲装武士面如死灰,狂乱地道:“你……你……不能……哇!” 断剑透心而过,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但人没倒下,脸孔扭曲成了一个怪形,双手紧抓住剑身,口里,鼻孔里,血沫随着喘息一阵阵涌出。 陈家麟猛拔断剑,血泉喷处,死身仰天栽倒。 于艳华这时已苏醒过来,激动不已地道:“渔郎哥,你不是走了么?” 陈家麟就尸身擦净了剑上血渍,归入鞘中,上前解开了她的穴道,道:“我奔出了一段路不放心,又折了回来!” 于艳华突地扑投陈家麟的胸前,双手攀住他的肩膀,象小孩子受了委曲般地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陈家麟左手仍提着那竹篮,用右手揽住她的纤腰,柔声道:“华妹,别难过,事情算过去了!” 久久,于艳华才住了哭声,仰起泪痕斑剥的脸道:“渔郎哥,如果你没折回来,我……怎么办?” 说着,又想哭的样子。 陈家麟赶紧道:“华妹,我不是回来了么?” 于艳华又把头伏向他的胸前,凌乱的发丝,刺得陈家麟的头顶和下巴全发起痒来,那滋味很微妙,但不好受。 自爱妻陶玉芳离开之后,他从未与异性如此贴身拥抱过,虽然也心无邪念,但生理上自然的反应是避免不了的,尤其那软软的酥胸…… 他的脸红了,心儿在跳,呼吸也急促起来脑海里有些醺醺然。 于艳华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把他搂得更紧了。 一种本能上的异样的冲动,使他矍然惊觉,他定了定神松开手,轻轻推开她的娇躯,道:“华妹,恐怕还会有人来……” (385) 于艳华似乎仍在迷惘的感受中,用梦呓般的声音道:“渔郎如果永远这样,多好……” 陈家麟的心弦为之一颤,他直觉地感到情况在不预期地转变虽然这情况并非是突发的,是一种自然的进展,但他不愿如此。 因为他心里没有同意接受这份情,陶玉芳的影子一直紧紧攫住他的心,不容纳外来的任何东西。 不得己,他只好再次道:“华妹,为防万一被发觉,我是走的好?” 这话说得很拙劣,他本来就不善言词,在这种情况下口齿更不济了。 于艳华定定地望了他片刻,幽幽地道:“你走吧,我们本来是注定了不能在一起的。” 陈家麟叹了口气,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叹气,只是不自觉地便出了口。 默然了片刻硬起心肠道:“华妹,我走了,你小心应付,我……以后会设法打听结果的。” 于艳华无言地点了点头,眸中又孕起了晶莹的泪光。 陈家麟也是无话可说,一咬牙,转身穿林而去。 x      x      x 村鸡乱啼,东方已现出了鱼肚白色。 陈家麟来到与“血手少东”约定见面的荒野,野草凄迷,疏疏的远林笼着一层薄雾,四望不见人影。 他想:“莫非自己来得太迟了?” 心念未已,身旁草丛中突地冒起了一条人影,陈家麟下意识地吃了一惊,定睛一望,不由大感激动,现身的竟然是吴弘文。 吴弘文喜孜改地唤了一声:“二哥!” 陈家麟一个弹步到了吴弘文身前,激声道:“三弟,你怎么来的?” 吴弘文道:“是‘血手少东潘文’要我在这里等你。” “他人呢?” “不来了!” “他怎会不来,我们约好在此地见面……” 说着,一扬手中竹篮,又道:“用这东西交换你的安全。” 吴弘文点头道:“我知道,二哥,真难为你了,把东西放在这里,我们换个地方再谈。” 陈家麟激奇地道:“什么,把这东西放在这里?” 吴弘文道:“是的,他会着人来取!” 陈家麟气冲冲地道:“不成,大哥大嫂的事还没完,我不能轻易放过他……” 吴弘文期期地道:“二哥,你既答应了人家用这东西交换,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们不能失信。” “大哥大嫂的过节,以后再谈,不会没机会……” 陈家麟星目一睁道:“三弟,你不是说过这东西比你的生命还重要么?” 吴弘文窒了一窒,道:“是的,我说过,但守信更重要,这是武士不可缺的武德。” 陈家麟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又无可奈何,口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放下竹篮。 吴弘文用手一指,道:“我们到那边林中去。” 陈家麟心里有气也不说话,弹身便奔。 两人到了林中,寻了个石头坐下。 陈家麟首先开口道:“三弟,听说你伤势还没痊愈?” 吴弘文道:“是的,但差不多了!” 陈家麟这才转到正题道:“三弟,那天林二楞大哥的小屋里你怎么突然失踪了?” 吴弘文吁了口气道:“是这样的,当初‘草头郎中’倪景星前辈为了二楞大哥俩的安全起见,在小屋里辟了间地下秘室,入口就是那木橱下。 “那天我见情况不妙,所以躲进了秘室将就在里面疗伤,出来时,却找不到你了……” 陈家麟恍然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东西又怎么会落在‘牡丹令主’属下的人手中呢?” 吴弘文喘了口大气道:“这叫在劫者难逃,我离开小屋之后,不敢走大道,专拣小路走,结果反而碰上了对方。 “拼斗的结果,我又受了重伤,正在危殆之际,却被‘血手少东’救了我,但东西却被对方夺走了。 “对了,听说‘幕阜双雄’已经遇害?” 陈家麟点了点头,把经过说了一遍,又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弘文道:“这东西是由‘醉翁’老前辈与‘幕阜双雄’联手所得,然后交由我送交一位武林前辈,想不到‘幕阜双雄’因此而遇害!” 陈家殿困惑地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吴弘文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据‘醉翁’说,这东西如落入‘牡丹令主’之手,武林将临末日的恐怖中,不知要有多少白道高手遭殃。” 陈家麟激声道:“东西没送到,你如何向‘醉翁’交代?” 吴弘文道:“只有据实直陈,还有什么办法!” 陈家麟皱了皱眉头道:“‘醉翁’前辈他们出江湖的目的是什么?” 吴弘文慨然道:“为了除魔卫道,挽救武林劫运!” 陈家麟陡地站起身来道:“三弟,你错了!” 吴弘文惊声道:“我什么错了?” 陈家麟道:“你不该为了对不值得守信的人守信,迫我放弃那东西。 “试想,这等重要的东西,落入‘血掌柜’这等魔头的手中,后果的严重恐怕比‘牡丹令主’得手还要可怕。 “你错了,嗨!我当时不该听你的……” 以下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疾风般掠出林去。 吴弘文见陈家麟飞奔山林,心里大感惊诧。 正准备出声阻止,心念一转,突地明白过来,他定是奔原地规取回留置的东西,当下也跟着出林。 一看,果然不错,陈家麟正在草丛中四下搜找,看样子东西已不在原处,被“血手少东”取走了。 第二十三章 华灯初上,南昌城日间的热闹刚刚过去,又逐渐掀起另一高潮——夜市。 情况与日间稍有不同,商贾客旅之流的人物减少了,相对地增加了些冠盖之士,与寄情声色的公子哥儿,似乎晚上才是他们活动的时间。 一些小家碧玉,打扮得花枝招展,穿插在人流中,让那儇薄之徒尽情地品头论足,引得蜂蝶满街飞。 由正街折向左边的一条横巷里,这时却是冷冷清清,与外间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巷的尽头有一大户,两旁的围墙八字形张开,勾成了一个不小的空地,全系大青石板铺砌,可以停留车马。 大门头的两旁,高挑着一对纱灯,灯晕使得这空场份外幽寂。 表面上看,这宅子象是富室家门的宅第,其实是南昌城最高级的有数风月场之一,出入的都是显宦巨贾贵族纨绔。 宅里所养的歌姬,当然也是高级的,能歌善弹,姿色出众,有的还通文墨,与那些自命风雅之士,诗词唱和。 此刻也不过是黑定的时分,一骑骏马,得得而至。 马上是个衣冠楚楚的青年人,长得一表人材,可以当美男子之誉,马后随了两名眉清目秀的少年跟班。 那青年公子到门前下了马,跟班之一立即接过马缰。 门里出现一个五十上下的老苍头深深打了一躬,胁肩谄笑地道:“恭迎大驾!” 说完,侧身门边,向里大声道:“任公子驾到!” 喊声才落,立即一名青衣汉子迎了出来,深深弯下腰去,毕恭毕敬地道:“公子爷好,小的给您请安!” 姓任的青年公子鼻孔里哼了一声,顾盼自豪地往里便走。 那青衣汉子象伺候祖宗似的弯着腰跟在后面。 进了门,是个木石玲珑的大院,花径一色的红砖铺砌。 走没几步,一个妖娆风骚的中年妇人迎了上前,未语先笑道:“任公子,您两天没来了,请移驾怡香阁!” 青年公子眉毛一扬到:“为什么不到栖凤馆?” 中年妇人笑着道:“请任公子先到怡香阁,小妇人再奉陈一切。” 青年公子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那青衣汉子,悄然退了开去。 这巨宅为了适应需要分成了无数小院,各自独立。 姓任的青年公子随着那中年妇人,穿门过院。 不久,来到一个荷塘水阁中,青年公子屁股才落座,便迫不及待地道:“古妈妈,怎么回事?” 中年妇人亲自为他奉上香茗,然后才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唉!公子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苦经,来者是客,不能得罪,但又不能面面俱到,使每一位下顾的贵客皆大欢喜……” 青年公子沉着脸道:“古妈妈,不要转弯抹角,干脆一句话,古红莲姑娘是不是又找到了大缠头,想冷落我了?” 中年妇人向空挥了一下手道:“哟!我的任公子,您这话我可担当不起,哪会存这样的事……” 青年公子冷冷一笑道:“古妈妈,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两年来我在红莲身上少说也花了五百两以上金子,还没沾到边……” 中年妇人“嗨”了一声,搔首作态道:“任公子,我也替您叫屈,可是那妮子偏这么别扭,说什么卖口不卖身,动不动寻死觅活的,我也拿她没办法。 “不过,话可又说回来,她对别人从来没象公子这么好过,只要公子耐着点迟早还不是您的人。” 青年公子眉毛一轩,道:“我总不能一直这样望梅止渴,古妈妈,说真个的,我不想再等了,你开价吧,我姓任的相信不会还不起价钱?” 中年妇人双掌一拍荡笑了一声道:“哎哟,任公子,谁说您还不起价钱来着,但这事须得慢慢商量。 “说句良心话,红莲是这里的招牌,院里的花魁,我指望靠她赚几个钱过下半辈子,如果没有她,谁还上门……” 青年公子道:“我知道她是你的摇钱树,摸摸良心,这几年你在她身上捞的,过几个半辈子都够了。 “干脆一句话,你要多少才肯放手?” 中年妇人愁眉苦脸地道:“任公子,这是急不来的,我答应也是枉然。 “这么着,这件事等我和她慢慢商量,好歹会对您有个交代,现在我要玉兰来陪您喝几杯,好么?” 青年公子冷声道:“说了半天,你还没说她为什么不见我?” 中年妇人“哟!”了一声道:“您看我有多糊涂,是城里陈大人的公子慕名要与她谈谈。” 青年公子作色道:“古妈妈,我上月说过不要她再接客,一切损失由我负责……” 中年妇人柔声道:“陈公子不是普通客人,再说,我们……也得罪不起。” 青年公子一撇嘴寒声道:“这么说来,是我不如他了?” 中年妇人顿足道:“任公子,天地良心,您是常客,陈公子是头一遭,逢场作戏不会认真的。” 青年公子虎地站起身来道:“什么陈公子狗公子,你不敢得罪,我可不在乎。”说着,往外便走。 