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狮一凤》 第一章 孤村聚义 云南省永昌府所属,腾越州迤东,有一座哀牢山,汉苗杂处,万峰环绕中,有一座小峰峦,名曰狮子林,又曰狮峰,周围有二百余里方圆,层峦叠翠,风景幽秀,峰峦环绕之中隐着一所村庄,几乎与外界隔绝。全村七八百户人家,人人勤劳,因土地肥沃,出产丰富,却能自给自足,因而全村生活相当安适。 村中向来汉苗杂处,中有十分之二是熟苗,其余均是汉民,全村以钟姓为大族,因地僻山深,当地土司对于此村人民,不甚过问,向由全村人众自动推举,本村一户最有才能,而为全村人民谋福利的人,作为村长,一切事务,都由村长主持,此风相沿,已有数百年之长,直到明朝末叶,依然如此。 当明末崇祯年间,发生许多动荡不安的时局,各地人民自然也十二分的流离颠沛,狮子村地处滇中,非常偏僻,绝非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在头几年,当地颇称安靖,俨然桃源?及至张献忠入了川中,滇省邻近之地,自然也受到些兵革的影响,因此狮村的人民也不得不想保村卫民之策。 村中既打算自卫,自然应由村长来领导群众。这位村长是谁呢?这便是本书必须要详叙的一个家族;村长钟轶群,为钟姓族中最有能力的一家,据传先人为明太祖开国时佐命功臣之一,其后也累代列于仕班,原来隶籍北方,嗣于正统年间,土木之变,避居滇中哀牢山,到明末时,也已百四五十年。当崇祯即位之初,钟轶群见朝廷腐败,群雄四起,眼看国家将有大变,便蓄意为全村谋安乐,好在他将村中事务料理妥帖,也一样是为群众服务,造福桑梓。二十年来,大明江山虽已搞得一塌糊涂,而哀牢山狮子峰的狮村,却治理得井井有条。轶群其时年逾五旬,夫人早故,生有子女各一,子名鼎盛,别号傅诗,女名蕤贞,乳名么凤。傅诗长么凤十一岁,对于弱妹,异常友爱,一家族姓虽多,家庭却极简单,父子三口,过着最太平安逸的日子。轶群以世代尚武,幼年便习武事,曾得名师传授,其艺虽未用于世,却有真实的功夫。到晚年觉得学武一生,尚未一用,便将毕生艺事,尽传于傅诗么凤兄妹二人以为强身之道。傅诗生有异禀,食能兼人,力敌百夫,再加以武术锻炼,武功自然格外精纯。轶群当年学艺之时,是得诸宁波叶继美之传,叶系武当祖师张三丰门人,海盐张松溪高足,因此钟轶群虽不曾在江湖上走动,又不曾在行阵间立过功勋,但是要讲武术的派别和传授,确是丝毫不苟,可称是一位不名世的英雄人物。全村千余口,因服膺他为人的正直,和武功的精到,确是全村第一个人物,因此数十年来,大家自愿推轶群为村长,一切唯命是从,这都非偶然侥幸之事。 崇祯初年,李自成起自田间,以推倒贪污政府为目标,实行农民革命,起而从之者,立即有百余万人,此种现象,并非李自成有何令人景从之处,实是明朝那些政府官员所促成,因为当时苛敛重赋,民不堪命,没有一个老百姓不是穷困得喘不过气来,而天下所有脂膏,全都入了贪官污吏的私囊,自然会造成这亡国的局面, 狮村虽僻处边陲,毕竟与人无争,在那个时候,除去李自成逐鹿中原,同时还有一个张献忠,他一路向西,来到四川。谁知进川后,一变过去作为,于是蜀中人民不但不能得到他的好处,反倒成为他的鱼肉。滇黔地邻川边,自然也要受到威胁。在此种情势下,老弱者转乎沟壑,这是毫无问题的牺牲品了,少壮与狡黠者,则起而走四方,或是团结了一部分的力量,用以自卫。哀牢山狮村,便是在这种情势下,全村的组织,也就越加坚固。 村长钟轶群,无疑的是个领导人物,可是在崇祯十七年的春季,轶群年老病死,其时儿子钟傅诗已经二十九岁,生落得一表人物,比他父亲还要英勇。大凡人的年龄,与事业的进退上颇有关系,上了年岁的人,经验多了,顾虑也便多了,有时候思虑周详,果然是他的好处,但是有时却难免犹移不决,往往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少年人却是一鼓作气,遇事勇往直前,往往不计成败,作了再说。这样果然有时会获得考虑欠周的过失,但是这究竟还是能力问题,如果真是有见地,有能为的少年,亦必审慎而后出之,那末过去老年人所认为不可作,或是不敢作为的种种事情,毕竟由少年来告成功,这便是少年人比较有魄力,有胆量的缘故。 