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迟人》 01 林舟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有人躺在他旁边,屋子里很静,只有呼吸的声音。即使洗过了澡,空气里依然有味道彰显着“这里有人上了床”。他闻到身边人的气息,不难闻的男士沐浴露,是个还算不错的护肤品牌,他曾经当过代言人。 曾经。 几个小时以前,林舟渡爬了他的公司老板谢成文的床。他的身体状况暂时没有大碍,老板没什么特殊癖好也没虐待他,好得能现在起来把老板杀了抛尸以保住自己的名声;他的精神状态却很坏,道德观念提醒着他现在应该羞愧一把,被人性骚扰了不是赶快上网控诉搞搞me too运动,反而搞完就睡成了死猪,一觉醒来没有丝毫愧疚感,还觉得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直坠到身体的下半部分,传来阵阵酸痛。 在那之前,林舟渡从来没有发现,原来他的老板还有喜欢男人的天赋。 他只见过年会的时候,女明星喝醉了或是假装喝醉了,靠在老板身边敬酒,有些胆子大一点的,近得就快要趴到老板大腿上去喂了。老板似乎不怎么厌恶,也没露出色`欲烧心的猴急模样,他喝着酒,偶尔搭几句话,看起来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禽兽。 但起码那时候的老板是个异性恋禽兽。 异性恋的老板,传说中睡了很多女明星的老板,几乎不怎么见面的老板,最近可能是更年期过于提前才发了疯。 林舟渡听说最近有个适合他的综艺,仅仅是前几日的事。 他坐在保姆车里,今天的行程已经结束了,红斐网主办的时尚魅力盛典,倒也请了不少明星来,走完红毯就没林舟渡什么事了,连个拦住他问“你觉得时尚是什么”的聒噪主持人都没有,更没有拿到什么分猪肉的奖项,吹了一晚上的冷风,现在只等着助理把他的热可可买回来。 助理终于回来,林舟渡低头捧着杯子,余光瞥见她已经玩起了手机。 助理说:“策划部的小刘说江北台的新综艺准备和我们公司合作诶,还会让公司推荐艺人当常驻嘉宾。” 林舟渡以为她只是在分享八卦,哦了一声就没说话了。 小助理放下手机:“林哥,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啊,你看要求,有一定知名度的男艺人、善于沟通、有动手能力……” 林舟渡的手抖了抖。 不是因为对方说的内容,而是称呼。他出道时年纪小,遇到谁都是叫他一声小林,混到现在,也是被别人叫一声哥的岁数了。 林舟渡打断了助理的喋喋不休,笑着说:“这么适合吗?那我找陈老师问问看好了。” 刚毕业的助理被他突然的笑容惊艳了一下,立马开始拍马屁:“林哥你笑起来可真好看,一定会大红大紫的!” 林舟渡被她这一句逗得真笑了。大红大紫,未来不知道有没有,过去倒是…… 不提也罢。 陈景存是前些天分给他的经纪人,业内小有名气,听起来是不错,可林舟渡只是他带的小艺人之一。人家是经纪人,不是慈善家,果然也没有对林舟渡客气。 陈景存说:“是有这个综艺,还在招商阶段。但我没有跟你提过,因为……” 他犹豫了一秒,似乎在考虑怎么把“你不够格”说得婉转点。 “这个综艺电视台挺重视的,专门找韩国那边买了版权,还准备放在黄金时段播,对常驻嘉宾的要求也比较高。” 话说到这份上,林舟渡也明白希望渺茫,却没有转身就走。陈景存这大忙人成天见不着面,昨天一通电话却马上约好了时间,林舟渡不信就为了当面跟他说你不配。 铺垫了半天,陈景存果然开始切入正题:“不过,昨天我和谢总汇报的时候,他还提起你了,说小林也挺不错的。” 林舟渡本以为已经做好准备的心脏,也惊得停跳了一拍。 他已经想好了,等陈景存这个花名在外的衣冠禽兽提出要潜规则或者别的什么,他就一拳揍过去,反正他已经糊到没边了,多一条暴打经纪人的新闻还能增加点热度。 可这一位,他从来没有想过。 什么综艺资源,在林舟渡最红的时候,这种玩意儿甚至根本不可能送到他眼前。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以为自己会拥有一切。直到现在他过气了,他都还有着那份莫名的自尊。剧组的饭局上,别人追着导演、制片人、投资商阿谀,他远远坐着,像个不通世故的蠢货。 可那并不代表,林舟渡愿意继续这样下去。有的事情不由他做主,红不红也不能控制,但他可以等,等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这会不会是什么考验?林舟渡又在想。 就像那种心灵馊鸡汤里的故事一样,去面试的路上给老人让座,捡起走廊里的垃圾,最后发现是故意设下的面试题……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呢? 虽然林舟渡学历过低,没有过什么正经面试的经验,也知道在痴人说梦。 老板什么都没有说,有的话不用说。浮图公司老总谢成文能给他的,远远不会只有一个综艺常驻。他出道十年了,二十七岁了,不算年轻,但也不算太老,这可能是他最后一个机会。 林舟渡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好笑,他的清高就像青楼的卖艺不卖身一样,价码一到,就乖乖落地。 “我会去跟谢总谈谈的。”林舟渡说。 02 听到身边的动静,林舟渡知道谢成文也醒了。 谢成文坐起来,开始抽烟,烟味飘过来,林舟渡更睡不着了。他翻过身,撑起来说:“给我一根。” 老板递给了他,却又说:“你不抽烟。” 林舟渡有些诧异,在“关你屁事”和“你他妈听谁说的”之间徘徊,随后想起是自己对外宣称不抽烟不喝酒的,便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舟渡又想起经纪人说的,谢总提到他,说明谢成文是惦记着他的,可能还有点喜欢他,不过谢成文喜欢的那个林舟渡,可能比林舟渡本人要好得多。林舟渡无所谓,谢成文喜欢什么样的他,那他就什么样吧,他爱岗敬业。 “是不抽。”林舟渡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就想试试。” 烟抽到一半,林舟渡才想起来自己正在假装新手,是不是该咳嗽几声,不过一来为时已晚,二来这也太过戏精。谢成文似乎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倒是提起林舟渡的工作,说综艺很快会签合同,让他做好准备。 “综艺太多也不好。”谢成文话锋一转,“还是要专注在本职工作上。” 林舟渡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嘴上又应着老板说我知道了。他的同意不违心,老板说得并非没有道理,不爆的综艺等同浮云,上多了只让人厌烦,爆了的综艺又容易让人定型,既是因为演员不愿意再日日待在剧组里,夏穿棉袄冬穿纱钻研演技,也是观众不想看着演员就觉得出戏——但这和他有关系吗?一个差生为什么要愁上清华还是上北大? 他险些要把怒气发泄在金主头上。 “邱文礼的新戏在筹备了。” 林舟渡惊得一抬头,烟灰抖在了腿上,谢成文却已经按灭了烟头,躺下继续睡了,并没有给他说点什么的机会。 谢成文就准备这样睡过去,林舟渡看着谢成文的背影,在想很多事,想着他刚刚被这个男人操了,但是现在他又有了更高更远的志向,比如操谢成文的祖宗十八代。 林舟渡是一个要饿死的人,谢成文先是用胡萝卜来诱惑他,等林舟渡上钩了,再在白纸上写四个字:满汉全席,问他要哪个。是要面前这根填饱肚子的胡萝卜,还是给未来画饼的满汉全席? 去他妈的,趁谢成文看不见,林舟渡不再装腔作势,背对着谢成文,吐了个烟圈,他才不会被谢成文忽悠,选什么选,他全都要。 三个月后,林舟渡坐上了前往节目第一站目的地的航班。这几个月里他也没闲着,去了谢成文家,也上了几次床。他没有对比样本,只能凭感觉判断谢成文技术还不错。林舟渡看不懂的是谢成文本人,没给他打差评,但似乎也没有很热衷。让林舟渡怀疑,是不是谢成文根本没有对他提出过要求,是自己过于想爬老板的床又不好意思,于是产生了一场幻觉来心理暗示自己是被逼献身。 百无聊赖,他开始补综艺的韩国原版,倒也挺有趣,艺人到各个地方去旅游,还要分成两队搜集食材,做出当地的特色美食。 林舟渡坐在沙发上看节目,谢成文在一边打电话谈公事,放下手机的时候,电视里正播到艺人在焦头烂额烧火做饭,谢成文突然问:“你会做饭吗?” 林舟渡诧异地想,难道谢成文还要让他给洗手做羹汤?怎么这年头怎么讨好金主这么难。 林舟渡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容:“虽然不会但我愿意学……” 学个屁,谢成文要是真让他做饭,他就先把厨房烧了。林舟渡愿意自己做饭吃不代表要去满足男人的胃讨好男人的心。 谢成文却没有接他的茬,他像看小孩一样对着林舟渡笑,甚至摸了摸林舟渡的头:“你负责吃就好。” 林舟渡看着谢成文上了楼,继续瘫在沙发上,节目里,艰难的一顿饭终于做好了,一群人正在欢呼。成功时热烈庆祝,失败时叹气再来,本该是这样的。而不是像他一般,做不成蝼蚁也做不成人。 03 他们先要在机场汇合。 林舟渡是最早到的,除了节目组的摄影师对着他拍,并没有谁搭理他。直到周围的女孩子突然开始骚动,举着相机往前跑,工作人员问林舟渡:“你觉得是谁来了?” 林舟渡笑着对摄像机说:“这是哪位小鲜肉?” 话音刚落,背后就被推了一把,传来笑声:“怎么还把我变性了!” 是宋依。 摄影机对准了林舟渡,需要一个惊讶的表情,林舟渡也的确很惊讶,宋依是他认识的女明星,早年一起拍过戏,她也的确有不少粉丝。但问题是——宋依几个月前,才刚刚生下孩子。 太拼了。 林舟渡又在为自己的事业心惭愧。他之前也有听说,宋依本该用来填档的剧最近没过审,又打回去删改,加上产前停工的时间,她的空窗期已经快接近半年了。对宋依而言,消失在大众视野里这么久,哪怕是天天发通稿也弥补不了,看来是身体刚恢复就接了综艺 。 而他,没有工作的时候只知道蹲家里,去菜市场买个菜还被狗仔拍了发网上,说他落魄无比,在菜场讨价还价。还要贱嗖嗖配上旁白:“记者在等待俞若云出门遛狗时,偶然发现了昔日的当红小生林舟渡正在菜场买菜,只见他穿着一双拖鞋,十分不修边幅……”性`感狗仔,在线拍图,买一赠一,他就是赠的那个。 林舟渡看着宋依,宋依坐在他旁边,完全看不出刚生过孩子,比林舟渡活泼得多,说着说着就打开行李箱给别人看她准备的东西,等人来齐了要交手机前,她又开了视频电话,对着那边还不会说话的婴儿恋恋不舍,仿佛对方有理解能力似的:“妈妈要关手机了,妈妈过几天就回来,啾咪!” 林舟渡半天没吭一声,想到自己说不定会被剪得没几分钟,不努力就去死六个大字简直在脑内循环播放。 他甚至不知道谢成文会不会看这个综艺,如果看了大概只会让他负分滚粗。说起来今天出门前他还思考了一下要不要稍微修饰一下,结果化妆师没在,自己什么都不会用,拿起眉笔差点把自己画成巨星小吴,最后只好全面放弃卸了妆,爆的那颗痘都没遮一下。 宋依还在拉着他的手叽叽喳喳,别的人也陆续来了,有男有女,也都算是娱乐圈叫得出名字的人,熟练地开始打招呼,甚至还回忆起了多年以前就在什么某某晚会见过林舟渡。林舟渡一脸懵逼毫无印象,甚至已经开始走神。 “那时候谢总就说你是可造之材……” 听到那个字眼,林舟渡心里猛一激灵,他心想这个人为了套近乎也够能胡诌的,他进公司这么多年谢总只在年会跟他说过话,说的是“喝吧”。现在倒是挺照顾他的,照顾到床上去了,真是感人肺腑的好领导。 导演在让他们聚起来合照,说是记录一下出行前的样子。然后全部人挤在一起,在机场喊双摄手机照亮你的美,茄子!!! 林舟渡咧开嘴角,一到镜头前,大家都极其敬业地阳光灿烂。仿佛真的是一群亲密无间的朋友,前往一场无比快乐的旅程。 上飞机之前,他们就被要求上交了所有的现金和通讯设备。林舟渡从包里翻出书来看,边上的艺人凑过来,是陆哲明,一个快解散男团的成员,刚刚拉着林舟渡的手说以前见过他:“文艺青年诶,飞机上都在看书,在看什么?” 林舟渡说:“xx地旅游攻略。” 陆哲明没脾气,看看摄像机没拍他们,继续悄悄跟林舟渡说:“舟渡你这么用功啊。不过这种节目不就是要看没经验的人才比较有看点嘛。你到时候还是假装什么都不懂,说不定还能多点镜头。” 林舟渡想,陆哲明倒是难得的好人,也就是一面之缘,就会跟他说这些话。他应了几句,把书放到一边。过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又拿出来看。 五折买的,花了三十块钱,不看亏了。 下了飞机又上大巴,几个小时来到目的地,林舟渡把箱子搬下来,就等着宣布让他们选住的地方了。导演组却没有如他所愿,拿着大喇叭就开始宣布:“分成两组做晚饭,做好以后赢的一组先选房子!” 艺人们乱作一团,也包括林舟渡。他悄悄问:“这怎么流程不一样啊?” 人家说:“我们要本土化!要创新!” 混乱的场面开始了。 04 谢成文还是很给林舟渡面子,看了第一期节目,但不幸的是,他拉着林舟渡一起看的。 眼看着节目前面的艺人介绍已经到了林舟渡,居然还出现“当红小生”这种词语,林舟渡已经快要崩溃。在一个普通的陪金主的下午,林舟渡又想起来多年前被他母亲拉着表演节目给亲戚看的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谢成文的时候,总是这么怂。 谢成文似乎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对他的态度也挺好的。林舟渡却总不能安心下来享受,他甚至开始羡慕以前遇到的女明星,有了后台就开始趾高气扬鼻孔看人,在片场还能打电话发嗲让金主买包。林舟渡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像天天怕领导扣工资的员工似的。 终于播到了执行任务,他们连房子都没有却要去做饭,只能一家家去找人借厨房,被拒绝了好几次以后,同组的人都有些泄气,眼看时间过去了三分之一,他们却连锅都没有。 又一次敲门的时候,陆哲明刚准备说请村民把厨房和食材都借给他们录节目,林舟渡悠悠地从背后窜出来:“老乡,吃饭了吗?” 的确快到饭点了,村民说正准备做。 “我们帮你做饭呗。”林舟渡说着就走了进去,“这豆角很新鲜啊,我帮你择了吧。陆哲明,你来把这筐菜洗了,依依……” 有人帮忙做饭,村民自然乐得清闲。在边上看着林舟渡择豆角,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任务,林舟渡笑嘻嘻说:“节目组给的任务,就是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陆哲明在边上开着水龙头洗菜,听着林舟渡满口胡说八道,只敢瑟瑟发抖专注看自来水。 有了厨房和材料一切都好办了,林舟渡炒完菜还给端桌子上,村民让他们也坐下来吃。林舟渡摆着手说不用了,指着剩下的菜问你们还要吗,不要的话我给工作人员做几个菜拿回去。 陆哲明彻底服了。 字幕特效在边上标注着“666”、“真人不露相”,夸的是林舟渡。这样的林舟渡当然是存在的,从十几岁离开学校,混迹于市井开始,林舟渡就学会了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穿行,他从来不是傻子,他只是…… 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他既不需要,也没有那个机会来展示他的这一面。 看到林舟渡那组赢了住进乡村别墅,谢成文点评道:“你做的菜看起来蛮好吃的。” 林舟渡心头一紧,说到底当初就不该为了装清纯对谢成文假装不会做菜,他倒是也想在节目里装,做菜的时候打个下手混一混,结果改了流程,眼看做不成菜就要睡露天,只好出手。还好刚刚在看节目的时候就准备好了怎么圆谎,赶快说:“都是最近三个月练的几道家常菜,我以前真的不会做。” 谢成文说:“那不如……” 林舟渡连忙说:“以后一定给您做!” 谢成文顿住了,过了几秒才憋着笑说道:“这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谢成文继续说,不如林舟渡收拾一下,和他出去一起看电影。 林舟渡刚给自己挖了个坑,顿时更加紧张,把口罩都翻了出来。 看的是最近上映的一部文艺片,豆瓣评分挺高,票房却一路狂跌,猫眼把预计票房降了又降,林舟渡这次工作完回来,每天的排片已经没几场了。 看到开头的字幕林舟渡就知道为什么谢成文拉他来了,投资人是谢成文。电影倒是挺好看的,看得出用了心思。导演虽然不出名还赔了钱,但处`女作拍成这样,算是可造之材。 “怎么样?”看完出来,谢成文一边开车一边问林舟渡。 林舟渡评价了一番电影的优缺点,突然想起什么,立马话锋一转:“我觉得您特别有情怀。这个电影一看就不是能卖座的,而且成本看着也不低,明知道要赔本还是花钱去支持,现在的电影市场这么大,但是好片反而越来越少了,其实有时候还是需要有人站出来,不功利地做电影。” 前面的交通灯变红,谢成文刹车,停下来,他们就这样坐着,等着红灯转绿,安静得有些尴尬。 “我投资这个真的不是为了赔。”谢成文突然说。 “……”林舟渡真不知道接什么了,他想跳车。 “当时看剧本的时候觉得还是挺不错的,也没有特别曲高和寡。拟邀请的演员也有一定知名度,才同意了这个电影项目。不过观众好像不怎么买账。”谢成文说。 林舟渡听着谢成文跟他解释,想到自己刚刚的神经病发言,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生意嘛,总是有赔有赚的。前些天《飞车日记》不是都二十多亿票房了吗,我记得我们公司也有投资。” 谢成文说:“是啊,在里面排在第六还是第七吧,当时没人看好,就没有投太多钱。” “……”林舟渡不想说话了。 车终于又启动了,夜晚已经降临,沿途的街景亮起了各色的霓虹灯,林舟渡的心情却忧郁得只剩灰色。 这些日子他经常在想,老板到底看中他什么了,现在的他依然在想这个问题,难道是看中了他的尬聊本领吗。他虽然十八线,但是和人正常交流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怎么每次一搭上谢成文,就永远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林舟渡终于想出了一句不会有错的话。 他说:“今晚要上床吗?” 05 这句话果然没错,虽然林舟渡依然后悔了。 他不知道自己以后退圈能做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开淘宝店。 他就像一个极不厚道的淘宝店家,面对谢成文的不满意, 为了能让客户不退货,强行给客户返现送小礼品,也不管人家需不需要。在这么一个刚看完浪漫文艺片的夜晚,迎风流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哪个选项都比林舟渡提出的建议要好,他为什么非要让自己腰酸背痛呢? 林舟渡翻身起来,看着皮肤上的红痕发着呆。今晚的谢成文有些奇怪,他好像真的不急于物尽其用收回成本,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拥抱。把头埋在林舟渡的肩颈位置,温热的手掌缓慢地划过背脊,让林舟渡甚至觉得有些……缠绵。 似乎是窗户没有关好,想到这个词,林舟渡心里一抖,冷得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右边的抽屉,”谢成文见他起来了,慢悠悠地说,“给你开工的礼物。” 老板的情调实在是太实在了,跟给嫖资似的。林舟渡侧过身拉开抽屉,是一块表,而且看起来有点眼熟。 “以后多戴真的。”谢成文说得很委婉,但林舟渡很懵逼。 “我的表不是假的!”林舟渡有些愤怒,在心里疯狂辱骂谢成文对他的蔑视,电子表才几百块钱,他还没穷到这份上,“我在天猫店买的这块g-shock!” “这块不是假的。”谢成文说,“百达翡丽不是真的。” 林舟渡呆滞了一秒:“我戴过?” “节目里戴了,”谢成文坐起来,把表取出来,戴上林舟渡的手腕,“你洗菜的时候露出来了。” 那块表不过是林舟渡偶然在小店里看着好看买的,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什么仿品。要是真有人像谢成文这样看出来,那他倒是真出糗了。不过在那之前,先得有人看节目。 林舟渡想到这里,又拿着手机想搜收视率,搜索结果还没显示出来,谢成文就帮他拿开了:“别担心了,今天周末,收视率周一才出来。” 林舟渡讷讷地应着,他又看见谢成文的手指,圈着他的手,圈着那块价值不菲的表。 他想,谢成文可能真的挺喜欢他的。 林舟渡躺下来,金属的冷感渐渐被体温感化,他渐渐适应了过来。 “谢谢。”林舟渡轻声说。谢成文没有回答,可能已经睡了。 林舟渡也准备睡了,窗户外面是一片黑暗,昨天已经过去,他要在明天才会醒来。 邵星河知道在慈善晚宴上应该大方得体,而不是脸僵得像死人。但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比她表现得更好。 她坐在了林舟渡的旁边。 几个月前吧,她第一次见到林舟渡。不知道怎么的,化妆师安排的日程居然撞了车,林舟渡和邵星河在同一个化妆间面面相觑。邵星河理所当然把化妆师带走了,还跟林舟渡说了一句:“理解一下,我这个行程很急的,你应该也没什么重要工作吧?” 林舟渡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指责邵星河一句,还笑着跟邵星河说了句慢走。邵星河也就没当回事,回头跟经纪人说起来的时候,才遭到劈头盖脸的一顿狂骂。 “我的天。”经纪人的声音听起来接近崩溃,“我以为收了你的微博账号就不会有事了,早知道还不如让你在网上放飞自我怼网友呢。你惹林舟渡,你去惹他?!” 邵星河被骂得也火冒三丈:“我错了我错了!回头我道个歉行了吧!” 经纪人更叹气了:“等你有道歉的机会再说吧……谢总把他盯得紧着呢,你以后离他远点。” 邵星河被谆谆教诲了半天,还收到了打包的情商教材让她潜心阅读,哪怕是之前老是惹祸闹出新闻,经纪人都没这么对待过她。她看完头都大了一圈,从此以后对林舟渡这个名字过了敏,看到都要抖三抖。 她还听了不少关于林舟渡的八卦。 都说他是谢总的人,这个传言像病毒一样蔓延在圈子里。十年前林舟渡被星探从广告传单上发掘,演了一部烂俗的偶像剧一夜爆红后,被谢总看中签进了公司。但谢总也挺奇怪,他的喜欢似乎并没有给林舟渡带来多少好处,林舟渡这些年不缺戏演,但也始终没有什么太好的资源,和林舟渡同期出道的人,要么早已一步登天在一线,要么销声匿迹回家赚钱。林舟渡是个奇怪的存在,不那么红也不至于没人知道,没有丑闻,形象良好。金丝雀好歹也会被装进华美的鸟笼里,被主人带出来炫耀,谢总却把林舟渡变成虚无的影子,藏在浮图这个巨大王国的阴暗角落里。 捉摸不定的才最危险,经纪人这么告诉邵星河。 “说白了就是没有证据。”邵星河有些无语,以及将信将疑。 “你可拉倒吧你。”经纪人对邵星河实在不抱指望了,“你想想,能在浮图混十年没有任何负面新闻,这能是一般人?” 邵星河实话实说:“糊的明星都没有负面新闻,因为没有人关心他们。” 经纪人:“你的新戏快开机了吧?我觉得演戏不一定要念台词,我还是先毒哑你吧。” 不信是一回事,被经纪人威胁如果再招惹林舟渡,就要把正在接洽的广告资源给别人是另一回事。邵星河并没有想要去惹怒林舟渡,她正处在更换团队和公司的变动期,在嘴贱和脑子不好之外,她最大的优点也就是那颗事业心了。但上天有时候就是这么巧,他们又见面了。晚宴的桌子居然是按公司来分的,不然邵星河才不可能和林舟渡这种咖位坐在一起。 摄像机不知为何,总在给这边镜头。邵星河耐不住寂寞,又不想对着林舟渡说出什么蠢话来,便使劲跟别人搭讪聊天。她看见谢总坐在他们旁边的主桌,不知道是不是经纪人的心理暗示起了作用,邵星河总觉得谢总在往他们这桌看。 慈善竞拍已经开始了,邵星河保持自己的优良传统和善良品德,热烈鼓掌,积极互动,然后绝不掏一个子。谢成文则是那种格外大方的,没多久就拍下一幅清代美人图,还是竞拍到此刻为止最高的价格。 邵星河免不得跟着别人一同起哄谢总的财大气粗,气氛到了,她没想那么多,转头跟边上的人调笑道:“不知道谢总的美人图是要送哪位美人啊。” 电光火石间,邵星河的余光瞥见了林舟渡的笑容,虽然还没明白缘由,但她知道自己可能又双叒叕惹祸了。 林舟渡笑着说:“是啊,不知道送给哪位美人。” 06 男人的欲`望是控制。 尤其是对于需要做无数个决定的人来说,退缩意味着死亡。做控制狂是一种本能,而陈景存不知道,谢成文这个混账到底是在削弱还是加强这种本能。 “我送他的那块表,他今天没戴出来。”谢成文现在正一脸丧地坐在他的对面哭诉。 陈景存毫无同情,他觉得自己比谢成文惨十倍。他好歹也是业内有头有脸的,被谢成文拉来当了林舟渡的经纪人,第一件业务就是被迫出面给谢成文当皮条客,简直是职业生涯前所未有的污点。现在还有兼职心理咨询师。 “他可能忘了。”陈景存敷衍地说,“你什么时候送的?” “昨天。”谢成文说,“昨天是他出道十周年的纪念日。我之前找人要了节目的粗剪,看到他在里面戴了那块表,我就去买了。” “昨天才送的你今天就急着看成果了。”陈景存几乎要翻白眼,“这么迫不及待,之前当什么柳下惠呢?” 谢成文没说话,陈景存更有恃无恐,继续数落着他的老板兼死党:“我真的想替小林报警了,你会不会明天因为表白失败就把小林杀了藏在你的房子里当标本啊?” 谢成文说:“我没那么恐怖吧?” 陈景存觉得谢总对自己的变态程度十分没有逼数。 “邵星河是出了名的没脑子还嘴巴不把门。”陈景存说,“她刚签浮图,还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这么巧,她的化妆师就突然没安排好行程,要同时给林舟渡和邵星河化妆?今天又这么巧,她和林舟渡坐到一起去了?” “他们可能比较有缘分。”谢成文戴上他的近视眼镜,开始看文件。 陈景存愤怒了,他就知道谢成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也就是这件事被邵星河闹得有点难看,传出来了。”陈景存继续说,“小林脾气好,从没跟我说过什么。我听说他这些日子可能撞鬼的,遇到给他脸色看的势利眼可不止一个。” “他是不是不喜欢那块表啊。”谢成文合理推测。 “他可能只是不喜欢你。”陈景存给出另一个答案。 谢成文终于有点反应了,他抬起头,有些愤怒,看着还站着的陈景存,缓缓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们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出门旅游,去吃当地的有名小吃,网上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是藏在市井的顶级美食。那地方特别难找,我在路上还丢了相机,结果东西巨难吃,我们情绪都很崩溃。” “你转移话题太生硬了吧。”陈景存没接茬。 “你当时是不是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老板过来问味道怎么样的时候,你还说不错?”谢成文问。 “是,那又怎么了?这有什么关系吗?”陈景存还是没明白,谢成文这是怎么了,突然开始跟他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了,难道还要用情怀来感动他? “我们都知道那味道跟呕吐物一样,就像你和你的老师当初知道你成绩很烂,上课不听讲,肯定考不上好大学一样。”谢成文说,“但就算事实如此,你非要说出来吗?” 陈景存想: 我遇到真的神经病了。 07 在林舟渡所期待的收视率出来的前一天晚上,谢成文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在拍卖行里,用不算高的价格买了一件古董。别人都夸看起来挺精致的,只有谢成文知道,他们远远没有看出这个东西的价值,他们以为那只是用来赏玩的一个物件。 它被放在谢成文的家里,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人注意到。只有谢成文会注视着它,像一个瞒着所有人偷偷去领取彩票奖金的中奖者。在夜深的时候,在某些瞬间,谢成文又会想,太可惜了,那些人都没有真正看到过它。 谢成文伸出手,拂去灰尘,想要把他的宝物搬出去,暴露在阳光之下。可他又犹豫了,他的手停滞在这个动作,既不舍得伸出去,也难以收回来。 梦境在坍塌。 林舟渡出现在谢成文的梦里。 谢成文变得有些焦虑,他让林舟渡离开他的房子。林舟渡无辜地看着他,说我是被你拽进来的,我没地方去了。 谢成文说,那不能让你白吃白住啊,要不然你跟我结婚吧。我可以在房本上加你的名字。 林舟渡在梦里比较keep it real,一点也不在谢成文面前低眉顺眼了,他说去你妈的,还要终身绑定了,你给我搞个三大影帝我还能稍微考虑考虑。再说了,结婚干什么,难道你爱我吗?痴线。 总而言之就是林舟渡既不肯搬出去,也不愿和谢成文登记结婚。谢成文一怒之下,让林舟渡滚出了他的快乐星球。 醒来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了林舟渡参加的那个旅游节目。当时他们还在给老乡做着饭,陆哲明摸不清林舟渡的套路,眼看着时间快要截止,变得有些心急。他问:“舟渡,我们不会要输了吧?” “不会的,我不一定要赢。”林舟渡把菜倒进油锅,灶上窜起火来,他说,“但我不会输。” 林舟渡现在就睡在谢成文的旁边。 谢成文的手指划过林舟渡的眉毛,停在眼皮上。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林舟渡皱着眉,抿着嘴没有表情,在睡觉的时候,看起来反而最锋利。