中年妇人不由急煞,急行两步,拉住青年公子衣衫道:“任公子,我求您,不能砸我的饭碗。 “陈大人与府尹大人是至交,一句话我这院子就毁了……” 说着几乎哭了出。 青年公子冷哼了一声,甩脱了中年妇人的手,疾步朝外走去,中年妇人追他不上,不住地跌脚叫苦! x      x      x 这是一个极幽静的小院落,月洞门上用花石嵌了“栖凤”两个字。 花木扶疏之中,有一幢精舍布置得清雄脱俗,明间里,画烛高烧,照见了一双男女,相对而饮。 女的千娇百媚,脂粉不施,自有一种脱俗的美,男的是个锦衣书生,英俊挺拔,一表非凡。 两个低声谈笑着,看来十分投机。 两个小丫环,坐在门外,不时朝里瞟上一眼,互相扮个鬼脸。 突地,一条人影,来到了院中,两名小丫环双双站起身来,一个道:“是哪位?” 另一个“呀!”了一声道:“是任公子!” 精舍里那女的两道眉毛不由紧皱起来。 锦衣书生道:“古姑娘,对方何许人物?” 原来这女的就是院中的花魁古红莲。 古红莲蹙额道:“他叫任品方,仗着有钱,死缠着人不放!” 小丫环之一赶紧迎上去低声道:“任公子,姑娘这儿有客人!” 任品方冷哼了一声,不理会那小丫环,大步走到门边。 古红莲起身道:“任公子,对不住,今晚……” 任品方扫了那锦衣书生一眼,冷笑了一声道:“朋友是姓陈么?” 锦衣书生文绉绉地道:“不敢,正是小姓!” 任品方作出一副瞧不起人的神情道:“尊大人的台甫是什么? 南昌城还不曾听说过有什么声名显赫的姓陈……” 鸨子古妈妈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来,到了任品方身后,央求道:“任公子,怡香阁已摆上了酒席……” 任品方回头瞪了她一眼道:“你最好闭上口,别惹火了我!” 鸨子古妈妈闭上了嘴,急得直搓手。 锦衣书生俊而陡地一沉,道:“朋友想来是姓任了,在此地恕不便提及家世。” 古红莲离席数步深深一福,道:“任公子,容奴家改日向您赔罪!” 任品方不答她的腔,仍盯着锦衣书生道:“朋友,古红莲姑娘业已名花有主,你最好识相点请便吧!” 锦衣书生哈哈一笑道:“名花有主,妙极了,谁是主!” 任品方大拇指一翘,道:“喏,就是区区任某!” 锦衣书生斜睨了他一眼,道:“朋友,省了吧,谁花得起钱谁就是主人。” 任品方冷冷一哼道:“姓陈的,我警告你,自量些的好!” 言下,一副气焰逼人之感。 古红莲强打起笑脸道:“任公子,请您念在长时间相识的份上,别使奴家为难……” 任品方邪意地一笑道:“红莲,我可以先到别院去等,不过……我今晚在你这儿过夜,怎样!” 古红莲粉腮微微一变,道:“任公子,您是知道的,这不成……” 任品方眉毛一挑,道:“什么成不成,别吊胃口了,你要做大家闺秀,何不回家,既然来了此地,就不必假惺惺了,你仅可提出条件,我照办决不还价。” 古红莲咬着下唇道:“我没条件,只陪酒不陪身。” 任品方口角一撇,道:“古菇娘,在此地你就是上了天还是个姑娘,一句话,我的钱也花够了,再不做冤大头了你看着办,我等会来!” 古红莲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凄声道:“如任公子定要逼,奴家只有一死!” 任品方不屑地道:“你倒是三贞九烈,希望立贞节牌坊么?哈哈,那岂非千古奇闻……” 锦衣书生缓缓站起身来道:“姓任的,别辱人太甚,古姑娘生不逢辰,才沦落到这种境地,烟花之中,一样有守身如玉的。 “现在,我是栖凤馆的主人,请你自便。” 任品方象是很惊奇地道:“什么,你要我自便?” 锦衣书生道:“一点不错!” 任品方哈哈一阵狂笑道:“好小子,你竟然反客为主,现在我要你……滚!” 滚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同时挥了挥手。 锦衣书生冷漠地道:“如果在下不滚呢?” 任品方眸中杀光乍现,冷厉地道:“那你就永远也回不去了!” 锦衣书生不愠不火地道:“难道你还敢杀人不成?” 任品方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你说对了!” 鸨子古妈妈面色大变,颤抖着声音道:“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任公子,您可千万不能这样……” 古红莲粉腮大变,口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任品方忽地发觉锦衣书生腰间居然还佩着剑,眉毛一挑,以不屑的口吻道:“嗨!瞧你不出,还是个练家子,你这剑不是佩着装派头的吧?” 锦衣书生淡淡地道:“就算是配相的吧,但一样可以杀人!” 看外表,锦衣书生只是双目比寻常人澄澈些,看不出是个有能耐的人。 任品方不由失声笑道:“小子,你居然也敢提到杀人两个字。我很佩服你的胆量,咱们别光耍嘴皮子,出来吧!” 古红莲情不自禁地横移两步,拉住锦衣书生的袖子,栗声道:“陈公子,您可千万不能出去……” 这一个动作,看在任品方的眼中,不禁使他醋劲大发,斜瞟着她道:“哟!满亲热的嘛,一见钟情么?哼!臭婊子。” 古红莲松开手连退数步,粉腮顿呈苍白,泪水簌簌而下。 锦衣书生双睛一瞪,眸子里射出了两道青光,怒声道:“任品方,你真的要找死?” 话声一顿,又道:“我要你这‘花间客’变作泉下鬼!” 说着,一个箭步弹到门外。, 动作、眼芒、口气,使任品方大感意外。 尤其对方一口通出了他的名号,更使他惊震不已。 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个大步,粟声道:“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锦衣书生冷声道:“这你就不必问了,生死各自认命!” “花间客”任品方目中飘出了狞芒,偏头望着鸨子古妈妈道:“古妈妈,你准备通知什么陈大人府中来收尸。” 鸨子古妈妈哭丧着脸道:“任公子,我跪下去求您……” 说着,真的屈膝跪下。 “花间客”任品方无动于衷地冷哼了一声,把目光移向锦衣书生,寒声道:??生死各自认命是你小子自己说的,来吧!” 寒芒闪处长剑出了鞘。 两名小丫环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远远地缩在一旁发抖,古妈妈张了嘴,瞪着眼,直挺挺地跪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古红莲噙着两眶泪水,粉腮一片木然的神色,任品方那“臭婊子”三个字,刺穿了她的心。 “该杀他么?” 锦衣书生在心里自问。 “花间客”任品方手中剑扬了起来,目中的神色,显示他有心要杀人。 锦衣书生缓缓拔剑在手。 “花间客”任品方突地惊声道:“断剑,你……到底是淮?” 锦衣书生面无表情地道:“你不必知道也用不着问。” 谁也不曾注意到,古红莲的神情突然变了,不再是那副屈辱可怜的样子,一片湛然之色。 深探打量了锦衣书生一眼,冷沉地发话道:“任品方,你最好识相些,不必这么急着找死!” 这两句话出自古红莲之口,在场的人都感意外惊诧的目光,全投向了她。 “花间客”任品方是老江湖了,察言辨色,他发觉古红莲不是他一向认定的烟花女子,窒了一窒之后,栗声道:“你说什么?” 古红莲冷冷一笑,道:“我说你们该选个没人的地方动手,这里不合适。” “花间客”任品方气焰稍挫,惊疑地道:“为什么?” 古红莲道:“断剑出鞘,你心里总该有点明白了吧?” “花间客”任品方下意识地扫了锦衣书生一眼,期期地道:“莫非他……” 古红莲立即扬手止住他的话头,大声道:“任公子,如果我是你的话,早走了,懂我的话么? “他杀了你,你只有认命的份儿,你杀了他,你便活不了,相信么?” 锦衣书生皱起了眉头,但没有开口。 第二十四章 陈家麟认出来了,林中对谈的一个是“武林仙姬陶玉芬”,她已经知道“花间客任品方”没被杀。 另一个是两年前,在“花月别庄”外发现车底艳尸,自己被误为赶车人,乘彩轿而来的封大娘。 她在别庄中的地位,仅次于“鄱阳夫人”。 沉默了片刻之后,两人又继续交谈下去。 封大娘语音沉重地道:“姓任的不死,终是个祸患,那等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武林仙姬”叹了口气道:“渔郎为什么食言放过他呢?” 封大娘道:“除了你姐夫‘渔郎’,没人能对付得了他,而且不露痕迹更难。” “武林仙姬”道:“姓任的抓住我娘这点把柄,迫我嫁给他,您想,我能委身这种败类么?” 封大娘道:“玉芬,你嫁给你姐夫正合适……” “武林仙姬”道:“不,我不能嫁给他。” 封大娘道:“那是为什么?” “武林仙姬”道:“第一、我如果跟了姐夫,任品方不会放过,那件事揭穿了,我母女只有死路一条。 “第二、姐夫身份不明,也不知道主人与他是什么关系,我恨这些互有关系的人。” 陈家麟在暗中紧紧皱上了眉头,看来“武林仙姬”不是想象中的那等肤浅。 封大娘长长吁了口气,道:“玉芬,主人有意要你与‘渔郎’结合,那是为什么?”  ‘ “武林仙姬”道:“谁知道有什么图谋,我又岂能做她的工具?” 封大娘摇头道:“如果主人以命令行之,难道你要抗令?” “武林仙姬”道:“不会,我已经下了一步棋……” 封大娘讶异地道:“你下了什么一步棋?” 陈家麟不由心中一动,凝神倾听,看她下的是什么棋? “武林仙姬”幽幽地道:“如果‘渔郎’本人不答应,主人便不会下令!” 封大娘道:“你怎知‘渔郎’会不答应,象你这般天生丽质,除了木石才会不动心,而且你姐姐玉芳已经弃世,你与她是同胞,长得一模一样……” “武林仙姬”道:“我断定他不会答应,这就是我下的棋,昨天我与他见面时,故意风言风语,装得俗不可耐,让他讨厌我,昨天我已看出这步棋生了效,他神色间对我相当鄙视。 “听娘说,我姐姐端庄贤淑,我这一表演在两相比较之下,他当然会起反感……” 封大娘道:“你这步棋不高明,走错了!” 封大娘惊声道:“不管你姐夫是什么来路,主人在他身上有什么打算,但可以看得出,他是个正人君子。 “你这么一做,反而造成了任品方的机会,他是主人最宠信的人,你能逃过他的手掌心么?” “武林仙姬”果然着了急,栗声道:“这便如何是好?” 陈家麟在暗中激动无比,想不到“武林仙姬”的鄙俗是故意装出来的,自己还是看错她了。 这一揭开了真相,他对她的看法有了极大的转变,这一转变,他的心情便紊乱了,一时之间,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受。 久久,才听封大娘开口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你还是争取‘渔郎’为上策。” “武林仙姬”期期地道:“如果主人是别有所谋,我岂非害了他?还有那姓任的……” 陈家麟心中深受感动,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她不但灵慧,而且心地不恶。 于是,把她当作亡妻偶像的意念,又从心底升起,是的,为爱儿玉麟带妈妈回去,一个能照样给他母爱的妈妈。 可又,转念一想,心又冷了,谁知“牡丹令主”是什么居心! 同时自己已当面拒绝了她,难道又去求她不成? 于艳华凄清的面影,又浮现眼前,他忘不了互相拥抱的那一幕,如果“武林仙姬”结合了,她会怎样? 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心悸,情绪也越发的紊乱了。 出江湖为周老爹报仇,却惹上了这多情感上的纠纷,这是始料所不及的。 他又想到,报仇必须杀“白骨魔”。 而“白骨魔”是“牡丹令主”座下三大尊者之一。 另一方面,自己无疑地与“醉翁”他们走一条路,也就是“天香门”的敌人,无论是与“武林仙姬”或者于艳华结合,后果又是什么? 