上面这一种论调,也就是可以看出钟轶群与钟傅诗父子间的作风,在钟轶群时代,天下太平,人人尚能丰衣足食,自然一切以不更张不多事为是,等到钟傅诗的时代,天下多故,盗匪横行,政府自顾不暇,何来力量保护人民?此时便不得不由人民自己想法来救护自己,钟傅诗便是最适当的一个人物,所以他在崇祯末年,便成了哀牢山狮村的唯一拕手。 离狮村五十里路,有一座风溪山,山西有一所沙村,与狮村可称是邻村。狮村村户与外隔绝,独与沙村有个往来,这是因为两村素有姻娅之谊,从三四代下来都是非常关切的。到了钟轶群上一辈,与沙村村主沙若水更结了一层儿女姻亲,乃是轶群之姊,嫁与沙若水之子沙鹰汀为室,鹰汀结褵后,妻钟氏不久死去,留下一子,名沙金,别号宝泉,年岁比傅诗小上六七岁,却是异常颖悟,沙家本无人习武,沙金自由失恃,舅父轶群怜其孤雏,时加照拂,又爱其聪俊,便自幼教以武术,故沙金幼年所得,原也是武当派。后因沙鹰汀继娶朱氏,对前房子沙金不甚喜爱,钟轶群便将沙金领到身边,所习文学武之事,都与自己儿子傅诗,女儿么凤一同研读,因此沙金与钟傅诗兄妹,虽属姑表弟兄,其实那一分亲爱,正和自己手足一般。 当金沙在十五岁时,住在钟家,有一日竟告失踪,钟家自轶群起,真是没一人不忧急,初以为离不开狮村沙村这两处地方,便派了多人,在两村遍找多日,不料毫无踪影,钟轶群觉得从自己家将沙金走失,十分对不起沙鹰汀,哪知鹰汀后妻,已连生了二子一女,对于沙金已不甚在意,后母方面,更不必说,虽不至于说走失了好,但也并不想去找回来,轶群见此情形,对于鹰汀,自然十分不满,从此后两家便不如从前往来的亲密。眨眨眼过了六年,沙金始终音耗全无,日久两家也几乎将他这人忘记了。这一年轶群去世,到了百日引贴设奠,族中人合亲友们纷纷来弔,正当亲友吊奠之际,忽从大门外直冲进一个少年来,看他玉面朱唇,长眉凤目,十分俊逸,身着一套布服,下面青鞵白袜,虽甚朴素,却是猿臂蜂腰,行动如风,显得分外英武。众人正自奇诧,那少年一步抢到轶群灵前,扑翻身拜倒尘埃,放声悲恸 ,口呼舅舅,众人才想到此人便是失踪多年的沙金,大家一阵纷乱,便有人劝住了他的哭拜。此时傅诗在孝帏里也早也早听人说是沙金忽归,因自己身在苫块,不能出见,正想命人去请少年来见,忽然帏前人声嘈杂,果然因沙金哭拜毕后,立刻要见见阔别多年的表兄钟傅诗,已由几位亲友陪到帏前。傅诗一见沙金的丰度,不由暗暗欢喜,沙金想到幼年同在学艺时,情同骨肉,不料今日归来,已见不到恩重如山的母舅了,不禁握了傅诗的一只手,悲悲切切的哭了起来。傅诗自然也是相对默然,不胜悲戚。当时沙金便向傅诗对面的草荐坐下来,与傅诗细谈别后之事,而沙金失踪后的一切遭遇,自然更为傅诗等所急于要知道的。 沙金在十五岁的那一年,文事已能下笔作篇五六百到千来字的文章,武事却已识得门径,且因受自轶群之传,自然是武当一派,不过功浅力微,尚谈不到实用。这一日正是暮春天气,狮子峰西首六七里,有一地名桃坞,正值桃花盛开,沙金课余,信步闲走,不觉已到桃坞,远远一望,果见弥漫枝头,已开得和云锦一般,一时兴至,便独自个向桃坞深处行去。那里本是个游赏之地,游人自然极多,沙金左转右转,一直转到桃坞后面,那地方却无桃花,只有一片竹林,和一丛芭蕉,碧油油的也正长得好一丛肥叶。沙金走了半日,本打算找个清静地方歇歇腿,就在竹林中一方青石上坐下,哪知刚刚坐下,就见一位须眉漆黑,面皮雪白的僧人,从林中踱出来,一见沙金,就向他点头微笑道,“今日有闲,来看桃花?怎的不与你舅舅表兄同来?”沙金本不认识此僧,一闻此言,还以为是舅父的朋友,当即起立答道:“是的,我一时闲步走来,家舅父等并不知道。”僧人听了点点头,便笑着走到沙金身边,仔细打量了个够,沙金正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忽听僧人笑问道:“你这几年,练了些什么功夫?能试几手给我看看吗?”沙金听他的问话,俨然父执考验晚辈的声调,自然不敢不答,约略说了些练过的几手功夫,那知僧人闻言,微微一笑,看那意思,仿佛十分轻视,正自不解,只听僧人道:“我姑且试一试你的力量如何?”说罢,将直裰撩开,露出肚腹,就用手指了指自己肚子,向沙金说道:“你只管用力打去,不要客气。”