他想林舟渡还是不够聪明,一个节目的收视率是挺重要,但不是决定个人的关键。谢成文知道,一旦磨去那些刻意伪装的外壳,把藏品暴露在世人面前,别人总会看到它的光芒,将再也不属于他一个人。 谢成文明白这一切,他更明白林舟渡并不是一个物件。 是时候了。 08 林舟渡当然没有戴。 他要是戴块几百万的表出来,在争奇斗艳的晚宴红毯上招摇才疯得不清。但礼物已经收下了,并不是林舟渡不炫耀出来,就不存在这个事实了。 谢成文当然没有把美人图给林舟渡,回去的时候,甚至放在后备箱里没有拿出来,他只顾着拉住林舟渡的手往门里带。 林舟渡心想:不是吧大哥你这么猛啊?还来? 谢成文说:今天有点没吃饱。 林舟渡愣了愣,才意识到谢成文说的是真的那种没吃饱。 晚宴上最大的食物是镜头,明星们一个个都为了能上镜,水都不敢多喝,哪里会吃什么东西,桌子上自然也不会真的有什么菜。林舟渡还没闹明白厨房在哪儿,谢成文已经走了进去。 谢成文打开冰箱喃喃自语:“下碗面吧。” 然后又说:“你也来一碗吧。” 林舟渡“嗯”了一声,站在旁边看谢成文下面。谢成文问着林舟渡的口味,林舟渡一边回答,一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的敏锐度就像一个时常失灵的机器,大部分时间里,都对外界保持着迟缓,但有时候又能感知到任何的不寻常。 从他和谢成文开始这段关系的第一天起,这个开关就在拉响警报,林舟渡觉得自己被扔进了一道从题目上就有错误的数学题。 看到谢成文想要拿菜,林舟渡立刻递过去,挽起袖子打下手。谢成文若有所思地盯着林舟渡的手腕,林舟渡不明所以,也带着疑问望回去。谢成文看了一会儿,他很明显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最后谢成文说:“不用拿这么多菜。” 林舟渡泄气了。 他想,如果公司员工有业绩考核,谢成文就是那种气死人的淘宝买家,会给他打差评,然后在评论里写:东西挺好的,还不错。 林舟渡很想给谢成文买一百个呼死你,问他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谢成文主动要潜规则他,却又这么难以捉摸。有钱人都这样吗,还是谢成文对他的兴趣只有那几天而已,现在已经想让他滚了又不好意思开口,那块表就是送别礼物。 谢成文变心变得比开封的汽水都快啊。 吃面的时候,林舟渡终于狗胆包天忍不住了。 彼时他正在又一次拍着老板的马屁,盛赞谢成文的厨艺多好,他都要把碗一起吞下去了。谢成文只说:“那快吃吧。” 林舟渡立刻低头,隔了几秒,他又忍不住抬起眼睛。林舟渡用上自己毕生的演技,强行把半分的温柔和八分的疑问糅合在一起,在诸多不解里面找了一个最没有攻击性的:“谢总,我发现,跟我说话的时候,您从来不看着我。” 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每一次。谢成文跟他说话,要么看着床,要么看着刚脱下来的衣服,要么看着天花板,要么看着冰箱,或者像刚才一样盯着一碗面。林舟渡早就觉察了,这种举动,要么是心虚,要么是厌恶。前者不太可能,那就大概率是后者。 谢成文没有回答,林舟渡忽然生了更大的好奇心,以及那么一点豹子胆:“是不是因为我是您床伴里最差的一个?” 他觉得很有可能。 谢成文不吃了,甚至有点粗鲁地把筷子扔在了桌面上。 但他依然没有大骂林舟渡,依然那副“东西挺好没问题”的样子,看向林舟渡。林舟渡这才发现,谢成文的眼珠颜色很浅,终于抬头认真凝视着他人的时候,会看起来有些深情。谢成文看着林舟渡,跟他解释:“我只是高度近视还散光。” …… 林舟渡心想,刚刚厨房的刀好像没收,要不然,不如进去捅死自己算了。 谢成文站起来,说吃饱了先上楼了。楼下只剩林舟渡一个人,林舟渡一点也不想洗碗,于是拖拖拉拉坐在桌边胡思乱想拖延洗碗时间。 他想,还是不对。 可惜他的盘问对象是金主老板,并不能被林舟渡铐起来严刑审讯。谢成文给林舟渡一个借口,林舟渡也只能假装接受。 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情是真的,那就是自己的技术肯定真的不怎么样。谢成文刚刚都直接逃避了这个话题! 可能明天就要卷铺盖走人了。林舟渡悲观地想。 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至于上去扇谢成文两耳光或者泼咖啡。就像淘宝商家哪怕心里有一万个卧槽,也要打开消息框发笑脸:亲,是对我们的东西有什么不满吗?可以和我们沟通的哦,不要直接打差评可以吗? 他总要爱岗敬业一点,让谢成文不那么快让他滚。毕竟他现在站在彼岸,江水滔滔,深陷淤泥,无处可去。 等着那一叶扁舟来渡。 09 综艺之前已经录了一部分,再录几期就能结束了。中间的空隙里,林舟渡去剧组试了镜,没多久剧本就送了过来。角色是电视剧男三,戏份排在男主男二女主女二后面。林舟渡没什么意见,陈景存却专门来了一次,先是自我批评了一下业务能力,说本来想给他接男二那个人设好戏份多的角色,结果被一个没演过戏的关系户横插一脚……他说着话,自己都觉着哪里不对,像是来打林舟渡脸的,立马停了,又说虽然有些不顺,但希望林舟渡还是要重视,江北台已经预定了,虽然也不算什么热门题材,好好认真演,总是没错的。 “哦对了,”还有最后一句,“那个小李让我跟你说一声,她转岗了,以后就不当你助理了,我会再给你安排一个。” 陈景存说完就准备要走,他忙着呢,这一通废话如果不是谢成文叮嘱着非要他来,也不会专程绕过来。林舟渡却叫住他:“陈老师,邱文礼的新戏,您知道有动静吗?” 陈景存想想:“好像在筹备呢。但大导演喜欢搞神秘,大概只能等选人的时候才知道消息。” 他问林舟渡:“你想去?” 谁不想演邱文礼的戏呢。 但现在的林舟渡还远远不够格,邱导可能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哪怕林舟渡去找谢成文约一百次炮,强行塞进去,也会变成陈景存口中那种生硬的关系户。 再晚一点吧,再等等吧。 二十七岁的林舟渡,觉得时间太少了。 除了背剧本,研究角色,录制综艺,林舟渡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他甚至去补课了,补了谢成文的过往经历。 谢成文原来还上过电视台的专访节目,想想也是,在诸多要么秃顶要么大肚的商界人士中,谢成文自然会得到多一点媒体人的青睐。视频里是三十出头的谢成文,谈起他从家族企业辞职,单打独斗出来创业,选择的偏偏还是彼时荒芜的文娱行业。 谢成文帮自己的前妻澄清,她并不是嫌贫爱富离开的:“我一直爱看电影嘛,开公司也是搞这一块,那时候还是有一点理想主义了。她不是反对,她只是不理解,也没有兴趣,想法差太远,自然就分开了。而且我当时并没有什么资格来证明我是正确的。说要帮助中国电影人拍出好电影,结果部部电影都赔本。难道我要说这都是好电影,人家都不识货吗?” 在浮图几乎要发不出员工工资的时刻,是一部邱文礼的电影《渡口》救回了一切。 “对。”谢成文在笑,他当然会笑,那不仅仅是邱文礼一个人的得意之作,“《渡口》是那一年的票房冠军,而且是中国影史上第一部票房过五亿的电影。我没有想到,他也没有,我会同意是因为他是我朋友,他找不到公司愿意来出品他的电影,快要饿死了,我想帮一把朋友。况且他要的钱并不算多。” 《渡口》上映的时候,林舟渡才十二岁。他所在的小城镇连电影院都没有,只能从报纸和电视上看到只言片语。《渡口》之后,中国电影市场似乎才真正能叫做市场,很多人都意识到,这是一块还没有被挖掘的金矿,大量的资本开始涌入,连煤老板都忍不住去投资。 浮图在错了一次又一次后,终于把握时机,扬帆远航。 问到浮图的现状,谢成文陷入思索,好一会儿才说:“现在也会有困难,会有那种我很看好,但结果不如人意的情况。但这不一定是哪一方的问题,只是时机还没到,大家还没有发现而已。就像这些天正好是《天机》上映的十周年,我们公司也搞了一个重映会 ,有人会跟导演说,我现在才觉得这部电影好看。《天机》是我作为出品人的第一部电影,票房只有300万,两年前被大学教授翻出来写影评,赋予了各种文学意义,也引发了一些讨论。在商业和艺术之间,浮图会尽量做一个平衡,既不是只为了赚钱存在的公司,也不是必须清高得饿死。” 说到这里谢成文想起了什么,苦笑了一下:“虽然有时候我欣赏的不一定会得到大众的喜欢。” 节目结束了,林舟渡关掉视频,他觉得没有获得什么有用信息。 除了谢成文早年是个衰神, 看中什么赔什么,以为要赔的反而赚了。就这运气居然还能把浮图发展到现在这样,看来他这些年里投资了不少以为要赔钱的戏。 这么一想,自己前些天在车里对谢成文拍的那通马屁也没错嘛,就邱文礼当时那毫无资历的情况,也能给他送钱,谢成文这是主业做慈善,副业当老板呢。 林舟渡心想,莫非谢成文在把他当希望工程献爱心。 他火速把这个结论发给了钱乐天。 钱乐天是林舟渡拍第一部戏认识的朋友,直到现在依然还是朋友。原因无他,只是钱乐天这个人,真的很乐天。不管是被公司封杀,还是现在又红起来,钱乐天永远都是那副欠揍的样子。 钱乐天果然秒速回复:“妈的,怎么不捐点给我呢,老子就不是希望了吗?我看我满脸都写着两个字,希望。明天我就去纹身上,还要纹英文的,wish!” 林舟渡纠正:“是hope。” “你怎么就想那么多呢。”钱乐天的安慰丝毫不像安慰,“谁他妈献爱心献到床上的,你当人家捐精啊?他就是想睡你不成吗,你就接受有人喜欢你的事实吧。” 林舟渡觉得自己被钱乐天说得十分变态:“但他看起来真的不像。” “要么就是谢成文闷骚。”微信的语音那头咔嚓咔嚓,一听就知道钱乐天这货又在半夜吃薯片,“要么就是你摆出一副死人脸给人家看了。你就不能热情点嘛!” “操。”林舟渡骂出来了,“那我还要跟他说欢迎下次光临吗?老子当鸭也想当清高鸭不行啊!” “人家是老板。”钱乐天漫不经心,丝毫不能体会林舟渡的痛苦,“你对他说点好话怎么了。不是我说,我的粉丝可是明里暗里骂你吸血好几次了,我觉得他们说得十分有道理!哥们儿,你纠结什么,先让谢总为你烽火戏诸侯!” “我戏你妈。”见了鬼了,自己就不该半夜来找钱乐天。 10 接到林舟渡电话时,谢成文正在去接谢祺,他从美国放暑假回来的儿子。他没想到林舟渡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一不小心就按成了免提。 林舟渡说:“谢总,我在收拾去剧组的行李,发现有东西落在你家里了。我可以现在过来拿吗?” 正在玩掌机的谢祺听到声音,听起来颇为不满地“啧”了一声。 谢成文差点当着司机搞家暴,果然林舟渡听见了:“有人在不方便吗?” “没有。”谢成文深吸一口气,“你来吧,钥匙之前给过你了,我晚点到家。” 他想想,还是提醒了林舟渡一句:“我儿子也回来了。” 谢祺快要忍不住,甚至哈哈笑起来,谢成文青着脸挂了电话,跟谢祺说:“你这样很没有礼貌。” “我道歉。”谢祺说,“你是不是怕他以为你在和别人一起?” “等会儿记得打招呼。”谢成文说。 “叫他什么?”谢祺故意提问,“叫哥哥辈分不合适吧,叫叔叔年龄也不对。难道我要叫小……” 谢祺的最后一个字在谢成文的注视下默默咽了回去,谢成文想,谢祺真的变不乖了。 他忧思如焚。 林舟渡恨不得立刻找到东西,在谢成文他们回来之前离开,可惜天不遂人愿,人家回来了他还没找到。 “一个镯子。”林舟渡跟谢成文形容,“素的。我妈送我的,我每次开机拍戏都戴着保平安。” 谢成文打电话给了定时来做卫生的阿姨,阿姨说帮他收起来了,却说不清楚地方。阿姨便说马上过来,让林舟渡等一会儿。 林舟渡只好坐在沙发上,谢祺在不远处的书房里,他回来没带电脑,打开家里的电脑,瞬间不满起来:“爸,你怎么把电脑都重装清空了,我还有好几个单机游戏没通关呢。” 谢祺看起来真的很不开心,谢成文却没有给他解释,在阳台打着工作电话。林舟渡看小孩嘟嘟囔囔的样子,没忍住开了个玩笑:“说不定是存了a片怕你发现呢。” 谢祺马上反驳:“他才不看那些,他都是看……” 谢祺及时住口,若有所思地看着林舟渡,眼神逐渐变得哀怨,还故意大声叹了口气,自己鼓捣电脑去了。 林舟渡心想,不看a/v,那难道是看的gv? 怪不得要清空,谢祺还是个孩子啊。 谢成文打完电话进来,看林舟渡和谢祺一人坐在一边,无话可说。他坐下来,像每个普通的家长一样,跟林舟渡说起谢祺,很有炫耀的样子。他说谢祺对自己有规划,上初中就开始自己准备出国,一结束义务教育,就去美国读高中了。今年第一年入学,还申请拿到了奖学金。 林舟渡真诚表扬:“那很厉害,我就不行,我读完义务教育就辍学了。” “为什么?”谢祺突然发问。 “成绩差啊。”林舟渡笑嘻嘻说,“别学我,我是个反面典型。” “那你……”谢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停住了,他跑到一边研究着电脑,不再说话。林舟渡心想,谢祺可能不是很喜欢他,可能在想他爸怎会如此没有品位,找了这么一个人。谢祺还没长高,又瘦,看起来有着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冷淡,只有对着谢成文,才多说两句话。在他眼里,林舟渡大概和谢成文的那些过往情人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本来就没什么区别。 阿姨终于过来了,反面典型林舟渡找到了他的护身符,跟谢成文打了声招呼走了。门一关,谢祺又不甘心保持沉默。 谢祺问他爸:“你是不是怕他看到你电脑里的东西?看到你把他的作品采访和资料全都分门别类?” 谢成文说:“玩什么单机游戏,玩游戏不好,等会儿给你删了。” 谢祺又说:“爸,你真的很喜欢自己在家自导自演苦情剧,你是不是小时候会披床单演戏啊?” 谢成文说:“电脑也没收了。” 11 无怪谢祺那么好奇,他“认识”林舟渡很久了。 如果不是谢成文三令五申,见到林舟渡的第一面,他就要用一下他刚学会的老外礼仪,给林舟渡一个拥抱。 谢成文不是苛刻的家长,他只对自己严格。除了林舟渡,谢祺从来没有见过谢成文别的情人,更别提让进家里来。谢祺甚至怀疑谢成文这些年到底有没有过别人,难道全靠自己?可问老爸这种问题太超过了,他只能憋着。 他甚至知道林舟渡的第一部戏是什么,一部粗制滥造的偶像剧,谢成文说,林舟渡在里面像是砂砾里的金子。 至少谢成文是这么以为的。 签林舟渡之前,谢成文去过一次影视城看林舟渡拍戏,是林舟渡的第二部戏。那是处在西北沙漠里的一个影视城,黄沙滚滚,大漠孤烟,荒凉就是最大的卖点,却反而增加了一些浪漫主义的色彩,很多武侠片都到那里拍。谢成文到那儿去,需要坐完飞机再坐大巴,转了好几次车,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林舟渡。 林舟渡已经连续拍了四十八个小时,马上又要转场,休息的时候,下了戏还没卸妆,脸上还有故意画上去的伤疤。他靠在搭景的马槽边上,边上是一瓶标签都看不清的酒,他在和别人聊天,不知道说到什么了,笑着踹对方一脚,骂着去你妈的。 他那个形象着实不算好看,并且看起来既粗鲁又放肆,谢成文却一直记得。从一开始,他就非常清楚林舟渡是什么模样。 粗粝,野生,有着酒一样的眼睛,从来不是偶像剧里的纯情男孩,不是加了过度糖精的饮料,他像大漠里的风。 谢成文很难忘记,却不知道如何跟林舟渡提起。 尤其是在他睡了人家以后。 还睡了不止一次。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谢成文一直觉得自己对林舟渡是单纯的欣赏,就像收藏家喜欢家里的瓷器,就像他去富士山也会觉得很美一样。他一度也是跟身边的人这么解释的,说小林是可造之材,只是看好他,很看好他。那不是喜欢,而是遗憾别人没有发现宝物的价值。最开始的时候,浮图一签了林舟渡,就趁着热度,让他演了好几部当时很不错的项目,但事与愿违往往就是这么写的,陈景存曾经说谢成文的座右铭就是越努力越不幸。谢成文越努力,林舟渡越不幸,谢成文越想让林舟渡更上一层楼,林舟渡越被他害得够惨。他当时只是一个没有什么资历的新人 ,普通的电视剧演员想要跨入电影圈都百倍艰难,更何况他演的还是别人眼中没什么营养的偶像剧,这种人既没有票房号召力也没有口碑,一连好几部电影扑街以后,随着人气泡沫的迅速消失,林舟渡也变成了那颗流星。 这都是谢成文在后来总结经验才明白的。 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是,影视公司的老总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投资巨大的电影,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谢成文决定不了让谁来演主角,风险太大,没人担得起责任。有人抱怨现在的华语电影越来越封闭,能有点排片的电影,主角看来看去总是那些处在第一第二梯队的人,可是新人需要培养,培养又需要时间,贸然上阵的生面孔,只会让公司垮掉一个又一个。谢成文只是占了最多的股份,不是每天有无数的钞票可以撒。股价下跌的时候,股民还只会想起来骂他,他是浮图最抛头露面的管理人。 谢成文能做到的,就是让林舟渡不缺戏演而已。那些看起来还不算爆米花速食的电影,那些有点存在感的配角,他还是有一点话语权的。至少在浮图这个公司里,谢成文可以让林舟渡安安稳稳度过很多年。可谢成文知道,他是不甘心的,林舟渡也不甘心。 在这个圈子里,从不缺天才,也不缺拼命三郎。林舟渡天赋是有,但大部分时候只是在边缘苦熬,努力也有,但比起别人的动辄骨折断腿,那点付出也是小巫见大巫。林舟渡能一直待下去,不过是因为不甘心。 谢成文知道这一点,甚至利用了这一点,才向林舟渡伸出手去。 他带着兴奋,他想着, 这件珍贵的宝物终于要被人发现了,没人会承认自己眼神不好,就像小众爱好者都觉得是大众没品位。谢成文知道在押宝,别的输了可以,这个不能输。他在押林舟渡并不是过期的昙花,而是还没有人发掘出他的价值。能让观众发现什么是好的电影,这才是他涉足文娱行业的最初愿景,不是做潮流的追随者,而是让人发现新的大陆。 可是现在谢成文说服不了自己了,收藏家不会跟瓷器上床,旅行者不会跟富士山做 爱,哥伦布也不会潜规则新大陆。 谢成文觉得自己像个神经。 12 在去往剧组的路上,林舟渡经历了找不到东西、偶遇金主儿子、飞机晚点以后,终于看到一个可能好一点的消息。 那个他参加的综艺节目,虽然被人吐槽照搬都不会照搬,还没人家抄袭的做得好,但是在播了几期以后,居然也有了一些水花。林舟渡等着登机的时候,没一会儿也有人过来问他是不是最近节目里那个人,问他要签名。 林舟渡等人走了,跟新来的助理开玩笑:“要红了要红了,以后要买头等舱了。” “您现在也可以。”助理说,“以后我会注意的。” 林舟渡有些诧异,他认真起来,打量着刚报道的助理:“你叫……” 他回忆起来陈景存跟他交代的名字:“许晓雯?” 对方应了一声。 林舟渡想解释一句自己是开玩笑的,又觉得没有必要。陈景存似乎是对他上了心了,换的新人不再像以前那么迷迷糊糊,盒饭只买自己喜欢的味道,在休息室睡得比谁都香。前段时间陈景存还说要把宣传和执行经纪都配上,林舟渡也不知道自己赚的钱够不够养这么多人,又有没有必要。 这种时候,谢成文的名字又会出现在脑海里。其实仔细想起来,谢成文什么承诺都没有给过,像一个打白条的霸王餐食客。既没有给林舟渡从天而降什么大ip男主戏,也没有带着他招摇过市宣告所有权。但林舟渡每天醒过来的时候,都仿佛蜕皮一般,似乎要变得更好一点。 林舟渡就这么思考着谢成文的问题睡着了,飞机落地时他醒过来,谢成文的电话恰好就打了过来:“到了吗?” “刚落地。”林舟渡心想,真是毫无营养的对白,都接电话了,当然是到了,他还能在空中接电话吗?谢成文卡着点打过来,还不知道他到没到? “之前听你的嗓子有点哑。”谢成文说,“记得吃点药预防感冒。” 林舟渡觉得自己应该感动,毕竟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种破事:“我知道了。” “还有,”谢成文说,“你不用管谢祺。他马上就走了。” 林舟渡觉得谢祺有点惨,明明什么都没说。他说:“没事啊,他挺好的。” 谢成文说:“我已经把他送去兴趣班了。” 林舟渡想想谢祺这个回来就想要玩游戏的小孩,觉得人家一定更讨厌他了。 他也不好对谢成文的教育方式说些什么,谢成文又跟他说安心拍戏,说不定过些天会来探班。 谢成文当然说的玩笑话,林舟渡也敷衍地表示欢迎欢迎。挂了电话,林舟渡拖着行李住进宾馆,明天是开机仪式,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林舟渡没想到谢成文真的这么快就兑现了承诺。 13 他太快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意外。 那个意外杀出来的男二号方佑,对自己的首次出演居然不是大制作男一号十分不满。在片场都能听到他在打电话跟自己的父亲抱怨,说这里的环境有多糟糕,听得林舟渡以为是来了什么不毛之地拍戏。据说通常情况下,漂亮的女性不一定会给自己打高分,长得稍微周正点的男性却会认为自己酷似刘德华,方佑外形在普通人里并不算差,再加上从小身边都是吹捧的人,非要闹着进娱乐圈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至于传闻他的家里有黑道背景,有就有吧,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戏拍到一个月的时候,方佑的不满似乎已经达到了新高度。在片场百无聊赖,手机信号还不好的情况下,撩妹成为了他的新乐趣。从茶水到场务,都能跑去跟人扯淡。他的ng次数不少,导演也就得过且过了,电视剧不是电影,赶着进度拍戏,没人会给他做现场教学。删了一些戏份,便利了方佑更有时间去泡妞。 冲突是发生在酒桌上,他们在剧组度过了节日,放不了假的剧组一起吃饭。林舟渡和方佑都在副桌,方佑那天卡了不止一场戏,心情不好就要喝酒。但他借酒消愁却是借的别人的酒,同桌的女演员被方佑黄的白的一起灌,双颊绯红眼看就要撑不住了,方佑却还在嚷嚷着“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林舟渡终于站起来,把方佑手里的酒强行拿过:“我给你面子。” 方佑没反应过来:“你谁啊?!” “她说了,不想喝了。”林舟渡说。 方佑已经有了醉意:“哟,出来逞英雄啊。不好意思,不认识你,买不了帐。” 气氛越来越僵持,林舟渡没有坐下,方佑也咄咄逼人,女演员脸色煞白,酒都快被吓醒了,却也说不出话来劝解。别桌也注意到了动静,看热闹的也不少,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嘀咕了一句:“妈的狗仗人势,强捧遭天谴。” 方佑立马炸了。 他从来没有被人当面这么骂过,喝得半醉只听到声音是林舟渡那边传来,指着林舟渡就开骂:“你给我道歉!” 林舟渡登时觉得没意思了,这是什么连人都分不清的白痴,自己居然也兴致起来了,跟这种人对刚。 方佑还在暴跳如雷:“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林舟渡简直醉了,他还没想好怎么如方佑所愿,真的骂骂这个傻屌,方佑抓起手边的盘子就扔了过来。 他当然要躲开,只是闪躲完听到一声痛呼,本以为是自己躲避让身后的人受伤了,却意识到声音是从面前传来。抬头看到方佑捂着脸。 这家伙喝得太多力气不足,瓷盘没飞到林舟渡面前就摔了,碎片飞溅开来,人人都在躲,就方佑没动弹,他气势汹汹地站在那儿,碎片扎进了他的脸。 林舟渡觉得,这种时刻笑出声,并不是自己的过错。 方佑委屈大发了,回去大概就哭哭啼啼给父母告了状。隔天就看到通稿,“知情人透露”了一番林舟渡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施暴,让方佑一个新人毁容。 看着在片场晃来晃去养伤的方佑以及他脸上的创可贴,林舟渡觉得自己牛`逼极了。他知道自己有麻烦了,刚积攒起来的一点大众好感度被蒙上了一层面纱,还有三不五时的传闻说方佑的父母放话要封杀他。林舟渡觉得,会不会哪天剧组就让他别拍了滚回去。 在方佑又在林舟渡面前举着镜子照伤疤的一个夜晚,林舟渡忍不住了:“你多看两眼吧,再不看这伤口就要痊愈了。” 方佑终于发现林舟渡毫无悔改之心:“我给过你机会了!你给脸不要脸,明天走路小心有人卸你两条腿!” 妈的,明明是货真价实的威胁,却被方佑说得像上世纪的古惑仔台词。林舟渡只好回去休息,珍惜自己作为健全人的最后一个夜晚。 最后一个夜晚,他接到了谢成文的电话。 谢成文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林舟渡的求助电话,他只好自己打过来:“要我过来吗?” 林舟渡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谢成文如果过来,几乎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们的关系。甚至不用特意去做什么,也可能改变林舟渡的局面。方佑是个娇生惯养的二货,他背后的人并不是,卸不卸腿不知道,让他滚出娱乐圈还是很容易的。林舟渡翻翻社交网络,已经有模糊的现场照片,和不知道怎么p出来的方佑脸上的刺目伤口在指责林舟渡的暴力,说他在综艺上的温柔贴心全是演戏——后半句倒是没错。 如果谢成文出现,至少方佑那边不会这么嚣张,更何况这是谢成文主动提出来的,这不是林舟渡在要求。 林舟渡说:“不用了,没什么大事。” 谢成文沉默了一会儿,说好,那你早点睡。 林舟渡心说这还能睡,明天我可就是高位截瘫了。但躺下来的时候,却意外睡得很安稳。梦里谢成文还是过来了,狂按门铃让林舟渡快开门,他来履行自己当金主的神圣使命了。 然后林舟渡发现,谢成文真的在狂按门铃,扰人清梦。 他穿着睡衣,隔着一道门,看着谢成文发过来的信息:开门。 如果林舟渡那能把方佑气得半死的勇气延续到这一刻,他会对谢成文说:问不问你都要来,那你他妈问个屁啊。 他在自己的幻觉里想完,终于开了门。 14 谢成文令林舟渡很意外。 他似乎是乔装了一番过来的,毕竟林舟渡从来没有看过他穿着卫衣戴着墨镜口罩。谢成文说:“我过来看看你。” 林舟渡有些发愣,讪讪地说:“哦。” 他想,是不是该说些什么表示自己的感谢,或者问谢成文是不是在担心他。但又显得多余得很,而且这时候林舟渡什么也不想说,他甚至不想出门去拍戏。 他从箱子里给谢成文翻了饼干和水当早饭,谢成文拿过来,问他还不去拍戏吗。林舟渡说马上去,又问谢成文那你呢。 谢成文说,我等你吧。 这个房间并不大,也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如果真的要待一天,那是相当地无聊。林舟渡既不知道谢成文为什么要来,也不知道谢成文为什么要等。还是这样不告诉任何人,在天刚亮的时候过来。 跑去爬谢成文的床的时候,林舟渡当然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似乎总需要一个契机,才能给出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可能是别人的白眼相加,可能是一次次看机会擦肩而过,可能是耐不住长久的寂寞,这些都可以是理由。也有可能,每个人都有坠落的契机, 比如不再陷于未知的恐惧。林舟渡一次一次地想,想自己也许会后悔。 可是看着谢成文,他突然觉得。 就这样吧。 或许作为成年人,不该想得太多。如果这是谢成文对待情人的方式,无需任何对比,林舟渡也知道谢成文足够合格。 他尊重林舟渡的想法,林舟渡不想让他出来保驾护航,他就不会大张旗鼓地出现,可他还是要千里迢迢赶过来,因为想确认林舟渡是否还好。 如果这是他爱人的方式…… 林舟渡拍了拍脑袋,去洗手间冲了脸,变得清醒了一些,该去拍戏了。 方佑似乎气得不轻,一天都没有跟林舟渡说话,他的需求是千里之外的陈景存用电话来告诉林舟渡的。 说白了无非是道歉,要当面道歉,微博上道歉,诚心诚意地道歉。剧组今天的盒饭难吃出了新高度,林舟渡一边接着陈景存的电话,一边被盒饭里的奇葩菜色恶心着胃口。陈景存说:“你也不一定要答应,毕竟谢总……” “我答应啊。”林舟渡咬了一口发甜的青菜,“道个歉嘛,别那么麻烦了。” 林舟渡今天反省了不少,他觉得换做以前,自己也不会跟方佑这种人起冲突,他之所以变得如此吃饱了撑的,究其原因,也许、可能、大概、应该,的确有谢成文的因素。谢成文什么都不做,依然影响着他,搞得自己仿佛一个恃宠而骄的奸妃。要是真的惹了事还让谢成文来收场,那简直罪加一等变妖妃了。 算了,不跟傻`逼计较,林舟渡想,回去就找方佑道个歉。 如果没有先路过自己的房间的话,这个计划原本是可以顺利实施的。 隔着门都能听见里面的咆哮,不好奇实在很难,林舟渡从来没听过谢成文用这个音量说话。开自己房间的门怎么想都不是错,林舟渡动作极轻地开了门,谢成文背对着他打电话,没有发现林舟渡:“我去你妈的道歉,陈景存你就这点能力?!别当经纪人了你滚去要饭吧。黑帮个鬼,营销得你都信了,你怎么不查查国籍,马来西亚的黑帮也来逞威风了,是不是明天印尼的地头蛇也要来收保护费啊。林舟渡答应了也不行!他不可能道歉,你怎么先给他打电话,陈景存你妈炸了……” 林舟渡当机立断关了门,背对着房门他觉得心跳在加速。 但脑子像一桶浆糊,怎么也理不清楚。好一会儿过去,林舟渡也只得出来一个结论。 原来谢成文也这么没有素质,和他其实挺配的。 15 谢成文不会让他去道歉,林舟渡当然知道。但谢成文不想他道歉,林舟渡就改了一点主意,不麻烦,只是要稍微增加一点成本,他下楼去超市,买了一瓶啤酒,才去敲方佑的门。 方佑之前收到了肯定的答复,正在房间等着呢,一听门铃就喜滋滋来开了门,不出所料见到林舟渡,心里爽得一逼,还要摆出架子:“有何贵干?” 林舟渡把门带上,看门把手挺结实的,就把啤酒瓶敲碎了一半。 