问题愈来愈复杂,他真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封大娘道:“天快亮了,这件事慢慢再商量吧,对了,夫人提过令尊的消息么?” “武林仙姬”凄凉地道:“我爹是由姐姐奉养的,现在姐姐死了,他老人家又双目盲残,真不敢想象日子怎么过? “唉!天意,如果不是两位老的水火不容,分道扬镳,娘也不会走上这条路,等于是卖身与“天香门”,明里是分坛主事实上是工具,是奴才!” 陈家麟一听,连呼吸都窒住了,原来两年前所见的瞽目老人,是爱妻的父亲,玉芳走了,老人何依? 自己说什么也该尽点子婿之道,接替爱妻侍奉他老人家的天年,何处能找到他呢?…… 心思狂乱到了极点,真想不到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来! 只听“武林仙姬”接下去又道:“年纪大了,许多从前看不开的事也看开了,娘已打发人探访爹的下落,可是,人海茫茫,如何寻觅呢?唉!……” 封大娘黯然道:“玉芬,你是大娘我从小看大的,情感不殊母女,有许多事,大娘我还是护着你。 “依我看,你不如进城去,‘渔郎’可能已经回头,干脆把事情敞开说明白,别的问题便好解决了。” 陈家麟考虑着,是否此刻现身出去? 蓦在此刻,只见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两人身前。 封大娘与“武林仙姬”齐齐惊呼了一声,待看清楚了来人面目,才又躬身道:“原来是董使者!” 陈家麟也吃了一惊,现身的竟是那引见自己的“金花使者”董芸香,她们的对话她听到了么? 如果她早潜伏在侧,问题可就万分严重了。 “金花使者”脆生生的一笑道:“封大娘,陶姑娘,你俩在此地做什么?” 陈家麟虽然看不到两人脸上的神色,但可以想象得到是什么样子。 封大娘被称作护法,想来是分坛的护法了。 封大娘陪着笑了笑,道:“我与玉芬出城散散心竟然忘返了!’ 语调相当的不自然。 “金花使者”又是一声脆笑,道:“哦!是散心的,不是商量什么机密大事吧?” 两人如触电似的一震。 封大娘期期地试探着道:“使者来了些时候了?” “金花使者”声音突地变得很冷地道:“嗯!是来了一会了!” 两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心里可急煞了。刚才的话,进入“金花使者”的耳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金花使者”接着道:“封护法,刚才提到任巡察,到底怎么回事?” 封大娘全身在冒冷汗,嗫嚅地道:“闲谈,没……没什么!” “金花使者”道:“是闲谈么?不过,我听起来好像不是闲谈,主人因事动驾出山,就在不远的地方,两位随本使去参谒主人吧!” “武林仙姬”声音有些发颤地道:“此时恐怕搅扰不当,待天明之后再去参谒……” “金花使者”冷酷地道:“陶玉芬,主人也正奇怪‘渔郎’怎么与任巡察因争风而起冲突,原来是你一手导演的。这档子事,你得亲自向主人解释。” “武林仙姬”强笑着道:“使者在谈什么,我……听不懂?” “金花使者”语音转厉道:“用不着巧辩了,想不到本门中竟然生出了叛逆!” “武林仙姬”惊怖地退了数步,娇躯簌簌抖个不住。 “武林仙姬”与封大娘的谈话,被“金花使者”听到,后果是什么,不问可知了。 叛帮与欺师灭祖,武林门派悬为第一条禁律,现在两人已被“金花使者”扣上了这顶帽子,必死不说,可能还要株连到别人。 俗语说,狗急了也会咬豹子,现在封大娘就有了这种动机。 她先朝“武林仙姬”深深望了一眼,然后沉凝地开口道:“董使者,你我都是‘天香门’同参,对主人的忠诚,绝对没话说。 “刚才玉芬所谈的,纯属个人私事,也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使者以叛逆两字相加,未免太过份了。” “金花使者”冷冷一笑道:“封护法,这事该由主人裁夺!” 封大娘沉着脸道:“使者一定要这么做?” “金花使者”阴阴地一笑道:“封护法,难道你还敢对本使者采取行动不成?” 这句话够厉害,有了这种动机,那是罪上加罪。 封大娘与“武林仙姬”面色惨变。 凭两人的功力,要想明着收拾“金花使者”,恐怕很难办到,事机泄露的话,是百分之百的死定了。 “金花使者”察言观色,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接下去道:“封护法,你知道主人的性格,事情闹开来,分坛主也要担上干系,聪明的话,乖乖随本使者去见主人,还有可能获得宽赦……” “武林仙姬”栗声道:“如果不呢?” “金花使者”冷厉的目光在她粉靥上一扫,道:“小妹子,千万不要说这个‘不’字,本使者有权先决后报!” 话锋一顿,又道:“你是天生尤物,不能做遗恨终生的事。” 封大娘与“武林仙姬”绝望地对规视着,死亡的阴影,紧罩在心头。 两人产生了同一的心思,反正是死路一条,与其坐候宰割,不如冒死一擒,最后还有自绝一途,那比惨酷处死强得多。 这么一想,神色之间,便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金花使者”媚荡的脸上立笼杀机。 眸中的寒芒,令人不寒而栗,缓缓拔出剑来,以刺耳的音调道:“本使者出了手,你俩毫无机会,最后忠告,缴剑上路?” 封大娘与“武林仙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双双拔剑移身,站成了犄角之势。 “金花使者”脆生生一笑道:“好啊!你俩愿意如此,本使者也没办法,真是太可惜。” 笑声很脆,但一点也不悦耳,相反地使人心摇神颤。 就在这血腥场面一触即发的情况中,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直逼场心。 “金花使者”目光掠处,不由脱口惊呼了一声:“渔郎!” 封大娘与“武林仙姬”也惊震地转过目光。 她俩不知道“渔郎”的真正身份,也不敢断定他站在哪一边,因为他没有如约杀“花间客任品方”。 陈家麟站定了身形,灼灼目芒,直照在“金花使者”的面上。 “金花使者”惊疑地道:“渔郎,你现身何为?” 陈家麟淡淡地道:“适逢其会,凑个热闹。” “金花使者”道:“渔郎,这是本门家务事,你不能插手……” 陈家麟冷漠地道:“很可惜,我已经被牵连在这场是非之中了。” 这话,听在封大娘与“武林仙姬”的耳中,不啻仙音妙药,象是溺水者在行将灭顶之际,忽然抓住了一块浮木。 “金花使者”栗声道:“渔郎,你别胡来,被主人知道了,可有你瞧的?” 陈家麟道:“那是另外一回事,芳驾应该知道玉芬是我的姨妹,我不能袖手。” “金花使者”粉腮大变,栗声道:“你准备怎么样?” 陈家麟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 因为刚才“武林仙姬陶玉芬”与封大娘的一席交谈,已使他改变了对“武林仙姬”的看法。 他也明白当前的情况,如果让“金花使者”离开,“武林仙姬陶玉芬”与封大娘便算完了。 “鄱阳夫人”也将??到连累,不管“花月别庄”的行事为人如何,亡妻陶玉芳与她们的关系是抹不掉的。 心里想着,口里沉声道:“说什么也是多余,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金花使者”瞪着双眼道:“渔郎,说了半天,原来是你勾结她们背叛我们主人?” 陈家麟冷漠地道:“如果芳驾要维护门规,只有看剑上的能耐了!” “金花使者”目芒一扫封大娘与“武林仙姬”,厉声道:“本使者要彻底清理门户了!” 说完,转注陈家麟道:“渔郎,本使者不想与你斗,由主人来处理吧!” 说完,就要转身…… 第二十五章 神龛里突地又传出了一个低沉的话声:“是二哥么?” “你是三弟?” 神龛中飘落一条人影,正是那吴弘文,蒙面书生是陈家麟。 陈家麟迫不及待地道:“怎么回事?” 吴弘文抑手把他拉到了供桌下,才悄声道:“院地四周,都是‘牡丹令主’手下的高手,家师也在内……” 陈家麟骇然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吴弘文咽了泡口水,道:“二哥,你来得太巧了,我正半筹莫展,你看到院中的轿子了……” “怎么样?” “里面坐的是‘醉’、‘癫’二翁……” “吓!怎么……” “二翁着了对方的道儿,被活捉了架在轿中,现在对方布下罗网,等待‘寿翁’上钩,把‘天外三仙’一网打尽。” “寿翁……什么样子?” “我也没见过。” “二翁是怎样被制的?” “嗨!这该怪我粗心大意,傍晚时,我到城门外的横街酒肆,替二翁沽酒,想不到对方在酒中做了手脚,几口下肚,便醉倒了。 “对方的人也适时而至,我见势不妙,赶紧藏了起来,二翁被他们放入轿中,摆在院地里,等‘寿翁’来到……” “对方怎知‘寿翁’会来?” “我也不知道三翁在此约会的事,对方是怎么探到的。” “这死的伏在殿中又是怎么回事?” 吴弘文激动地道:“对方在轿边埋了炸药,只等‘寿翁’到来,这人是奉令在此守候,暗中引燃炸药的。 “药线在大殿的门槛下,我是准备必要时扑杀他。 “但对方埋伏的高手太多了,却想不出救二翁的办法,现在炸药的威胁算是解除了……” 陈家麟陷入了沉思,这的确是个难题,原来“武林仙姬”、“牡丹令主”亲临坐镇,目的便是倾全力对付“天外三仙”。 就在此刻,殿外院中忽地亮出了光影。 两个伸头外望去,只见轿前多了两盏纱灯,是用竹竿挑着插在地上,灯上各绘了一朵牡丹花。 陈家麟激奇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弘文道:“谁知对方弄什么玄虚!” 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轿前,是一名“红花使者”,她掀开轿帘,检查了一遍,口里喃喃地道:“愿三仙早返仙界!” 说完,身形又隐去了。 场面回复原来的死寂,但诡谲的气氛却更浓。 陈家麟忽地想到刚才被杀的这名“天香门”弟子,曾误认自己为巡察“花间客”任品方。 而吴弘文又说今晚暗中伏伺了不少高手,这么说,“花间客”与“白骨魔”定必也在场。 心念之中道:“三弟,你知道‘白骨魔’是个什么长相?” 吴弘文道:“对了,你曾要我设法查他的下落,很抱歉没查到,我问过‘醉翁’,据他说,‘白骨魔’人如其号,他的标志是三角白骨皂幡。” 陈家麟点了点头,他身边就带着一支插在周老爹心窝上的皂幡,他曾对死者誓言,要把这支皂幡,插回“白骨魔”的心窝。 一条人影,如飞絮般飘落院中,赫然是一个头戴寿字员外巾的华服老人,长得一脸的福泰相。 吴弘文悄声道:“来的定是‘寿翁’无疑了!” 果然,暗中传出了一个苍劲的话声,“寿翁,久违了,今晚幸会!” “寿翁”从容地四下一扫瞄,哈哈一笑道:“今夜到场的朋友不少,阁下是谁?” 苍劲的声音道:“牡丹令主!” 陈家麟冷哼了一声,道:“他不是,不知是谁冒充的。” 吴弘文道:“二哥怎么知道?” 陈家麟道:“我与对方谈过话,‘社丹令主’是女的。” 吴弘文惊声道:“女的,怎么会呢?二哥见过她本人……” 陈家麟道:“没见她的庐山真面目,但与她隔着锦屏谈了不少话。” “谈些什么?” “以后慢慢再说!” “奇怪,对方弄什么玄虚?” 只见“寿翁”打了个哈哈道:“实在是幸会,令主大驾光临,又摆下这等场面,有什么指教?” 