沙金此时正是进退失据,觉得打也不好,不打也不好,呆在那里,做声不得,僧人却一再催促,并有不耐的神气,沙金也觉得此僧确是蔑视自己,和舅父轶群的拳法,心中本有些不服气,此刻被他一再催促,也就毫不客气的站在那僧面前,用足臂力,向他肚腹,一拳打去,但闻扑的一声,僧人的肚皮已成一凹洞,竟将沙金之拳吃住,沙金不由着急,想拔出来,却那里能够,正在惶急之时,只听那僧哈哈一笑,顿觉自己拳头如同纳入一个火炉内,热得发烫,心中愈慌,正要用力拔去,那知那僧一声“去吧”,肚子一鼓气,沙金便如同球似得直抛出去,还算足下有跟,下部勉强一作劲,虽已跌跌冲出好几步,总算还不会躺下。那僧见沙金居然不曾跌倒,似乎甚为诧异,一语不发,看了沙金半晌,忽然点头赞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造,可惜可惜,可惜未得名师,白耽误了好胚子。”沙金当时被弹出老远,心中不但惭愧,竟不期然的生了一种敬仰之念,便呆呆望着他,作声不得。那僧面现得色,笑迷迷的向沙金说道:“好孩子,你真是一个好材料,可惜白糟蹋了,你愿不愿意从我为师?”沙金此时,已深觉僧人本领高强,更觉自己过去所学,竟一些没用,毕竟孩子的头脑简单,只从一面着想,当时便嚅嗫道:“我倒愿意,可是你老能随我到家去吗?”那僧听了,含笑摇头道:“只有徒弟跟了师父走,那有师父跟了徒弟走的?”沙金当时即摇头道:“那就没法拜你为师了,因为我舅舅要找我的,我如何能跟你去?”那僧闻言,眉毛一动,即道:“那不要紧,你今天先跟了我去,明天一早我就去告诉你舅舅就是。”说着就一手挽定沙金,挈他同行,沙金此时本有些怕他,而且那僧挽住沙金时,沙金觉得被挽的一只手,就如中了铁器缠绕一般,动都动不了,究竟一个小孩子,慑于如此强力之下,一时既不敢违抗,又想到看情形必与舅父相识,明天自有他向舅父说去。沙金学武心浓,如此一想,居然委委屈屈的随了那僧而去。可是当天便走了不少的路,沙金都不认识,又不敢问,一到天黑,二人就住在一所枯庙里,那僧似乎原住在庙中,可是次日沙金见他将室内物件,随身带了上路,又不去找钟轶群,一味的挽住自己,向千山万水中走去。此刻沙金不免疑惧起来,忍不住问了一声,谁知那僧先是不理,后来似乎恼了,大发脾气,沙金吓得不敢再问,从此二人便越走越远,居然有一天那僧将沙金带入一所大庙里,沙金见门额上写着少林禅寺下院,才知道他将自己带到少林寺来了,可是并不知少林寺在何省何县,仍是糊里糊涂的跟着那僧住下,从此昼夜从他学习武功,同寺僧人,差不多皆有功夫,见了自己,从来也不理不睬,这真使沙金不胜诧异,沙金实在闷不过,有时问问那僧,自己到此舅父处已经通知过没有?那僧总是一百个不理,后来沙金没法,有一天打算偷偷跑出庙去,却被那僧撞破,这一来可坏了,竟将沙金捉回,苦苦的吊打了一顿,吓得沙金从此不敢放行一步,同时那僧对于沙金逃走一点,也就十分防闲。直到过了两年,沙金武功大进,与前已是判若两人,那僧才稍稍宽容了些,此时沙金见自己武功日进,不由对于这位师傅发生了好感,自己也再不想逃走,不过有时想到钟家,未免念念而已,那僧似也解得沙金之意,此时对于沙金,渐渐的由严厉变成了和婉,再过一年,更由和婉又变成了亲爱,此时他师徒已是恩同父子,那僧才将自己的来历,和所以收沙金为徒的用意,对沙金说了个详细。 那僧自幼出家,法名悟性,原是嵩山少林寺一名高职司的和尚,因犯了过失,被方丈罚派到福建下院来看守藏经楼,悟性郁郁不得志,在万分无聊中,忽发了一个洪愿,便是立誓要将藏经楼中所有七十二种拳经学成练熟,但他一经研究,才感觉到自己读书不多,经中文义颇深,既不能通晓注解中的奥秘,自己的年岁,也来不及一一参悟,如请朋友帮忙,又怕希世密术,被人先得,于是他便打算收一个能文能武的好徒弟,从徒弟身上来发明此奥。但是他走遍了大江南北,也找不到这样一个对象。忽然从一个点苍山的同道那边听说哀牢山狮子峰下狮村钟姓家中,有两个奇异的孩子,资质聪慧,秉赋特异,正由他们上人教给武艺,他偶然听来,也不过在万分不得已中,打算姑妄一试,因此就特意去狮村暗探,居然看见这一对奇童,那无疑的自然就是钟傅诗和沙金二人,他一见傅诗,果觉最为合式,但细察品貌,知此孩秉性沈静,不易诱惑,不受威胁,沙金虽更比傅诗聪明,但不如他厚重,气浮易惑,容易到手;原来悟性,尤精相术,两小孩的品性,一眼就看到了底。从此他就逗留在狮村近处,专等机会下手,恰巧那日沙金独行观花,竟被悟性强慑而来,沙金一住六年,不但武术到家,便是奇门六甲等术,也是学会,尤其难得的便是七十二种拳经中注释,都仗了沙金的文字根底,为师解说,悟性听了解说,悉心研习,才参悟出来,于是师徒二人,再共同练习。