一转头看,方佑已经花容失色:“你干什么?!” “我来道歉啊。”林舟渡走过去,“不都说我把你毁容了嘛,我先毁容再道歉,很正常吧。” 方佑不想要这样的道歉:“你离我远点!” “别乱动啊。”啤酒瓶的裂口处已经抵着方佑的下巴,“毁容就算了,割喉就不好了吧。” 方佑整个人都在抖:“你这是犯法的。” 林舟渡无所谓:“我知道啊,前些天酒桌上吵架误伤嘛,这不是你发的新闻稿这么写的。你怎么这么讲法律了?说好的卸腿啊大少爷。” “我错了。”方佑脑子终于清醒了,“对不起。” “别啊。”林舟渡还是无赖的样子,“我都说了,我道歉,我道歉。” “我道歉!”方佑的嗓子已经哑了,从喉咙里面撕裂出来声音,“我给你道歉!” 酒瓶收了回来,林舟渡半蹲下来,观察着方佑的脖子,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找来扫帚,把残渣都倒进黑色袋子里,收拾好了才看向方佑。方佑惊魂未定的样子,脸上依稀有泪。林舟渡冲着方佑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啊,你们大黑帮,没见过我这种小流氓。” 他的语气里甚至有点安慰的意思:“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和我拍对手戏呢。” 便开门走了。 等到林舟渡把袋子扔掉回房间,谢成文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林舟渡进门就老实交代:“我听到你打电话了。” 谢成文吃着林舟渡给他带回来的外卖:“我骂了很多脏话。” “是的。”林舟渡说,“只要不在谢祺面前说就好。” “我没有。”谢成文想起那小孩又有些头痛,“他现在还学会外语骂人了,不是我教的。” 林舟渡觉得很好笑,他突然想叫一下谢成文。可是偏偏卡了壳,叫“谢先生”或是“谢总”都太过生疏,叫“成文”?他被自己的想法肉麻得一抖。 “谢成文,”林舟渡不知道这么叫金主,会不会惹人生气,“我明白的,我不会跟方佑道歉。” 谢成文得到这个许诺,看起来却没有很感动的样子:“我知道,他已经道歉了。” 就在林舟渡出去还没来得及看手机的时候,方佑已经保命要紧,公开发了微博,表示全都是误会一场,自己不小心冲撞了前辈在此道歉,林舟渡是个好人绝对没有殴打他,受伤更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可惜他们都不算有名,仅有的热搜也排在几十位。事情就这么摆平,林舟渡顿觉有些无趣。谢成文吃完饭也要走了,林舟渡没想着送他,看谢成文要出去了,林舟渡远远坐在沙发上说:“你穿这身挺好看的。” 他甚至说了以往会觉得冒犯谢成文的话:“很显年轻。” 谢成文却连台词都不换,依然说,你安心拍戏。 等到门彻底合上,林舟渡才发现自己抖得并不比几十分钟前的方佑好哪怕一点。 也只有方佑的智商才会相信,同剧组的演员能在人来人往的酒店里行凶。方佑既没有注意到林舟渡进出都藏着酒瓶,避开监控,也没有意识到脖子被抵住的时候,林舟渡的手掌一直挡着裂口,防止真的意外把方佑伤到。林舟渡坐着,摊开一直没有露出来的手,碎片扎了不少进去,血流得倒是不多,只是细碎的疼有些难受。 林舟渡想,自己,又或者谢成文,真是自找麻烦。 16 等林舟渡拍完自己的戏份,季节已经从春过渡到了夏。方佑这段日子变乖了不少,不再给任何人找麻烦。脸上那所谓的伤口很快就好了,没有损害他的长相,只是有时候林舟渡在片场发现方佑看着他的眼神,明白这人幼小心灵上的伤口可能很久都不会好了,那里已经被林舟渡狠狠划了一刀。 在没有戏的空档,林舟渡出去录完了综艺,还上了几个杂志的内页,以及增刊封面。摄影师夸他很会拍硬照,一站过去就能马上进入状态,而且怎么拍都不俗。似乎真不是在客气,结束工作的时候,摄影师还加了微信留了电话,说以后想拍宣传照可以找他。 林舟渡让晓雯把联系方式记下来,又跟摄影师说了谢谢。摄影师却不太想走的样子,扭捏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是你的粉丝,之前看了综艺去补了你很多电影,可以给我个签名吗?” 完全可以,当然可以,林舟渡签名还附送了照片,也不知道晓雯是什么时候私下准备的。等摄影师走了,林舟渡一个人想着那句“补了你很多电影”。 过去的日子,可能也不算白白浪费。 收到消息,是谢成文在问他回程的航班。林舟渡把航班号发了过去,又补了一句:“我自己过来。” 他是怕谢成文来机场接他,可这话不能明说。如果谢成文想来,可能会觉得被林舟渡嫌弃了;如果谢成文并没有想来接他,只是随便问一下航班时间,结果林舟渡说句你不要来,更显得自以为是,给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最后林舟渡说,我自己过来。 谢成文说好,等你。 从开始以来,怎么谢成文总是在等他。林舟渡想,然后脑补了一下谢成文独守空房的形象,自己笑了出来。 晓雯并不多话,看到林舟渡心情这么愉悦,也忍不住问:“放假了这么开心?” 林舟渡说,可能是吧。 晓雯是个贴心的助理,那次以后,果然都给林舟渡买头等舱的机票。她跟林舟渡说你越来越红了,你看候机厅外面还有人在拍你,林舟渡说,我也觉得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 头等舱的票很快便退了。 林舟渡在回老家的路上,给谢成文打了个电话,说他母亲摔了一跤,现在进了医院,情况有些危险。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林舟渡说。 “会没事的。”谢成文说,“好好陪她。” 林舟渡挂了电话,在医院里面待了好几天。母亲最终还是没有抢救过来,等火化安葬完,已经又过了些时日。 谢成文没有问过,林舟渡也没有再跟谢成文打过电话。回去的时候,在飞机上林舟渡开始想,是该回自己的房子,还是谢成文那里。 最后叫车,他还是输入了谢成文家的地址,自己的房子太久没住,恐怕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去谢成文那儿比较省事。 况且,他答应过谢成文。在数日之前的机场,他在机场跟谢成文说,我会过去。他后来想起跟谢成文发信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很久,不知道谢成文,有没有一直在家等着。 到是到了,林舟渡拖着箱子站在门口,又找不到钥匙了。倒是可以输入密码,但谢成文给的是钥匙,从没告知过密码,林舟渡也没有主动问过。林舟渡寻思,自己是不是该安静地滚开。 “回来啦?”背后传来声音,林舟渡回头,是谢祺,“你不知道密码?” 林舟渡摇头。 谢祺走上前来,准备输密码,林舟渡自觉地转过脸不去看,谢祺却不乐意了:“你记着嘛,免得以后过来还要带钥匙。” 他也不管林舟渡到底看不看,一边输一边就念了出来,密码并不长,四位数字,谢祺念了一遍,问林舟渡:“记住了吗?” “嗯。”林舟渡拧开门,先一步提着行李走了进去,谢祺走在后面,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怎么可能记不住。林舟渡想。 那串数字,是自己的生日。 17 林舟渡问:“你不是去兴趣班了吗?” 谢祺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正在喝,听得有些疑惑:“去什么兴趣班,我和朋友出去旅游了。好不容易放个假,才不要每天在家看着我爸。” 谢祺说:“我从来没去过兴趣班,因为我聪明。” 林舟渡觉得此刻还没到家的谢成文有些悲惨。想想还试图在他面前保持家长威严的谢成文,就这样被谢祺无情拆穿,似乎悲惨指数又狂飙了一大截。 旅游回来的谢祺,把箱子往房间里一扔,再看看时间,就跟林舟渡说拜拜:“我要去初中同学会了,你跟我爸说一声,我晚上不回来了!” 谢祺飞快地跑了,只剩林舟渡一个人。林舟渡去洗了个澡,洗澡出来以后,又给自己叫了个外卖,正吃着外卖,谢成文回来了。 谢成文似乎已经知道林舟渡过来的事情,并没有惊讶。今天点的外卖味道不错,林舟渡甚至找了个碗,分了谢成文一半。 谢成文坐在桌边,听着林舟渡平静地跟他讲着,母亲去世了,举行了葬礼,火化完又选了骨灰盒,找了哪里的墓地安葬……林舟渡讲的时候,谢成文一直看着他的脸,毫无疑问,充满了明显的疲惫。但在那之外,平静得毫无波澜,像揉皱了的废纸,像已经干涸的泉眼。 回来的路上,谢成文想过该怎么安慰林舟渡,他不太擅长这些。可是似乎又没有这个必要,从外表看起来,林舟渡已经处理好了所有的情绪,等补足睡眠,他立刻就可以开工。 林舟渡果然很快就困了,等谢成文进卧室的时候,他甚至已经睡了一轮,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感受到谢成文正在床的另一边,他习惯性地靠过去,揽住谢成文的脖子。他像小狗一样,谢成文想,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像是在沾染气息。今天的天气不是很热也不是很冷,卧室里只有谢成文刚点上的檀香气息,灯光也很好,不刺眼也不黯淡。谢成文想,一切都很好,尤其是身边的人。 不好的是,谢成文很快发现林舟渡的手在往哪里摸。 这不太对,谢成文有些头痛,趁着自己还有理智阻止林舟渡。 林舟渡被他一拦,迷惑地清醒过来,仰头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眼睛尤其漂亮:“你不想要吗?”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谢成文不知道如何言语。 “你应该休息。”谢成文说,“你很累了。” 林舟渡突然对谢成文笑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正常?”林舟渡问,“需要我哭吗?” 当然不需要。谢成文在心里说。 他当然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完全在别人面前表达自己的情感。林舟渡也没有这个义务来配合。但谢成文总是想着,林舟渡在他这里能松弛一些。本以为很简单,现在想想,似乎反而是更难的要求。 “我是不是应该哭一场?”林舟渡却像终于被激起来了,坚持在问,“我是不是应该明天肿着眼睛出门,而不是在这里没心没肺地做`爱?” 林舟渡的眼睛渐渐变红了,却不是为了流泪,倒是有了几分咬牙切齿非要等个回答的狠意。 谢成文只好说:“你是你自己的。” 林舟渡走了。 他是真的明天还有工作,甚至还要去赶早班机。亲人去世的消息也被小范围报道了,也许明天哭肿眼睛地出现,倒真是个好主意。 谢成文也睡不着,他起来,去了书房。谢成文从书柜里找出一个硬盘,接在电脑上,那是他在清空电脑前备份的——全部备份了一遍,当然也包括谢祺的游戏。不过有什么必要告诉谢祺呢。 想看的东西,谢成文其实记得很清楚。不仅记得文件夹,还记得所有的内容。正是因为记得太清楚,才让谢成文有这么多的疑惑。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记错了很多事情。 谢成文打开第一个视频,画面是一片荒凉的村落,主持人说,这是林舟渡的家乡。 故事从这里开始,主持人开始回溯,孩子刚出生不久,就意外去世的父亲;自幼体弱多病,在药罐子里泡大的孩子;辛勤照顾孩子,撑起整个家的母亲。 这就是整个关于林舟渡如何长大的故事。 然后说到了林舟渡的学习,采访到了他的班主任,说他成绩很好,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但家里没有钱,母亲说一定要让他读书,林舟渡却懂事地辍学了。 这个故事不管从哪个角落来说,都是会让人感动的。妈妈摸着林舟渡手腕上的镯子,她说:“这是我去庙里磕头求来的,只要能保他平安……”其他人都哭了。 谢成文从来没有对此有过任何疑虑,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真实过程。林舟渡那接近满分的中考成绩不是假的,他母亲独自带大他也不是假的,他辗转地打工谋生,在小广告里被发现更不是假的。他甚至曾经讲给谢祺听,让谢祺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谢祺说:“为什么我的steam账号登不上去了?” 谢成文被迫换了话题,承认他正在用谢祺的账号玩游戏。 谢祺说:“你看看,人家林舟渡十五岁就出来打工赚钱了,而你都三四十岁了,还因为不会网上充值,在用我的游戏账号!” 谢成文的睡前励志故事完全失败,恶从胆边生,险些就把谢祺扭送网瘾学校。 这是谢成文所知道的林舟渡,即使林舟渡总在他的面前胡说八道,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知道林舟渡是怎样的。他以为凭着网络技术和好奇心,以及每周送到他办公桌前的林舟渡行程,他已经勾勒出林舟渡的形状。 但是现在谢成文知道,在表故事之下,一定还有一个里故事。在那一个故事里,有的东西一定是假的。关于他的母亲,关于他的成长。那个虚假的支点构筑起了整个世界,就像楚门摸到的那面墙。 可谢成文不知道的是,林舟渡是否愿意,让谢成文进入到那个比真实更真实的世界。 18 被别墅外的冷风一吹,林舟渡就立刻后悔了他对谢成文发的那通无名火。 不正常的不是谢成文,他当然知道。谢成文的思维没有问题,人家没有直接问你怎么死了妈还当什么事没发生,就已经很克制了。林舟渡甚至觉得谢成文这个人体贴得不可置信,到最后也没有痛骂林舟渡在发什么疯。 林舟渡会有一点后悔,不仅仅是因为谢成文是他的老板——这一点也很重要,更是因为谢成文对他的态度。和谢成文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泡热水澡一样舒服。谢成文对林舟渡从来没有什么要求,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会做一些很普通的事情,既不够霸道总裁,也不够金丝雀。更多的时间里,他们并不是在做`爱,谢成文的家里有一个影音室,他们会在里面看电影。有时候谢成文兴致来了,还会给他几个关键词,猜谜一样,让林舟渡在那些浩如烟海的收藏里,找找今天要放哪一部。林舟渡开始的时候会很紧张,甚至先提前做好功课等谢成文问他感想。后来发现没有必要,他甚至开始享受这样的时刻。 浮图这些年也开始在拓展影院 ,谢成文说电影院是不该被取代的空间,巨大的屏幕把演员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暴露得纤毫毕现,而屏幕下的人流泪或者大笑,在每个影厅里流动着不同的情绪。除了那唯一一次的外出看电影,谢成文再没有和林舟渡一起出去过,而是在家里看。更小的空间里,林舟渡甚至能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有时候看的电影有那么一点少儿不宜,那是很好的氛围,在热起来之前,他们会交换几个吻。 谢成文已经足够好了,他没有那个义务,去了解林舟渡的内心活动,那些娘们兮兮的情绪反复。 林舟渡想,如果下一次,再有这个机会,他会原原本本,把故事讲给谢成文听。他愿意去讲,因为谢成文没有问。 但后面的日子,变得真的很忙,综艺播完了以后 ,紧跟着又有之前的存货上映,只是一个小成本电影。当时正因为小成本,才会让他有当男二的资格。角色是小人物,演员也都是写小人物,偏偏任务还不轻,要学当地的方言,要在荒地里的临时厕所排队,林舟渡的背上长了疹子,戏服却很厚,只能捂着。没有他的戏份时,林舟渡找不到别的解乏活动,只能穷极无聊地望着那片荒地,那也是取景之一,林舟渡的最后一场戏,就是在荒地里一直跑,跑到消失不见。 他原本以为这会是又一部扑街的电影,但时机得当,就成了更上一层楼的阶梯。在一个青黄不接的档期上映,宣传也没有多花钱,但居然凭着网络口碑赢来了票房的连续逆跌,评分和票房都令人有些惊讶。有人注意到林舟渡这个男二,说起前些天还在综艺里对他印象不错,没想到是个安心拍戏的,陈景存那边自然跟上了一波营销。电影路演之外,还有一些代言,有视频直播,有杂志访谈,有筛选后的剧本递过来,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降落又起飞,除了头等舱还有vip通道,以避免簇拥的人群让机场的安保不满。 今天的活动来了很多人,有闲杂人等,也有业内举足轻重的人物,在红毯的时候林舟渡就注意到了。他急着想进去场内,但主持人拉着他聊个没完,摄影师都在让他看镜头拍照,又要签名留念。这一通程序走完,林舟渡想找的人早就走了老远了。 他还是不肯放弃,在前排坐定了位置,也看不下去表演,不时朝后面张望着。他问旁边的人:“你有看到邱导在哪儿吗?” 旁边的人,也就是邵星河惊了:“怎么又是你?!” 林舟渡很无语:“又不是我安排的。” 邵星河说:“牛`逼啊,这才多久,你都跟我坐同一排了,还比我更靠中间!” 林舟渡已经意识到跟邵星河这种人较真没意思了:“女孩子不要说这种词,不文明。” 邵星河嗤之以鼻:“你装什么逼?这难道还算脏话?” 林舟渡:“你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你看到邱导了吗?” 邵星河往一个方向指过去:“那儿呢。靠,刚刚有个傻`逼踩了我的脚……” 19 舞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开始说话了,林舟渡想着,等休息的时候再过去找邱文礼导演。在等待的时间里,坐在邵星河旁边的体验让林舟渡觉得,邵星河能在娱乐圈,或者说,能在人世间幸存,充分说明了中国是一个法治社会。 邵星河的话题已经进展到了:“你是不是真的和谢总有……不清不楚?” 林舟渡听得出来,邵星河是犹豫了一下的,这个词,居然还是她斟酌过的结果。然而效果并不怎么样,甚至还不如直接问是不是有一腿。但是偏偏瞎猫撞到死耗子,林舟渡觉得这个词又贴切极了,的确是不清不楚。 他瞥到邱文礼似乎要走,趁着镜头没对着他,演出也快结束了,悄悄站起来往那边走。走之前他轻声跟邵星河说:“我很期待哪天和你合作。” 林舟渡从没有看过邵星河的戏,只是偶尔听过这个名字,但这句话不是恭维,而是一种直觉:邵星河这张嘴和这种情商,能红起来,只有演技非常好这一个解释了。 他终于看到了邱文礼。 邱文礼在过道里抽烟,过道很暗,只看得到火星闪烁。林舟渡想开口,却又哑然。他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难道来表达一番崇拜 ,人家就会给他个角色吗。也许该问问邱文礼,他的新电影里缺不缺死尸。 这个夜晚有点冷,风吹过来,林舟渡缩了缩脖子,准备回去。邱文礼的烟也抽完了,他定住,看了几秒才开口:“你是那个……林舟渡?” 邱文礼认识他。这么冷的空气里,林舟渡却觉得心肺都要烧起来:“是的。” “我看过你那个综艺节目,我女儿喜欢你。”邱文礼说,“没带笔,应该要个签名的。” “我可以寄给她。”林舟渡话一出口,就想,太急了。他真是个迫不及待的傻`逼。 “好啊。”邱文礼却没有介意,还拿出手机,“留个联系方式?” 林舟渡走回来的时候,还有一些恍惚。 台上五颜六色的灯光就像是时光隧道,让他从此时回到彼时,回到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十五岁。 镇里刚开的电影院,或许只能叫录像厅的放大版,没有上映的新片,只有几年前的电影。票价不贵,但看的人依然很少。那天的林舟渡,从工厂走出来,鬼使神差走进里面,丢失了自己的一顿晚饭。 他看到了《渡口》。 《渡口》的确是一部好电影,在商业性和艺术性的平衡上做到了绝佳,才会在几年后还在小镇里被重放。它在电影网站上的标签是喜剧,几个不同身份和处境的年轻人,为着不同的目的误打误撞走到一起,中间充斥着令人发笑的乌龙和荒诞事故。最后在同一个渡口相遇,面前是看不到边际的江海,雾霭沉沉,前路茫茫。 那是比梦还要让人上瘾的东西,是虚空中的自由。是不知道前路,也要去探寻的未知的自己。 林舟渡就是从那个渡口起航,可是海面无风,他凭着感觉划桨行舟,不知道到了哪里。 林舟渡想着,他是真的很想,试一试演邱文礼的电影。 从遇到谢成文以来,小船就掉进了旋涡里,林舟渡总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个位置。那天他在异国的路上看见一块表,跟谢成文送他那块似乎是一个牌子的,他想自己是不是该买一块回礼给谢成文,看着价签上的数字又不确定了。林舟渡找助理晓雯问了问,关于他是不是买得起这块表。晓雯很惊讶的样子,说你可以买很多块,只要你想。 他当然没有买很多块,买了一块放在房间的抽屉里,看起来和谢成文的那块很配。 如果他买得起一块七位数的表,那他也许也能演更好的电影。林舟渡的结论毫无逻辑,全靠他自己的妄想。 20 等回到家里的时候,林舟渡才从遇到邱文礼的兴奋中冷静下来,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那么对劲。 他对邱文礼热情是应该的,而邱文礼却太古怪了。好导演是稀缺资源,不知道多少人趋之若鹜,林舟渡就算只看过电影,不了解邱文礼的性格,也不信他的联系方式这么好拿到手,还是对方主动。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起一串提示音,一看是刚加上好友的邱文礼,连发了好几条信息。林舟渡却不敢点开,他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林舟渡觉得头痛。 他又不是真的当鸭,邱文礼是不是有病,对他有什么想法,就不能当面直说吗?他当时可能还有直接殴打邱文礼一顿的勇气,磨磨蹭蹭到现在,平添了许多麻烦,还要想个得体的回复,不得罪人家大导演。一想到机会明明就要到手里,又被自己扔出去。明明其实没损失什么,林舟渡却有种简直吃了大亏的感觉。 谢成文正泡了茶进来,听到声音,看了林舟渡一眼,可能是在奇怪谁这么晚还在给他发微信,可能什么都没想,林舟渡却做贼心虚一样,把手机拿起来,跟谢成文解释:“陈老师给我发消息了,说工作的事。” 谢成文应了一声,端着杯子去开电脑。 林舟渡终于抱着早晚要死的心情,划开了手机,看到邱文礼连发给他的那几张图片,他愣了愣,点开大图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终于知道邱文礼说,看过他的综艺节目是什么意思了。 在那个节目里,有一期是在学校拍摄的,林舟渡那一组被分到了数学组,林舟渡死命回忆着自己上学时的基本功,以一己之力把题全做了出来,拿到了最高分。 但这不是邱文礼给他发这么多奥数题的理由。 从几何到函数全面覆盖,很明显是一张卷子上的。 最无耻的是,邱文礼还在下面附了文字信息: “我女儿很喜欢你,她说要考考你。” 这明明是她的家庭作业吧!林舟渡在心里咆哮。 他甚至可以想象,死爱面子的中年男人,被逐渐长大的孩子问数学题,不会做却不肯承认,嘴里说着我去想想,其实在拍图发给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男演员。 林舟渡想掐死刚刚还在胡思乱想的自己。 他不想做数学题,转移注意力去看谢成文在干什么。谢成文对着电脑很认真的样子,这个时间还要办公?林舟渡凑过去看。 似乎并不是,谢成文在看电竞比赛的录屏,听解说的意思,这似乎还是比较重要的一场。 “原来你还玩游戏吗?”林舟渡问。 “会玩一点。”谢成文又开始找他的眼镜。 林舟渡在谢成文旁边,越过谢成文,从抽屉里拿出来:“帮你收起来了。” 视频里的赛况变得更激烈了,林舟渡一点也听不懂,只好跟谢成文聊天:“那我要是不会打王者荣耀,看得懂这个比赛吗?” “看不懂。”谢成文呆滞了一秒,实话实说,“因为这是英雄联盟。” 林舟渡已经不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尴尬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变强了,他还能继续聊下去:“我分不清这些,感觉都挺火的,还有那个,撸啊撸,是不是也有比赛,跟这个英雄联盟比哪个火?” 谢成文说:“有的。都……挺火的。” 时机有时候就是如此巧妙,如果哪怕有一个电竞爱好者在,都会告诉林舟渡,不要怀疑,谢成文是真的很爱他,不然他已经被封杀了。 21 等谢成文看完白天的比赛录屏,林舟渡也忍辱负重做完数学题,夜已经很深了。 人在夜半三更的时候,总是容易丧失理智,脱口而出一些不该说出口的话。林舟渡想了很久该如何开始陈述,最后却是不带脑子地开口:“我妈有病。” 这听起来太像骂人了,林舟渡只好重复:“我妈真的有病。” 似乎还是没有好到哪儿去。 林舟渡放弃了,他决定直接开始:“我是很久以后才意识到的。她很辛苦,爸爸去世了,她一个人要负担很多,就得病了,这也不能怪她。她太累了,就想得到别人的表扬,这也不是错。” “她得了孟乔森症,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从小就病多,别人都说,是我妈妈每天衣不解带照顾我,都跟我说,以后长大要好好孝顺妈妈。但我不懂,为什么我妈妈要把我弄病以后,再给我吃药?” 林舟渡总会想起那些时刻,噩梦是迟来的,在他清醒后的时分侵扰着他,让童年感受到的爱意蒙上阴影。 “她会给我吃过期的食物,等我上吐下泻到虚脱的时候再送去医院,”林舟渡边回忆边说,“冬天的时候她说穿这么多就够了,后来我高烧,她又守在边上,掐着表,过一会儿就给我换毛巾,照顾我。她想要存在感,她想要别人都夸她是个好妈妈。到后来我会照顾自己了,不那么容易生病了,她还是会让我吃药,很苦的中药,她熬了很久,她说我生病了需要喝药。” “后来我考上高中的时候,钱不够。她跟别人说,卖血也要让我去读书,然后她真的去卖血了。人家都跟我说,你看你妈妈多爱你,没有人知道她半夜会起来,往我的水杯里放东西。我不能理解,想不明白,最后跑了。别人都以为我是不想让家里的负担太重,才放弃读书。只有我和她知道,我不想要她的爱了。” 林舟渡说的时候,不知道谢成文会有什么反应,他第一次跟别人讲这段故事,没有得到反馈的经验。这段时间里他总在反省,然后像个一事无成的懦夫一样,把自己的失败归咎给童年。他与人群的疏远,他对爱的不确定,只是怎么也包括不了他为什么跟谢成文上了床。 谢成文却没有林舟渡预想里的所有反应,他只是在林舟渡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林舟渡。 “我不知道怎么建立亲密的关系。”但林舟渡还是说下去,他想把话说给谢成文听,“我不知道爱的正确尺度在哪里。但我可以学,我正在学。” 这是林舟渡尽了全力的剖白,他希望谢成文能听得懂。 突然降临的黑暗让林舟渡愣住了,此时他和谢成文都在床上,是谢成文把手边的毛毯扔过来,盖住了林舟渡的视线。谢成文正在抱着他,他发抖的脊背正贴着谢成文的胸膛。 谢成文说:“我们不要在脱衣服的时候聊你妈了。” 这个不好笑的笑话让林舟渡快要笑出眼泪来。谢成文明白他在说什么,在用最温柔的方式包围着他。林舟渡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情感,也不知道怎么去表达情感,只会逃避,只会伪装,可是谢成文软化了他的外壳,在黑暗中,他可以流泪,为他逝去的亲人,为那些以锋刃为工具、让他流血的爱。他可以哭,不是为了表现给谁看,只是因为他也是人。 林舟渡想,完蛋了。 等到林舟渡已经完全睡熟过去,谢成文才坐起来。他动作非常轻地穿上鞋,走到书房开了灯。 柜子里取出来的文件,是林舟渡母亲的病历,已经送过来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却没有被拆封。谢成文之前犹豫了很久,还是把它放了回去。文字资料再详细,也不能真正地了解一个人,这是这些日子里他学到的经验。更何况,这可能触及到林舟渡完全不愿意告知的往事,他已经无法像以前探究一个古董的历史一样,去研究林舟渡的过去。他总是忘不了那天晚上,林舟渡血红的眼睛。 在今晚之后,谢成文更无比庆幸,他没有拆开这个东西。 单看病历,他只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他会以为林舟渡的漠然,是因为恨自己的母亲。这也不无道理,一个孤独得只剩下儿子的女人,却在用伤害来强调自己的付出,过度得让人宁愿放弃自己的学业也要逃开。那个手镯的故事,仔细想来只有毛骨悚然,是完全不顾林舟渡需求的奉献。十几岁的林舟渡却不能说给人听,很多人反反复复,只会说你妈妈是因为爱你。 林舟渡亲自说给他听的时候,他却听明白了,那并不是恨。按照封面上写的日期,如果真的恨,不会在刚刚有点钱的时候,就带着母亲去看心理医生。林舟渡只是不明白,又想要搞明白。没有人教会林舟渡该怎么正确地爱别人,唯一知道的途径是错误的。医生治好了林舟渡的母亲,却忘了孩子。 谢成文想起来,那些访谈的视频里,哭的永远是别人,林舟渡只是坐在一边,就那么坐着。合作对象提起林舟渡,从来都是好评,但他却好像没几个真正的好朋友,也就那个钱乐天关系好一点。没有绯闻,没有交往对象,没有那些复杂的交际圈子。林舟渡恐怕自己都没有觉察出来,他选择不对人和事投入情感,因为不去爱,自然就不会伤害到别人。真是一件吊诡的事情,害怕表达情感的人,却选了最需要表达情感的职业。把那些不能在现实中展现出来的激烈的爱恨,通通投掷到虚拟的故事和人物中去。 但现在林舟渡愿意告诉他了,谢成文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他叹了一口气。