苍劲的声音道:“我们先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天外三仙’归隐已久,何故复出与本门作对!” “寿翁”毫不考虑地开口便应道:“令主何不自问一下,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是否合乎天道?” “哈哈哈哈,看来三位是以悲天悯人了之士自居了?” “老夫等一生,从不沽名钓誉,只是为所当为!” “好一个为所当为,本令主奉劝阁下一句,成名不易,保身亦不易!” “这话怎么说?” “阁下何必明知故问,武林人能活到象三位这等寿数很不容易,君子明哲保身,何苦与自己过不去呢?” “咱们不打哑谜,有话请直说了吧?” “很好,希望三位从此收手,优游林泉。” “寿翁”仰天一笑道:“说得好,不过老夫等一生行事,有个不变的原则,凡事但求心实,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收手退身,何能心安理得!” 苍劲的声音突地变得很冷地道:“这么说来,三位是要与本门作对到底了?” “寿翁”道:“如果反过来,老夫请求令主以武林苍生为重,从此收手呢!” 苍劲的声音断然道:“一国有君,武林岂能无主,办不到。” “寿翁”声音一寒道:“那就言止于此了!” “阁下会后悔?” “老夫等为所当为,何悔之有。” “眼前阁下就要悔,不信等着着……” “令主有志君临武林天下,当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何不现身一见?” “不必了,那是多余,阁下两位同道在轿中相候,阁下有话要对他俩说么?” “寿翁”陡然一震,怔住了。 他做梦也估不到“醉”、“癫”二翁已被对方所制。 他现身时就知道边两顶轿子有些古怪,却料不到轿中会是二翁。 陈家麟用肘一碰吴弘文道:“我们助‘寿翁’一臂之力,先救下二翁再说……” 吴弘文道:“如何救法?” 陈家麟道:“我们现身出去,两人救人,一人断后……” 吴弘文摇头道:“不妥,对方埋伏的高手不在少数,一个人功力再高也阻挡不了,同时我们与‘寿翁’未谋一面,蓦然出去,必生误会,等解释清楚,对方已采取了行动了,还救什么人,小弟我倒是有个办法……” 陈家麟道:“什么办法,快说吧?” 吴弘文道:“我先以传音入密之法向‘寿翁’表明身份,然后以最快捷的行动,各救一人。 “对方并不知道炸药手业已被杀,行动时必有顾虑,时间足可允许把人救入殿中。 “二哥你截住殿门,只要稍微挡上一阵,我们就算成功了,你的身手,大概全身而退不难……” 陈家麟颔首道:“好,就这么办!” 苍劲的声音又起:“阁下何不先见见两位贵友,有什么未了的话,也可以互作交代,再退可就没机会了,那将是很遗憾的事!” “寿翁”报之以一阵哈哈狂笑,表面上还是那么从容,心里在疾转着念头。 吴弘文乘时传了话。 “寿翁”掀开轿帘,把“醉翁”与“癫翁”分别抱出轿外,平放地上。 两翁瞪着眼,不能动弹也开不了口。 苍劲的声音又道:“阁下不再作考虑了么?” “寿翁”沉声应道:“老夫一向不轻易改变主意,令主安排了什么礼数,可以献宝了。” 苍劲的笑声,震空而起。 这笑声,便是安排好的,点燃炸药的暗号。 也就在笑声激荡之中,一条人影,闪电般掠到院中,与“寿翁”同一动作,各抱一人,反扑回正殿。 动作极快,出乎所有“天香门”伏伺的众高手的意料之外。 四下里传出了惊呼之声,谁也想不透何以炸药失效,但又不敢立即行动,怕万一爆作,毁了自己人。 只这迟疑之间,二翁已被安然带入殿中。 那冒充“牡丹令主”的,想来是此行之首,意识到事出蹊跷,大声下令道:“前后堵截,快!” 十几条人影,从暗中现身,扑向大殿,有的越屋到殿后堵截。 殿内空空如也,殿后也不见人影。 人,神秘地失了踪,只剩下一具尸体,是他们预伏的炸药手,事实已说明了一切。 追击的人落空而回,为首的下了命令:“此次任务失败无法向主人交代,我们都难辞其咎。 “看来古怪出在这殿中,一定有地下秘室之类的布设,现在大家分头搜查殿里每一寸地方。 “务必要追个水落石出,如本使者所料不差,人还在殿中没离开。” 于是,殿内展开了仔细的搜索,敲墙触地,拂尘挪物,每一寸地方都不放过。 x      x      x 地下室中,一灯荧然,“醉翁”与“癫翁”被平放在床上。 “寿翁”、陈家麟、吴弘文等三人,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陈家麟悠悠开口道:“晚辈猜想,两位老前辈既非中毒,也不是经脉受制,定是服下了使人酣醉的药物。 “据晚辈所知,只要待上一天半日,药性消失,不解自醒……” “寿翁”道:“你有把握?” 陈家麟把客栈中,自己装醉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寿翁”点头道:“看来只有等了,这真是阴沟里翻了船,想不到醉鬼一生中口不离酒,却在酒里栽了斤头。” 说完,目注陈家麟道:“你已见过了‘牡丹令主’?” 第二十六章 此时,此地,她现身何为? 是有意抑无意? “花间客”任品方被扑杀沉尸的一幕,想已尽入她的眼底,后果将如何? 陈家麟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带笑拱手道:“古姑娘,幸会!” 古红莲淡淡一笑道:“陈公子,您如愿以偿了!” 陈家麟窒了一窒,道:“可以请问姑娘的来意么?” 古红莲脆生生地笑了一声,道:“如此良夜,不出来消散一番,岂不辜负了大自然所赐?” 话,回答的很动听。 陈家麟轻吁了口气,道:“姑娘不但是个奇女子,而且还是个雅人。” 古红莲又是迷人地一笑道:“陈公子过誉了,风尘蒲柳,哪里配称做奇女子、雅人,叫人听了,岂非要笑掉牙,倒是陈公子足可当奇男子之誉。” 拙于词令的陈家麟,不想与她动口唇,率直地道:“刚才的事,姑娘全看到了?” 古红莲道:“我不否认,是看到了?” 陈家麟道:“那姑娘准备怎么样?” 古红莲反问一句道:“陈公子不会杀我灭口吧?” 陈家麟天性淳厚,他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经对方一提,倒使他心中一动,暗忖:“为了玉芬母女等人的安全,能这样做么?……” 他没开腔,古红莲接着又道:“陈公子,你有这意思?” 陈家麟尴尬地一笑道:“没这样的事,在下并非穷凶极恶的人,杀任品方,是为了除去一个江湖败类,以免更多的女子遭殃。” 古红莲用手掠了掠被江风吹乱的发丝,深深注视了陈家麟一眼,道:“陈公子,您是一个很庄重的武士,会去找那等不正经的地方,有原因的吧?” 陈家麟暗吃一惊,期期地道:“姑娘艳名遍遐尔,在下一时好奇,所以才登门拜访,至于说有什么原因,是姑娘多心了,与任品方相通,纯是巧合而已。” 古红莲嫣然道:“好,我相信陈公子的话,不过……任品方被杀沉尸的事,如果被他的身后人知道了,可是件大麻烦事……” 陈家麟脱口道:“除非姑娘去告密!” 古红莲向前移近了两步,道:“我不会做这种损人而不利己的事,公子什么时候再到‘栖凤馆’来?” 陈家麟期期地道:“有空时当再去奉访!” 古红莲“咕叽”一笑道:“公子有了江湖第一美人,别的女子恐怕不值您一顾了……” 陈家麟俊面一热,道:“她是在下小姨妹,没别的意思!” 古红莲道:“姐死妹续,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这句话,使陈家麟大感震惊,彼此才有一面之缘,她怎知自己的底细呢? 这未免太可怕了,妻子陶玉芳之死,连盟弟吴弘文都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自己除了在“花月别庄”说过之外,根本不曾对任何人泄露过。 心念之中,不安地道:“姑娘怎知在下的身世?” 古红莲沉吟了片刻,道:“是听人说的!” 陈家麟追问道:“姑娘是听谁说的?” 古红莲目注江心道:“说这话的人,永远不会开口了!” 陈家麟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是任品方透露的。 他是“天香门”的巡察,地位不低,这些事他当然知道,只是他为何向她提起自己的私事呢? 现在的问题是古红莲这女子,不但来路神秘,而且可怕,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她到底是哪一类的女子? 心里想着,试探着问道:“古姑娘,你上次对在下所说的身世,想来不是真的,在下是否有这份荣幸,知道你的真正来历?” 古红莲神秘地一笑道:“陈公子,凡事不欺明眼人,您猜对了,那是我捏造的身世,至于为什么,现在我还不能告诉您,因为时机还没到……” 陈家麟激奇地道:“这么说来,你也不姓古?” 古红莲道:“跟从妈妈姓,这是一般院子的规矩,但这无关紧要,我就是我,不管叫什么,我还是我,是吗?” 伶牙利齿,不输于于艳华,陈家麟只好点点头。 古红莲跟着又道:“陈公子,您相信一般所谓的‘缘’这个字么?” 陈家麟心弦微觉一颤,期期地道:“相信,姑娘说这……是什么意思?” 古红莲似水的眸光,在陈家麟面上一绕,柔媚中略带娇羞地道:“陈公子,我……一见您便觉得投缘!” 即使她不说,那异样的眸光也已透露了她的心意。 陈家麟不禁面热心跳,她本来很美,在星月微光之下,朦胧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惹人遐思,令人情不自禁。 但陈家麟在儿女情方面,曾经沧海,定力是惊人的。 当下含糊地应道:“是么?在下深觉荣幸!” 古红莲却是一点也不放松地道:“陈公子,您不嫌我是风尘女子么?” 陈家麟的呼吸有些急促,用一个哈哈掩住窘态道:“姑娘只是托身风尘,在下怎敢以这种眼光来看姑娘!” 古红莲眸光一闪,道:“这么说,公子愿意和我交个朗友?” 陈家麟无法拒绝,只好顺口应道:“当然愿意,江湖儿女非敌即友!” 他以为这句话应付得很恰当。 古红莲却不放松,若有深意地一笑道:“我说的不是这样的朋友……”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那是什么样的朋友?” 古红莲不假思索地道:“比普通相识更进一步的朋友!” 笑了笑,又道:“当然,友情是慢慢建立的,并非一蹴可就,希望有一天,我们……能成知已!” 陈家麟当然听得出她弦外之音,但,说自由她说,反正自己有自己的立场,根本不必争论。 于是也跟着笑了笑,道:“希望有一天会!” 突地,古红莲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道:“有人!” 陈家麟一震道:“有人?” 目光朝江岸扫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不由惊声道:“人在哪里,怎么我没看到?” 古红莲皱着眉道:“就在五丈外的那方巨石上,奇怪,怎么一眨眼便不见了,如果是人,怎会有这快的身法……” 陈家麟困惑地道:“莫非姑娘眼花了!” 古红莲摇头道:“决不是眼花,我看得清清楚楚,是站在那石头上,我说话并未转眼,但对方却幽灵似地消失了。” 陈家麟内心大感不安,如果对方是“天香门”的人,也许已经知道任品方被杀的事,那就太可怕了。 当下期期地道:“也许躲在石头后面……” 古红莲栗声道:“看,又换了一个地方,巨石的左方……” 陈家麟转目望去,果见一条模糊的人影,站在巨石左方丈许乱石间,忙凝聚目力,想分辨对方是男是女。 一点也不假,不禁惊声道:“那不像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难道你相信有鬼?” 她不再称呼他陈公子,您,而改称你,似乎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拉近了一步,但陈家麟惊异于眼前的事实,没去注意这些。 