这正是非沙金的文学,不能明其注解,非悟性的武功基础,不能参透拳经,两人凑到一处,才能成此大功,也正是悟性一番苦心才有此收获。 拳经练成那年,沙金正是二十一岁,悟性因目的已达,沙金自无再留的必要,这才对他说明要送他回狮村之意,沙金此时,倒转有恋恋不舍之意,悟性又向他说道:“方今天下大乱,陕豫川鄂一带,烽烟遍地,此间少林下院,乃在福建省内,从此处回滇,一路也不甚好走,幸而你是单身一人,又有这一身武艺,不论遇上什么,你也总能过去,希望你还家后,好好的为民众服务,不要走入歧途,切记切记,明日下山去罢。”沙金便于次晨拜别了悟性,起身回滇,一回到狮村,才知舅父钟轶群近方死去,自己深悔不早走几月,也许还能与舅父见上一面呢。 傅诗自闻沙金这些年来,列入少林门墙,又通晓少林派最贵重的七十二钟拳经,知他能力大非昔比,心中自是欢喜。二人久别重逢,抚今追昔,不觉一直谈到掌灯时分,此时吊客渐散,灵帏外也渐渐清净下来,沙金正陪着傅诗坐在帏中,忽听廊下有一阵衣衫窸窣之声,猛听一声娇清脆响的嗓音,叫声大哥,接着灵帏起处,进来一位少女,浑身缟素,见帏内哥哥身侧,坐着一个少年,不知何人,不由得立住了,欲进又止,正踟蹰间,傅诗已向少女笑道:“妹子,你忘了六年前走失的沙家表弟吗?这位就是沙宝泉表弟呀。”那少女听说,立即回眸向沙金说道:“原来是宝泉表哥,不是大哥说明,我真再也不敢认了。”沙金此时,一见面前立着一位风姿绝世的表妹,不由己的有些眼花缭乱,结舌张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傅诗见沙金这付形景,以为他是多年不见,不认得了,便也向他笑说道:“这就是表妹么凤,你难道不认识了吗?”么凤见沙金那种瞪眼失神的样子,只淡淡的一笑,她向他说了声“表哥请坐”,即从灵帏内走了出去。 钟轶群的丧事过去了,可是外边的局势,却一天紧一天,今天有人传说李闯王已破了居庸关,明天又有人传说李闯王已打到北京,传来传去,果然在甲申年三月十九那天北京被攻入,城破之日,崇祯帝在煤山自尽,李闯进了北京。当时的山海关守将吴三桂,因一念之私,拘引满清入关,势如破竹,满清入关以来,一路南向,想席卷华夏为己有。这消息一经传来,滇中虽远在边陲,自也相当震惊。因此便想邀请村众共议本村的出处态度。沙金自负奇才,而且胆识优长,才气纵横,不似傅诗稳健守成,他力主号召全村,首举义旗,以狮村作一个抗清的大本营,将来渐渐的向县府省一步步的扩张出去,有何不可?这一天傅诗请了沙金和村中几位老前辈,此外更有两家在本地面上具有潜势力的村人,同到家中大厅上商议此事。这两家有势力的村人,一位姓梁名实甫,一位姓周名郁文,虽然均系外姓,并非钟氏族人,但在狮村居住已有了年代,在地方上颇具势力,周郁文原系苗族,与汉人杂居多年,一切习尚,出都与汉族相同,可是在苗族一面,他仍能以同族地位,去利用他的势力,所以周家在本村更拥有一部分苗民的潜力。当时大家谈到本村还是以守护为主,还是以举义为主之时,沙钟二人主见,微有不同,不过一则沙金终是外人,二则村中父老,多半胆小怕事,不敢以蕞尔小村,高唱举义,所以多数赞成以守护本村,与维持安居,不为暴力所侵为主,沙金本也并非反对傅诗,自然也就同意,并表示自己虽是外人,自幼蒙钟氏舅父恩养,与傅诗兄妹,情同手足,此时事急,守望相助,义不容辞,无论任何别人不肯作不敢作的难事,请钟村长只管派自己去干,绝不推诿,为了村中安全,纵然万死,也所不辞。他这样一表示,别说傅诗心中高兴,便是在坐村人,谁不感到沙金的义气干云,肝胆照人? 钟傅诗与村中父者商议之后,决定了一个大体,便是以守护本村为宗旨。到了晚间,向妹子么凤一提到白天商定的办法,不料么凤怫然说道:“大哥此举,自然是热心为村中谋安全,但是我以为这是全村的事,应由全村村民来决定,如何仍由几位年老的村翁,自命全村代表,随随便便,依了少数人的主见,来决定办法,未见得能与真正群众的意旨相合,果然这几位村翁代表,素具势力,一般村民,纵然不愿意,也不敢反对,但是我家素以得众,为众所信,父亲去世,由大哥继着下去,因当依照过去的办法,每事必经真正大众之意为进退,才免得一般人说你擅主,说你独霸,同时也可以不使向来的包办主义掺纵全局。妹子此言,不知大哥以为如何?”傅诗闻言,心中十分愧服,忙点头说道:“妹子的话,说得太对了,只怪我粗心,同时也是因事态紧了些,总觉知会全村人众,由大众来决定,恐误了时日,便想从速决定,既如此,明天我再重新召集他们,商量办法。”