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 谢成文最后还是没有毁掉病历,那毕竟是林舟渡的过往,他放回书柜里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深更半夜的来电总让人烦躁,更何况联系人名字还是陈景存,谢成文不耐烦地接通:“你有完没完,怎么给林舟渡发完消息又来找我,有事情自己搞定好吧?!” 巨冤的陈景存感到极其莫名其妙:“你他妈有病吧!” 22 或许是睡得足够好的缘故,林舟渡醒来的时候,看起来完全没有水肿的迹象。今天是电视剧的发布会,马上就要开播,他们作为演员也要配合宣传,方佑也来了。林舟渡本来还在担心,这家伙会不会多日不见,又跟他发生什么冲突,看到方佑就十分提防。 方佑却在后台张望着,看见林舟渡,就直冲着他跑过来。一站定就问:“你怎么不关注我?” “啊?”林舟渡没明白。 “微博关注。”方佑很不耐烦,“我微博都关注你了,你怎么不回关我。” 他这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林舟渡回关是义务似的。林舟渡哭笑不得,想想不关注同组演员是不太好,现如今方佑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孩,林舟渡已经不会置气了。把手机拿出来搜了方佑的名字,点完拿着手机屏幕给方佑看:“关注了,行了吧?” 方佑这才满意,可马上又有新的要求:“快点扫码,加我好友。” 林舟渡真闹不懂了:“我没这个义务吧?” 方佑看起来又有点生气了:“我都没告诉我爸你要杀我,你连加个微信好友都不愿意?” 这造谣也是绝了,林舟渡被迫成了杀人未遂的罪犯,为了掩盖犯罪事实,只好加了方佑的联系方式。 方佑收到林舟渡的申请,立刻拒绝了,他兴高采烈:“这可是你主动要加我的。来,重扫一次,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林舟渡是真的想杀人了。 小孩怎么了,熊孩子不打真的不行,他作势要踹方佑, 方佑立马躲开:“我告诉你啊,我可是练过的!上次也就是没准备好,才给了你机会,行吧行吧,我加你,快点!” 今天来的人不仅有出演的演员,还有钱乐天,他是这部电视剧的主题曲演唱者。钱乐天这个人也是神奇,他最早是歌唱选秀比赛出来的,却唱歌极其难听, 偏偏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节目组也是到后来没有办法了才淘汰他,不然就那魔音穿耳,再不放手会被质疑黑幕。钱乐天却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音乐梦想,虽然不算主业,却总要时不时出几首歌,粉丝也只得含泪打榜。 庆幸的是,钱乐天这些年好歹能把歌唱得不走调了,再加上百万修音技术,戴上厚一点的滤镜,也不算难听,这次的主题曲,林舟渡不用想也知道,是钱乐天死皮赖脸去要来的资源,反正他知名度高,粉丝也多,能够起个推广作用,剧组也何乐而不为。 可林舟渡就惨了,钱乐天好不容易跟他见一面,自然要热闹一番。活动完了,钱乐天又拉着林舟渡去ktv,ktv根本没有收录他的新歌,他还偏要手机找出来对着话筒放歌,拿起另一个话筒陶醉地唱。林舟渡被他唱得san值狂降,可折磨一波又一波,钱乐天唱完歌还不够,非要拉着林舟渡聊谢成文。 钱乐天简直是在连环炮轰,根本没个给林舟渡插嘴的余地。 “我发现你之前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谢总明明是对你真爱好了吧!” “不然你他妈早就被打死了。” “我说你成天在家干嘛啊,你作为一个男的,虽然是弯的吧,难道不看足球吗?” 林舟渡一头雾水,问钱乐天怎么了。 “你这什么金鱼记忆!”钱乐天惊诧,“白天谢总上台的时候,你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干脆给林舟渡发了一个论坛的网址。 林舟渡饱暖思八卦,索性打开了。 一点开就发现自己被挂了。 标题就在论坛的最顶端:《今天罪城的发布会看了吗,林舟渡一开口就让人窒息》 首楼内容也不怎么好看: 谢成文作为联合出品人上台,林舟渡为了巴结谢成文,说什么知道谢总这几天心情不错,因为谢总喜欢的曼联队赢了,让谢总给剧组发红包。 问题是,最近刚赢的球队是曼城啊!!主持人是个男的,都看不下去说小林口误了,是曼城。他居然问曼联和曼城区别很大吗? 林舟渡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他本来是想说昨天电竞的,死活想不起来那些随意组合的英文字母叫什么了,才改成了前几天的足球。 谢成文的反应并没有吃瓜群众或者钱乐天这么大,林舟渡问了,谢成文就答,他说,区别也没有很大,都是踢足球的。 八卦人士们都觉得谢总涵养惊人,同时斥责林舟渡是个丢人的初中文盲。文盲就算了,还心机婊想上位,一开口就让人尴尬,谢总都不稀得搭理他。 后面就是粉黑混战了,粉丝强行说林舟渡明明在跟谢总玩梗,是别人没看出来。骂林舟渡的,他接受良好,看到这种倒是适应不良了。注册了一个账号,跟在后面表示粉丝别辩解了没必要,林舟渡这人本来就没什么文化,不知道这种常识也正常。娱乐圈什么人都有,还有发明诺贝尔数学奖的呢。为了证明自己的客观公正,他还加了一句:我也是林舟渡粉。 立刻被回复:“有本事上三千林舟渡周边杂志,上不出来你今晚被狗艹。” 想想自己真的上不出来三千林舟渡周边自证,这个恶毒的诅咒让林舟渡抖了抖。他关了页面,想一想,又不知道怎么跟钱乐天解释。 因为他已经习惯在谢成文面前出错了,换做是别人,他不会这样。只有面对谢成文的时候,他就会变得智商低谷。在他带着惊疑活了近三十年之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温柔乡,一个不需要防备的安全屋。他贪婪得脑子都有点不清醒,只知道这个人不会害他。 可林舟渡没有跟钱乐天说清楚这些的方式,他也无法回答钱乐天的问题。谢成文是真的爱他吗? 林舟渡不是自虐狂,他愿意去爱,是因为他感受到了爱意,可是还有那么多的问题找不到答案。林舟渡拍电影和看电影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个场景是重头戏,在那一场戏里,总会发生点什么,抢劫犯会被感动,恶童理解了父母,严苛的警察放过了求生的小偷,又或者,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感情总是在某个时刻开始的,如果找不到,那就是没有。 心是封闭的,一个人永远不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心。所以只能从只言片语中,从一举一动中,去推演爱与不爱的难题,比推测洋流的走向难,比预演台风的登陆地点难。所以人会有痛苦,那些推算不出来的难题,就像扎进手指里的尖刺,不足以致命,但是总忘不掉,总想要拔出来。 林舟渡只好说:“你怎么话这么多,要不然你还是唱歌吧。” 钱乐天气绝。 23 林舟渡回来的时候,谢成文正在浴室里面,水声停了,谢成文穿着浴袍走出来。今天的林舟渡有些累,他想也许需要谢成文的亲吻、拥抱、抚摸,但是谢成文坐过来,林舟渡看着谢成文浴袍下的肉`体,痛苦地说:“今晚有点累,别做了。” 谢成文不知道是什么让林舟渡这么短的时间就丧失了兴致,看林舟渡也没有不高兴的神情,问了一句:“真的?” 林舟渡觉得自己好惨,他明明也不想这样。说起来狗又做错了什么呢? “你等等。” 林舟渡抓着谢成文的手,十指紧扣不想松开,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费劲地找出几个小时前的帖子,他也不管后面掐成什么样了,精准找到那个回复,然后发了两个字:“反弹。” “假的。”林舟渡迫不及待地贴过去,他吻谢成文的手指,吻着谢成文的眼睛,又吻谢成文的嘴,无休无止,像一个色/情狂。 谢成文用手指擦他的眼角:“怎么哭了。” 林舟渡这才觉察到他在流泪,开了闸以后,来自现实的眼泪居然会这么多。他跟谢成文说黄色笑话:“你出来没擦干,把我给弄湿了。” 谢成文就用行动表达了他的歉意。 窗外虫鸣,夜静春深,那是很好的一个梦。 电视剧很快开播,又有了新的事端,连林舟渡这种不怎么常上网的都知道了。 这个剧还算有热度,方佑的戏份剪了不少,再加上他第一次演戏,演技也不佳,就招来了一些批评,说他把伟光正演成了假大空。林舟渡却成了另一面,他演的男三是一个因为得不到爱就要毁掉的精神病,观众却很喜欢,说他脆弱得像玻璃一样易碎。 林舟渡想,只有玻璃两个字是真的。 但有的人却不高兴了,一连好几天,营销号和热搜全在旧事重提,把林舟渡方佑打架的事情又挂了上去。连方佑那条事后的微博,也被说成是林舟渡公司施压发的。 最气的居然是方佑,对着林舟渡赌咒发誓不是他干的。林舟渡当然相信他,主要是相信他的智商,宽慰了半天,方佑才放了心,玩开心消消乐去了。 不是方佑干的,却不一定不是方佑团队干的。人家也是对工作认真负责,要是自己艺人都被这么对比拉踩了,还不做点什么,才叫不敬业。更何况林舟渡也说不准,自己这边的宣传有没有趁着方佑被骂的热度搞一搞营销,反正他和方佑又没有利害关系,有便宜不赚王八蛋。 林舟渡的粉丝自然比方佑这个纯新人要多,但他们也不清楚事情经过,也只能在评论里刷一下控评模板。果然是糊的明星没有负面传闻,关注度都集中在了林舟渡这个红一点的人身上,烦恼也是。而方佑,他的消消乐都要玩得通关了。 会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影响吗?也许会吧。不过,那是林舟渡的公关团队该操心的事情,反正他们也管理着林舟渡的微博账号,该发什么不用他自己来。 宣传期,林舟渡越在忙碌的工作中,越会一直想着谢成文。想谢成文在干什么,谢祺现在也回美国读书去了,他一个人不会很无聊吗? 然后他又想起,谢成文应该一个人很久了。他结婚早,离婚也早,其实想想,到今天也不过三十来岁,但是林舟渡听闻他的名字太多年,脑中的形象早就变成了一个成熟而又遥远的人。但现在谢成文在他眼里又不一样了,谢成文会骂脏话,会被谢祺背后吐槽,会找不到眼镜的时候摔跤,开会的时候冷冷地坐在那里,看起来煞气十足,只有林舟渡知道他在发呆。 谢成文以后还会一个人吗?林舟渡不知道。林舟渡只知道自己不想再一个人,而且他只想和那一个人。 24 林舟渡这忙里偷闲的快乐没有持续几天,又有了烦心事。 他想,大清早的,自己在这么贵的宾馆套间的床上醒来,并不是为了看有人把那个争执的视频放到网上的。 视频不但拍得清晰,还完整,足以证明错到底在哪一方。林舟渡却连评论都没有看,就关掉了,打电话给陈景存。 “陈老师,”林舟渡问,“视频是我们这边放的吗?” “是。”陈景存说,他没什么不好意思,是林舟渡说的,交给他们处理就好,“那边实在太烦了,鼻涕一样黏着不放,新媒体买完又买纸媒,简单粗暴得要死。” “那个视频……”林舟渡终于还是问了,“是之前就准备好的吗?” 短暂的沉默后,陈景存又说了一样的话:“是。” 林舟渡并没有意外。他应该想到的。 当时发生了事情,谢成文又怎么会真的就不管他,所以才会对陈景存大发雷霆。陈景存和林舟渡都是在做无用功,林舟渡即使不去道歉,又或者不去吓唬方佑,也依然不会有什么事。那个视频的拥有者甚至近一年没有吭声,让这段影像一直沉进水底,直到现在才重新浮出水面。 但林舟渡终于还是有些不忍。 正因为太证据确凿,方佑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一个反派,林舟渡就变成那个仗义出手的英雄。他想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他宁愿这些事情糊涂一点,也不想看那个傻`逼在舆论的攻击中仓皇退场。 “删了吧。”林舟渡说,“趁还没多少人看到。” 陈景存当然惊讶,但没什么意见,过了一会儿林舟渡再刷新,连那些转载的视频都变成无法显示了。影响肯定还是会有,但已经尽力降到最低了。 林舟渡其实有些愁,他不知道是不是辜负了谢成文的好心。 可是偏偏有人不识相,在这个时候来敲他的门。 当然是方佑,方佑到底是哪里窜出来的,他没有自己的工作事业吗? 方佑似乎还是跑过来的,一进来先征用了林舟渡房里的矿泉水,他还喝的是收费的那几瓶贵价水。林舟渡正在认真考虑等会儿要不要找方佑收钱,方佑又说话,把林舟渡给堵了回去。 “听说是你让他们删的?”方佑问。 林舟渡说:“是啊。你喝的这个水很贵的!” 方佑“切”了一声,他又当了真,正在翻钱包掏钱,突然意识到什么,瞪着眼睛看他:“你是不是在转移话题?!” “……”林舟渡已经懒得回答他了。 方佑只好别别扭扭,自己纠结着,好一会儿才说:“我道歉,那个事情是我错了,当时真的喝醉了。” 林舟渡觉得方佑没事找事:“你道过歉了。来,让一下,我要换衣服出去了。” “哦。”方佑乖乖让开,“我这次是真的在道歉!” “行了行了。”林舟渡不耐烦,“我都多大了,跟你计较什么。” 他是查过方佑资料的,方佑现在的身份,其实是国内某个大学的华侨新生——虽然他可能根本没去上过课,也就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不知道是什么教育把他给养成这样子,为什么不去给他量身定制一部草包男主的剧呢?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方佑还在自说自话,“但我爸说你不是好人,还说你有后台才敢欺负我。喂,你是不是真的跟你们老板睡觉啊?” 林舟渡两眼一黑。 此刻他想召唤出邵星河跟方佑巅峰对决。 一山更有一山高,他没想到自己还会有想夸奖邵星河情商的时候。 “是啊。”林舟渡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天天都睡。你有问题?” 方佑可能是被林舟渡的无耻折服了,也想不出什么问题来,只能关心一下林舟渡的身体健康:“那你小心不要得病,我听说有的病治不好的。” 林舟渡想,自己刚刚真的侮辱了邵星河! “也不要被发现了。”方佑居然还在教育他,“不是每个知道的人都会像我这么好,不歧视你的。” “你有完没完!”林舟渡忍无可忍,把方佑轰了出去。 方佑临走之前终于想起要干什么了,拉着林舟渡拍了张合照,说会发到网上去证明他们真的是好朋友。 林舟渡被强行摊派了一个好朋友,头都痛了。他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去今天的活动。今天结束以后,他又可以休假几天,林舟渡迫不及待想要回去。 25 林舟渡变得越来越忙,但是他没什么抱怨。只是工作而已,况且基本还都有回报。他又接了好几部戏,有电影也有电视剧,当然不是n番之外的小配角了,份量要更重一些。要他演男主的也不是没有,只是看来看去都不满意,大部分都有着粗制滥造的嫌疑。工作太多就会轧戏,从一个片场到另一个片场,睡眠全是在车上度过。这没有职业道德,林舟渡当然知道这是外界对轧戏的看法。但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积累最多的作品,才能在后续被释放出来。他曾经红过,所以知道大众的残忍,如果艺人的落魄能最后换来一声惋惜,那都算留下了一点痕迹。大部分时候,是似水无痕,在空气中蒸发消失。 他终于明白是不是邱文礼都无所谓,他就是那头驴,需要一根胡萝卜而已。这似乎是一种悖论:并不是想在名利场上被阿谀,又或者在路边吃饭的时候被粉丝追得忘了付钱,可是如果做不到前者,那被观众所看到的希望,也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那么大的市场,那么多的好角色,但并没有几个可以属于他。 方佑这家伙最近倒是走了狗屎运,虽然没有草包男主送上门给他演,但去年闲得无聊的时候,他自己跑去试镜了一个反贪剧的小角色,居然成功了。林舟渡听方佑说,剧马上要开播的时候,还嘲笑过他,问他是不是去自首的。演出来效果却居然不错,演的是一个贪官的儿子,贪官自己违法乱纪,却把儿子养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最后小白兔把亲爹咬进了监狱里。 第一次上了正面的热搜,方佑火速截图发给林舟渡炫耀。林舟渡点开,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这个热搜第五是怎么回事?”他怕看到某些东西,索性直接问方佑。 方佑倒是敬业,去搜了一圈回来跟林舟渡说:“这个#陈景存 林舟渡#的话题是你粉丝刷上去的,骂你的经纪团队不干活,让他们就地解散。还讽刺说陈大经纪人这么大牌,不看私信不给回复,应该给他排一番,所以把他排前面了。” 这明明也不算是好消息,林舟渡却松了一口气:“那没事了。” 不知道陈景存会不会被他这个没良心的艺人给气死。 林舟渡怕看到的,不是林舟渡也不是陈景存,而是在他们之间的另一个名字。他当然在担心,他又不是什么勇士,每天每夜,他都为此惶惶不安。流言会扩散,会在传播中被加工,会被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却无法做任何辩白。这是多么难的题目,林舟渡既没有勇气,也没有方法去解决。要斩断后患很简单,他应该做的,是不要再和谢成文“不清不楚”,趁着自己暂时有了能力, 挣脱出去,就真的变成自己粉丝口中清清白白毫无黑点的好演员。 可是林舟渡舍不得。 事业和谢成文,像是两极的选择,如果只能得到其中一个…… 去他妈的,那句话又在林舟渡的心头浮现。 老子全都要。 只要有了假,林舟渡就会飞回去,那天谢成文到了一套新设备,让他来看。林舟渡兴冲冲过去的时候,谢成文已经在院子里装好了,他本来以为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一看却是无比熟悉的东西。 “这就是我小时候在空地上放电影的东西嘛,”林舟渡跟谢成文说,“那时候搞什么电影下乡,都是用这个放,音效也不好,画面也不清晰,你怎么会买这个?” 他想,谢成文怕不是被骗了吧。 谢成文抱着双臂,颇为满意地看着劳动成果:“我知道。” 林舟渡哑然失笑,他发现谢成文真的很好玩。 谢成文的前半生,恐怕从来都没有在那种场合看过电影,他能想起来买,无非是前些天林舟渡跟他说起过最初看电影的体验,闹哄哄的人群,夜空下的荧幕,投影过来的是另一个世界。而在这样的夜晚,只有他们两个人。 “今晚看什么?”林舟渡问。 看的是《阿飞正传》。 谢成文果然是一个没有素质的人,居然看电影的时候跟林舟渡说话。他说起这个电影的背后故事:“你听过邓光荣吗?” 是刚刚一闪而过的名字,但林舟渡不太有印象了。 “王家卫在菲律宾拍这部电影的后半部分,拍到最后的时候,已经花了很多钱。他还想租直升机来拍大结局,可预算早就花光了,但王家卫就是要拍,终于还是花钱拍了。” 林舟渡努力思索,不记得自己以前看《阿飞自传》的时候,有看到过用直升机拍出来的镜头。 “后来他又把那一段删光了。”谢成文这个投资人可能想起了什么相同的经历,唇亡齿寒,痛苦地扶了一下额,“拍电影花了四千万,票房九百万,投资人大过节的进了医院。” 那个倒霉的投资人,自然就是邓光荣。 可是那部扑到地心的《阿飞正传》,最后变成了影史的一部分,人们记住了王家卫,记住了张国荣,还记住了那个结尾只有三分钟戏份的梁朝伟,但很少有人会记得那个因为信任让导演放心去拍的邓光荣。 “观众会记住你的。”院子里有点冷,林舟渡靠过去了一些,他想自己不算说谎,他也是观众之一。 会记得谢成文不仅仅是传言中睡遍半个娱乐圈的老总,更是那么多影视作品的片尾字幕里会出现的名字,他是那么多不会出现在镜头里的人之一,那些人里有出品人、场务、灯光师、茶水、司机,是观众懒得看完的冗长列表,可是只有这庞大的综合体,才构筑了完整的梦境。 会记得一个缱绻温柔的夜,以及某一部被两个毫无修养道德的观众观看,在窃窃私语和缠绵悱恻中结束的电影。 26 或许是前段时间熬夜太久,紊乱了生物钟,林舟渡睡了没几个小时就醒了过来。他一动,就发现不那么对劲,原来是压着谢成文的手臂睡着的。 谢成文还在睡,而且睡得很沉,林舟渡生了顽劣的心情,他的手指绕着谢成文的手指,慢慢往上,一直摸到谢成文的脸。嘴唇很干,甚至起了皮,林舟渡想,谢成文应该多喝点水,为什么接吻的时候他一点没觉得呢。脑子被多巴胺占据高地的时候,就会忽略这些,只记得柔软的触感,只觉得在无穷大的幸福中,世界缩到了无穷小。谢成文睡着的时候是这样的吗?看起来毫无忧愁 ,正在最好的美梦之中。 美梦当然不会太长,林舟渡很快发现手掌传来的温度不太对。 谢成文可真是一个脆弱的中年人,在院子里吹一阵风也能发高烧。林舟渡在医药箱里翻了半天,让谢成文起来吃药。谢成文居然不愿意,还找借口:“我睡一觉就好了。” “你睡一觉就烧成傻子了。“林舟渡说,趁着谢成文还想说话,把药片塞了进去。 谢成文大概是真的烧得有点昏了头,不情不愿吃了药以后,本来该继续睡了,他却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林舟渡聊着天。林舟渡敷衍着,突然听到谢成文说:“你可能会怪我。” 林舟渡没听明白:“什么?” 谢成文继续说着没头没尾的话:“我对你根本就不好。” 没等林舟渡问清楚,谢成文就翻个身,睡过去了。 要不是看这人正在生病,林舟渡会把他摇醒,绑上老虎凳严刑拷打。他想了半天谢成文在说什么,谢成文不安的是什么。然后他就追溯到了最初,那个不太光彩的开头。 从商品交换的角度来说,当然是不够好的。林舟渡的粉丝总是把陈景存骂得狗血淋头,很大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认为林舟渡的资质和资源严重不匹配。他们觉得浮图对林舟渡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拖累了林舟渡,当年光彩四射的林舟渡进了浮图,明珠蒙尘,蹉跎了十年。十年后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综艺,还不是主咖,林舟渡完全是凭自己的人格魅力赢得喜爱,可是浮图呢,不好好利用机会,却只知道给他接些小配角。林舟渡时常会觉得,粉随正主这个词是有道理的,他红起来的起因并不是单纯地靠着演戏,粉丝来自各种渠道,有一些别的习惯,但是又因为他的作品留下来,知道他是个演员,于是又有了心比天高的状态,觉得林舟渡比起其他人气高的明星要高贵几分,什么都不满意,什么都看不顺眼。明明林舟渡在演员里算不上多么厉害,他们却又想要更多。能怪谁呢?只能说和本人相似度过高。 如果林舟渡当时和谢成文签订了合同,那他现在就该找谢成文索赔违约金。谢成文这个狡猾的商人太不厚道了,他想要的可不只是一个综艺里的常驻嘉宾,说好的邱文礼的电影呢,怎么他现在还在日日夜夜地奔波拍戏?天呐,这个诈骗犯,陈景存就是他的诈骗集团同伙。可是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林舟渡被骗得一清二白,只能跟着谢成文一起同流合污。 林舟渡也躺了下来,他侧过身贴着谢成文发烫的皮肤,谢成文耳后的头发扫到了他的脸上。林舟渡知道谢成文没有听到,于是放心地说:“我不会怪你的。” “因为我爱你。” 他不知道,那正是谢成文最担心的。 在最容易思绪澎湃的深夜里,也都曾爬起来,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什么也没想,只是看着。那是最寂静的时刻,等到天渐渐亮起来,人又要与人分离,去融入到滔滔的人群里。 27 挑来选去,新的电影居然是和宋依拍。 隔了近十年,宋依又当了林舟渡的女主角。两位艺人都有热度,有了宣传的点,当然要情侣档宣传一下。再加上他们俩之前还一起拍综艺,要不是宋依已经结了婚生小孩,林舟渡都不敢靠近她,怕惹来绯闻。 只是选定演员到正式签合同,又到开机拍摄,还需要一段时间,有许多的流程要走。林舟渡考虑了很久,跟陈景行说,觉得之前曝光率有些过度了,而且都是和拍戏无关的事情,他想这段空出来的时间先不做其他的了,还是以看剧本为主。陈景行说,那加上拍戏的时间,有快五个月了。 林舟渡又有些犹豫。他们这一批演员的卡位战有多激烈,他总是有些感觉的。即使加上之前的存货,他也有可能会长达一年时间没有作品亮相,如果还不抓紧时间在大众面前晃一晃…… “但我还是想拍戏。”林舟渡最后把问题抛给了陈景行。 陈景行只有叹气:“我知道,你就是适合拍戏,别的事情做得再好也是为这个服务的,他也是这么说你。” 林舟渡当然知道那个“他”是谁。 林舟渡还是有些奇怪,陈景存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这么提谢成文,太赤裸裸了,陈景存似乎不愿这么做。但现在却似乎没有了这个避讳,想起来,就提了,还说的是跟他有关的事情。 但愿是他想太多。 “对了陈老师,”林舟渡又记起另外一件事情,“等这部戏拍完的时候,是不是我的合约也快到期了。你看什么时候重新拟一下合同吧。” “再说吧,还有半年呢。”陈景存又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了,急着要走,文件包都拿在手里了,林舟渡便送他出去。 林舟渡在自己的家里并没有待多久,才过几个小时又想出去,想去找谢成文。他甚至有些想嘲笑自己,刚还在跟陈景存说是为了认真准备拍戏。这当然是真的,但想多和谢成文待在一起,也是真的。他甚至想,是不是该在谢成文住的别墅区买栋房子,免得每次过去的时候,还要小心很多事情。 他到谢成文家里的时候,谢成文好像刚送走客人, 烟灰缸里堆了很多的烟头。林舟渡顺手端起来去倒掉,他有些奇怪,从来没有见到谢成文抽这么多烟。 抽完烟的谢成文正在刷牙,林舟渡过去跟他接吻。谢成文已经漱了口,但唇边的牙膏沫还没洗干净,林舟渡看着觉得很好笑,让谢成文从镜子里面看:“你以后长白胡子的样子。” 谢成文跟着林舟渡笑,也低下头来亲他。他正好比林舟渡高那么一点,这个身高差刚好适合。林舟渡先伸手,把那点白色抹掉,然后又吻过去。把他撑在墙壁上的时候,林舟渡发现了谢成文的手腕。 “你戴上啦。”林舟渡笑起来,“我没买过,不知道这块好不好。你喜欢吗?” 问完林舟渡自己都觉得无聊,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都要问,他最近脑子越来越不好了。 谢成文果然说:“很喜欢。” 明明知道的,可是听到还是忍不住高兴,人会变得这么傻`逼吗?为什么傻`逼了还很快乐,看来是真的傻`逼了。 林舟渡跟谢成文说:“我有新戏拍了,是男主角。” “嗯。”谢成文当然是知道的。 “女主角是宋依。”林舟渡继续说,“其实宋依演技不差,她就是戏外的事情太多了。这次我要押着她多跟我对戏……” 他甚至忘了刚才进行到一半的吻,开始规划起了日程。还说这次演的是一个小民警,得去派出所体验一下生活。他滔滔不绝,谢成文就听着他说。 林舟渡说到一半才想起来不对,既不能继续说下去了,也暂时不能转移回到之前的少儿不宜部分,他只好另起一个话题:“你觉得这部能成功吗?” 等谢成文随便说一个“能”,他们就结束这个错误的对话,继续一些其他的事情。 谢成文偏偏不按常理出牌,这时候来了一句:“我不知道。” 他当然不会知道,电影都还没拍呢,万事都未定下来,谁能知道。林舟渡说:“那你先骗一下我。” 谢成文摸着林舟渡的脖子,颈动脉贴着手掌在跳动,隔了半天的吻终于又落下来:“骗你够多了。” 28 林舟渡猜错的是,几个小时前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客人。 那位他熟悉的朋友只会觉得,自己恐怕是谢成文上辈子的仇人,血海深仇那种。 陈景存一进屋就开始阴阳怪气,他看到谢成文正在取出表盒擦手表:“拿着限量款换了一块入门款回来还美滋滋,某些人真好意思做生意。” 谢成文说:“你吃炮仗了?” 陈景存简直是吃了原子弹,把文件扔过去:“大老板慢慢过目吧,都给你整理好了。” 谢成文就拿过去看,丝毫没有搭理陈景存。陈景存自己生了半天的气,实在忍不住了:“你有病吧谢成文,到这种时候了,不续约,把林舟渡就这么放走?你钱多了烧的吧,你以为浮图现在有很多大牌让你随便……” “浮图的情况我比你清楚,我能把每年的财报背出来。”谢成文这才说,“就是清楚,他才不需要继续待在这里了。” 艺人经纪这块,已经渐渐成为浮图的弱势,但这不是浮图的问题,整个娱乐圈都是这样的走向。明星们渐渐意识到自己才是最大的金字招牌,为什么要仰仗他人鼻息。自己出去成立工作室,首先就少了抽成,如果选个霍尔果斯这种地方注册,还能少交一大笔税。只要团队足够优秀,当老板自然比当员工要爽得多。 陈景存当然明白这些,但这都是明星的角度来思考的。但对浮图来说,只有损失。他是经纪人,谢成文是老总,把林舟渡推出去,对谢成文毫无益处,更何况林舟渡自己都不想走,谢成文这逼到底在发什么疯,他实在要受不了这个神经病了。 “你装什么高尚圣母呢!”陈景存决定把问题跟谢成文掰扯清楚,“就这么睡完就跑?你浪费了十年在林舟渡身上,然后说为了他的前途要让他从浮图离开,你以为自己很无私吗,让我怎么跟他解释?” “这怎么叫浪费了十年呢?”谢成文不同意这个逻辑,“我又不是这十年什么别的事情都没干,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他身上。我每天要吃饭睡觉,要管公司,要带孩子……” “你带个屁。”陈景存跟这个人简直无法沟通,“谢祺需要你来带?去迪士尼乐园你都要他去排队!” “我明明是去买冰淇淋……”谢成文突然止住,他不想被带偏讨论谁排队的历史遗留问题了,早知道当时就不该为了陈景存的业务能力让陈景存来公司,总要拿这种事噎他,“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有水平,我是喜欢他,但是你喜欢富士山,你就要拥有富士山吗?