随即应道:“不是鬼怎会在目光注视之下消失?” 古红莲道:“我们过去查查看,要快,你向左,我向右,来吧!” 话声中,身形已起。 陈家麟也弹起身形,两人从不同方位,闪电般划了过去,不差先后地到了刚才人影出现的地方,但仍什么也没看到。 这里除了那巨石,尽是些直径最大不超过两尺的石头,根本不可能藏身,而树林,远在十丈之外,那人影如奔向林子,绝无看不到的道理。 陈家麟飞快地绕巨石一周回到原地。 古红莲的目光打了一个转,有些激动:“怪事,没人!” 古红莲的目光打了一个转,有些激动地道:“如果是人,这种身法便太过骇人了!” 陈家麟道:“莫不成真的是鬼?” 古红莲寒声道:“我不信世间真的有鬼……” 陈家麟目光扫处,不由惊呼道:“看,在林边!” 古红莲道:“我就不信这个邪……” 话声未落,人已如淡烟般飘了过去。 陈家麟却被古红莲奇快的身法惊呆了,他自问即使全力施展,也赶不上她。 人影在古红莲飞身的瞬间消失了。 陈家麟也挺身过去,站到发愣的古红莲身边,两人有同样的感觉,林中昏暗,要想发现对方,那是更加不可能的了。 古红莲对着林中发话道:“朋友何方高人,何必装神弄鬼?” 林中传出了一个空洞的女人声音,听不出是远是近,但是很冷,冷得刺耳:“别臭美,谁跟你朋友!” 陈家麟忍不住道:“是个女的。” 古红莲点了点头,道:“不但是女的,面且还是个泼辣货!” 她的意思,是要激使对方现身。 林中传出那神秘女子的声音道:“古红莲,你敢再无礼,我可要骂你了!” 对方一口便叫出她的姓名,古红莲倒是吃了一惊,但好奇之念也就更炽,当下冷冷一笑道:“要骂何不出来面对面的骂?” 林中女子道:“你要激我现身么?告诉你妄想!” 古红莲道:“见不得人么?” 林中女子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古红莲,你都能见得人,天下还有谁见不得人?你说这话未免太不自量了!” 言中之意,是指古红莲身为青楼女子,还敢大言不惭。 第二十七章 也就在陈家麟出剑之际,“不败翁”的双掌再次劈出。 罡风卷处,陈家麟被震得连打两个踉跄,一阵气翻血涌。 这一来,他已离开棺木将近两丈之多。 “不败翁”一晃身,到了棺前,手按楣头。 陈家麟心里一急,脱口暴喝道:“不败翁,你若敢动一动棺木,便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句情急而发的话,倒是生了效。 “不败翁”面上露出了迟疑之色。 但,问题并不因此而解决,威胁依然存在,对方不会因一句话而罢手。 蓦在此刻,林中突地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号,荒郊静夜,份外惊心。 陈家麟心神皆颤,是“血手少东”杀人,还是他被人杀? “金花使者”皱眉道:“老不死的,这是怎么回事?” “不败翁”道:“我怎么知道!” 话声才落,又是一声惨号破空传来,却是女人的声音。 接连两个人被杀,这实在是骇人。 “金花使者”大声道:“老不死的,你不去瞧瞧,呆着干吗?” “不败翁”的确听话,片言不发,弹身便扑入林中。 陈家麟一看,机会到了,只要击倒“金花使者”,便可开棺取物,然后离开,心念之间,扬剑、上步、欺身…… “金花使者”退了两步,拔剑在手,口里道:“渔郎,我们不必打,我只要证实一下棺中人是谁,以便向主人交代……” 陈家麟沉声道:“办不到!” 就在此刻,林子中再次传出惨号之声,声音听来很苍老。 “金花使者”脸色骤变,身形斜里掠起,投入林中。 陈家麟被这意外的情况弄得六神无主,他极想跟进林中一探。 但想到棺中的异宝,是“醉翁”他们极需之物,说起来算是从自己手上失落的,现在不乘机取出,更待何时? 心念之中,一个纵步弹了过去,用剑撬去木钉,然后揭开棺盖。 “呀!” 他脱口惊呼了一声,感到头皮有些发炸。棺中,赫然是具死尸,面上血泥狼藉,五官不辨。看来是上了“血手少东”的恶当了,他诡称棺中是自己所要的东西,结果却是具遭凶杀的尸体。 他父子以杀人为业,不知这被杀的又是什么人物? 心念之中,恨恨地一咬牙,也不仔细察那尸体,弹身奔入林中。 林中光线昏暗,如果是没有功力的普通人,可真是寸步难行。他一个劲地往里冲,可是奇怪,不但不见人影,连半丝声息也没有。 人都到哪里去了,不可能呀! 淌进了约莫数十丈,两条人影左右闯来。 陈家麟赶紧横剑戒备,定睛一望,来的赫然是“不败翁”夫妇,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 “金花使者”透着不安地道:“怪事,活人不见,连死人也不见!” “不败翁”一跺脚道:“我们中计了,这是故意安排的,终日打雁,却被雁儿啄瞎了眼。” 说着,当先朝林外奔去。 “金花使者”道:“渔郎,这到底是什么蹊跷?” 陈家麟也不由慌乱起来,照这么说,又中了“血手少东”的圈套,他不回答“金花使者”的话,掉头便跑。 到了林外,只见“不败翁”呆呆地站在棺前。 陈家麟跃到了棺旁,一颗心倏往下沉,棺内空空如也,那死人已失了踪,忍不住脱口惊呼道:“棺中人呢?” “金花使者”也已奔到,接上口道:“什么棺中人?” “不败翁”气呼呼地开口道:“我来到这里时,已是空棺!” “金花使者”目注陈家麟道:“渔郎,你们搞的是什么魔鬼?” 陈家麟有些迷茫地道:“你们,谁是你们?” “金花使者”道:“你们弄鬼的这一仗子,怎么回事?” 陈家麟摇头道:“我也不懂,我离开时,发现棺中是一具尸体……” “不败翁”双目大睁,大声道:“这是什么话,棺材是你的,你却说发现一具尸体……怎么解释?” 陈家麟不敢说出“血手少东”骗自己的事。 如果说出来,对方必全力对付“血手少东”父子,追查失宝,如被她们得手,要追回更难了。 心念一转,道:“谁说棺材是我的,我也是偶然发现的,你两位追来要开棺,我一时好奇,所以才出言阻止!” “金花使者”道:“嗨,你怎不早说?” “不败翁”道:“你发现棺中死者是谁?” 陈家麟道:“不知道,象是遭凶杀的,血泥涂脸,形象不辨。” “金花使者”扬眉道:“渔郎,你是不是诳语欺人?” 陈家麟冷冷地道:“信不信在于芳驾!” “那你先前为何凶霸霸地要阻止本使者一验?” “在下说过是为了好奇!” “这话实在令人难信……” “不信就拉倒!” 说完,一顿,反问道:“两位一见棺材,就要开棺查看,又为的是什么?” “金花使者”皱了皱眉头,道:“说老实话,本门高手,一再神秘失踪,我夫妻奉令查这个方向,缉拿凶手,查明原委。 “可巧碰上了你,又见地上的麻冠孝袍,所以起了疑心!” 陈家麟喘了口大气道:“现在事完了,我们还要不要打?” “金花使者”白了他一眼,转向“不败翁”道:“老不死,我听到那最后一声惨叫,以为你遭了暗算,才急急入林,你真的一无所见么?” “不败翁”摇头道:“什么也没看到,那些惨叫声全是假装的,引我的上当对方不止一人,而且是有计划的。 “我猜,多份是‘天外三仙’那伙子捣的鬼。” “金花使者”又转对陈家麟道:“渔郎,你与‘天外三仙’是一道的,你真的不知道?” 陈家麟冷声道:“问口供么?在下不准备回答。” “金花使者”冷哼了一声道:“渔郎,我们主人对你可说仁至义尽,你不该与我们作对?” 陈家麟道:“谁知道你们主人安的是什么心眼?” “金花使者”道:“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陈家麟又被触动了这个横在心头,久悬不解的结,试探着道:“在下为什么要后悔?芳驾何不说个理由听听?” “金花使者”道:“理由么,将来事实会告诉你。”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陈家麟不由大失所望。 他知道对方是成了精成了怪的,要套她口中话是白费口舌。 只好打消了这念头,冷冷地道:“如果没事,请便了!” 两夫妻互望了一眼,双双弹身离去。 陈家麟望着空棺,静待“血手少东”现身,他说过人格担保,决不开溜的。 等等许久,毫无动静。 陈家麟气得咬牙齿,心想:“这就是他的人格,下次碰上了,什么也不必说,劈了他就成!” 刚才发生的事,使他无法释然,想了想,又奔入林中,希望能寻到些蛛丝马迹,他穿林到了临江的一面,什么也没发现。 “血手少东”真的食言开溜了。 上弦月已没了踪影,星星扬眉吐气地大放光芒。 他想,该回城了! 第二十八章 “天香门”三大尊者,其中“血神”与“不败翁”陈家麟不但认识,还交过手,那眼前的尊者,便是他发誓要找的“白骨魔”崔元了。 周老爹的死状,又呈现眼前。 陈家麟杀芒闪闪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对方,血管里仇恨的血液在急剧的奔流,如非铁栅阻隔,他早已出手了。 他曾对周老爹的遗体发过誓,要把白骨幡插回“白骨魔”的心窝,如非周老爹遇害,他不会再出江湖,重作冯妇。 他不是凶残的人,但他此刻的目光,令人见了不寒而栗。 “红花使者”再次道:“崔尊者认为是他没错么?” “白骨魔”崔元狞声道:“看装束是他,不过……身材似乎不对!” “红花使者”道:“崔尊者确定了?” “白骨魔”崔元沉吟着道:“他杀人毁令时,是在暗夜,而且他没开过口,本尊者刚发现他,他便已出手,随即消失,所以不能明确的认定。” “红花使者”道:“就这样回禀主人么?” “白骨魔”崔元道:“容本尊者亲自问问他。” 说着,朝前挪了挪步,道:“渔郎,你说伤本尊者的不是你,另有其人?” 陈家麟心念疾转:“自己在禁锢中,想杀他也杀不了,必须另等机会,如果露了口风,反而坏事。” 于是,他努力抑制狂激的情绪,寒着脸道:“不错,在下是这么说。” “白骨魔”道:“你不敢承认,怕死,对不对?” 陈家麟怒哼了一声道:“笑话,大丈夫敢作敢当!” “白骨魔”仔细打量了陈家麟一阵,突地大声道:“就是他!” “红花使者”道:“尊者看出什么来了?” “白骨魔”干瘪的面皮一阵抽动,狞态毕露地道:“他的目芒,一点不错,虽然昨夜动手时只是匆匆一瞥,但本尊者忘不了。” 陈家麟暗暗震惊,那冒充“渔郎”的,竟然连目芒也相似么?装束、兵刃、招式、目芒、无一不象,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白骨魔”点了点头,接下去又道:“本尊者将向主人请命,亲手处治他!” 陈家麟怒极而笑道:“崔元,你有种我们来斗上一斗,就是现在,你敢么?” “白骨魔”嘿嘿一阵阴笑,道:“你现在是笼中之鸟,阶下之囚,本尊者为什么要跟你斗?你等着瞧吧。” 说完,偏了偏头,与“红花使者”扬长而去。 陈家麟咬牙切齿地望着仇人离开,但对方的形象,已深深印入脑海。 x      x      x 入夜,院中月色凄清。 陈家麟已熬过了一个白天,但这只是开始,将来的发展,无法逆料。 “武林仙姬”来过,又走了,与午间一样,她不敢多说什么。 厅外不见有警戒的人,对方似乎极有把握,被禁的人不会脱走。 陈家麟本然凭栅而立,他已想了几百遍,想不出“牡丹令主’与师父之间,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也想不出脱困之法。 突地,他感觉手扶的铁栅似乎在动。 紧接着“轧轧!”声起,铁栅缓缓上升了数尺,这是相当意外的事,他不遑去想原因,一伏身穿出厅门之外。 人方出厅,铁栅又缓下落,回复如初。 如果他再慢一步,使将仍被关在厅里。 他深深吐了一口气,这时,他才想到,是谁暗中援手自己?是“武林仙姬”还是于艳华,除她两人之外,不会再有别人敢冒奇险做这种事。 他又想:“该急速离开这龙潭虎穴,如被发觉了,恐怕难以应付。” 心念之中,忽然瞥见西屋顶上一条人影,正向自己招手。 他怔了一怔,飞身上屋,前面的人影,已移到了西北角另一层的屋脊上,看样子是在引路。 