么凤道:“时日不许可,应该早些决定,这是对的,不过我想目前所最要紧的一着,也就是防护两个字,这可以先着手起来,譬如那一路应派哪一位领导防守?那一角应由那一人保护?都可先定,至于究竟是仅仅防守自保,还是联合各地义民,或是那路统帅,以图进取,而兼恢复,这一层却是大问题,妹子以为应从长计议,集合众见,再定方针。”傅诗连连点头道:“妹子所言,大有见地,我实在惭愧得很,明天我们议事,你务必也到,这样可以多一个好帮手。”么凤听了,微微一笑道:“我不过对自己哥哥贡献一点意见,大庭广众中,我一个女孩子家,居然也跑去随便发言,未免世人看着不好,我还是在背后,替大哥作些零碎小事吧。”傅诗那里肯听,一到次日,傅诗便将么凤之意对村中父老们一说,并且声明这是舍妹蕤贞的意见,我甚为赞同,所以请诸父老转达各家村众,择定四月初八浴佛日,在本村十字路口广场中齐集,要听一听全村人民的意见。”此言一出自然有一部分老年人不赞成,以为如此作法,要我们这些模范村民,与代表人物作什?就中尤以梁实甫周郁文二人为最,原来此二人便是模范的土豪劣绅,在本村具有一部分恶势力,素以压迫善良,剥削乡里为务,尚因钟轶群为人公正,顾怜贫弱,所以还不敢十分胡为,如今听传傅诗实行此等平等化的办法,说不出的不愿意,只有沙金听了,甚以为然,又听说是表妹蕤贞的主见,心中对蕤贞便钦佩道一百二十分,当时虽默默不语,心中却已神驰于这位巾帼英雄的左右。 大凡人的情感,果然可由环境去造成,但有时却也不尽然。姑言男女之爱吧;我们往往见到许多极其相称的一对青年男女,在旁人目光中,正是所谓郎才女貌,每一样不堪匹敌,但在他们本身,反好像有许多互不满意的地方。这样的情形,如果这一对已是成了夫妇的,当然会发生仳离的不幸事件,如果本非夫妇,而仅是朋友的关系,那末他们的交情,也就由此而止,决不能希望他们更进一步。这种理由,在我中国近于迷信的说法,便是所谓各有缘分,因为甲被乙所认为不值一顾的,而偏偏被丙认为是一宗稀世的宝贝,正未可知,这正所谓各有因缘莫羡人了。作者噜噜嗦嗦说这番话的原因,却非无病沉吟,正是因为沙金与么凤二者间,实具有各有因缘的一种情形,因他二人的原故,竟致连累整个局势,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试问他们二者间究竟有如何的一种情形呢?这必须妖从头叙起。 沙金在钟家教养之时,年纪尚小,智识未开,虽与傅诗兄妹,青梅竹马,从小便在一处吃喝玩乐,但那是孩提之心,谈得来在一起多玩一会,说翻了谁不理谁,过一会却又若无其事了,这些正是小孩家普遍的心理。自沙金失踪以后,他六年之间,终日与老僧枯禅为伍,幼年性情,容易转变,在无可奈何中,也就将童年朝夕相处的傅诗兄妹,渐渐忘了。一到学成还乡之日,已经二十一岁,少年性情,自然与孩提不同,一旦又回到童年朝夕与共的环境里,自然要追想到儿年的一种光景。不但如此,恐怕还要更进一步,这便是沙金与么凤的友谊问题了。沙金自回狮村,那时他父沙鹰汀已经去世,家里只有继母和几个异母弟妹,虽说失踪归来,不能不回家去,但是他那个家庭,早已不能引起他心中的恋恋,不多几日,仍是回到狮村钟家,正当时局紧张,傅诗知道沙金是一个最好的助手,如何肯不坚留他常住狮村?沙金一则轸念时艰,极思佐了傅诗,作一番事业,二则憧憬着幼年青梅竹马的交情,有意要帮助傅诗,三则他自从那天在灵帏内见了么凤,觉得这位昔年丫角的小表妹,已出落得丰姿映丽,体态娉婷,尤其骨秀神清,与一般时俗女儿不同,虽仅匆匆一面,早已为之倾倒。后来又听钟傅诗提到么凤对于防护狮村的种种见解,深觉这位表妹,秀外慧中,绝非寻常女子,益发倾倒备至。自己因是常住钟家的人,当然与么凤朝夕见面,越是日与美人相亲相近,越发使得他梦魂颠倒。俗语说旁观者清,当局者昏,沙金虽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遇事本极看的透彻,但一旦坠入情网,一切理智见界,难免为私欲所蔽,所谓欲能蔽明,这一来可就一切变成顽钝了。在么凤本人,因为沙金既是至亲,又系从小在钟家教养成人,虽是亲戚,实际上与自家兄妹相等,所以对于沙金,亦与对傅诗一样,概以兄长事之,这样当然日常的一切言谈举动,自然不拘形迹,何况么凤本是豁达的胸襟,向不作儿女忸怩之态?