他应该被更多人看到,我没必要那么自私。” 陈景存不说话了。 他彻彻底底,被谢成文的思维方式震撼并且无言以对了。 陈景存在以前,曾经觉得谢成文浪漫。不是那种会把蜡烛摆成心形,在楼下送玫瑰花的浪漫,而是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却跑来吃力不讨好。最开始的赔钱倒是没什么,反正他家这点钱还是有,但是心理压力却是无限大,哪怕家里人不说什么,那种挫败感都会让人窒息得想要回去。陈景存那时还不在浮图,歌坛也还在生产最后的流行曲,陈景存签了不少选秀歌手,趁着人气到处接商演,赚得盆满钵盈。看谢成文那苦哈哈的样子,简直觉得不能理解,他对这个行业没那么多想法,纯粹因为自己善于交际还可以顺便泡妞赚钱,娱乐圈一个演丫鬟的都比生活中的美女漂亮。但他后来渐渐理解了谢成文,谢成文就是喜欢造梦。 可是人的浪漫到了最后,居然变成了一种无情。陈景存不信谢成文看不出来,林舟渡有多喜欢谢成文,他更不信谢成文对他说的那套欣赏的鬼话,一句都不信。 “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想不想要富士山。”陈景存走之前跟谢成文说,“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么伟大,从一开始,你就不该让我对林舟渡提起你。你这个瞎子、懦夫、臭傻`逼。” 然后在谢成文让自己滚之前,陈景存迅速关门自己麻溜滚了。 29 林舟渡又收到了邱文礼的消息。 当然不是数学题,除了第一次之外,邱文礼再也没有给他发过那些乱七八糟的题目。而且从后面的聊天内容来看,邱文礼好像对辅导女儿做作业没有多大兴趣。林舟渡总有些怀疑,这只是当时邱文礼打的一个幌子,可是邱文礼到底想干什么,他又琢磨不明白。 邱文礼不仅是导演,还当着电影学院的老师,对林舟渡也像老师一样,还会把不知道哪儿找来的冷门电影发给他,让他拉片。林舟渡老老实实做完功课的时候,总还是有些期待的。可是邱文礼偏偏又只字不提对林舟渡作为演员的任何想法,更别说请他来演戏。林舟渡渐渐也就放弃了某些念头,有些事情想明白以后,就不那么非要不可了。今年的飞凰电影节,林舟渡入围了最佳配角,这对他来说算是很大的鼓励。 演不演得上邱文礼电影这件事,林舟渡不那么急了,慢慢来,该属于他的,总归是他的。 邱文礼这明显是群发,他正在国外旅游,发过来几张风景照,配字是:《指环王》的取景地! 林舟渡敷衍地夸了几句好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打字发了过去:考虑一下新电影去这里拍? 他又想起别的事情,在软件上切到了陈景存的头像,发了一段语音过去。 “陈老师,合同的事情还没定下来吗?如果是因为抽成的事情,要不然再商量一下?” 新合同当然要新,林舟渡这次对工作的自由度和分成方式都提了一些想法,他自认要求得也不算过分,倒不是真为了那点钱较劲,只是这还是代表了某些东西。就像现在去参加活动,没有人会把林舟渡排到最后,让他自己等着。林舟渡不是那种被他人目光绑架的人,但是他总需要得到一点反馈,有可能是钱,也可能是尊重。 再说陈景存当时也没说什么,现在却一直耗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依这时候正好推门进来,听到林舟渡的话,一挑眉:“哟,还要继续留在浮图啊?自己出来发展啊!” 林舟渡若无其事收了手机,把椅子给宋依拉开:“我都呆习惯了。” “你真够恋爱脑的。”宋依说,“不过也难怪,谢总那么喜欢你。” 连她都知道了?林舟渡一怔,他的手心有些出汗。 邵星河是因为本身就是浮图的艺人,方佑是当时和他闹矛盾,家里人去打听过,而宋依……宋依是前几年才从浮图解约出来的,总也有途径听到风言风语。 “胡说什么。”林舟渡说,“台词背熟了吗你。” “不好意思啦?”宋依却不肯停止,“你对着我藏什么啊,又不是才知道,多少年前我就……” “什么多少年前?”听到这句,林舟渡有些狐疑。 宋依的眼睛瞪起来:“你不会忘了吧?你进公司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和我拍的!我当年好歹也是年轻貌美的当红小花好么,你一个新人……” “您现在也年轻貌美。”林舟渡给宋依捧场,可他不觉得这能算什么论据,“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吧,我当时也……挺有名气的啊。” 这么夸自己的话,说出来实在有些害臊,可这是事实,宋依比他大两三岁,那时候也才刚成名不久,让他们一起拍戏,并不突兀。只是那年的同类型恋爱喜剧泛滥,他们那一部虽然不差,但也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地方,最后消失在了浪潮之中。 宋依找不到话来反驳,但总有点不服气:“你这人肯定是平时八卦看少了,要知道他……” 林舟渡没来得及听,陈景存的电话打过来了。 陈景存说,他到剧组来了,要跟林舟渡单独聊聊。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林舟渡跟宋依说,临时有事,换个时间再对台词。宋依倒是松了一口气,这些天林舟渡把她追得紧,哪怕有时没戏份都松懈不了,林舟渡要换时间,她当然想让林舟渡有多远滚多远。 陈景存正站在影视城的入口,那里被修成了一个城门,方便游客们拍照。可陈景存看起来丝毫没有拍照留念的心情,反而如同在进鬼门关。 林舟渡带着陈景存回了酒店,他住的是套房,卧室外面还有一张办公桌,适合用来签很多的文件。陈景存还没开口,林舟渡就抢先了一步:“陈老师,到底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早死早超生,陈景存这么想着,才终于说:“公司决定不续约。” 林舟渡歪了歪头,有些困惑地看着陈景存。 陈景存快要疯了,他想自己应该申请精神损失费,硬着头皮继续说:“现在的团队你可以全部带走,我在圈子里也认识不少人,我也能帮你联系合适的工作人员。你现在很红,肯定都乐意来你这里。以后你的工作室也可以和浮图建立合作关系……” “我知道我很红。”这么不要脸的话,林舟渡居然一天之内说了两次,“可是为什么?” 以前天天被粉丝骂,陈景存也没什么心理压力,但现在他真的不想背锅了:“这不是我的决定。” 林舟渡很快明白过来:“是谢成文?” 陈景存不说话了。 林舟渡开始给谢成文打电话。 自然是无法接通,林舟渡又开始给谢成文发微信,倒是秒回复——微信官方回复,他被删除了好友。可陈景存还在说,如果林舟渡有想要的人,可以告诉他。 “那我要谢成文。” 他这赤裸裸的直白让陈景存无法招架,林舟渡却咄咄逼人:“谢成文呢,他在哪里?” “他出差了。”陈景存说。 “他去哪儿出差了?”林舟渡非要问。 “我不知道。”陈景存索性连扯淡都放弃了。 陈景存给的优厚条件,林舟渡根本没有一句听进心里去。他只想着一件事情。 谢成文在让他滚。 30 陈景存很快就走了。他不走,林舟渡也没办法,总不能变出浮图的公章逼着陈景存来盖。合约到期是林舟渡早就记得的事情,但浮图的约,他到期了不止一次,次次都续约了,这对林舟渡也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是一个并不算有豪情壮志的人,也不够理智冷静。最开始的成名对林舟渡来说,就如同方佑给那个女演员灌的,一杯又一杯混着喝的酒,后劲十足,喝得他头晕,后来的十年里, 他都在浮图呆着醒酒,他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他没想到谢成文会让他滚。 谢成文的电话始终打不通,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去火星出了差,才彻底失去了信号。林舟渡第一次发现谢成文是这样地逃避现实,以为让陈景存来转达一下,自己就能认了? 可是戏还是要拍,下一场就轮到自己。把手机交给助理之前,林舟渡想,再打最后一个电话,还没用的话,他只能请假,飞回去拿刀逼着谢成文续约。 他打给了谢祺。 谢祺那边还是早上,很惊讶:“你居然知道加拨国际区号。” “……”关于哪个白痴不知道的事情,林舟渡不太想问,“你爸在哪儿?” “他就在家里啊,还把我的花给养死了。”谢祺似乎在翻身起来,“你怎么啦?跟我爸吵架?闹分手?” 林舟渡没有回答。 谢祺却很了解自己父亲的德性:“我跟你说,你不要配合他,他就是喜欢自导自演苦情戏,把自己当奥斯卡得主了。你让他正常一点就得了。” 这孩子到底从哪儿学的,林舟渡实在无法对这番话做出评价,又跟谢祺说:“你跟你爸爸说……” “我不想走。” “我才不要!!!”谢祺对着手机大吼,愤怒地挂掉了国际长途,“我靠啊!两个戏精!” 要开拍了,林舟渡转换心情,又变成了戏中人。 今天拍的是夜戏,等了很久的雪落下来了,林舟渡这个民警被泼了一头一脸的血浆,在雪地里追凶。等拍完的时候,血浆在他脸上都快成了冰棱子。晓雯立刻拿了热水袋过来,林舟渡瑟瑟发抖,递回来的手机都快拿不稳了,晓雯跟他说:“你朋友要来浮图了。” “什么?”林舟渡问,“我朋友?” 他的拇指上都是黏糊糊的血,解锁不了手机,只好输入密码,保姆车在往回开,屏幕的光照在林舟渡脸上,林舟渡看到了他朋友的最新新闻。 钱乐天宣布签了浮图。 “怎么不捐点给我呢,老子就不是希望了吗?” 还有上次在ktv,钱乐天跟他说,你多好,只要拍电影,什么别的都不用操心,谢总对你是真爱啊。 是吗?是真爱吗? 林舟渡不知道了。他好像被冻得清醒了过来,彻底地冷下来,如同被液氨急冻。他想,是谢成文这个金主太好了,让他都没有了一点逼数,忘了自己是怎么上位,忘了最初他是如何跑去敲谢先生的门。 归根结底,他不过是爬了谢成文的床。他可以,别人也可以。他的朋友同样可以。别人可能还不像他那么放肆,那么想要更多。 林舟渡带着这满满的怨气和恨意回了酒店,他甚至没有洗澡,就先联系了钱乐天。 结果凌晨三点,钱乐天居然还在吃。 “你这头猪!”林舟渡觉得自己的百般惆怅都喂了钱乐天这个傻`逼,他刚刚真的是被冷傻了,居然觉得谢成文能看上钱乐天,“你怎么还不减肥!为什么你进浮图不告诉我!” “你要我先回答哪个问题啊?”钱乐天被林舟渡质问得有些懵。 林舟渡努力平心静气:“后面一个。前一个就算了,我看你减不下来了。” “这是惊喜呀!”钱乐天说,“怎么样,以后我要跟你当同事了。浮图答应我,可以给我做唱片,老子要拍戏搞音乐两不误了!” 真是哪里疼钱乐天就戳哪里,林舟渡说:“当个屁,我续不了约了。” “什么叫续不了约?”钱乐天这个混账朋友终于停止了咀嚼,“你现在这种条件, 浮图求着你续约吧?” 林舟渡怎么知道为什么,他气不打一处来。他想来想去,依然只有那一个结论。 “谢总可能嫌我快三十了,该换个新床伴了。” “是啊,”钱乐天却根本不想安慰和反驳,“你都人老珠黄了,天天还在外面拍戏,人家抛弃你是应该的。” “你他妈……” “你信吗?”钱乐天根本没让林舟渡骂出口,“你真的信吗?你打电话过来,到底是想问什么?” 林舟渡说不出口。 明明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他却不能不在意,不能不瞎想,如同没头苍蝇,仿佛惊弓之鸟。因为他害怕那些答案,他害怕去正视,他和谢成文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钱乐天叹气,他终于肯说点好话了:“我认识你这个傻`逼这么多年了,你就是什么都不肯往好处想,那还有个什么答案。你能换个角度吗?” “什么角度?”林舟渡不明白。 “你他妈不是鸭子的角度。”钱乐天说,“人家是爱你的角度。我说了谢总是真爱你,你这个分不清曼联和曼城的智障!” 林舟渡终于去洗澡了,他泡在浴缸里,想着如果这是一道题目,而钱乐天的那个假设成立。 如果做这个决定的起因不是因为厌倦,而是因为喜欢…… 让他成立个人工作室,但同时还能拥有浮图的合作人脉。 不和他联系,其实就是为了强行分手。 为了什么呢? 浴室的光太强了,林舟渡闭上眼睛。 林舟渡想起第一个晚上,谢成文跟他说的话。这个人想的东西比林舟渡还远,他跟林舟渡说不要拍太多综艺,让林舟渡专注本职工作。他在乎林舟渡的前途,并且不是在乎短暂的热度。 而现在的林舟渡,光明前途之路上,最大的定时炸弹,就是谢成文自己。 邵星河会知道,方佑会知道,宋依会知道,如果继续下去,更多的人会知道。一旦被媒体拍到,林舟渡的演员生涯就是宣告死刑,他是浮图的艺人,谢成文是浮图的老板,可想而知会被绘声绘色描述成什么样子,林舟渡甚至没有反驳的余地,那是真的,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的。 谢成文选择拆除定时炸弹。 林舟渡太过贪心,他什么都想要,想要做演员,想要爱人,做不了选择。所以谢成文帮他做。 林舟渡从浴缸里出来,他身后是一池子的血水。 他给陈景存发去了信息。 “我同意不续约。” 31 不续约也好,和谢成文分手也好,日子还是照样过,戏也还是要拍,甚至身边的人都没什么变化,晓雯依然当着林舟渡的助理,注册公司也是她在忙活。宋依还是找到机会就想请假,毕竟一个品牌站台,轻轻松松就有钱拿,林舟渡追着宋依,婆婆妈妈,谆谆教诲,好不容易劝得宋依安心拍戏了,林舟渡却先请了假。 邱文礼的通知来得猝不及防,他让林舟渡过去试镜。 这个消息实在过于平地惊雷,林舟渡直到赶过去到了现场,都不太敢相信:“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邱文礼颇为满意地看着林舟渡换上了戏服的样子,“你刚刚那段表演不错。” “我只是没想到,”林舟渡还有些讷讷不安,“突然就找我了。我以为没戏了。” “我也没想到。”邱文礼说,“没想到你还会独立出来。其实我不是先看的综艺,是看了电影,你演的男二号,特别出彩,那个小成本电影能火,你有很大功劳。” 突然受了邱文礼的表扬,林舟渡有些无措,如果是这样,邱文礼为什么之前一直不提? “但我之前犹豫了很久,你各方面都不错,有演技还有知名度,现在又挺热门,找你很有保障。”邱文礼说,“但我实在不想用你。” 林舟渡正在低头聆听大导教诲,这一句让他无法不惊讶,他抬起头:“为什么?” 邱文礼却先反问林舟渡:“你觉得谢成文这人怎么样?” 邱文礼之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比如某些演员,或是导演。林舟渡不知道邱文礼的看法,也从来不先表示自己的偏向,都是先给个模糊的回答:“还行吧”、“不怎么了解”、“没接触过”、“只看过几部作品”。然后邱文礼做主导人,开始给他聊起各种故事。 这次林舟渡却说:“我觉得他很好。” “拉倒吧!”邱文礼似乎很不同意,点了一根烟,开始跟林舟渡聊,“我也就是跟他表面没有撕破脸而已。他就是个……” 邱文礼想了想,不知道如何找到一个贬义名词形容谢成文:“我早就受不了他了,他后来批评我不止一两次,天天说我拍片越来越庸俗。我跟他说,我本来就是一个拍商业片的,要不是我当初那个庸俗的渡口,还救不了他的公司呢。” “是他先救了你。”林舟渡忍不住了。 “是。”邱文礼并不否认,“可他跟我说,商业和庸俗是两回事,拍大众喜欢的电影,不是要迎合大众的所有品味。妈的废话这么多,摄影机在那儿,他来拍!我又不是他这个富二代,我要吃饭的。而且他有什么资格跟我谈电影庸不庸俗,也不想想他最开始是干什么的。” “他干什么的?”林舟渡还真不了解谢成文这方面,难道是贩毒的? “你知道他最开始是怎么接触电影行业的吗?”邱文礼兴致来了,坐着开始和林舟渡侃大山,“我当时还没开始拍电影,在剧组当摄影师。谢成文在他家的集团熟悉业务,每个公司都要去一段时间,了解工作。那时候他正好到了广告公司,第一个活是,到剧组来,负责对着监视器看我拍的植入广告够不够明显。如果我不小心把logo挡住了,他就会要求重拍,要对赞助商负责。我那时候天天被他指手画脚,但没办法,钱就是大爷。可是结束的时候,他跑来跟我说,他觉得拍电影很有意思。” “他当然觉得有意思了,他这人就是过得太顺利了,以前循规蹈矩,早早读完大学,刚毕业家里就安排了相亲结婚,马上又要继承家业。谁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他却突然像睡醒了一样,说太没意思了,不想继续下去。他家里人居然也由着他去了,你真以为他白手起家单打独斗,那点钱对他来说算什么,反正他不想玩了随时可以退出。所以他可以高高在上指责我不够专心拍电影,我想得太多。” 林舟渡只是听着。 谢成文也跟他说起过想拍电影的起源,那时候林舟渡在跟他聊,说最早看电影是在村里的空地上,一个模糊的投影屏,就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谢成文也回馈了他的故事,说,他那时候因为工作待在剧组, 某一天的最后一场戏是拍夕阳,所有人都等着夕阳落下,只有那么短的时间,没有ng的机会。巨大的光球从天边往下坠,谢成文看见主角的脸,看见打光板,看见收音的麦克风,看着龙套演员吊着威亚,倒数着准备从高处袭来。那么小的监视屏幕,只能看到主角,可却是他目所能及的一切,才拍得完一部电影本身。 “没有资本,就像没有水源和阳光,种子无法发芽,这是残酷的现实。可是在那之前,首先要在人心里埋下种子。而浪漫是种子。”谢成文说。 邱文礼说得不对,谢成文不是不知道钱的重要性,他拍电影也不是为了赔钱,只是他总把另一些东西看得更重要。邱文礼或许也没有错,谢成文总是有些愚蠢的,商业和媚俗,有时候就是分不清楚。就像林舟渡能红起来,作品固然是一部分,可他既不是单纯靠着电影,也不知道买了多少营销号和媒体通稿。 “后来跟他吵起来,因为两个演员,我选了有赞助商的那个,他又和我吵起来。”邱文礼说,“最后我就跟他说,以后但凡是浮图的演员,就别想演我的戏。他瞧不起庸俗,那就别来找我这个庸俗的导演。” “你说什么?”明明听见了,林舟渡却问。 “我说我不用谢成文公司的演员。”邱文礼又重复一遍,“靠,想想我就来气。” 那最初的那句“邱文礼的新戏在筹备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舟渡最开始以为,是因为谢成文和邱文礼是朋友,是合作过的对象,他有渠道能让林舟渡接到邱文礼的戏。但邱文礼的说法,是完全在往反方向一路狂奔。 谢成文有不认可邱文礼的地方,但邱文礼依然是业内最顶尖的导演之一。他的电影不会曲高和寡,也不会变成流水线上的快消产品,是现阶段的林舟渡的最优选择。在邱文礼对林舟渡的试探毫无反应的时候,林舟渡曾经觉得,谢成文的那句话只是一个肥皂泡,毕竟他并没有承诺什么。 那个神经病,他早就想好了。 “结果你正好从浮图离开了。”邱文礼还在说,“之前还听说传闻你和谢成文有暧昧,吓我一跳……” “我和他没有暧昧。”林舟渡说,他有那么一点兴奋,一点可惜,可是没有后悔,他站起来,把椅子踢到一边。 “我和他有一腿。” 32 谢成文在和谢祺通视频电话。 谢祺跟他汇报最近的成绩,参加的社团活动,还有今天又看到了几个金发美女。 “你和他分开了?”谢祺突然问,“他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他有自己的人生。”谢成文算是默认。 谢祺在屏幕那头盯着镜头,看了很久,才说:“爸爸,我以前觉得你们的婚姻,妈妈可能坏一点。因为你从来一声不吭,她却总是在跟我抱怨你,说你哪里对不起她。我那时候心想才不是这样,明明是她先走的,我还不到一岁她就离婚,居然还要跟我说是因为你不够在乎她。” “那你改主意了吗?”谢成文问,他刚刚洗过澡,发梢上的水珠滴下来,脸上有反射的光点。 “你太无情了。”这句话近乎指责,“人是因为伤心才做错事,因为在乎才给自己找理由,你学不会伤心,所以什么都不说。” 谢成文皱着眉,他好像很不赞成谢祺的结论,但他最后只跟谢祺说:“你这个年纪,不该想这些东西。” 他关掉了视频通话。 谢成文睡了一觉,起来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打开看到谢祺发了好几次请求通话的申请,发现一直失败以后,最后几条发的全是文字信息。 “爸爸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逼你说出来,说你其实也很难过。” “但你从来不跟别人说,他们就不会知道。你应该告诉他们,不要一个人伤心。你说他有自己的人生,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 谢成文愣了半晌,眼睛有些发痒,他用手指揉了揉。谢祺在谢成文不知不觉的时刻,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可谢祺的提议,对他来说依然太遥远了。 那天陈景存去林舟渡的剧组前,先给谢成文打了个电话,说你可以不续约,但是该跟林舟渡解释清楚。他却不知道该跟林舟渡解释什么。 浮图的问题,远远比陈景存所知道的大。它的发展太过庞大,成为了一艘巨轮,迟缓而老旧,慢慢地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尾大不掉。很多事情并不是偶然,更新、更年轻、更乐于冒险的同行正在出现,现在的浮图,偶尔投资失败的几部电影还影响不了根基,但总有一天,浮图的辉煌会变成过去。决定从不是谢成文一个人做出来的,是浮图这个整体在老化,他哪怕想尝试新的流行事物,别的决策者也不会同意。 谢成文能做的,就是让浮图逐渐转型,开电影院、建影视基地、涉足电视剧,让浮图在失去一部分之后,又能获得新的市场。别人以前总问,浮图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谢成文把浮屠打错字了才取的这个名字。其实浮图不过是骰子花色的一种,当时谢成文觉得名字不错就随便用了,可到现在却居然意外地合适。这就是一场赌博,没有人能猜到观众的心,能预料到市场的发展。三十年前的香港电影猜不到东方好莱坞会消失,二十年前的中国市场猜不到会变成令全球瞩目的票仓,十年前意气风发的林舟渡不知道自己要等这么久。 谢成文无法跟林舟渡解释这一切,他以前去参加那些酒局,那些大老板们,搂着美女吹着牛,既不肯承认自己的秃顶和肥胖,也不肯承认自己早泄阳痿。 谢成文终于懂了那些人的心态,这是不可理喻的虚荣。他无法把这些都摆开来,告诉林舟渡,你根本不该待在浮图。他只能在把林舟渡推出去之前,稍微滥用一点职权,满足一点私心。如果按照谢成文以前的想法,他根本想不到那些诡谲的套路,但陈景存是最懂这些的经纪人,陈景存跟他说这样更容易红,他就让陈景存去操作。 他的前半生,可能的确是过得太容易了,所以才会遇到林舟渡。为什么要让陈景存多嘴提一句自己的名字呢?谢成文现在都不懂自己。 可能只是希望,在林舟渡离开浮图之前,谢成文这个名字,能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一点印象。而不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年会和活动偶尔出现的前老板。富士山的游客那么多,人家都在欣赏美景,谢成文就是那个手贱刻上到此一游的人。他知道自己自私,毫无道德,包藏祸心,但他没有想过要林舟渡爱上他,他本以为林舟渡会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人是复杂莫测的,不是任何死物,不是简简单单可以一言以贯之的东西。一步的行差踏错,蝴蝶效应一般带来海啸。谢成文时常在想,如果当年,林舟渡一帆风顺地继续红下去,自己说不定就忘了这个人,只是把他当成无数个欣赏的演员之一。但是林舟渡没有这么发展,谢成文也没有轻易地忘记他。长久的凝视里,感情会发酵,会变质,谢成文当然知道,这早就不是单纯的欣赏。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竭力隐藏着真实的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暴露给对方,他是,林舟渡也是。 林舟渡最好正在恨他。 卧室的窗外传来声音,谢成文以为是窗户没关好,一抬头却愣住了。 是林舟渡在敲窗户。 谢成文当然不想开,可是林舟渡做了一个手势,看样子谢成文如果再不过来,他就要赤手空拳把玻璃打碎。 林舟渡从窗台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泥:“你居然把密码和锁都换了。” 谢成文绷着脸,他还是想做最后的抵抗:“你这是私闯民宅。” 林舟渡失笑:“那你去报警啊,快去,警察来了我就说我跟我男朋友吵架,他不让我进门。” “你到底想干什么。”谢成文第一次见到林舟渡如此直白的样子。 “老子不信邪。”林舟渡说,“你喜不喜欢我,你说了不算,我的感觉才算数。我的感觉告诉我,你就是在装逼。” 谢成文觉得林舟渡简直不可理喻。可是这么无赖的林舟渡,他赶不走。 “你可以说只是睡了我而已。”林舟渡说,“我也可以不信。” 他这个样子,谢成文更说不出来。 谢成文只能跟林舟渡讲道理:“你这样对自己没有好处。” “我知道。”林舟渡说。 “你以后会发现,爱情会是人生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甚至可以不存在。你不需要见不得光的关系,而且你不仅仅是演员,你还有粉丝,一旦曝光你会失去很多。” “我知道。” “哪怕不曝光,你也只能一直隐瞒。久而久之,等你到了一定年纪,别人都会默认你是同性恋,会开始八卦你,你也有可能失去一些机会。” “我知道。”林舟渡像一台复读机。 谢成文只好把自己搬出来,尽量描述得可怕:“我会老,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你想想等你四十多岁,还在演电影的时候,我已经五十多岁了。你那时候可能已经不爱我了,但是却失去了很多。” 林舟渡觉得真的应该堵住谢成文的嘴了,于是他也这么做了,谢成文被他堵得喘不过气来,第一次发现林舟渡的力气这么大。 “我知道,我都知道。”林舟渡对谢成文说,“我不能说我不在乎,我很在乎。我需要名气,需要成功,需要演好的电影,想得影帝,想去国际电影节,想在星光大道上刻名字。还想要你。” 谢成文突然没有办法再说下去。 利害得失,林舟渡比他更清楚。可是如果能在精确计算以后就冷静地放弃,那就不会是感情。 “我还知道如果不来找你,我一定会后悔。你想一想,你会不会后悔,如果你觉得不会,我现在就走,如你所愿。”林舟渡看着谢成文,他依然在赌。 刚才的窗户没有关上,风在猎猎作响。谢成文终于抱住了林舟渡。 33 他们过了很荒唐的一天。 剧组以为林舟渡去邱文礼那里试镜,邱文礼以为林舟渡已经回了剧组,而林舟渡这个不务正业的在和谢成文上床。 陈景存在下午的时候来了一趟,在楼下就嚷着问谢成文死了没,打电话也不接,自己好心来给他收尸了。陈景存看到林舟渡穿着睡衣从楼梯上下来,跟陈景存说:“他在睡觉。” 陈景存的呆滞没有持续几秒,就反应了过来为什么自己的好几通电话都没人理:“哦,复合了啊。” 被这么直白地问出来,林舟渡居然也能变得若无其事了:“嗯。” 陈景存对着林舟渡招手:“来,小林,你下来一下。” 林舟渡跑下来,看陈景存想跟他说些什么的样子,准备去给陈景存泡杯咖啡,陈景存却说不用,去翻了瓶崂山百花蛇草水,坐下来说:“还是这个比较配谢成文。” 他开始准备讲谢成文的故事了,但是开头实在是莫名其妙:“小林,你知道比神经病发疯更可怕的是什么吗,是正常人发疯。” 林舟渡想,妈的,正常人都发疯了还叫正常人吗? “因为正常人平时很正常,他一旦做些奇怪的事情,别人反而会觉得,不对啊,他是不是有什么原因的。谢成文就是这种人,他就是那种……”陈景存还是比邱文礼强,想出来了一个形容谢成文的词,“就是那种给老人让完座,一关门就开始打老婆的安嘉和!” 林舟渡喷了。 “别人还会问被打的老婆,不应该啊,他在外面从来不打人不骂人的,是不是你出轨把他惹到了。”陈景存非常愤怒,“谢成文就是这种人,他以前看起来太听话了,完全没有过叛逆期,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突然有一天醒过来,不想继承家业要去开电影公司了,他父母也只会觉得,他一定是有理由的,绝对不可能是心血来潮毫无计划,当然要支持他。” 林舟渡还沉迷在陈景存那个魔幻的比喻里,如果他和谢成文打架,谁会赢?林舟渡以前从来没思考过这种奇怪的问题,谢成文是有健身的,但实战经验大概是比不上林舟渡,林舟渡想,可能要让着点谢成文,给他保留一点尊严…… 哎,想远了,他们好好的,干嘛要使用家庭暴力。 “不知道现在叔叔阿姨又能给他想什么理由来解释他搞同性恋,”陈景存刚准备幸灾乐祸,立刻想起来林舟渡,“我不是针对你……” 林舟渡当然知道陈景存这话不是认真说的,但是又忍不住:“你也不要针对他嘛。” 陈景存被林舟渡这护食的样子逗笑了,他总算是认真地看着林舟渡:“小林,我是想跟你说,谢成文这个人有很普通的一面,当商人、当老板,他很在行,但有些时候,他如果做了一些事情,你也不要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他,因为那样推导出来的目的会很险恶。其实他可能只是脑子不好而已。” “你才脑子不好。”谢成文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在上面撑着栏杆看他们。 陈景存跳起来:“滚滚滚,我跟你这种人没话说!” 这是谢成文的家,他当然不可能滚,陈景存自己出了门,林舟渡去送陈景存。陈景存似乎还有很多话,却只是对着林舟渡叹气:“小林,哎,我真是送羊入虎口。” 