陈家麟在激奇之余,感到十分振奋,尾随前面的人影,一路穿房越屋,不久,平安无事地来到了庄外。 那人影又在十丈之外招手,他展开身法疾追。 奔了一程,他不禁大感骇然,对方的身法,竟然高出自己,十丈距离,任怎么追赶也无法缩短一步。 他是谁? 在认识的人中,没人有这高的身法。 他原先判断是“武林仙姬”或于艳华暗中放自己,现在这想法动摇了。 一口气奔出了十余里,那人影终于停了下来。 陈家麟奔近前去,不由惊呼出了声,对方笠帽、布衣、佩剑篷沿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面孔,十足不扣是“渔郎”的化身。 想不到救自己的,就是冒充自己的人。 “白骨魔”说的不错,对方的身材比自己瘦小了些。 陈家麟激动地道:“朋友是谁?” “渔郎!”声音很怪,一听便知是内功故意改变的。 陈家麟为之啼笑皆非,对方竟然面对自己也称“渔郎”,喘了口气道:“是朋友救在下出困的?” “不错!” “为什么要援手在下?” “高兴!” “在下先行谢过。” “不必!” 对方似乎多一个字都不愿说,陈家麟不由为之气结,窒了一窒,道:“朋友为什么也称‘渔郎’?” 这回,他多说了几个字:“这名号不是你专用的!” 陈家麟气也不成,怒又不是,竭力装作平静地道:“当然,名号不是在下专用的,但朋友当不否认这并非巧合,朋友这一身打扮……又该如何解释?” 冒充“渔郎”的道:“勿须解释,我喜欢!” 陈家麟倏地想起“牡丹令主”说过,对方也会使自己师门绝技“万方拱服”,这是个不可思议的谜。 该设法揭开谜底,以自己所知,师父另外没有传人,充形象犹可,连绝招也摹仿便是匪夷所思。 “朋友用的是断剑?” “当然!” “朋友这身打扮……难道也是理所当然?” “你是兴师问罪么?” “在下倒无此意!” “那何必说这么多?” “朋友以‘渔郎’身份行走江湖,同道无法辨识……” 冒充“渔郎”的冷笑了一声道:“你受了同名之累,我已经把你救出来了,还有什么话说。” 陈家麟道:“以后呢?” 冒充“渔郎”的道:“以后再说吧,只要持守‘正义’二字。又何必分真假。” 这话似是而非,听来好像有道理,却又近于强辩,妙在使人无法反驳。 陈家麟想了想,道:“朋友说的不能说全无道理,不过……在下不愿有第二个‘渔郎’。” 冒充“渔郎”的道:“怕我玷辱了这名号么?” 经这一提,陈家麟想起来了,脸色一正道:“朋友用的是什么剑法?” “当然是‘渔郎’的剑法!” “当然,这……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 “听说朋友以绝招伤了‘牡丹令主’座下的尊者……” “有这回事!” “那一招叫什么?” “就叫它‘渔郎杀手’吧!” “渔郎杀手……” “我本可杀那尊者但看在同号的份上,留给你!” 陈家麟骇异地道:“这又为什么?” 冒充“渔郎”的淡淡地道:“听说你正在找他,这叫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陈家麟打从内心深处发出了寒栗,眼前的人太不可思议了,竟然连自己要找“白骨魔”的事他都知道。 他曾跟踪过“武林仙姬”,目的何在呢? 据“武林仙姬”说,对方身法似魅,自己曾怀疑她是江边林中那神秘的女子乔装,现在看来,是有几分女人气,到底是不是呢?如何证实呢? 冒充“渔郎”的又开口道:“不要多想,二而一,一而二,我们有志一同。” 陈家麟忍不住追问道:“朋友到底是谁?” 冒充“渔郎”的道:“到时自知,我要走了!” 陈家麟脱口进:“慢着!” “你还有话要说?” “在下加个请字,朋友说出来路!” “我说不呢?” “那在下只好得罪了。” “我不想与你打。” “但在下无法容忍朋友的作法。” “你可能打不过我……” 陈家麟的心火被点燃了,把心一横道:“在下如果落败,‘渔郎’这名号礼让,从此永不再用。” 第二十九章 陈家麟奔了一程,他准备绕回去知会“武林仙姬”。 就当地心意才动之际,传声又入耳鼓:“渔郎,恭喜你手刃巨魁!” 是男人的声音,似曾相识。 陈家麟停住身形,略显激动地道:“是哪位朋友?” 那声音道:“现在我们还谈不上是朋友!” 这话使陈家麟大感困惑,什么意思? 是表示没见过面? 那他为什么要暗中伸援手? 如果对方不用传声之术,以本来的声音说话,也许能听得出对方是否是熟人,现在除了略觉耳熟之外,根本无法辨识。 想了想,道:“刚才是朋友传声助了在下一手?” 那声音道:“不错!” 陈家麟又道:“那是为了什么?” 口里说却在凝神注意传声的方位。 对方哈哈一笑道:“不为什么,君子当成人之美!” 声音似乎发自右前方约七八丈处的树从里,但人家援手是好意,也是人情,虽然知道对方藏身之处,却不能逼对方现身。 当下沉声又道:“朋友肯现身相见,容在下当面致谢么?” 那声音道:“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 陈家麟好奇之念大炽,高声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区区说过我们现在还不是朋友!” “见面认识,不就是朋友了?” “不一定!” “这就奇了,难道我们是对头不成?” “很难说。” 陈家麟不是好奇,而是惊奇了,对方会是谁? 如果真的是对头,他便没理由要援手自己。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莫非这是对方不肯现身的藉口? “朋友肯惠示名号么?” “不成,那与见面有何分别……” “在下想不通这道理?” “想不通就别想了,反正日后你会知道的。” “朋友的意思是说我们彼此间曾有过节?” “嗯!正是这意思!” 陈家麟心念一转,道:“身为武士,讲究的是恩怨分明,即使过去有过节,冲着朋友方才的这笔人情,难道还不能抹消?” “恐怕消不了。” “总不是什么深仇大怨吧!” “当然没那么严重,可也差不多!” “在下保证今晚不谈过去!” “真的?” “当然!” “如此你过来吧!” 陈家麟怀着激奇且谜样的心情,向那树丛走去,到现在,他仍然无法想象隐身树丛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虽然两人交谈了不少话,但传声与自然发出的声音是截然不同的。 到了树丛前,一条人影,倏然出现。 陈家麟惊叫一声:“原来是你!” 现身的,是他恨之入骨的“血手少东”,这使他大感意外。 他想起盟兄林二楞夫妻的被杀,还有江边林畔所上的恶当,怒火不由直冒。 “血手少东”含笑拱手道:“想不到是区区吧?” 陈家麟气呼呼地道:“潘文,守信重诺四个字对于你大概没什么意义?” “血手少东”若无其事地道:“你还介意于棺中死人的事。” 陈家麟冷哼了一声道:“介意,你说的太轻松了,你骗我棺中是先时被你巧夺去的宝物,让我替你挡灾。而后又食言开溜……我替你感到可耻!” “血手少东”眉毛一挑,道:“你刚才说过,今晚不提过去的事。” 陈家麟气得直瞪眼,愤然道:“不提便不提,不过这些账迟早要算的。” “血手少东”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谈谈今晚的事吧?” 陈家麟沉声道:“潘文,今晚算我欠你一笔情,我会还你,但休想能抵消旧账。” “血手少东”笑了笑,道:“区区根本没这意思,桥归桥,路归路,是么?” 陈家麟恨仇交织,但却不便发作,说过的话要算数,当下强捺住一口气道:“现在有什么好谈的?” “血手少东”道:“你别误会刚才区区助你脱出‘白骨魔’的‘骷髅招魂’是故意布恩市惠。区区只是看你是条汉子,不愿见你被毁,这是区区自愿做的,不必记在心上,现在要谈的,只有一句话……” 他说的非常动听,似乎他还是个有正义感的人。 以他的为人而论,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但事实是事实,不管他存的心是什么,没有他适时传声唤回自己被制的心志,无疑地已毁在“白骨魔”的骷髅之下。 心念之中,道:“好,就如你所说的,在下领这份情,有什么一句话要说。” “血手少东”道:“这……也可以说是个请求。” 陈家麟心头微微一动,道:“说说看?” “血手少东”正色道:“你我之间的过节,只有在你我单独相对时解决,无论在何场面之下,只要有第三者在场,请不要与我敌对,这点能答应么?” 这要求可十分奇特。 陈家麟想了想,不由冷笑出声道:“潘文,你的算盘可真精到,是要在下永不向你讨债么?” “血手少东”道:“我没这么说。” 陈家麟道:“不说还不是等于说了,试想,只要有第三者在场,便不能与你敌对,你必须暗中带个手下,他便成了第三者……” “血手少东”摇手道:“错了,所谓第三者,是指外人,也就是说万一碰上我正在办某件事时,请不要打岔误事,自己人不在此限。” 陈家麟略一沉吟道:“这是为了什么?” “血手少东”神秘地一笑道:“立场问题,各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但我以人格保证,决非诡计。” 陈家麟心里暗笑,几乎想脱口问出你的人格值多少一斤? 但想到刚刚受人好处,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淡淡地道:“看在适才援手的份上,在下答应这条件,话说在头里,错过今晚,你我单独碰上时,便是结账之期!” “血手少东”又笑了笑,道:“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弹身疾擦而去。 陈家麟望着对方逐渐消去的身影,摇了摇头。 他想不透“血手少东”的居心。 如果他怕自己寻仇,干脆让自己毁在“白骨魔”手下,岂不天下太平,永绝后患? 为什么又伸援手呢? 要江边时,自己曾怀疑他有意借刀杀人,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但是为什么呢? 谜,又是个难解的谜! 他又想到了那行动如鬼魅的神秘女子,到底冒充“渔郎”的是不是她?从身法而论,是有点象,也许,现在,她就隐身在暗内。 心念及此,下意识她朝四下扫了一眼,月光下,树影摇风,什么也看不到。 “武林仙姬”仍匿原处么? 这久的时间,她该现身了,为何不见人影? 他忽然想到“武林仙姬”是奉“牡丹今主”之命监视自己的,而对方为了真假“渔郎”的事,正全力追辑自己。 “牡丹令主”更有意要在自己身上迫出师父的下落。 如果会合上“武林仙姬”,她不能知情不报,岂非自投罗网,再方面,客栈是不能回去的了,因为客栈实际上是对方的秘舵。 周老爹的血仇已报,现在只剩下盟兄林二楞夫妇的血债未讨了,偏偏“血手少东”来上这一手。 (缺522页) 此刻,在暗中正有一对眼睛在注视着他俩,但他俩没觉察。 陈家麟心意一动,道:“芬妹,你有感觉么?我怀疑假的‘渔郎’是那神秘女子改扮的……” “武林仙姬”秀眉一扬,道:“姐夫怎会有这种想法?” 陈家麟道:“第一,双方的身法都出奇的惊人。第二,冒充我形象的,身材瘦小,与神秘女子的身材相近。第三,双方说话的声音都很怪异,似是故意用内功改变的。” “武林仙姬”莞尔道:“还有第四么?” 陈家麟讪讪地道:“没有了,凭我说的三点,难道不无可疑?" “武林仙姬”道:“可疑,也止于可疑而已,根本无法证实,我们还是先离开为上。” 陈家麟期期地道:“芬妹,我们……得分手了!” “武林仙姬”玉靥微微一变,道:“分手,为什么?” 陈家麟抑低了嗓音道;“你能包庇我,还是让我自投罗网?” “武林仙姬”哑口无言,睁着流波妙目,粉腮沉了下来。 陈家麟接着又道;“所以我说,我们暂时分手是上策。” 话锋一顿,又道:“我是被假渔郎救出牢笼的,你不至于无法交代,如果让人发觉你我在一道!