可是在沙金心中,先已存了一层爱欲在内,绝未拿么凤当同胞妹子看待,见么凤平时谈笑,对自己毫不避忌,错会了意,以为么凤对于自己,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交谊中,竟已进入到我我卿卿,相怜相爱的程度中了,但他虽已惑于么凤丰如桃李的姿色,但有时仍慑于么凤那种冷若冰霜的态度,从未敢造次流露爱慕之忱。这一来么凤天真烂漫,更不会想到沙金会有此种意念。像这一类的情形,两人的形迹虽愈来愈近,而两人的内心距离,却愈来愈远。 再说钟傅诗二次召集村众,实行全体村民自由选举守护本村,与起义抗清的两种办法之后,不料小小村庄,人虽不多,倒有十分之六七的人不愿薙发留辫,因此决议下来,除一面严守狮子峰一带外,便是连合各路义师,响应南朝,共图恢复。别看小小村庄,蠢蠢民众居然通过了偌大一个题目,真是为钟傅诗意想不到的事。可是这里面也大有不赞成此举的人在,这便是梁周两家,及村中一般有钱有势的地主们。他们所关心的,只有召集的地田和财产,只要在保全财产的唯一有利条件下,其他问题都不会到他们心里去了。在他们以为如果老老实实的薙了头发,留上辫子,地田财产总保住了。如果一经起义,买得个志士的虚名,说不定田地财产都搞的精光,我们要这志士头衔何用?但是他们少数人纵然反对,也不敢形诸口舌,致遭全村民的唾弃,只有垂头丧气的含着一肚子的不乐意,跟在别人的后面,走回家去。 这件事的进行决定之后,最最兴奋的便是沙金与么凤两个人,傅诗呢?素来秉性沈毅,喜怒不甚形于词色,他有这一身的本领,岂有愿意为异族的臣奴的?不过他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他懂得此事责任的重大,他知道此事许成不许败,小小一个村庄,要负起如此大任来,正不是一件随便可成的事,他并非畏难,他是老成持重,要计出万全,因此在决定这项行动以后,他唯一的事情,就是研究应该如何进行,才得万全。他在每一件事情不能得到办法之时,必去与沙金商量,沙金也必有一种适当的办法来贡献给他,他于是深觉沙金真是一个有为的青年,并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自己总觉得不如他的机智。因此他不但时时在么凤面前夸赞沙金,也越发的倚沙金为左右手,沙金也念在同舟共济,而且两人是总角深交,正所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切谋划,无不竭尽全力,任劳任怨。在此同心协力的局面下,这小小一个村组织的中枢人物;钟沙二人,真同一个人一样,自然一切都进行得很好。 其时正当转过春来,为乙酉早春。那时南都君臣,虽说是受命危难之际,举足兴亡之间,可是福王昏淫不问政事,文治方面,总宰马士英勾结了铛儿阮大钺辈,一味招权纳贿,排除异己,营私结党,闹得正人君子,不是被谗远黜,便是自身隐退,南京城里,却是燕子春灯,笙歌澈夜,正在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武备方面,虽有史可法督师江北,四镇不和,互相牵制,史阁部纵有一片血诚,企图恢复,但既无充实的饷糈,四镇更不听从他的调度,到了极点,至少给他一点老面子而已,试问这样的兵备,如何能够抵抗精严骁勇的清军呢?到了那年初夏,敌军尚未渡河,四镇先已火并,敌人乘此渡了黄河,四镇部下竟而投降了敌军,清军竟容容易易,长驱南下,迫近了扬州,围了南京。史阁部梅花岭自殉,宏光帝成了俘虏,南朝就此完结,此时远在哀牢山中的傅诗等人,尚不能详悉南京情形,还以为宏光帝纷纷起用先朝一批谋臣武将,眼看大有作为,同时云南远在边陲,清军尚未渡河,自然鞭长莫及,但是地方上自有一批败类,希图撂取一些卖国富贵,这便是使得钟沙等人喘喘不安的原因。 云南虽远,也是边陲重镇,当宏光年,宁南侯左良玉坐镇江汉,自然要东连皖赣,南接湘滇,北拒清兵,西防张献忠的东下,因此钟傅诗主张联络云贵两省的有力土司,东向左军款洽,以拒边区土匪的侵入。要知天下大势,本非一成不变的,在钟傅诗等首创义旗之时,原为表示不臣的清室,那知其时清军尚未过江,还顾不到来吞并万里以外的云南,那时川滇边境的诸自雄,本是无赖出身,乘机占山立寨,聚众为盗,并且时常有进窥滇黔边带之意,钟傅诗深恐这怎下去,清军未到,而诸自雄先临,于是便将此意向村中各主事人商谈一遍,立刻将目标暂时移到诸自雄身上,虽然同是一样防敌,可是这里面自然生出一种问题来了。