送当然是陈景存送的,但林舟渡既不是羊,谢成文怎么看,也不像大老虎。想起一切的起因,或许应该感谢一下陈景存?可是那样也太奇怪了。算了,现在陈景存不是他的经纪人了,让他少挨点骂可能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谢成文过来问:“这个电灯泡怎么还没走?” 最后一个心愿也没有达成。林舟渡想,都是朋友了,也没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他关上了门。外面太冷了,林舟渡把冻冰的手伸进谢成文的脖子里,想多要一点温暖。 在他们又回到卧室去之前,路过了刚才坐着的沙发。林舟渡看见桌子上自己倒了还没喝的白水,有些口渴,停下来拿起水杯,然后真正地喷了出来。 陈景存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大半瓶崂山百花蛇草水都倒进了他的杯子里。 林舟渡的口腔里全是那股无法形容的怪味,谢成文居然还在笑。笑得林舟渡很不爽,笑得他往前一步,将那直冲大脑的味道传给谢成文,让谢成文笑不出来,只能闭着眼睛被林舟渡的吻袭击得败退。 林舟渡想,这个味道也许是挺配谢成文的。 34 他第二天就要飞回去。 机票已经买好了,晓雯说完又提醒林舟渡,说最近很多黄牛都在卖他的航班,明天估计又会有粉丝,记得走vvip通道。 林舟渡这才知道,原来在vip之上,还会有vvip通道。 “那有vvvip通道吗?”林舟渡问,“还有vvvvip通道吗?” 晓雯不想回答他的无聊问题,又把来接机的车牌号发给了他,林舟渡还在思考,那又有vvvvvip通道吗? “走什么通道,”谢成文在旁边听见动静,“包机好了。” “我还不想被骂。”林舟渡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上次来剧组,是包机?” “没有合适的航班。”谢成文承认了。 林舟渡此时十分地嫉妒,他要是包机去工作被发现,大概要被网民骂个三天三夜,但谢成文就没人管,看来谢成文是真的需要一些网络暴力。 “喂,谢总,”林舟渡开玩笑地喊,“你家到底干什么的,挖钻石矿的?” “很杂,我都十几年没管过了,”谢成文说,“可能明天就要倒闭了。” 林舟渡就不再问了,他又觉得温度不够,需要再睡过去一点,需要手和脚都缠在谢成文身上。林舟渡又开始陷入奇怪的幻想中,如果谢成文家真的破产了,自己也变成了一个三流演员,他们就可以住在群租房的隔间里,只有一张狭窄的床和昏黄的灯光,挤得不能再挤,他们一直拥抱,脸贴着脸,近得听见心跳的声音,只是为了不掉下床去。 如果谢成文看见的是这样的林舟渡,他会喜欢吗?那个在城乡结合部的烂房子里吃着泡面的年轻人,一次次的试镜只是为了一个浮夸造作的小广告,遇到毛手毛脚的“上位者”,不止在心里骂一骂,是真的会一拳挥过去。如果他们是在那时候相遇,是会多出十几年的快乐,还是根本就毫无开始的可能?这段时间里,林舟渡总会想很多,谢成文和他在彼此的生命里,也许都是那个迟来的人。 这么深沉而温暖的时刻,邱文礼真的不该打电话来破坏。 更何况邱文礼一开口就是:“你考虑好没有?” “我考虑什么?”林舟渡反问,“邱导,我好像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邱文礼可能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不合理,和前合作伙伴闹翻别人可以理解,但是和谢成文分手才能演他的电影,这话邱文礼自己都说不出口。听起来和“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他才不想做谢成文的便宜爹! 邱文礼能来联系林舟渡,当然是已经有了经过权衡后的决定,多嘴问的一句果然毫无用处。邱文礼不想再拖:“行了,定了你了,满意了吧?” 这当然只是他自己的初步意见,真正定下来,大概还要征得很多人的同意。只是邱文礼作为导演的权威一向很高,他既然对林舟渡满意,那后续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可现在的林舟渡已经不会因为有了角色就感激涕零了,他很记仇,还惦记着邱文礼跟他说了谢成文的坏话:“您不是说不用他公司的演员吗?” 邱文礼居然还能给自己找补:“你已经不是他公司的了啊,我又没有说错。” “其实现在还是。”只是不续约而已,合约还有些日子才到期。 “开机的时候就不是了。”邱文礼理直气壮。 林舟渡不知道邱文礼是怎么从坚决不用浮图艺人的铁口变成今天这样的强行钻空子:“那就算我不是他公司的演员了,我还是……” 免提一直都开着,林舟渡转过头问旁边一直在听的谢成文:“我是你的什么?” 谢成文发现林舟渡越来越幼稚了,是要他回答优乐美吗?他让林舟渡把手机拿近,悠悠地说:“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邱文礼这才发现林舟渡并没有在剧组,谢成文还在旁边,气个半死:“谁让你听了!” “林舟渡让我听的啊。”谢成文索性拿起来跟邱文礼聊天,“你自己知道,不管他是我的什么人,你最好都用他。错过林舟渡是你自己的损失,不然你自己再去找个合适的?哦对了,你是不是不知道,主要投资的游艺影视,也是我开的,法人挂了我朋友的名字而已。到时候我不但要来探班,还要来看一下拍摄进度,多关心一下你这个老朋友。你用不用林舟渡,我都可以过来对你的电影继续指手画脚。” 他没等邱文礼反应过来,又说:“我把电话挂了啊,别半夜打电话骚扰我们公司的演员了。记得把合同寄过来。” 谢成文甚至把林舟渡的手机给关了机扔到一边,他有些烦躁地抱着林舟渡:“真不想你回去拍戏。”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林舟渡说:“这部快要杀青了。” 可是很快又有下一部。 林舟渡的粉丝很喜欢他这一点,他们认为这说明了努力和上进总会有回报。林舟渡也希望如此,才会在各个剧组里奔走。可无论如何,那都是不能确定的事情,而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身边躺着的人。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们快要沉睡,进入不可知的梦境,如果这是一场好梦,林舟渡希望不要醒来。 35 终于快要杀青了。 林舟渡居然真的和邵星河演了场戏。邵星河是剧组专门请来的,只有一场几分钟的戏,不算在番位里,要给她写特别出演,却很重要。林舟渡演的主角是一个民警,因为长期以来的不得志,渴望立功,渴望被认可,偏执地追查着一个杀人案的凶手。这摧毁了他的生活,成为了必须实现的执念,当他觉得明明找到了凶手,对方却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时,他选择了血债血偿。他一身鲜血,走在去自首的路上,而在同一个时刻,家里的妻子正准备告诉他怀孕的好消息。 最残酷的是,看守所里还关着另一个犯人。办案的警察破例给已经穿上囚服的男主角看了一段审讯视频,那个已经被林舟渡制裁的“凶手”,原来不过是在冲突中把死者打晕过去以后,就惊惶逃跑,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杀了人。倒在路边的受害人,是被路过的妓`女翻了翻钱包,然后戴着手套捅死。 她不过是个流莺,工作地点也不固定,所以警方排查的时候也没有留意到这个人。视频里,妓`女极其地无所谓:“为什么杀他?因为我没找到钱,很不高兴。为什么扫黄被抓要交代这个事情?” 她忽然抬起头来,对着摄像机笑:“因为我得了艾滋,马上要死了。” 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戏,可邵星河演得足够夺目,像一个十足的烂人。明明并没有直接对戏, 林舟渡还是要做好最充足的准备,以免最后的片段里被邵星河压过去。导演给林舟渡说戏:“你最后仅存的精神支撑被她摧毁了。你以为在失去一切以后,至少你还坚持了正义,虽然你选择了极端的方法来实现。但是她的出现,让你的所作所为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笑话。你需要情绪崩溃,但是这些愤怒并不是在朝向她,而是你自己,你需要意识到并且承认,你就是一个滑稽的小丑。” 靠,太难了。林舟渡反复调试着情绪和表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这么一个剧本来折腾。他原本可以有更轻松的选择。 可这又的确有意思,主角不甘心只是当一个处理琐碎的民警,自告奋勇做侦探,在小巷子里捡起每一个落下的烟头,抛弃休息的时间去寻找每一个和死者有过冲突的人。其实他甚至不一定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成为刑警?飞黄腾达?又或者,他只是不想再继续这样活。 林舟渡最后去找了导演,建议换一种处理方式。崩溃不一定要用歇斯底里和大喊大叫来处理,扫掉桌面上的东西,被其他警察死死按住还在挣扎的镜头,固然不错,但林舟渡觉得,也许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直接让镜头怼到脸上去,主角只有绝望的沉默,用表情和眼神说明一切,也是一个好选择。 导演觉得林舟渡很有意思,说这样当然可以,只是更需要考验演技,林舟渡如果愿意,可以两种都试一下。林舟渡的自讨苦吃之路又加上了一笔光辉业绩,但演完之后,邵星河马上跑来找他。 “小看你了。”邵星河比导演还兴奋,“没想到你演技真不错!” 林舟渡第一次被邵星河这么亲切地对待,实在有些不适。他突然想起什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岔开话题:“你有没有考虑过姐弟恋?我有一个……” 他想把方佑的号码给邵星河。 邵星河却非常警惕。“你想干嘛?”她打量着林舟渡。“我看不上你的!我可不当同妻!” 林舟渡不知道邵星河是如何想岔到这条路上来的,只是觉得邵星河出戏真是快,这刚拍完也才没一会儿,就立刻恢复了本性,说话还是这么欠。人类社会应该发明说话开关,邵星河一下戏,就把她的发音按钮关掉。 邵星河还想着刚才被惊艳的片刻,跟林舟渡说:“你应该找个时间去科班进修一下,既然有天赋就不要浪费。” 林舟渡没想到邵星河还能说出好话来,紧接着邵星河就是一句:“不要自己整天瞎琢磨,只能当个野鸡二流演员。” 行吧。对邵星河不该抱有什么期待。 36 #林舟渡粉丝没素质# 和#钱乐天粉丝不要脸#这两个标题,在网上的搜索框里挂着,实在有些分外的醒目。 起因还是因为林舟渡的离开和钱乐天的签约,陈景存变成了钱乐天的经纪人。林舟渡的粉丝倒也奇怪,之前天天希望林舟渡离开浮图,换掉陈景存这个不敬业不称职的经纪人,林舟渡宣布不与浮图续约以后,还喜大普奔搞了一波抽奖。让林舟渡觉得可能全世界就他一个人最不乐意独立出来开工作室,别人都在为他这个选择叫好。 可是发现陈景存去带钱乐天以后,他们又不乐意了。这两家粉丝的掐架历史可谓源远流长,一追究起来,要先从林舟渡还没有名气的时候算起,那时候的钱乐天粉总是明里暗里嫌弃着这个蹭热度的朋友。等到林舟渡红起来以后,林舟渡粉丝拿着陈年往事卖了不止一次惨,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莫欺少年穷,钱乐天粉却没有示弱的念头,嘲讽明年就三十了还少年呢,穷人乍富果然要不得。你来我往都掐成习惯,等一看到陈景存,林舟渡粉丝第一反应就是陈景存这个狗/逼经纪人果然背信弃义投靠敌营,第二反应就是钱乐天抢了林舟渡的资源。钱乐天粉丝更不情愿了,表示钱乐天发展得好好的,没人稀罕陈景存,谁爱要谁要。最惨的还是陈景存,破布娃娃一样被扔来扔去,每天泡妞都泡不安生。越想越气不顺,拨了通电话准备去大骂罪魁祸首谢成文,谢成文正跟林舟渡打着电话欢乐今宵呢,一看有人插进来还是陈景存,当即挂了陈景存的电话连滚字都懒得说。 世态炎凉,陈景存快要和自己的手下艺人钱乐天一起抱头痛哭,谴责那对毫无良心的恶人。 脆弱的钱乐天也找了林舟渡讨说法,因为林舟渡粉丝居然还剪辑了钱乐天车祸现场合集,钱乐天粉在评论里艾特了林舟渡让他管管自己的脑残粉丝,林舟渡一不小心手滑点了个赞。 “可是真的很好笑啊。”林舟渡说,“尖叫鸡都唱得比你好吧!” 钱乐天交友不慎, 恨恨地说:“你等着!” 钱乐天说到做到,很快给林舟渡发来一段小视频,还是用邮件发的,标题还特别耸动:林舟渡私密视频曝光,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林舟渡寻思着自己也没有留下过什么摄影作品,八成是钱乐天拍的。点开一看,果然是钱乐天这个崽种上次在ktv趁林舟渡喝醉了拿着手机:“来来来,林舟渡小朋友,真心话大冒险开始了啊!第一个问题,现在单身吗?” 林舟渡是真醉得不轻,只知道摇头。 钱乐天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舟渡好像有点清醒过来,又有点迷茫,他说:“我不知道。” 这还能不知道,钱乐天有些无奈:“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人是谁?” 林舟渡笑起来,他露出了有些傻的表情:“他是……” 黑屏了。 还明显是人为剪掉的。 钱乐天在邮件里写着“哈哈哈想要原版就哭着来求我”,林舟渡当然哭不出来,他看完甚至来不及回复辱骂钱乐天。他正在摄影棚里面拍照,还有接受采访,这次可不是什么副刊增刊或者别册,是封面。 可林舟渡还惦记着那个视频,他实在是记不起来了,自己当时是说了什么,会是谢成文的名字吗?一个醉酒的视频而已,还是自己说出来的,他却期待着那个答案,傻子一样。 记者发现林舟渡走神了,把他拉回来:“最近心情不错?” 林舟渡醒过神来,继续笑眯眯地回答问题。当然不错,电影再补拍一些镜头就杀青了,还入围了奖项,紧跟着又有邱文礼的电影要拍。可能林舟渡的明年,的确会是一个幸运年。 记者说起很多年前,关于他的曾经, 那短暂的人气巅峰,和数年后的翻红。问他会不会觉得遗憾,明明有着很好的基础,却蹉跎了这么多年。 “不会。”这个当然是最标准的答案,可林舟渡这次说是认真的,“我当然有过情绪,也曾经失落过,但是后来我想清楚了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还不配。” 这是林舟渡花了很久,才想明白的事实。过气不是意外,他的走红,才是一个意外。没有表演的基础,没有当明星的经验,全凭着感觉去摸索,灵光乍现和长得还算好看的一张脸让他拥有了短暂的成名。可是那并不能持久,也算不上才华。让一只猴子关在房子里打一辈子的字,都能打出一句名言来。但猴子当不了文豪,那时候的林舟渡也做不了真正的演员。所以他撑不起后续的资源,这不怪谢成文,不怪浮图,林舟渡也不想怪自己,经验不够不是他的错,那只是一种必然。 只有在十年以后,当他经历了足够多,不需要一步登天,该来的才终于到来。他遇到过很多演员,有人会在演对手戏的时候念数字,有人会连台词的字数都对不上,胡说八道念着等会儿去吃什么,也有反复钻研每一个动作的,指导着他去思考饰演人物的一生的。他红过,也跌落过, 吹捧和冷眼都会过去,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林舟渡不信未来的影视圈会没有他的名字,他当然要一直走下去,而且还要把得来的奖杯一座座都放进谢成文的柜子里去。 采访和拍摄都顺利得不行,等结束的时候,林舟渡把手机拿过来,发现工作室的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他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看到屏幕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都来着钱乐天。还没回拨过去,钱乐天的又一个电话打来了。 林舟渡接起电话:“你催命啊?” 钱乐天的声音从未这样的艰涩,他说:“舟渡,有一个事情,你冷静听我说完。等过去了,你想怎么骂我都行。” 钱乐天说:“我不小心,把那个视频群发出去了。” 真是个乌鸦嘴,林舟渡想,钱乐天的确是来催命的。 37 但在处理问题之前,林舟渡都佩服自己,居然还有心情让钱乐天把完整的视频发过来。 看完以后他才真想杀了钱乐天,视频里,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出名字,就倒头睡过去了。 “您还真是剪辑宝才,”林舟渡对着钱乐天阴阳怪气,“浮图捡到鬼了。” 钱乐天这次乐天不起来,苦着脸让林舟渡别挖苦他了。 林舟渡这所谓的工作室刚组建,除了以前就有的,人都没招全。他是老板,只能自己拿主意,手下的人才能拟好方案去实施。陈景存想处理,也要问好了林舟渡的想法才能去做。不然万一南辕北辙口供不一致,更是要闹大笑话。陈景存索性坐在一边玩手机,等他们俩商量好。钱乐天用的是工作邮箱,一不小心点到的是媒体分组,不算少的行业工作者都收到了这份惊喜。网络上媒体粉丝全都翻了天,这两人到底有仇还是有爱,实在是看不懂。如果说有仇,怎么还ktv里一起唱歌喝酒,如果是有爱,怎么钱乐天这么心肠歹毒群发视频还配上这么一个标题。 莫非是因爱生恨? 更多的猜测,还是林舟渡那个即将说出口的名字到底是谁。 林舟渡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钱乐天到底是不是跟他有仇又有爱了,他只知道自己肯定是上辈子欠了钱乐天非常多的钱。 “要不然我说被盗号了?”钱乐天突发奇想,又立马自己否决,“那也解释不了视频。” “你有能跟你公开恋情的女明星吗?”钱乐天问。 林舟渡上次说话的女明星是拒做同妻的邵小姐和已婚的宋依。 “你出柜算了。”钱乐天自暴自弃。 林舟渡简直要开始找刀:“我跟你出柜好不好啊。你清醒一点!” 他之所以还有心情在这里和钱乐天扯东道西,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不过是一个毫无实质性内容的短视频,所有的感情都被消解在了酒里面,只剩下模糊的情绪。 在林舟渡和钱乐天终于词穷以后,陈景存才加入了进来。他皮笑肉不笑地问:“说完了?” 说完了就该办事,陈景存说:“小林把你的手机拿过来,打开照片,翻到你们去唱歌的那天,看看你拍了什么没有,已删除里面也找找。” 有倒是有,但是毫无关联,不过是几个钱乐天唱歌的视频。 “够了。”陈景存说,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选了钱乐天唱得最鬼哭狼嚎的,“你把这个发微博上去,标题取个对应的,比如震惊!钱乐天居然在夜店做出这种事!” 还能有这种思路?陈景存瞪一眼钱乐天:“还有你,手机拿过来,老子手把手给你发。” 几分钟以后,两条微博同时发出去。林舟渡的是钱乐天的歌喉让我丧失理智,还在评论里又发了一条“@钱乐天 就你会发小视频?”,钱乐天的则是:等了这么久也没人哭着来找我要完整版,只好自己发了,分享一只酒后想恋爱想出幻觉的单身狗,可惜连幻想的对象都找不到。 这就行了吗?林舟渡还有些不敢信。陈景存鄙视地看他,说就在他们俩瞎扯淡的时候,营销号水军文案全都安排好了,现如今真黑点都能洗,他们这点事,更能说成只是朋友之间的玩笑。陈景存一边满意地看着舆论被强行扭回来的结果,一边骂着他们两家粉真是不讲良心,自己这么优秀的经纪人天天被骂,死法都更新了多少次,林舟渡和钱乐天应该给他成立反黑组赎罪。当然林舟渡不抽烟不喝酒的人设是崩了一半了,不过谁还在乎呢,连林舟渡的粉丝都不在乎,他们正忙着夸林舟渡这么糊的视频也很帅,忙着大骂钱乐天,居然要林舟渡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要不要劝一下粉丝啊?”林舟渡觉得这掐架愈演愈烈了。 钱乐天大惊失色:“你真是过气太久不知道粉丝生态了,人家掐什么和你有关系吗。我们关系好和粉丝有关系吗,你凭什么剥夺人家骂人的乐趣?” 他开始谆谆教诲林舟渡,对这种破事一定要闭嘴,在这一点上,粉丝和偶像的思维是永远无法一致的。林舟渡却还是有些别扭:“那难道以后他们骂你女朋友也不吭声?” “我没有女朋友,这是你该担心的问题。”钱乐天说,“不过在那之前,你自己会先被骂死。” 林舟渡又有了新的疑惑,别人真的会信这一套说法吗?虽然不甚明显,但视频里自己的确是表达了那层意思。 “你只要不摆到台面上来,”陈景存说,“粉丝就可以装瞎。所以行行好,怜爱一下人家,不要再出这种事了。” 事情搞定了,几个人分道扬镳。林舟渡自己回宾馆,明天他还要赶回剧组去拍杀青戏。这些天一直在到处跑,几十个小时没睡觉,还出这么一档子事,林舟渡没跟谁抱怨过,但现在他真的很累。 疲惫到了一种极限,他开始很想谢成文。刚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想过,是不是该让谢成文去搞定,但是立刻自己否决掉了。谢成文不该是被这么用的,林舟渡宁愿谢成文什么都不知道,只负责出现在他的梦境里,给他一夜好眠,治愈他的疲惫。他们都好几个月没见了,有时候,比如今天,明明是在同一个城市,可是横跨了东西,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只能继续异地恋。 林舟渡打开`房门,看到谢成文已经提前进入他的梦境。 还真是如钱乐天所说,想恋爱想出幻觉了。 谢成文朝林舟渡走过来,居然在恶趣味地捏他的脸:“发什么呆?” “我都好久没梦到你了。”林舟渡抱怨,“你终于跑到我梦里来了。” 谢成文发现林舟渡已经困得神志不清了,把林舟渡牵到床边,让他快睡觉。林舟渡却拍着旁边的空位,让谢成文也上来。谢成文看了一眼桌边还没处理完的工作,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跟着林舟渡躺下来。 林舟渡抱着谢成文,声音很轻:“你怎么不问我说了谁的名字?” 回来的路上,他接了不少慰问的电话,绕来绕去,想听八卦的不少,都是在问他到底最后说了谁。林舟渡反复解释钱乐天最后放的视频真的真的是真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说了谁就睡过去了。别人跟着打哈哈,说我知道了,可言语之间总还是在怀疑。 谢成文想想,说:“我比较想问,为什么你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舟渡笑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好梦还是现实,在坠入彻底的睡眠之前,林舟渡说:“新的关系才刚开始。” 视频里,回答的时候,他的确不知道。那到底是潜规则的包养还是真实的感情,他分不清。可是答案终究是谢成文给予的,合约的结束时间就像是一个临界点,结束了那段奇异的包养关系,而现在的林舟渡,非常确定谢成文到底是他的什么人。 38 谢成文这个骗子,他根本没有和自己一起睡。 身边的位置是冷的,谢成文大概是等自己一睡过去,就又去工作了。林舟渡爬起来,收拾着行李,他马上又要去机场,走他的的vvvvvip通道,可能还要遇到不死心闯进去的人,回答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谢成文甚至不来帮他找找袜子扔哪儿了,还在让他过来吃早饭。 “没时间了。”林舟渡说,“我去机场再买。” 他跟谢成文挥手告别,想想又不甘心,跑过去增加了一个早安吻。 “其实我昨天晚上一直都在想,”林舟渡还是跟谢成文说了,“我想着,如果那个视频再直白一点,如果根本不给我洗白、洗地和撒谎的机会,找不到公关的方法,我该怎么办。” 林舟渡需要承认,他在设想并且期待这种可能,他想要知道,如果毫无余地,自己到底会怎么选择。他快要爆炸了,他想跟每个人秀恩爱,想在社交网络上虐狗,想去谢成文家里的时候不偷偷摸摸。这都是自己懒于关心时政参与社会运动的报应,他应该从一开始就高举撑同志反歧视的大旗,印在身上每天晒出来,如果他一早这样,说不定现在和谢成文已经登记了!可是林舟渡却不行,这种行为对现在的他来说就是找死,就是走在大街上突然脱光衣服裸奔,会被拘留十五天。正常人不会裸奔,林舟渡只能绝望地期待着天降鬼火,烧光他的衣服,让他被迫裸奔。到时候他就可以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逼的,现在没有办法了,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不想穿衣服。 钱乐天这个废物!泄露小视频都能泄露得这么失败。 “我不知道我敢不敢。你在我这里很重要,所以我不能说不敢,可是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所以我不能说我敢。”林舟渡向谢成文承认他的软弱。 他不知道谢成文会不会失望。 谢成文又把三明治塞给他:“说这么多还不如先把早饭吃了。” 林舟渡呆呆的,好像的确不能拒绝,又拿着三明治吃起来。 他听着谢成文跟他说:“我不需要你把勇气用在伤害自己。” 林舟渡实在不能不感动。如果他是刘德华,那谢成文就是朱丽倩;如果自己是成龙,谢成文就是林凤娇——啊不,这个比喻不吉利。林舟渡不再碰瓷巨星,他说:“我会变得很有名,直到我根本不需要在乎那些人。” 直到他的地位不会被流言蜚语撼动,他可以在任何场地宣布这个事实。 “今年我提名了最佳男配角,说不定明年就能拿到奖。邱文礼的电影说不定会大爆,万一遇上电影小年,让我拿个影帝呢?”林舟渡开始给谢成文画饼。 “对。”谢成文没有当真,但也不是敷衍,时间也许不那么准确,但他相信总会来的。 林舟渡看了一眼时间,是真的要走了。 “等等。”谢成文却又叫住他,“过年那几天,有工作吗?” 当然有了,日程早就排满了,林舟渡却只是转头看着谢成文,并没有急着回答。 “如果没有的话,”谢成文说,“到时候和我去家里吧。” 等林舟渡带着那句邀请赶到机场,已经快要迟到了。 人却偏偏异常地多,他还没来得及去什么通道,已经被堵在了粉丝和路人交织的路上。粉丝在夹缝中还塞着礼物和信件,那些年轻的小姑娘们,有着超乎常人的热情,一直在跟他说,让他不要管网上的声音,大家不会信那些话,她们只想他能开心。林舟渡很感谢,很感激,但在那之前,他只希望能走得动路。 助理和安保不停说着让一下让一下,可是人挤人的状况丝毫没有改变。林舟渡本来就没睡几个小时,所有人都是围绕着他在走,他是被挤得最严重的,甚至有些快要喘不过气来。他听见前面传来惊呼,似乎有人摔倒了,人群又很快翻腾起来,更多的人站不稳。惊惶中有人拉了林舟渡一把,林舟渡没站稳,跌了一跤,崴了脚。非常痛,林舟渡皱着眉站直,又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他又停下来,不顾身后旅客不耐烦的催促,林舟渡停在那里,高声喊着助理晓雯的名字。 “晓雯,我走不动了,”林舟渡说,“我的骨头好像断了。” 39 “为什么走在路上会变成趾骨粉碎性骨折呢?”有人看着x光片在问。 林舟渡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病人,为什么要回答这种问题:“崴脚的时候,一百多斤的重量全压在那根骨头上,就断了呗。” “我怎么就没有遇到过,就算扭到也没几天就好了啊,”那人还在不知死活,“你就这么变成残废了。” “方佑,”林舟渡叹气很大声,“你是来探病的吗?你别气我了。” 方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点委屈。 方佑是第一个听到消息赶过来的,而且居然还坐下来了,可想而知这个人最近有多闲,一个艺人有多么无所事事,就有多么十八线。而这个十八线艺人还十分没有觉悟,在试图安慰林舟渡:“往好了想,虽然你受了伤,但你可以休息好几个月了!” 林舟渡说:“要不然你还是走吧,不然我担心这个医院马上会发生凶杀案。” 方佑直到离开的时候,还是没明白他说的有什么问题,他说的是实话啊。 只是林舟渡非常不想听到实话。 几个月的空档意味着后续工作出现了大麻烦,一整个剧组不可能等着他的伤长好。林舟渡想起他给谢成文描绘的宏伟蓝图,现在真成了纸上画的饼。而这些事情,谢成文比林舟渡本人更在乎。谢成文还在赶过来的路上,等他来了,林舟渡还得好好安慰一下他。 林舟渡前些天,也补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打游戏知识,本来是想着多一点了解。但是这些知识只让此刻的他明白了一件事:谢成文可能真的是一个毒奶!瘟神! 如果林舟渡是在剧组出事故,他还能止损一波,用爱岗敬业的新闻刷一下屏。可现在他还要负责阻止网上愈演愈烈的谣言,比如那些说粉丝把他的腿给踩断了的造谣者,发微博澄清是自己不小心扭到了脚。 “没必要吧。”晓雯提出异议,她是有些不满的,“你怎么还给他们说好话,他们被骂几句有什么问题,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怪他们。” 别人当然可以谴责粉丝的疯狂不理性,但林舟渡不想去添这一把火。他自己最知道,到底为什么会摔这一跤。 他已经连轴转了好些天,休息的时间少之又少,大部分时候是见缝插针在睡觉,化妆师让他闭眼,他能立刻就睡着。方佑问他怎么能平地摔成这样,他以前当然不会,但是如果走在路上每一步都是虚的,眼前发黑全凭着本能在往前走,当然会出事。如果他是司机,就会疲劳驾驶;如果他是工人,就会被机器误伤;而他是一个有很多粉丝的演员,没有把握好松弛,把日子过得像上紧的发条,所以这台机器也罢工了。 