就难说话了。” “武林仙姬”望了陈家麟一眼,期期地道:“分手也好,你能……去见我娘一面么?” 提到她娘“鄱阳夫人”,陈家麟便想到林二楞与丁香之死,还有其他的无辜者,虽说“鄱阳夫人”所为是身不由已,但总脱不了助纣为虐之嫌,当下眉锋一紧道:“要找去见岳母大人?” “是的,我知道你对她老人家成见很深,但仍请你去一趟。” “有什么事?” “不,我……是想……她老人家也许有话要对你说……”看神情,似乎有什么话难于启齿。 陈家麟没去深想,认为她是没话找话说,笑了笑,道:“芬妹怎知她老人家有话要对我说?” “武林仙姬”粉腮起了红晕,低下头道:“比如说……门主执意要我俩……不知她老人家有什么意见?……” 陈家麟,心中一动,原来她说的是这个,不由也红着脸道:“她老人家也许没意见!”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门主的意思,也可以说是命令。” “武林仙姬”紧咬着香唇,半晌无言。 陈家麟却是陷入了深思,“牡丹令主”硬要撮合两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在这种诡谲的情况下,即使他真的对这位小姨子动了情,也不能轻率应承。 月光下,数条人影遥遥奔至。 陈家麟一眼瞥见,急声道:“芬妹,有人来了,你快走!” “武林仙姬”扭头一望,进:“你呢?” 陈家麟道:“我从另一个方向,我们不能走一路。” 来人分成数路,朝林中搜来。 时间已不允许两人再说什么,“武林仙姬”道了声:“珍重。”急急弹身奔离,陈家麟朝斜 里掠去。 来人不用说是左怡容招来的援兵。 陈家麟边驰边想,那神秘女子为什么要把“白骨魔”的尸体移走?昨夜在江边林中,她警告古红莲不许纠缠自己,又为了什么? 俗语说:女人心,海底针,使人无法捉摸。 眼前几个女子。一个比一个神秘,连行为都成了测不透,捞不着的海底针了。 堪堪奔到林缘,一条高大的人影,横阻身前,刹住势子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对方赫然是“血神”东方宇。 赤红的眸光,黑黝黝的藤杖,令人不寒而栗。 四目交投,陈家麟心念电转:“对方是盟弟吴弘文的师父,因心神受制而被‘牡丹令主’当成了工具,能不与他动手最好。奇怪的是‘醉翁’他们已经得手‘千年蟾珠’,为什么这久了还不要把他解救过来?” “血神”站着没动,也没开口,一反往日的火爆性格。 他是在等援手合围,还是转什么念头以备一击奏功? 凭功力,陈家麟足可应付他,怕的是再添高手。 远处,起了人影的浮动。 陈家麟内心一阵忐忑,准备…… 突地,“血神”暴吼一声:“往左方搜去。” 声落,人已当先扑向左方。 陈家麟怔在当场,对方的举措,太出人意料之外了??他自己不动手,还把人支使到另一个方向,这是怎么回事? 又是“牡丹令主”交代的么? 不是,对方出动的目的,在搜缉真假“渔郎”,但他为何放手呢? 太奇怪了,太困惑人了! 发了一回呆,陈家麟觉得还是离此地为上,南昌城暂不能回,于是,他无目的地落荒奔去。 接二连三的怪事,使他头脑发胀,两年前的感受,又开始抬头——江湖太险恶也太诡谲了,实在难以应付。 一个幽灵似的人影,遥遥随在他的身后,但他懵然不觉。 第三十章 人,有一个共通点,喜欢把别人与自己心目中的人比较。 陶玉芳的美慧端庄,已经在他心中生了根,成了偶像。 是以古红莲的表现,使他生出反感,同时也起了警惕,他怕无意中再造情孽,于是,他的心理起了变化,促使他决定了该如何做。 他毅然开口道:“好,一言为定,在下答应这条件!” 古红莲芳心起了震颤,陈家麟的话使她深感意外,眸中泛出了幽怨之光,扫向陈家麟,那神情很使人心动。 但陈家麟一念既决,便不再动摇了。 青衫书生眸中闪现一缕异样的光影,点头道:“好极了,一言为定!” 古红莲的粉腮又起了变化,那是失意、怨怼,与恨的综合,这表情,使她的美大打折扣。 她深深盯了陈家麟一眼,转向青衫书生道:“我不能忍受你上门欺人!” 青衫书生抿嘴:“那又怎样?” 古红莲咬牙道:“我要讨公道。” “如何讨法?” “手底下见分晓!” “古姑娘,理智些,在这里动手恐怕不妥当,再说,我打消了原意,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讲打,你不是我的对手。” 古红莲气呼呼地道:“无妨用事实来证明!” 陈家麟怕场面弄僵,无法收拾,期期地道:“古姑娘,何必呢?……不值得如此啊!” 古红莲眼圈一红,铁青着粉腮道:“陈少侠,我知道你心目中有个江湖第一美人,我无法与她争衡。不过……你如果与她结合了,恐怕会后悔,我这是真心话。” 这话使陈家麟心头大震。 他敏感地想到“天香门”巡察“花间客”任品方,被“武林仙姬”与自己诱杀,沉尸河底,古红莲是唯一的目击者。 她说这话,是否暗示以此作要挟。 如果是,那这女人的心地便一无可取了。 但这件事可不能说破,露出了风声。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首先遭殃的将是“武林仙姬”母女与“鄱阳夫人”的心腹手下。 心念之中,故作淡漠地道:“在下心目中什么人也没有!” 古红莲却不肯放松,紧迫着道:“这话可是少侠你亲口说的?” 陈家麟硬起头皮道:“当然!” 古红莲转对青衫书生道:“假公子,你大言炎炎,上门欺负人,露一手看看,否则你只好留在这里?” 青衫书生冷极地一笑,合上摺扇,目光一凝,划出了一个招式.道:“古红莲,这一招你接得下么?足可完成我受人之托了吧?” 古红莲粉腮剧变,对方用的是扇子,但使出来的是剑招,玄厉无比,她自忖绝对接不下。 而更惊人的摺扇挥划之间,罡气刺肤如割,凭这一点,便足以显示对方内力的深厚了。 她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 一直呆在厅门之外的小杏子,也是面色大变,看来她不是院中的普通婢子,定是古红莲的心腹手下。 陈家麟的表情更怪,俊面上竟然起了抽搐。 这青衫书生表演的这一招的确是师门不传的秘技杀着“万方拱服”,而且比他所学的更见精妙。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他又想到了冒充“渔郎”的那神秘人,同样会施这一招绝技,莫非眼前之人是神秘的冒充者? 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 师门秘技,怎会外传的呢? 师父过世已多年,他老人家生前可没收过别的传人? 他激动得全身发颤从内心深处起了恐怖。 这谜底必须要揭穿,太离奇也太可怕! 青衫书生接着又道:“古红莲,希望我们从此不见面,如果见了面,情形会很难堪,区区告辞!” 说完,略一拱手,意态悠闲地转过身去,侧顾陈家麟道:“渔郎,你走不走?” 陈家麟正中下怀,毫不踌躇地道:“当然,咱们一道最好!” 古红莲大叫一声道:“慢着!” 青衫书生回过身道:“怎么,还有话说?” 古红莲寒声道:“别把人看扁了。你也见识一招再走!” 青衫书生眉毛一扬,道:“好极,区区拭目以观!” 古红莲双袖交挥,极其诡异地在空中划了两个圆,潜罡旋动,隐闻雷鸣之声,青衫书生的长衫猎猎飞舞。 陈家麟身形晃了两晃,差点立不住脚,不由为之心头大震,看来她的身手也是相当惊人。 青衫书生惊声道:“正反两仪化和合,区区知道姑娘的来历了,对不住,莽撞之处,望姑娘海涵,区区收回方才带有敌意的话。” 古红莲被对方一口道破武功来历,芳心也不由大震,厉声道:“朋友留个名下来?” 青衫书生道:“没这必要,不过……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们能释嫌亲近,但现在言之过早。  当然,无法化除敌意也很难料。” 说完,转身便走。 陈家麟戴上笠帽,匆匆抱拳道:“古姑娘,失礼之处还请海涵,后会有期了!” 古红莲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陈少侠一定要走?” 陈家麟讪讪地道:“在下不能不走,有些问题需要澄清!” 古红莲道:“少侠这身打扮,出门便有麻烦……” 陈家麟摇头一笑道:“顾不了许多了!” 说完,匆匆出门,追上了青衫书生。 x      x      x 时近黄昏,夜色在慢慢加浓,青衫书生也似乎有意避人眼目,专拣僻街小巷走,陈家麟隔数丈随在对方身后。 到了城外,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青衫书生在无人之处停了脚步,陈家因迫不及待地道:“朋友到底是谁?” “贾再生!” “贾——再——生?” “一点不错!” “贾兄的来路?” “对不起,无法事告!” “那位托兄办事的姑娘,与贾兄是何关系?” “噢!区区与她面是两张,命是一条!” 陈家麟有些牙痒痒,看样子恐怕什么也问不出来,但这谜底是非揭穿不可的,否则分秒难安。 轻轻一咬牙,道:“区区只有一个问题请教?” 贾再生道:“无妨说说看,区区能答则答!” 陈家麟沉声道:“这问题贾兄非答不可,在下不问贾兄的来历,也不管贾兄是真的男子汉,还是易钗而弁的英雌……” 青衫书生一抬手道:“慢着,你视我为女人,这是侮辱。” 陈家麟喘口大气道:“好,在下收回这句话,算是失言,现在请教贾兄在‘栖凤馆’用扇子比划的那一式剑招何来?” 青衫书生嘿地一笑道:“奇了,武功不外是家传、师授、自创、巧获这几途,还能怎样得来?” 陈家麟道:“贾兄说的不错,请问这四途之中是哪一途?” 青衫书生道:“算是巧获吧!” 陈家麟紧迫着说:“是如何的巧获法?” 青衫书生扬眉道:“渔郎,你问的离了谱,区区不准回答你这个问题。” 陈家麟把心一横,冷冷地道:“恐怕不成!” 青衫书生作色道:“妙极了,这是区区个人的隐私,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你也无权迫区区说的呀?” 陈家麟咬了咬牙,道:“老实说,那一招是在下师门秘技,贾兄说什么也得交代清楚。” 青衫书生道:“区区可不管什么秘技明技,天下武功同源,容或有相似巧合之处,怎能定要说成是你师门不传之秘呢?” 陈家麟固执地道:“这不是相似的问题,而是完全符合,天下没这等巧事!” 青衫书生分毫不让地道:“渔郎,区区说过是巧获,既是巧获,其中当然有个巧字,如果反过来,区区也说这是区区师门绝技,你又如何说法?” 陈家麟一愕,道:“这是强词夺理!” 青衫书生道:“区区不说,你准备怎么样?” “那恐怕就耍伤和气了!” “讲打?” “这是江湖中唯一解决争端之道。” “如果区区不愿与你斗呢?” “很简单,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区区也不愿呢?” 这句话说得陈家麟啼笑皆非,完全是撒赖的口吻。 当下大声道:“这可由不得你了!” 青衫书生低头想了想,道:“好吧,看来这场架是打定了,你说怎么个打法?” 陈家麟略显激动地道:“如果在下幸胜,贾兄便得说出武功来历,如果在下不敌,请上路,另图后会!” 青衫书生笑了笑,道:“成,就这么办,不过……我没带兵刃,怎么办?” 陈家麟想了想,道:“我们念不在拼生死,只求解决问题,以树枝代剑如何?” 青衫书生点头道:“好办法,这样更可显出真功实力,来吧!” 第三十一章 陈家麟直欺到了底门前,望着“绝世庵”三个字,内心不由一阵忐忑,庵名绝世,不用说是禁绝尘俗的干扰。 “寿翁”的判断,只是一种想象,并无事实根据,谁知道庵主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果对方也象对付“寿翁”一样,一掌把自己逐下峰去,不问因由,又将如何? 