究竟是什么问题?这便是本书的一个关键。 狮村自从高举义旗以来,事实上虽无与敌战斗,或是出师勤王等类情形,可是村中备御却非常严密,平时往来商贾,除了正当商业仍然照常,其他贩私等业,却就因防守严禁而受了影响,这以来经营此业者实损失不少。狮村中恃此以富的,别人不提,只梁周两家,就全是干这个的,今番却都受了极大的损失,因此在暗中反对傅诗此种计划的,也是梁周两姓,而尤以周郁文为最。他们打算破坏傅诗的政策,但是以众望势力,两皆不敌,不得不在表面上虚与委蛇,周郁文有一个独养子,名唤周道生,平时最为无赖,幼年时也喜拳脚,专一招纳许多江湖亡命在家,以为爪牙,他最初目的,不过为便利他家贩私的买卖而已,及至村中一经举义,他家没了指望,便想利用一批亡命,所为反抗之资,偏偏这批亡命中有二人便是昔日川边匪首诸自雄的伙伴,这两人一个名张全胜,一个名岳涛,身手都还不错,又兼是积年滑贼,心思狡诈,话谋百出,周郁文父子连年走私,都倚二人为左右手。这一日周郁文从钟傅诗家中会议回去,便对儿子道生叹气道:“事情越来越糟了,今天钟家那娃子,不知听了谁的主意,说是防敌不如防贼要紧,怕川边的诸自雄侵入到村中来,要全村加紧东北两路上的防备,这一来我们去四川的卡子上不是更加紧了吗?”道生闻言,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样说我们往来川省的私货不是眼看就完了吗?”郁文叹道:“谁说不是呢?”道生年纪虽轻,较郁文尤为诡诈阴险,当时心中转了一阵自私自利的念道,便想出一个大概的主张,到了晚间,夜深人静,才悄悄与他父郁文商议这档子补救办法。可笑郁文一时无法,只愁得叹气,那知道生成竹在胸,悄悄向他父亲问道:“爹!你的心中还是保护本村老小要紧,还是保全我家通川这个买卖要紧?”郁文一时被他问住,不明何意,便问你话怎说?道生便附了郁文的耳朵说道:“如要保全我家这路买卖,要让姓钟的小子闹下去是越来越糟,不如乘着咱们有一条现成的路线,索性去请了诸自雄进来,这样一来,不但我家有献村的功劳,可以在村占势,便是这宗买卖,也就算过了明路,我想诸自雄不能不念我父子的功劳,会将这宗买卖夺去。”郁文一听,虽然入耳,但又念在由自己开门迎贼,似乎良心上有些对不住全村人民,竟不免有点犹豫。当即懒懒的问道:“你说一条现成的路线,这是指的哪一条呢?”道生低声道:“你老怎的忘了?那张全胜和岳涛二人,不是原是他们一伙里的人吗?”郁文此时才哦了一声,面上登时现出一种恍然大悟,而又有了希望的颜色,决不是方才那种长吁短叹的神情了。 狮村所有守望之责,是推由村长钟傅诗总其事,由沙金么凤梁实甫周郁文四人分守村庄四面,不过钟傅诗以沙金为人机智,武功绝伦,又是自己最亲信的人,所以请他在守望以外,还担任了巡逻全村的职务。沙金虽非狮村人,但自己以为与狮村有这深的关系,当此本村多事之秋,怎敢稍自暇逸,也就不辞劳瘁,慨然担了这一项重任。但在当时狮村虽因感受到川边的威胁,而早为之备,其实诸自雄尚无图滇的真正表示,也不过防患未然之意,在傅诗沙金二人心中,也并不曾想到村中真会立刻发生事故的,沙金的奉命巡逻,也不过是一种循分守职之意而已,每天到了日落,他本人汎地内的防务查点完了,有时便带了几名壮丁,持了武器,向村边外围周游一转,查看有无眼生之人,有时他独自一人,暗藏武器,悄悄混出村口,在四面要道路口上,悄悄守上一会,也就完事,半月以来,也从未遇到什么可疑之事,沙金也就渐渐大意,不过拿它当一件应作的公事而已。那知事有令人难料者,有一天,沙金在本人汎地料理防务,时间稍久,等到巡逻村口,已经将近黄昏,天色已晚,这天他又偏偏是独自巡行,一个人悄悄的走去,一会将到狮村东口,他觉得有些困乏,便一个人在小路边上一方石头上坐了下来,打算歇一会脚力。原来狮村分四面防守,村长钟傅诗居中总其事,沙金防卫的是村子南口,么凤防卫的是村子西口,梁实甫防卫的是村子东口,周郁文防卫的是村子北口,此种守卫地点,当初是随便指定,并无经过顾忌考虑,这也是一时的疏忽,要知以地位而言,自然是东北二口,来得重要。却不该完全交给了梁周二家,但此时虽说是傅诗的大意处,也足见他用意坦白,其心至公呢。