林舟渡说:“这只能怪我自己。人家喜欢我,不该说他们做错了,只是要注意方法。” 林舟渡以前从没提起过这方面的事情,许晓雯一直以为林舟渡是有些烦恼的。拍戏的时候,粉丝围在片场边上,偶尔还需要林舟渡去斡旋,让她们小声一点,不要影响拍摄。他变成了娱乐圈不同阶段的混合物,人气让他获得了很多机会,但也带来一些人的轻视,有些自命清高的媒体人,唾弃“小鲜肉”的时候也要带上林舟渡一笔。她总觉得林舟渡对罪魁祸首会有怨言,因为她也有,今天才发现,她需要刷新一下对林舟渡的看法。林舟渡懂得去接纳别人的爱意,他觉得爱并没有错。 “我们会处理好的。”晓雯说,她站了起来准备走,“还有,谢总来了。” 早上刚走晚上又见面, 谢成文却不怎么高兴。人家进来都要问候一下林舟渡怎么样了,感觉还好吗,谢成文却一句话不说,只是坐着。 林舟渡只好先开口,跟谢成文开玩笑:“你看,你说不想我回去拍戏,现在我真不用回去拍戏了。” 谢成文并不想在这方面灵验,他的情绪一点没有好转:“你闭嘴吧。” 事业粉是真的不好哄,林舟渡吊着脚撑起来,去拉谢成文的手:“行啦,你再生气,我也不能马上好啊。就当是个休养的机会,我这段时间是太累了。” 也太急了。 这一点,林舟渡心里最清楚,只是在这之前,他没有时间,也不愿去想这些。就像一个差生马上就要参加考试,谁都知道学习需要劳逸结合,但差生没有资格去谈这些,他只能二十四小时不睡,去记住所有的知识点。机会短暂,林舟渡想红,还想有作品,就只能在无数的活动、颁奖、杂志、广告代言、见面会、剧组之间游走。这个意外或许是一个上天的警告,在让他冷静下来。 林舟渡想了这么多理由,他自己都已经被说服了,还能在别人面前若无其事,冷静分析。只有在谢成文面前,林舟渡一开口,才发现还是很艰难:“邱导的电影,以后总还是有机会的……” 谢成文听不下去,他本来就坐在床边,现在离得更近,他在亲林舟渡:“都说了让你闭嘴了。” 语气恶狠狠的,林舟渡被这个霸道的前老板堵得没话说。病房里没有光,为了防止狗仔偷拍,窗帘全都拉上了。他的腿还是很痛,心情也十分不好,想到要失去的那些资源,简直快要窒息。一个吻能代替所有吗?明明是不能的,为什么林舟渡会觉得可以呢? 真是非常奇怪。 “这下真的能去你家过年了。”林舟渡说,“到时候就你、我还有谢祺……” “没有谢祺,”谢成文说,“美国人春节不放假。” “那就你和我。”林舟渡重新开始算数,“不过我干不了什么活了,你要负责包饺子贴春联……” “也不是你和我。”谢成文发现林舟渡错上加错,“是到我家去。” 他担心林舟渡还是没明白,又补充说:“到我父母那里去。” 林舟渡好像变成了一个痴呆儿童,看着谢成文半天没有说话,仿佛幼儿园小朋友刚刚被老师上了一堂高等数学课,被拽到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谢成文有些后悔了,该怎么体面地收回? “好啊。”黑暗里,谢成文听见林舟渡说。 40 林舟渡的睡眠已经够少了,但他时常怀疑,谢成文这个人根本就不睡觉。不然为什么醒过来的时候,谢成文又不在旁边。 他坐起来,听到谢成文的声音,在说话,应该是门外在打电话。 大晚上的,房间里还有病人,本应该声音小一点的,可谢成文似乎是在生气,情绪让他控制不住音量。还好这是一个私人医院vip套间的病房,不至于吵到别人。 “马上就要开机了你换什么演员!”谢成文的声音传过来,“你可以先拍别人的戏份,可以先不拍有全身的镜头。” 哦,电话那头,大概率是无辜中枪正在被骂的邱文礼。 “大老板你做什么梦呢。”邱文礼实在不想听谢成文的歪道理了,“就是因为还没开机,才要换演员,要是拍到一半才更麻烦。他是男主,别人的戏份很多也需要他一起拍,只拍上半身是怎么拍,下次补全身镜头再给他搭一次场景?而且你确定他站得起来?坐轮椅上先拍一部分吗?这部戏还有很多动作戏,就算拖到最后,也等不了几个月,先别说他能不能上,就算能,一个不小心,就要留下一辈子的后遗症。” 在病房的林舟渡听不到邱文礼的通篇解释,他这边,只有谢成文的沉默。 谢成文并不需要邱文礼的解答,他当然明白。他不是没有去过片场,他了解那些程序,更知道让一个剧组只等一个人,每天消耗的金钱都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更何况还牵涉到了其他的演员,人家也有档期安排。电影的后期制作也需要时间,邱文礼的电影很受影院欢迎,从来都是安排在最好的时间上,如果因为拖延错过,哪怕拍出来的电影是同一部电影,也会有不同的结果在等着。 如果是别的演员,谢成文不会有任何异议。哪怕是他和邱文礼吵得最厉害那次,最后他也同意了邱文礼的选择。就像邱文礼所说,两个演员演技的差距并不大,而其中一个背后有赞助商,不仅仅可以解决一部分金钱问题,还承诺在宣传上合作,上映期间的产品包装都印着电影的广告。这的确庸俗,可是电影既是艺术,也是成熟的工业,不是靠白日做梦。 谢成文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极其失败的商人。为什么这个行业里,别人就可以为了捧一个演员找一堆大牌抬轿,就可以用粗制滥造的电影去抢占排片,他却会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明明知道邱文礼说得都对,林舟渡也说了,该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他还是不甘心。 “这次算我求你。”谢成文还是说了,“就这一次。” 林舟渡听不下去了。 “谢成文!”林舟渡叫他的名字,“你在哪儿?” 谢成文挂了电话,走进来。 叫住了谢成文的卖惨行为,林舟渡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跟谢成文讲道理也没有必要,谢成文清楚地很。他又不可能跟谢成文演狗血言情剧,捧着谢成文的脸问他:“你怎么这么傻?” 谢成文还在问他:“要上洗手间吗?要喝水吗?” “不要。”林舟渡示意谢成文把床前灯打开,“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其实我前段时间一直有点迷茫,但是又没时间去迷茫。”林舟渡说,“我感觉我就像一个得位不正的皇帝,天天担心有人要篡位,所以要穷兵黩武巩固政权。” 林舟渡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当然很介意。但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首先要红起来,不管姿态好不好看。可是如何维持下去,恐怕是整个娱乐圈都想知道的答案。消失的太多,长红的太少,林舟渡想用作品来抵御,想继续红,不想再次过气,可他又在忙碌之中让自己变成了只知道运转的机器。 “前些天邵小姐跟我说,让我好好去科班学习一下,不要自己瞎琢磨。我嘴上答应了,心里想着我哪有这个美国时间。”林舟渡说,“现在觉得我挺好笑的,明明最开始是为了当演员才去做那些其他的事情,结果到现在,最应该去钻研的反而没时间去做。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是真的应该停下来。” 去电影学院当个插班生上课,或者在家里多读点书,多看点电影。而不是在通稿、营销号、粉丝的期许、膨胀的人气与无限的野心中又一次完蛋。 工作会受影响,收入会减少,曝光率的下降会让粉丝离开一部分,商业价值也许也要降低,所以如果不是意外,林舟渡再清楚,也不会选择停止前进。老天才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真正去选择,关于他到底要走什么路。不是金主帮忙,不是导演给机会,也不是粉丝赋予的数据。 谢成文看起来,也好像终于接受了。 他说:“没有什么得位正不正。你看那些皇帝,李世民、朱棣,都是很有名的明君。你做好该做的事,会有公正的评价给你。” “你这在娱乐圈,”林舟渡说,“就叫碰瓷拉踩。” 他拉着谢成文上来,非要挤在一张并不宽敞的病床上。明天是个休息日,不需要早起,一直可以睡到中午,睡到下午,睡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谢成文才不是毒奶,谢成文是他的幸运。 41 说是停工,可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去做。需要补拍的镜头,商量以后决定用特效和替身来弥补,另外的工作也都延期或者取消。邱文礼倒是有些愧疚,又来说可以给林舟渡留一个角色,等他能站起来了去拍,戏份不多,就当友情出演。林舟渡听这段话的时候正和谢成文在晒太阳,讨论院子里的那颗果树能榨几杯果汁,谢成文听到邱文礼的提议,没等林舟渡发表意见,就把手机拿过来:“你做你的精灵宝可梦吧,不演主角还想来忽悠,林舟渡信了你的邪才会去!” 林舟渡哭笑不得,他可没说不打算信这个邪。 邱文礼丝毫没有被谢成文的嚣张气焰震慑:“哟,今天又牛起来了。人家又不是你的艺人了,你管那么多干嘛,我又没跟你商量,我在问小林的意见。” 谢成文警惕地看了林舟渡一眼,像是怕林舟渡立马就答应,抢在前面说:“等他伤好点再提,挂了。” 林舟渡不知道怎么评价谢成文的行为,半天才说:“你好幼稚。” 谢成文还是不爽:“之前定你当男主的消息都官宣出去了,因为你受伤换角色就算了,要是你再跑去演个配角,你猜媒体会怎么报道?你很想被顶替的人压一头?” 林舟渡才知道谢成文在思考什么,他只想到这是邱文礼给的一个机会,没有意识到这些弯弯绕绕:“你想这么多啊。” 谢成文哼了一声,没说话。 阳光落下来,穿过树顶繁茂的枝叶,分离成了细小的光斑,又照在躺椅上。林舟渡和谢成文并排躺着,突然笑起来,谢成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林舟渡很快地明白过来了,只是因为这是他的事情,谢成文才会想那么多。 云动了,没有遮挡的太阳光线变得强烈起来,有些刺眼,林舟渡把手伸过去,挡住谢成文的眼睛。谢成文看不见林舟渡的表情,只听到林舟渡满怀笑意的声音:“闷骚。” 谢成文好好地躺着,突然得了这么一个评价,十分想教训一下林舟渡这个信口开河的。他想要拂开眼前的遮挡,抓着林舟渡的手,又不太想松开了。林舟渡手掌的那股热来自体温,不够热烈,却是血液的温度,是绵绵不断的爱意沸腾。 他呼一口气:“我好不容易休息半天,你不要想乱七八糟的,腿还没好呢。” 哪怕这半天,也是抽出来为了去陪林舟渡打石膏。已经是年末,他忙得很。 林舟渡非常无辜,他完全没有这个意图,但是谢成文这么一说,似乎不想都对不起自己。 “我很闲啊,”林舟渡说,“你去忙吧,不要管我。我自己可以跟着去你的办公室,你的书房,咦这个病号服还挺好脱的……” 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在工作狗面前炫耀休假的人。谢成文毋需再忍,决定让林舟渡报销他所有的加班损失。 方佑来报告说,他看到了林舟渡的惨痛经历,觉得当演员实在太辛苦了,所以他决定去当练习生,成为男团成员。 他又问,林舟渡,你怎么不说话,你在干嘛呢? 林舟渡衣服都脱了一半,恨恨地说:“我在看《戏剧表现的观念和技法》。” 方佑一听这名字就头痛:“我就说当演员好累吧!” 林舟渡还以为方佑连打几个电话是什么要紧事,现在他只想让方佑有多远滚多远:“你不要什么事都打电话给我汇报了行吗!我又不是你妈!” 他又想起什么来:“你以为当偶像就不累啊,小心在机场被踩晕!” 挂了电话,林舟渡跟谢成文抱怨:“他像个小孩子似的。” 谢成文说:“还不是你乐意搭理他。” 起了话头,谢成文就继续说下去:“你想要孩子,可以生一个。” 这话在两个人脱衣服的时候说太诡异了,听起来像是要进入某些高科技的生物科学领域。林舟渡问:“那谢祺呢?” “让他回来给弟弟妹妹换尿布。”谢成文非常心狠。 这些奇奇怪怪的玩笑话,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但又有别样的快乐在,甚至超过了性本身。想要快点好起来,去拍戏去工作,又想时间过得再慢一点,慢得无限接近永恒。 42 浮图的年会一开完,春节马上就要到了。 林舟渡也去了年会,他的合同刚到期,又没有和前东家有什么龃龉,别人也只是有些奇怪。还有人来找他要签名、合照,关心一下腿恢复得怎么样了,只有钱乐天嚷嚷着林舟渡不要脸跑来蹭吃蹭喝,毫无廉耻。林舟渡看一眼钱乐天面前已经空了的碟子:“也不知道谁在蹭吃蹭喝,这么多糕点居然都吃完了。” 谢成文正在台上抽奖,下面全是起哄的声音,大得惊人。林舟渡正专心看着到底是谁会抽出今天的最大奖项,耳边传来一声惊呼:“林哥?!” 这个称呼好久没听到了,又有些熟悉,林舟渡好奇地转头,看到一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小女生。 他很快想起这是谁,晓雯之前的那个助理:“小李?好久没见你了。” “是啊。”小女生看来很难忘记她毕业后跟的第一个艺人,缠着林舟渡说话,“听说你不续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要感谢你,之前还是你跟陈老师推荐说我思维比较跳跃,适合去做策划工作,现在我做得真的挺好的,就是没有机会跟你一起跑了……” “我什么时候……”林舟渡疑惑地问,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完,小李听到了什么,激动得跳起来。 “我中奖了!”她来不及听林舟渡说话,踩着高跟鞋就跑上去。 疑问像雨一样落下来,林舟渡回过神,发现钱乐天的魔爪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 林舟渡痛心疾首:“钱乐天,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想当歌手是不是因为歌手不用保持体型啊,你别吃了!连我的份都快吃光了!” “我拍戏的时候会健身。”钱乐天说,“你这人一点也不大气。怪不得抽奖抽不中你。” 哄闹声中,林舟渡望着那个幸运的中奖者,又叹了一口气。 结束以后是和谢成文一起回去,谢成文在给家里人打电话,说过年会带人回来。那边似乎挺高兴的样子,林舟渡听见谢成文在一句句地回答:“对,交往很久了。比我年轻一点,没孩子。不用准备镯子,金项链也不要。我知道,挂了。” 林舟渡看谢成文收了手机,才说话:“你是不是忘了?” “忘了什么?”谢成文没想出来。 “忘了跟他们说我的性别。”林舟渡说。 谢成文却无所谓的样子:“那没办法了,你女装过去?” 林舟渡拒绝了这个提议,他只能期望着这次的见面结果不要过于糟糕。 可到了真正过去的时候,哪怕设想了再多的场景,意外还是会发生。 谢成文这次没带司机,正在把车停稳,林舟渡就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站在那儿等着。 “你爸妈?”他神经紧张起来。 谢成文应了一声,开了车门先自己下车,再把林舟渡的轮椅推下来。 谢成文的父母表情变化很大,从期待到惊讶,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这孩子才二十出头吧。”谢成文的母亲问,“这是只年轻一点?” 谢成文的父亲反应更剧烈。 “就算人家不同意和你在一起,”他说,“你也不该把他的腿打断啊。” 林舟渡想,这可如何是好。 解释清楚问题花了一些时间,林舟渡甚至怀疑谢成文的父母到最后也没有相信。他们不怎么关心娱乐新闻,谢成文还要找出新闻来证明林舟渡的确是自己受的伤,以及翻出林舟渡的百科看他的年龄。 谢成文的父亲往下刷着网页,倒是有了一点记忆:“我好像看过他的电影。你找了个大明星啊。” 林舟渡不知道谢成文的父母为什么在关心这些细节,如果不是因为腿伤,他简直想站起来振臂高呼我是个男的,你们是不是还没发现哪里不对。 但真的没什么大事发生,坐在一起吃了饭,说的也是家常话题。比如提起谢成文的创业史,说他以前从来不要什么,太听话了也不好,家里人都怀疑他性格有问题。让他去公司历练,有天突然回家说要去拍电影,还以为他要去当演员做明星,结果并不是。搞得跟别人炫耀都少了几分乐趣,说孩子在娱乐圈,可是一提名字都不认识,人家还以为是混得不好的底层小演员,安慰说以后会红。前妻也离了婚,说觉得谢成文喜欢的都是虚幻的东西,对她没有真正的爱。后来倒是有了点名,一提起来就说啊这不是那个浮图的公司老板吗?那个女明星a、女明星b还有女明星cdefg和他有没有关系啊?他们倒是真信过,结果等这么多年也没等回来哪位女明星。 男明星林舟渡十分尴尬。 “你是不是骗婚的同性恋啊。”谢爸爸想起来,问谢成文。 谢成文看起来很可怜:“为什么我被抛弃了,最后还是我骗婚?” 他好像很看重这个事情,直到晚上到了房里,还在想跟林舟渡说起这个事情。 “我爸以前特别喜欢说,人无癖不可交,他觉得我就是那种没癖好的人。”谢成文说,“他喜欢做生意,喜欢把企业做大的成就感,但我只是读完商科去上班,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也就结了,我不讨厌这些,也不是为了欺骗谁,但是他说我没有强烈的征服欲`望。后来我发现,只是没有遇到想要去涉足的领域。” “我第一次觉得我需要去做,一定要去做,就是想去拍电影。那其实很难,但是我发现如果是真正喜欢的,挫折就是乐趣所在。” “那第二次呢?”林舟渡明知故问。 “第二次……”谢成文说,“是离婚好几年以后,我无聊看电视,发现了一个人。他肯定没有影帝的演技,特别生涩,可是我就是觉得,他总有天会发光。电影让我发现热爱本身,这个人让我爱一个具体的人。” “刚才不是说分房睡吗,”林舟渡又问,“你怎么过来了?” “这是我家,我爱睡哪儿睡哪儿,”谢成文说,“你不乐意自己出去。” 林舟渡当然出不去,迫于淫威睡在一张床上。快要睡着之前,一件很遥远的事情蹿进他的脑子里。 “我这个名字是我爸爸取的,”林舟渡说起来,“我以前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名字,觉得听起来很可怜,为什么要等着船来渡呢,我要自己游过去、趟过去。” “最近这段时间,我觉得,可能这个名字,是另外一层意思。他那时候知道自己快要去世了,我妈是一个不那么坚强的人。他是希望,我能做那条船,把不快乐的人载过去。” 自己似乎有些托大,没有林舟渡这个人,谢成文明明也能过得很好,衣食无忧,有朋友有家人,可此时他偏偏就是这么觉得。 “我想当一条船。”林舟渡说。 把那个不怎么能明白爱的谢成文,载到彼岸。 43 有了空闲,自然要开始做一些一直都想做的事情。 林舟渡想了很久的房子终于买到了手。这个地方并不是什么新楼盘,位置合适的待出售别墅并不好找。买下来还要重新装修,全部完工以后,才能完成林舟渡的掩人耳目计划。 又可能是掩耳盗铃。毕竟他长期住着的,可不是自己的房子。 “我要在楼顶放望远镜。”林舟渡说,“住在那边的时候就望过来,看你是不是又在通宵。 “住那边干嘛,房子还没这边大。”谢成文不太情愿。 林舟渡当然也不想去,可已经买了,总是要派上用场的。 “隔得这么近,很方便的。要不然挖条地下通道?”林舟渡试图安慰谢成文的烦恼,站起来去揉谢成文的头发,又亲了过去。 谢成文却不领情:“你小心一点。” “已经快好了。”林舟渡给他看,“我过几天就要复工了。” 又有人过来谈事情,谢成文出去,把书房门关上,林舟渡在里面看书。 谢成文把客人送走的时候,在门外看到阴沉沉的天,还有风把道上的树吹得摇摇晃晃,看来马上要下一场大雨。他想起书房的窗户似乎没有关,便往回走。 进了书房,林舟渡却没有在原本坐着的桌子前,他在另一个方向的书柜边上。风很大,有好几本书已经掉下来了,看来林舟渡不过是出于好心,想去把书本都帮他捡起来。平时林舟渡不是会乱动东西的人,所以谢成文什么都没有上锁。 林舟渡呆呆地站着,似乎是思维已经混乱了,做不出什么反应来,他手里拿的,是那份谢成文已经几乎要忘记的病历。 谢成文如遭雷亟。 他朝着林舟渡走,林舟渡反应过来,只是往后退。脚还没好全,一慌起来,左脚绊倒了右脚,还摔了,只剩下滑稽。可林舟渡咬着牙,死死抓着那个东西,手上的青筋都在暴起。 “这是什么?”林舟渡问着弱智问题,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你是不是电影拍多了脑子不清楚了谢成文,”林舟渡说,“你只是个给钱的,你只是个投资商,你没资格当导演。你他妈没有资格掌控我的人生。” 谢成文更没有资格,把他当成猎物,设下圈套让他乖乖就范。他曾经那么真心地爱上谢成文。 更让人难堪的是,那并不仅仅是曾经,这还是现在进行时。 谢成文没说话,他走过来,想把林舟渡扶起来。林舟渡猛地挣开,谢成文的眼镜被打落到一边,他用力过猛,谢成文的眼角被他的指甲划到了。 那道不算深的血痕实在过于刺目,林舟渡转过头,不去看。他没想到真的会和谢成文有动手的一天。 他想让谢成文解释,可谢成文依然什么都没有说。也许根本就不需要解释,事实就是林舟渡所看到的。谢成文当然爱他,的确爱他,他不是傻子可以感受到。可事实的另一面是,谢成文是一个独辟蹊径的控制狂,自顾自地规划好了道路让林舟渡去走,不需要林舟渡的同意就全盘了解了他的一切人生。谢成文也许是在为他好,甚至无私得要命,可林舟渡不知道的是,自己愿意接受吗?能接受吗? 他无比确信,如果让谢成文去做心理测试,这个人不会有任何问题。问不了心理医生林舟渡只能问自己,这个人和那个病历上的人,有区别吗?他该再一次逃走吗? 林舟渡仓皇地拿起外套,他的借口无比拙劣:“我才想起有事,先出去一趟。” 他拔路而逃。 外面在刮风,甚至过了一会儿下起暴雨,雷声阵阵,林舟渡想他该去躲躲,不然一线男星被雷劈死也太丢人了。可他无处可避,他只能往前走,把他的自欺欺人,他的怯懦虚荣都甩在身后。 雨越下越大了。 有车从后面开过来,是谢成文。谢成文在驾驶座上,车窗摇下来,用最慢的车速和林舟渡并行。 谢成文没有叫林舟渡上车,可林舟渡走不下去了,这场景太三流言情了,这雨下得比杉菜离开道明寺那天还大,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还大,他刚刚还被疾驰而过的摩托车溅了一身污水,再走下去说不定就出来一辆卡车把他给撞飞了,谢成文还要去他墓前送菊花,得不偿失。 林舟渡自力更生打开了车门钻进去,后座沙发上放着毛巾,林舟渡拿起来擦,车在往回开,谢成文开了空调,暖风正在烘干林舟渡身上的雨水。 外面是轰鸣的雨声,林舟渡却听见一些别的声音。 是在前面开车的谢成文,没有一点反思的意思,谢成文在自言自语:“我早就跟你说了你不该跟我在一起……” 那根弦绷断了,林舟渡彻底爆发:“这就是你得出来的结论?!你有没有搞错啊谢成文,不是我在逼良为娼!” 这个控制狂,这个神经病,这个自以为是的疯子。 “是,是我逼你的。”谢成文终于跟他对话了,“所以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哪儿知道你这些东西。”林舟渡觉得他不可理喻。 “你不知道吗?”谢成文继续在追问,“李燕没跟你说清楚吗?你那么早就联系上邱文礼,他没告诉你吗?” 林舟渡惊得停下手上的动作,毛巾滑落到了膝盖上。 谢成文连这个都晓得。 林舟渡本人,甚至都要回想一下才记起那个只跟了他几个月的小助理小李的大名,才去在年会之后要来了联系方式。小李是个没有心眼的直肠子,这或许就是她被挑来当助理的原因。林舟渡只是和她闲聊,也获取了一些零碎的信息。比如那个最早的综艺,别人到底是如何跟她提起的,又怎么告诉她,你跟的林舟渡或许很适合。然后在接到综艺进入正轨以后,她被飞快地调走,陈景存只跟林舟渡说过,她是自己申请转岗的。 一切从一开始就不是偶然。 “我是什么通关游戏吗?”林舟渡问,“哦,还是什么上帝视角的电影,你看乐子一样往沙盘里面设障碍埋伏笔让我过关。我纠结那么久,才决定告诉你的事情,你一早就看过了病历,知道得再清楚不过,听我讲一遍很有意思吗?” 后视镜里,谢成文终于抬起眼睛在看林舟渡,他似乎想说什么。 “你该下车了。”谢成文说。 林舟渡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该死的双关语,他缓慢地走下来。谢成文把车停在了新买的屋子前,林舟渡的脚还没有好彻底,刚刚那么一折腾,又开始隐隐发痛,很难想象几十分钟前,谢成文看到他站起来,都会让他小心。 谢成文在林舟渡身后启动了车,开走了。天阴得可怕,雨密密麻麻,林舟渡走进去,房子的家具还没添置齐全,很久没有人住又显得十分冷清。 可林舟渡只有这里可以待了,长路漫漫,他还要继续走下去。 而有的东西像是烧透了,现在还炽热着,让人不敢触摸。只有林舟渡知道,它会变成灰,然后消失不见。 44 “你们又分手了?”谢祺的电话打到林舟渡这儿来了,“海澜之家一年还只逛两次呢,你们这才几个月把一年的次数都用完了!” 林舟渡:“……” “你管这些事干什么。”林舟渡试图逃避这个问题。 谢祺哼了一声:“上次你联系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舟渡实在不想跟谢祺聊这些。 “可你自己知道啊。”谢祺说,“你还不知道我爸是个什么人?” 这是林舟渡几天来第二次听到这种质问,林舟渡现在觉得陈景存那个比喻真是好极了。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被家暴的妇女,别人都在劝,他就是这个脾气,你从结婚就该知道了,怎么现在又要闹呢,忍忍吧。有的还会再加一句,为了孩子考虑。 等等,谢祺又不是他的种。 “我要去拍戏了。”那边有人在叫林舟渡的名字,林舟渡找到理由,长舒一口气,打断谢祺挂了电话,忙不迭把手机交出去。 他还是去客串了邱文礼那部电影。 并不是为了赌气,只是经过权衡以后的决定。不痛不痒的媒体报道和圈内人酸几句,对林舟渡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的空窗期里能有点填档的东西才更重要。在邱文礼的电影里能有第一次亮相,给邱文礼一个好的开端印象也很重要。他的鞋是专门去定做的,走起路来也要慢一点,别人看到都要夸一句敬业。林舟渡也宁愿敬业,而不是一个人回去休息的时候,把空荡荡的屋子假装当做是家。又或者真的会跑到楼顶,朝着某个方向望过去,想着谢成文是不是已经找了新欢。 可是戏份只有那么一点,终究要拍完。邱文礼又跑来问候:“听说你们分手啦?” “你听谁说的?”林舟渡问。 “陈景存。”当然是交际广泛的陈景存。 前仇新恨涌上心头,林舟渡想,自己不该同情过陈景存,陈景存是真的该骂!他现在就该开小号去把陈景存的坟头添光增彩。 “你别听他胡说,”林舟渡一本正经地瞎编,“他是因为怕我和谢成文的关系,让你还是心有芥蒂。” 邱文礼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其实也没有关系……” “我们没事。”林舟渡继续编。 林舟渡编得自己都快信了,可是拍完戏,又去下一个地方工作的时候,他又想起谢成文来。谢成文这些天也没消停,影视基地都开放了,他作为老板出来剪彩。今天就是在谢成文的影视基地拍戏,只要他还想继续混娱乐圈,就不可能不遇见这个名字。可是现在的谢成文,又变成了一个名字。 林舟渡马上要去的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活动,表演完分一些不知所谓的奖项。也不知道华语乐坛现在都凋零成这样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层出不穷的颁奖礼,和那么多听都没听过的新人团体。比如台上这个团体,看着有十几个人在群魔乱舞,但林舟渡只认识一个,那就是方佑。方佑已经算是里面最出名的了。 方佑也知道林舟渡会来,一早就让林舟渡去后台找他。林舟渡本来懒得搭理,但想想反正也是闲着,去损两句方佑也不错。往后台走过去找方佑,这人倒是一如既往地不长脑子,也不管别人看法,别的团体成员用一个休息室,他自己单独一个休息室。林舟渡无语地推开门,看见方佑累得躺在沙发上没个正形。 “你居然是唱rap的。”林舟渡讽刺方佑,“是不是团里不会唱歌不会跳舞的最后归宿就是唱rap啊?” 方佑很气,坐起来就要反驳林舟渡的偏见。却看见林舟渡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方佑,”林舟渡问他,“这是什么?” “矿泉水瓶啊。”方佑不解,“怎么还插了根吸管,不知道谁放在这里的。” 一瞬间,方佑眼见着林舟渡转身反锁上门,还用椅子抵住。他动作极快,又冲着方佑走过来,方佑一惊,不知道哪里又招惹林舟渡了:“你干嘛!” 林舟渡把那个奇怪的瓶子拿起来,从兜里翻出打火机,也是因为他最近又开始抽烟,才会有这东西。林舟渡朝方佑吼:“拿个铁盒子过来!” 方佑完全不敢反抗,在休息室里找到个盛具,眼见着林舟渡把那个空瓶子点燃,烧出难闻的气味,最后变成黑色的凝固物。林舟渡站起身,把东西倒进马桶里,反反复复冲了好几次,直到确认没有任何痕迹。 “这到底是什么啊?”方佑忍不住问,他从来没有见过林舟渡神经如此紧张。 “你这个傻/逼,”林舟渡说,“这是冰壶。” 他又觉得方佑肯定听不懂,补充了一句:“溜冰吸毒用的。” 乱哄哄的违法群租房,方佑永远不会睡过,也不会体会到,人和人之间,可以只隔着乱拉的电线和薄薄的板子。一觉醒来,另一个隔间的房客会变成尸体,手里还拿着一个插着吸管的矿泉水瓶。十几年前的人生经验,居然会在今天派上用场。 方佑是真的吓傻了。 时间不多了,林舟渡把通风打开,趁最后的时间跟方佑讲最浅显的道理:“方佑,娱乐圈不是你想的那么好玩。没有人能永远保护你,一着不慎,就会死得很惨。我不知道是谁想陷害你,但你没有下一次机会。如果你再长不大,你趁早退圈。