凡属这类避世索居的人,都有怪僻,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尼。 如何措辞呢? 直报来意么? 他踌躇了很久,觉得还是先不透露自己的来历为上,师父适言,不许透露师门来历,必是有许多顾忌。 主意打定,他鼓动起勇气,举手叩门…… 突地,一个很脆,但却冷极的声音道:“少施主意欲何为?” 陈家麟大吃一惊,回转身来。 只见一个二十上下的妙龄女尼,站在离自己不及一丈之地,竞不知她是何时到了自己身后的。 她长得很美,但面孔和声音一样冷,冷得可以刮得下霜来。 陈家麟忙抱拳道:“在下‘渔郎’冒昧谒庵,请小师太海涵!” 少尼上下打量了陈家麟一遍,冰冷的脸上似乎露出了笑容,但细看又不象是笑,也许这笑容太冷的缘故。 她开了口,每一个字都象冰珠:“渔郎该在湖海之间,此地没鱼!” 陈家麟尴尬地一笑道:“在下有事要晋谒庵主佛驾!”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照“草头郎中”说,庵主是位老尼,眼前的可能是她的弟子。 少尼冰声道:“家师不许世俗之辈侵扰,少施主速速离开吧!” 陈家麟讪讪地道:“在下是有事来的,烦小师太通禀一声。” 少尼冷漠得简直不带半丝人情味地道:“少施主如再不走,小尼我可要逐客了。” 陈家麟红着脸,一时没了主意,这该怎么说呢?想了想,硬起头皮道:“在下是受人之托,请教庵主一句话,问完就走!” 少尼毫不容情地道:“家师业已谢绝尘世,少施主不必多说了。” 语气毫无通融的余地。 陈家麟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被赶下峰去。 何况他也决意要证实庵中老尼是不是自己的师母。 当下把心一横,道:“在下见不到庵主,不会下峰。” 少尼寒声道:“少施主要迫小尼出手么?” 陈家麟涵养再好也不由气注上冲,俊面一沉道:“小师太出家人怎么开门便……” 话只说得一半,少尼冷哼了一声,截断了他的话头道:“多一个字也不要说,你不走我就请你走!” 陈家麟心念电似一转:“干脆闹一下,也许能惊动老尼现身……” 于是也跟着冷哼了一声道:“小师太不妨试试看!” 少尼可是说打就打,扬掌便劈。 陈家麟霍地旋了开去,道:“在下不是来打架的,这一招礼让。” 说完,却不见有劲风发出。 一看,少尼已适时刹住势,双掌仍是击出之势。 但劲道未吐,掌心随着自己转了方向,不由为之心头一震,这位少尼的功力,已到了收发由心之境。 意念才转,猛觉一股其强无比的暗劲袭上身来,要闪避封挡均已不及,这一惊非同小可。 对方竟能在双掌不动之下吐出内力,而且如此强劲,不得已,只好以罡气护身,硬承一击。 “波!”地一声,陈家麟被震退了三四步,一阵气翻血涌,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回他确实相信“寿翁”当年被老尼一掌打得吐血的事了。 少尼冷哼了一声道:“你很能挨打,再试一掌!”说着,身形一欺,双掌再告劈出。 陈家麟可不敢托大了,双掌以十成功力迎出,‘轰!’然巨响声中,劲气涌卷四溢,松叶枯枝迸飞如幕。 少尼面包微微一变,双掌第三度劈出。 陈家麟一咬牙,全力反击。 劲风激撞,如迅雷行空,震得人耳膜欲裂。 少尼身形晃了晃,退了一步。 陈家麟仍稳立原地,不过,双脚却已入土半尺。 这一个回合,证明了双方功力相等。 但陈家麟却是打从心底冒出了寒气,其徒如此其师可想而知,如果老尼出面,不用说非灰头土脸下峰不可。 少尼脸色变得很难看,陈家麟会有这高的功力,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一时之间,她也怔住了。 陈家麟缓缓拔出了双脚,沉声道:“小师太可以通报了么?” 就在此刻,庵门“呀!”然而启。 一个袍衣老尼,现身门中,左手持念珠,右手执拂尘,师徒一样的面色,冷得使人看了第一眼便不敢看第二眼。 少尼单掌打了个问讯,退到侧边。 不用问,陈家麟也知道这就是自己要见的人了,当下恭谨地施了一礼,道:“江湖末学渔郎参见师太!” 老尼冰凉的目光,直照在陈家麟面上,好半晌才开口道:“你叫渔郎?” 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入耳惊心。 陈家麟震于对方内力的深沉,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欠身应道:“是的,这是晚辈的外号!” 老尼冰声道:“我不管你叫什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陈家麟的心一阵扑扑乱跳,恭应道:“晚辈奉一位前辈之命,冒昧打扰清修,请教师太一件事。” 老尼毫无表情的道:“奉何人之命?” 陈家麟道:“‘天外三仙’之一的‘寿翁’。” 老尼面皮微激动了一下,道:“问什么事?” 陈家麟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道:“请闻师太当年俗家的尊号可是‘玉罗刹’?” 老尼的面皮又动了一下,但没有显著的表情,根本无法从她的面上找到答案,照理,被人道出了当年名号,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陈家麟不安地望着老尼,静待下文。 久久,老尼才开口道:“为什么要找她?” 陈家麟期期地道:“这点晚辈不知道,只是受命来请教!” 老尼仰首望天,看样子似乎在想什么。 但面上依然没有表情,如果说她不是“玉罗刹”便不会有这种“无表情之中的表情”,她会一口回绝了。 陈家麟的心,又开始跳荡,他想:“该不该抖出自己的身份?” 空气变为冷僵,令人不安的沉默。 好一会,老尼才又望着陈家麟道:“你可以走了,贫尼不是‘玉罗刹’,以后不许再来!” 陈家麟心头一沉,道:“师太真的不是?” 老尼垂眉宣了一声佛号道:“贫尼皈依三宝的人,岂能打诳语,小施主请便!” 说完,转身入去了。 陈家麟窒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老尼这么说,看来她真的不是。 照“寿翁”的判断,该是“牡丹令主”了,那震颤了整座江湖的“天香门”门主,竟然是自己的师母,这多么不可思议? 照种种迹象分析,“寿翁”的判断大有道理。 “牡丹令主”下令手下不许与自己为敌,强做主要自己与“武林仙姬”结合,又囚禁自己图迫师父出面,言词之间恩怨不明,这些,不足够说明了么? 心念及此,便觉得明白了许多。 但这神秘的老尼,又是何许人物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转向少尼道:“小师太,请问庵主是怎么个称呼?” 少尼冷冰冰地道:“少施主最好立即下峰,再过一刻,峰头被云雾笼罩,便寸步难行了。” 陈家麟见对方不愿回答,只好作罢,再待下去,当然已无意义,再多说话等于自讨没趣,于是双手一拱,转身便走。 下到峰脚,日头业已偏西,由于山高,日头一偏,便接近山巅了,日落的时间,要比平地早上一个时辰。 入晚,他寻了个石穴过夜,在死寂而孤单的境地中,他的心情开始不宁静了。 他想,照情形看,“牡丹令主”便是“玉罗刹”的化身,已无疑义。 这么说,她便是自己的师母,自己如果与“天外三仙”等一路,岂不变成了犯上? 但“天香门”的作为,太悖天理正义,自己该采什么立场? 想来想去,始终无以自解。 “武林仙姬”的绝世姿容,又浮现眼前。 她的爱妻的化身,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 对于结合这回事,她没有明确地表明过意见,这是不能勉强的,如果以之取代爱妻的地位,让玉麟不再做没娘的孩子,最合适不过。 由她,他联想到一片痴情的于艳华。 两人曾拥抱过,她也不止一次吐露心曲,可是她是不由自主的人,“牡丹令主”反对,她毫无办法。 最后,他想到了托身风尘的古红莲,那是个可怕的人物,到目前为止,不但摸不透她的意向,连来她也是个谜。 穴外月色如银,普照大千,林壑尽浴其中,一切是那么安详。 陈家麟的心依然很乱,睡意全无,他目前面临最大的抉择,是站在除魔卫道的一边,还是干脆退出江湖? 他明白,以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使师母改变作风的,助纣为虐的事,他当然不愿做,他想:“如果师父不死,他老人家可能有力量扭转乾坤。” 考虑至再,他觉得除了退出江湖,别无路走。 这样也好,带着爱子,远走高飞,再不招惹江湖恩怨。 出了九岭山区,陈家麟判断“草头郎中”等,可能会在九仙阳这一条路上守候,等自己的消息。 既然知道“牧丹令主”便是自己的师母“玉罗刹”孙飞燕,如果介入其中,将左右为难,无以自处。 退出江湖,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于是,他取道靖安,准备绕南昌北面,回鄱阳湖故居。 他不知道这种做法是对,还是不对,但目前他没有更好的路走,在无法两全的情况下,只有采中庸之道。 当然,逃避现实是懦夫的行为,可是他没别的路走。 到了靖安,他投店住下,忽地想起上次“红花使者”公孙大娘曾约自己在靖安见面,以备引见“牡丹令主”。 照这看来,这里仍是“天香门”的势力范围,说不定自己的形迹,已经落入对方眼中,想到这里,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他心里盘算,最好稳坐店中,不要露面,隔宿一早离开。 他叫店家把酒食送到房中,一个人关上房门喝闷酒,一方面是打发时间,一方面藉以消除山行的疲劳。 几杯酒下肚,他忽然发觉视线模糊起来,房里的东西在晃动,油灯变成了两个灯火,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一样。 他想:奇怪,自己虽非海量,但这几杯酒也不至于醉呀,这是怎么回事? 心念未已,脑海也告昏沉起来。 他瞿然而震,知道着了道儿了。 这一急委实非同小可,扔下杯筷,站起身来,这一站,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一屁股又坐回椅上。 就在此刻,房门悠然开启,一个黑衣蒙面妇人进入房中,笑道:“陈少侠,你醉了?” 陈家麟睁着发花的眼,看了又看,才认出来的赫然是“牡丹令主”座下的“红花使者”之一的公孙大娘。 他陡然明白过来了,不由激愤地道:“这种手段太卑鄙。” 公孙大娘道:“对不起,怕请少侠不动,所以略施手脚,少侠别见怪。” 陈家麟头晕目眩,心里乱作一团,同时也相当气愤,咬了咬牙道:“你意欲何为?” 公孙大娘道:“奉主人之命相请。” 陈家麟又急又气,刚刚才想到这问题,便碰上了,脱口道:“恕在下无法应命!” 公孙大娘笑了笑,道:“陈少侠,这可由不得你!” 陈家麟怒叫道:“你待如何?” 公孙大娘很平和地道:“没什么,奉命请驾,当然要完成使命。” 陈家麟咬牙道:“你准备用强?” 公孙大娘道:“希望不至于如此!” 陈家麟心念疾转,是否藉这机会,见“牡丹令主”,证实一下她的身份。 如果她真的是师母“玉罗刹”,不用说,她早已知道自己的来历,也许可能乘机劝她改变作风。 同时也可揭开她夫妻之间反目之谜。 心念之中,转口道:“见你们主人可以,先拿出解药来,在下不能这样子去见贵上。” 公孙大娘道:“只好委婉一下,本使者不敢冒这风险。” 陈家麟虎地站起身来,仰手拔剑,一阵头重脚轻,砰地栽了下去,意识一模糊,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