如果你决定了要走这条路,就麻烦你好好地走下去。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你就等着找死吧。” 他不知道方佑听进去没有,把这个智障扔在房间里,自己走了。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敲门的喧闹声,是那个所谓的团体:“方佑,怎么不开门,我们来找你玩啊。” 自己跟别人当人生导师的时候,真是滔滔不绝,全是人生哲理。怎么偏偏过不去呢? 如果选择了,就该一直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林舟渡一直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执行下去的。后悔不会出现在他的人生辞典里,所有的决定都应该是自己去完成,而不是别人帮他去做。 林舟渡终于又找到通讯录里的那个人,按下了呼叫键。 谢成文这次没有拉黑他,很快接了电话:“喂?” “是你跟别人说我们分手的?”林舟渡问,“跟谢祺说,跟陈景存说?” 当然是谢成文。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分手了。”这不是疑问句,林舟渡在陈述,“我不同意。” 45 “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林舟渡说,“谢成文,你不要又想着什么分手了对大家都好这种鬼话。我不是需要你道歉,我是需要……” 林舟渡声音变得温柔:“我需要你跟我一起走下去,这是一切的前提。” 林舟渡知道谢成文现在不会给什么答复,说完就挂掉了电话。他们都说得没错,自己早就知道谢成文是什么样的人。谢成文把商人的算计放进了这场事故里,但是算的不是利益,而是林舟渡的得失。他对那些错误毫无辩解,他当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觉得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让自己远离林舟渡。如果林舟渡的人生是一场电影,谢成文就固执地以为自己担当了反派角色。巧取豪夺的金主,窥探隐私的控制狂,可是这个人居然从来没思考过改正的选项,只想让自己演完就去领盒饭。 他想得美,后面的戏还有那么多,林舟渡才不会让谢成文轻松地自行退场。 林舟渡心里盘算着,该等谢成文多久,三天?五天?半个月?等谢成文主动过来这件事,实在是道阻且长。更惨的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等,他和宋依那部电影的进度很快,粗剪已经完成了。林舟渡没有必要去看,但这是他第一部当男主的电影,他还是去了,紧张万分,想看到初步成果。 电影里的男主,直到入狱的时候,还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杀了人,但起码他杀的是无法被法律制裁的凶手。在错的基础上,他又自认是对的,他是在做正义的事情。直到发现凶手另有其人,所有能够支撑他的信念全盘崩塌。 林舟渡看着屏幕里的自己,突然想起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他想他明白了那天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失控。 对林舟渡来说,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事。不关谢成文的事,谢成文只是暗示,是他自己为了能红去爬谢成文的床。十年,他在十年里等了太久,想要一步登天,想要名利加身。还好他遇到的是谢成文,林舟渡会觉得,就算这个开头再错,最后他收获的依然是好的,听起来很肉麻,但那是爱情。 所以林舟渡在无比恐惧,如果那也是假的,他该怎么收场。如果谢成文从一开始就是在耍林舟渡,眼看着他一步步爱上,对着谢成文掏心掏肺。如果是这样,他的所有举动都变成巨大的笑话。 林舟渡可以接受很多事情,接受他的母亲在他的食物里放泻药,到后来放毒药,只是为了“照顾”他;可以接受他的粉丝在机场堵得水泄不通害得他脚伤骨折,因为这些人不过是想多看他一眼;他也接受过谢成文的很多毛病,比如谢成文设计让李燕对他提起那个综艺,让他去主动找陈景存寻找机会。他可以接受,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完美的事物,没有不存在瑕疵的感情,可是只要感情本身是真的,林舟渡愿意去接纳。 是真的吗? 现实与艺术的区别在于,这是有血有肉的生活,不是戏剧化的电影。愿意去和谢成文沟通,也是因为思来想去,谢成文没有那个必要,费尽心机只是为了骗林舟渡的感情。虽然还有很多地方想不通,可是比起那些,林舟渡更愿意去相信他在日常中感知到的一切。 有一次回来,只能待一个晚上,林舟渡和谢成文一起看电影。看到一半,林舟渡想和谢成文讨论剧情,发现谢成文靠在躺椅上,已经睡着了。谢成文手边的手机屏幕亮着,林舟渡瞥到了别人发过来的信息。是谢成文的助理,在让谢成文好好休息,说谢总你已经几天没有睡觉了。 感情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因为爱他,会做到这种程度吗?甚至可以抗拒身体的疲惫,强撑着和他看自己早就看过的电影。只是因为想和他待在一起。 林舟渡从沙发上翻起身来,编辑了对电影剪辑的建议,给剧组发过去。把手机放在桌上时,他又看到了那份写着母亲名字的病历。 他又拿起来,翻到背面。之前把病历带回来以后,他就扔在了一边,没有仔细看过。这是一份已经被封存了的病历,明显是被人从档案库里翻出来,信封上还贴着封条。 林舟渡皱了皱眉,他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封条完整地贴在上面,哪怕那天淋了点雨,也牢牢地粘着,丝毫没有被破坏。谢成文根本就没有打开过。 陈景存以前跟林舟渡说,不要去揣测谢成文的动机,因为按照理性去分析,只会觉得谢成文用心险恶。但谢成文可能真的只是脑子犯抽而已。 林舟渡现在终于明白预防针的意义了。他现在只想冲到谢成文家里去,然后跟谢成文说,脖子不仅仅是用来支撑脑袋的,它里面还有一个声带器官可以说话,你他妈要是不用,卤了吧。 门铃响了。 46 走路太慢,林舟渡跳着去开门,可惜越急越出错,他甚至还摔在了地上,又站起来,告诉自己不要急,慢慢走过去,谢成文就在门口不会跑,又还是忍不住走快一点,他怕谢成文跑。 开了门,谢成文看着林舟渡狼狈的样子愣住了。林舟渡还没说话,没来得及破口大骂谢成文,就被拦腰抱起来,往客厅那边走过去,谢成文居然还在骂他:“怎么把自己搞出这样!” 还能因为谁把自己搞成这样。 不怪林舟渡,这个姿势实在是不适合质问,看谢成文臂力还挺不错,林舟渡把胳膊勾到谢成文的脖子上,想要接吻。谢成文却在躲:“别闹。你不痛啊!” 当然痛,之前帮方佑处理事情的时候用力过猛,刚才又碰到了伤处,谢成文居然还在逼逼,让林舟渡更加烦躁,索性手臂伸长,把谢成文的头往下按,咬着谢成文的嘴唇:“痛死了,你再不亲我就要阵亡了。” 谢成文无奈,还好已经到了,把林舟渡放平,半蹲下来满足林舟渡这个接吻狂魔。 “你干嘛不解释。”林舟渡凑得极近,“为什么不说你根本没有打开看?” “解释什么?”谢成文反问道,“我到底有没有做,区别很大吗?” 他把手里的东西扔给林舟渡,林舟渡才发现谢成文还带了一个文件袋过来,非常厚。 “这是什么?”林舟渡问。 “你的一切。”谢成文说,“你以前投的简历表格,你的入学成绩单,你的证件照, 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全都在里面。这就是我做过的。” 林舟渡居然没有太惊讶,但他也实在没兴趣看这堆东西:“你拖了这么久不过来,就是在整理自己的罪证?” 他想可能还是要骂一骂谢成文才行。 “还有另一份东西,在最边上。”谢成文说,“你拿出来。” 林舟渡把那份文件拿出来,是一份财产赠与协议。 哪怕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谢成文的脑回路还是能时刻带给他惊喜。 沙发被林舟渡霸占,谢成文又不想走远一点,他索性坐在旁边的地板上:“结婚是比较困难了,你就当是共同财产吧,所有的股票、债权、存款……” “什么共同财产?”林舟渡故意在问谢成文。 “……就是共同财产。”谢成文不太想回答。 “我们俩有什么共同财产?”林舟渡就是不肯委婉。 “夫妻共同财产。”谢成文败给他了,“法律上是这么说的。” 林舟渡总算笑起来,他根本没有耐心去看协议上的任何一行字:“真应该把你扭送派出所。你查什么查,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啊。” 话是这么说,可他知道,在曾经的日子里,谢成文和林舟渡隔着遥远的距离,哪有来问的机会,只能通过这些来了解他。 林舟渡曾经想过,他们之间,是不是耽误了太多时间。如果谢成文早一点来靠近他,他们本应在十年前就相逢,那时候的林舟渡意气风发,想演最好的电影,谢大老板的事业蒸蒸日上,浮图的帝国版图正在建立。最蓬勃的时光,怎么就错过了呢? 但现实偏偏不是这样的,三十而立的林舟渡总算才明白。十七岁的时候林舟渡锋芒毕露,他看不到谢成文;二十出头的林舟渡从顶峰往下走,他不想看到谢成文。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上位者的怜悯和觊觎,即使是还在过气阶段挣扎的林舟渡,也不想接住任何人递来的梯子。哪怕是谢成文主动向他伸出手,想要有一个平等完满的开始,林舟渡都只会拒绝。比他大了十一二岁的公司老板,跑来谈爱情?他只会觉得滑稽。 没有遗憾,没有迟到,此时此刻的人,才最完满不过。现在的林舟渡,是一个还在娱乐圈沉浮挣扎的演员,被商业资本和艺术理念撕扯,甚至还没有证明自己的担主能力,谢成文继续着他浮图老板的事业,可能还会眼看着浮图越来越不那么厉害。他们俩真是破锅配烂盖。 “我没听你的建议,去演了邱文礼的电影,”林舟渡说,“不但如此,我以后还会做更多你不同意的事,你也别想继续管我这么多,工作室已经成立了,跟你没有关系了。” 他想把话说得狠一点,可又忍不住笑。 “我知道。”谢成文握着林舟渡的手,摩挲着林舟渡的手指,“你不需要我来给你规划。”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谢成文其实很清楚。林舟渡的感觉没有错,谢成文不是那种会把人禁锢起来侵犯私人空间的疯子,恰恰相反,他知道自己的错误所在,才想往后退,把自己退出林舟渡的世界。 “我不需要你来帮我掌控一切,”林舟渡说,“我只是需要你。” 两者都不可缺少。 谢成文却没有情趣,只是让他在协议上签字。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林舟渡的问题真是无休无止,“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47 谢成文看起来很不愿意回答。 “没必要吧。”谢成文说,他看起来真的很抗拒。 “哎,病人连想听点好话都听不到。”林舟渡说得悲惨,好像自己马上要绝症身亡了似的。 谢成文非常苦恼,可今天自己跑来送货上门,本来就是该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虽然他设想着要对林舟渡交代的部分,和现在的实际情况有些偏差。 “有一天晚上,开了一个很长的视频会议,讨论浮图现在的困境和未来的出路。我突然想起来你。”谢成文说,“其实也没有想多久,只是觉得你在浮图,有点耽误你发展了,应该做一点准备工作,然后把你推出去。” 具体该如何实施,也是陈景存在操作的,谢成文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谋划每一步,他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十年前他尝试过,失败了,这一次他让更擅长的陈景存来执行,如果林舟渡还不能走出来,那也只能说命不好。谢成文也做不了别的,也不会去给林舟渡发救济粮。 “做出决定也就用了一会儿,后来还是在看公司财报,看送上来的总结。”谢成文拖拖拉拉,终于要讲到关键的地方了,“但是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你。” “什么梦?”林舟渡问。 “一个比较淫/秽/色/情的梦。”谢成文说,“梦到我在上你。” “不是吧你,”林舟渡忍不住吐槽,“一个春`梦而已啊。” “不止是梦。”这对谢成文的确比较难,他还是说下去,“醒过来以后,我在床上坐了很久才清醒,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我发现,我也希望它发生在现实里。我会对你有欲`望,直到那时候我才明白。” 这个念头终于在脑海里出现,但在那之前,其实已经根植生长了太久。谢成文再如何冠冕堂皇地骗自己,在决心把林舟渡推出去的那一刻,他的意识依然强行闯进了内心世界,用最赤裸的方式告诉他,你舍不得。他会想要打开玻璃盖子,摘下手套,亲手去触摸林舟渡,也是从那时起,林舟渡这个人,对谢成文而言,才真正有了温度和感觉。 “虽然我好像问的不是你什么时候爱上上我,”林舟渡说,“但我决定宽宏大量,给谢成文先生的回答一个奖励。” 他半坐起来,留出空间让谢成文坐上来。弯腰去拉抽屉的把手,拿出一个不大的盒子,递给谢成文。 “赔给你的眼镜,”那天吵架,他把谢成文的眼镜打碎了,“暴发户,眼镜都要买溥仪的,我花了好久才在香港找到同款。” 谢成文没想到奖励是这个,他愣了片刻,说:“其实我有好几副眼镜。” 林舟渡不知道谢成文怎么这么不给面子:“那你要不要吧!” “当然要。”谢成文得寸进尺,“但你本来就该赔给我的,这不能算奖励。还有那天你把我的眼睛也划伤了,医疗费误工费都应该算的。你还骂了我,精神损失费再怎么也需要赔偿吧。你欠了好多东西。” 靠,奸商,林舟渡后悔了:“那你要什么?” “很多很多。”谢成文的手伸进林舟渡的衣服里,吻落在林舟渡的额头,“比如你应该再变胖一点,不要再受伤,出门的时候起码还是要吃早饭……” 怎么还是管这么多,林舟渡却没有时间抱怨,忙着让谢成文解衣服扣子,方便他白日宣淫。 “比如和我在一起,”谢成文说,“很久很久,你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林舟渡想,他是应该和谢成文好好理论一番的,只是时机太过不对,他才没有求之不得,是谢成文堵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开口,他迫不得已接受了这个霸王条款,没有反悔的余地。以后都要绑在一起,再分不开。 48 好得差不多了以后,工作又蜂拥而来,不给任何的喘息机会。 林舟渡现在不需要什么都去了,那些邀请的活动,只参加一部分就够了。在正式开工之前,林舟渡接了一个单元短剧,时间不长,但是要去挺偏远的景区拍。还好遇到了熟人,之前上综艺时认识的陆哲明,当时他是快解散男团的成员,现在男团已经彻底解散了,他也自谋出路,凭着一点眼缘还是有戏可接。林舟渡看着人家这么努力的模样,又想起方佑来,想让方佑看看同样是男团成员,该怎么兢兢业业不抛弃不放弃。 但方佑肯定是听不懂的,万事皆有因果报应,林舟渡当时冲动了一刻试图行凶,代价就是要为方佑这个不成器的家伙操心。 陆哲明的确贴心,看到林舟渡一副发愁的模样,又过来和他聊天。说这个地方他以前来过,附近有一个寺庙,林舟渡要是无聊,可以去逛逛,挺有意思的。 林舟渡不明白“挺有意思”是一个怎样的评价,问:“很灵吗?” 陆哲明却只是说,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这个说法让林舟渡有了那么一点好奇心,趁着某一天的休息时间,照着陆哲明的指引去了那座庙。 这个庙外表看起来破破烂烂,庙宇造型也充满了乡野的土气,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独到之处。直到进了殿里,林舟渡才晓得到底是哪里有意思。 “司机神是什么?” 林舟渡看着面前的塑像和牌子,塑像手里还有一个方向盘。 “开车保平安的啊。”陆哲明解释,“你看这个拿着书的,是学神,上次我那个剧组的一个大姐拜了以后,大女儿考了满分,二儿子不及格,也不知道到底是灵还是不灵。这个电脑神,是保佑电脑里的照片不外泄的,当时好多男的都拜了。还有这个奶神……” “你打住!”林舟渡实在不想听那尊衣着暴露的大胸女神像是保佑什么的,大概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咦,”陆哲明好奇地带着林舟渡走到边上,“这里怎么又多了一尊神像,这是……影视神?” “专门给你们设的。”门口看门的大爷突然开口,“最近来这里拍戏的越来越多了,保佑你们的影视事业兴旺发达。最近不是都在补税吗,拜一拜,说不定你们就不用补了。” “我的收入还没有到需要补税的门槛。”陆哲明说,“舟渡你呢?” 天可怜见,林舟渡的工作室刚成立,他的腿就伤了, 进入半歇业状态,甚至还没来得及偷税漏税。 虽然知道靠谱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是实在有趣,拜一拜也不吃亏。可是林舟渡还没有拜,看门的又在喊:“这个祭拜是需要香火钱的!你们赚那么多钱,再怎么也要给菩萨供奉点吧!” “没带钱。”林舟渡说。 “可以扫码支付。”看门大爷指了指功德箱下面的二维码。 林舟渡觉得还是不要拜了,拉起陆哲明想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问:“除了演员还可以保佑其他也在做影视的吗?” “当然了。”大爷非常大言不惭,“你是干嘛的?给剧组做饭的厨子?” 林舟渡扫了那个二维码,跳出来的一行字写着转账给*大力。 “这个神仙的名字可真接地气。”林舟渡一边嘀咕着转了一分钱,一边许了一个愿。 出来的时候,陆哲明好奇地问:“舟渡,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林舟渡思考了片刻,笑着说:“当然是希望我们这个行业发展得越来越好。” 他把照片给谢成文发过去,谢成文也问他,许了什么愿? 林舟渡说,当然是希望你们浮图食堂的饭越来越难吃,把钱乐天那货给饿死算了。 真正的愿望,是不能说的,说了就不灵了。 49 不过是初春,山里的蚊子已经不甘寂寞冒了出来。 林舟渡在半夜被咬醒,简直冒出一股无名火没处发。他不知道该生谁的气,理智上来说,是生蚊子的气,可那只吸血的蚊子刚刚已经被他拍死了。 他坐起来,这个地方连手机的信号也不好,林舟渡只能在无尽的长夜里发呆。他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接这个戏。 照理来说,林舟渡现在已经真正走上电影的路了,没必要接电视剧。更何况这还是个网剧,虽然他不需要拍多久,演员表里也是友情出演,但好像总是倒退了一步。 他想接,是因为这个网剧贯穿几个单元的男主角,是曾经的影帝俞若云。中国人能拿到国外a级电影节影帝的并不多,俞若云就是大众最熟悉的一个。俞若云年纪轻轻就捧得奖杯,一度达到同龄人不可企及的高度。媒体也曾经很珍惜这个难得的天才,他曾经是大众的宠儿,谈个恋爱全国人民都在关注,出门遛条狗都有人拍。怎么会最后跑来演网剧了呢?林舟渡很不能理解。 这些天在片场,他也没觉得俞若云有多差。俞若云比起其他演惯了电视剧的人,明显还是要高一个层级。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游刃有余。林舟渡以前还在当配角的时候,幻想过和俞若云拍戏,但他没想到会是这种场景之下的合作。可能并不是俞若云做错了什么,只是大众的心太容易变了。俞若云的演技固然好,但是电影能否成功的影响因素太多,演员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的确很重要,但似乎还远远不够。 如果想要延长自己的演员生命,做到拍自己想拍的电影,那他要做的就是…… 林舟渡有些困扰地摸了摸脸,明明是在规划自己的职业道路,怎么又想起了谢成文。 换成以前,他根本不会把谢成文的帮助纳入思考的范围,但是以前的林舟渡,也不会坐下来认真地想以后的路。直到现在,他居然会自然而然在分析未来的时候,把谢成文放进来。会不会有点太无耻了?林舟渡想。谢成文凭什么要帮助他?那天的协议,他明明还没有签字,浮图依然只有那一个老板。 但谢成文是他的。不是吗? 手机好像终于有了一格信号,林舟渡拿起来,点开谢成文的头像,又有些犹豫。已经是凌晨了,谢成文也有可能在睡觉。 可他还是忍不住,万籁俱寂无事可干,他变得很想谢成文,抵不过那一点私心,给谢成文发了一个句号过去。 谢成文真的没睡,立刻给林舟渡回了疑问的表情。 林舟渡不想只看干巴巴的文字了,拨了电话过去。 “在干嘛?”林舟渡问。 凌晨三点,能干嘛。谢成文没好气地回答:“在嫖娼。” 电话那头传过来翻阅纸张的声音,谢成文每天有看不完的文件。 “喂,谢总,谢大老板,”林舟渡叫他,“浮图会一直开下去吗?” 谢成文有些诧异:“你从来没问过这些。” “也许以后我自己拍电影的时候,”林舟渡说,“还需要来找你拉投资。” 谢成文明白过来林舟渡的野心:“你是说你想……” 他发现自己真的低估了林舟渡。 这个想法离现在的林舟渡,还有着很远的距离。从演员到导演,又会是极其艰难的一步。可林舟渡能想到这个层面,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讶。 “我会等你。”谢成文说,“直到你真的有资格让我当你的电影出品人。” 说好的共同财产,现在说起话来却毫不客气,但林舟渡却听得心情很好,眼见蚊子的残余孽党还在飞来飞去,都一片善心不想杀生了。 “谢成文。”林舟渡说,“我很想你。” 谢成文好像真的缺乏说肉麻话的技能,只是回答我知道。 然后又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音。 “因为我也是。”谢成文总算又补充了一句。 林舟渡又没来由地笑。 50 林舟渡的三十岁生日过得十分兵荒马乱。 他本来都快忘记这事了,或者说,是刻意地忘了。他很擅长自欺欺人,仿佛他不过这个生日,就可以一直停留在这个时间节点,不用流向以后的岁月。可惜他的粉丝却丝毫不能理解这份心思,闹了一场,觉得这么重要的日子已经快到了,工作室居然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简直罪无可赦。有的人还开始追忆往昔,怀念起了陈景存,说他虽然有时候不靠谱,但起码这种小事还是能办好。不仅仅是粉丝意见,家里面那位也十分不乐意,说这么重要的日子为什么不能好好庆祝一下,因为三十岁就觉得老了?那我还…… 行吧行吧。 见面会的门票该怎么分配又是问题,不管如何安排总会有人不满意。工作室倒不至于把这种事情都汇报林舟渡,但是林舟渡偶尔上微博,总要收到连篇累牍的私信小论文教他该怎么走。本来只是点开私信箱,消除通知的标志,那边却一直在发,根本不消停,林舟渡有些烦了,拉黑了几个歇斯底里口口声声“再不听我的话你就要糊进地心无药可救,我是看得上你才教育你不要不识趣”的激进粉丝。 固执己见的事业粉太可怕了,林舟渡心有余悸地想,还好谢成文已经重新做人。 谢成文也没有那么闲,别说发私信,连消息都发得少,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林舟渡看新闻的时候,又看到谢成文的名字,写着浮图影业宣布,以谢成文与大导邱文礼为主导,推出了“基石计划”,培养青年导演,通力合作,创造更多高质量电影。 他去问邱文礼怎么又和谢成文合作了,邱文礼开始还想找借口:“我这是逼不得已,现在多少项目停拍,开机量越来越低。谢成文这种人傻钱多的,不找他还能找谁啊!” 林舟渡便安静地听大导演痛骂谢成文。 可是邱文礼说着说着,还是跟林舟渡聊了起来:“而且小林,现在有的电影质量,也的确太庸俗了。你可能都没有注意过那些烂电影,毫无营养,却在挤压市场,有可能是为了洗钱,有可能只是外行想赚钱的瞎操作。但是真正可以拍好的电影,却因为没有资金没有门路,连上映都做不到,就算上了电影院也没有排片。” “谢成文跟我说,想要做这个事情,不仅仅是单方面的操作。既要扶持年轻的导演,也要培养观众。现在浮图在抓住时机,把电影院开到二三线城市去。以后浮图的电影院就可以给这些有价值的电影更多排片,而不是档期碰上商业大片就只能完蛋……” 邱文礼说起电影来,也是滔滔不绝的架势,到后面的时候,他已经忘了自己开头说的鬼话,他跟林舟渡说:“小林,谢成文这个人毛病真的很多,我经常会受不了他。但是金钱有时候的确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更何况他还有热忱。谢成文以前跟我说过你是可造之材,那时候我不信,现在也很担忧。你要好好演戏,做个好演员。” 林舟渡和邱文礼聊完天,看看时间,离他的生日见面会开始只有一个小时了,他去了化妆间准备。 化妆师夸他的皮肤好,不用化太浓的妆。只是让他闭上眼睛,说要加深一下眼部轮廓。 林舟渡就乖乖闭着眼睛,让化妆师上妆。刷子在脸上拂过,他听到化妆师犹豫地问:“你是在哭吗?” 其实并没有多少眼泪,只有眼角是湿的,所以化妆师才不确定。林舟渡粗暴地用手指擦了擦,笑着说:“想到今天以后就奔四了,伤心欲绝。” 谎撒得不好,可眼泪是真的。 他现在特别想回去,想跟谢成文说,我那天说的都是假的,你不止是一个只负责给钱的投资商,你可能比我更热爱这个行业。 林舟渡作为演员,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但是他至少还有那么多的粉丝,他的付出会得到正面的评价。但是谢成文却更加地难,别人却觉得是理所应当,不过是商业的博弈,赚了亏了都是自找的。谢成文当时听到他那么说,会伤心吗?林舟渡不太确定。他到了现在,才后知后觉地难过。 但又没什么时间去发展负面情绪,马上就要上台,那么多人千里迢迢赶来,为了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他该去珍惜。 工作室准备也算充分,整场下来,粉丝很是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生日会的神秘嘉宾是钱乐天,他们见到钱乐天,只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情感,只是看在林舟渡的面子上才不发作也没有喝倒彩。钱乐天今天居然还是来唱歌的,在台上说,有一首歌,想送给林舟渡这位多年以来的好朋友。 林舟渡想,天哪,不会是要唱原创歌曲吧,那自己的粉丝也太可怜了,自己也很惨,这是工伤啊。 还好不是。 钱乐天说,这首歌叫《我的快乐时代》。 台下的粉丝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有钱乐天一个人唱得嗨。直到见面会以后,还在问林舟渡,他唱得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 林舟渡不客气地说不怎么样。 “怎么会不怎么样呢,”钱乐天不知疲倦地问,“这就是我对你的祝福,毫无代价唱最幸福的歌,多浪漫!” “我做不到。”林舟渡说,“这也太理想化了。” “你可以的。”钱乐天不同意这个结论,“总有一天你可以的。” 这可能就是钱乐天能当他那么久朋友的原因。 回去以后,谢成文果然在等着林舟渡。 这个时间点早就不适合吃饭了,谢成文开了瓶酒,倒在杯子里和林舟渡一起喝。 “生日快乐。”他跟林舟渡说,不如几小时之前的声势浩大,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种愧疚感又涌上心头。林舟渡想谢成文原不必这样,如果他找别人,比如传闻中的任何一位女明星,他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公开的场合,和别人一起对自己的爱人说这句话。 这都是林舟渡害的,而且林舟渡还不想放手。他跟谢成文接吻,咬谢成文的脖子,用力有点大,谢成文“嘶”了一声,却没阻止。他靠在谢成文的肩膀上,谢成文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还是那一款男士沐浴露,但又不仅仅是。林舟渡已经不怎么记得自己十几年前代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了,但是他会记住谢成文的味道,不够浓烈,没有侵占性,但温柔地包围了他。 “我过二十七岁生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我已经不年轻了,入行快十年了,马上就要到三十岁。”林舟渡说,“我那时候以为我的三十岁一定会是一个无趣无聊、一事无成的中年方向标。但是过了几天,我遇到了你。” 而谢成文在更早之前,就遇到了他。 错过了很久也不要紧,未来还有那么长的时间。 而在明天到来之前,他们拥抱、接吻、做/爱,然后在餍足的疲惫之中,沉沉睡去,直到天光乍破。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下陈奕迅的《我的快乐时代》;番外12.9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