当时沙金坐在石上,时当四月下弦,星月无光,四野漆黑的,本来什么也看不见,但因沙金武功精深,目力异常,所以与众不同,只觉得在百步之外的草坡上,有物蠕蠕而动,看去又不像蛇,又不像狗,且已越爬越远,恍眼已逃出自己视线之外,沙金心中怀疑,便一个箭步,追将上去一看,原来此处离周郁文所管的北口卡子不远,因那北口的碉堡,早已高高呈在眼前,沙金正向地面上留神细看方才那物的去向时,忽觉黑影中人形一晃,沙金立即高声喝问何人?那边却有个人,似乎正想向一丛野树中奔避,闻得喝问之声,才站住了答道:“是我”。沙金为人精细机警,一听来人回答的声音,微带惊颤,心中越加怀疑,恐是奸细,随即一步跃到那人身边,举手向那人领口一把执住,那人身手也颇矫健,看他身法,也想躲避,只是赶不上沙金的快疾,刚一起步,早被沙金执住。那人见已被执住,索性不动,只连连说道:“是我是我,我是周道生,周郁文庄主的少爷呀。”沙金听他说出名姓,便迎着些微星光,凑到眼前一看,可不正是那个獐头鼠目的周道生。当即哦了一声,忙松了手问道:“原来是周世兄,黑夜看不清楚,望勿见怪。”周道生闻言,虽淡淡的说了句无妨,可是仍掩不住他那一种惊慌的态度,似乎亟欲走避。沙金在初见他时,知是郁文之子,自然不疑有别的情形,及至二人对面问答数语,看出他心中的惶惑,与欲避走之意,沙金是第一等精细人,不由反倒动疑,只碍着他也是村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何肯造次盘问,只望定了道生不语。那知这一来道生更现出张惶之态,就掩饰道:“家父还等我回家用饭呢,我要失陪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匆匆走去。沙金立在漆黑夜色中,目送他走出老远,越想越觉得可疑,当时便想乘此在四面再去搜寻一遍,看看到底有无可疑之物?于是仍循着周道生的去路上,来回走了两次,既不见人,更无别兆,没奈何只得怅怅的向回路家中走来,走未几步,忽然灵机一动,立即打定主意,悄悄的回身,一路鹭行鹤伏的重向村北那一座防御碉堡走来;原来为人手熟练,易于指挥起见,凡梁周二家防卫的地界内,与碉堡中,仍以他两家所雇的人为多,正如南西两方多用钟家所雇之人,一样的用意。此时沙金,向碉堡走去,见静悄悄竟无一个人影,不像个多人防守的形状,心中已觉不满,及至掩到碉堡近旁,见堡内倒有灯光,当即伏着身躯,真如猿兔似的,倏地一跃,早已行近碉堡的瞭望洞口。正隐身丛草间,便听到里面似有低语之声。大凡武功高超之人,耳目两方感觉,必较常人灵敏,这也是苦练出来的,并非偶然。此时沙金侧耳听去,只听堡内有人说道:“方才少东家匆匆跟你说些什么?”另一人答道:“就是方才那档事呢。”前一人又问道:“方才不是都备齐了才走的吗?”后一人答道:“谁说不是呢?可是少当家说方才差一点就坏事,原来老张走后不一会子,就让村南那个姓沙的小子遇上了,若不是老张走的快,那才糟呢。”沙金听到此处,立刻勾起了万种疑云,心说:“那姓张的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遇上我就会糟呢?此事倒有必须查明的必要,否则万一他们别有企图,我将何以对傅诗?更何以对全村群众?”当时再听下去,二人却说到不相干的上去,沙金便悄悄离开碉堡,回到先前坐的石上,坐下来仔细推测,还是猜不出二人言中之意,暗想胡猜要耽误事,必须实地调查,好在我责司巡逻,自今日起,我随时来查访这一带的动静,他们如有鬼蜮,必定还有下文呢,他想罢见天已不早,就一路巡视回家,暂时未向傅诗等提起。 第二章 孽海情波 狮子峰下的狮村,原是当年的旧名称,相传早年此山四无人烟,为野兽出没之所,在狮子峰某一山洞中,曾经发见过五只狮子,因此亦名五狮峰。谁知传到明末年间,狮村中居然出了五位奇异的人物,此五人不但都有惊人的武功,凑巧各人的绰号,皆有一个狮字,故而村中好事者,又将这五狮雅号,赠给了这五位人物,此五人是谁呢?第一位便是狮村村长,人称伏虎狮钟傅诗,第二位便是傅诗表弟,人称神拳狮沙金,第三位便是梁实甫,第四位便是周郁文,惟有这第五位在本书中尚未露面,作者暂时将他搁在一边,且慢提他,先说这四狮。钟沙二人具有精纯的武功,前文早已表过,惟这梁周二人,究竟是何人物?尚未详叙,原来据梁实甫自称早年保镖为业,现年五十开外,当年在江湖上有一个浑名,称为铁狮子,从这浑名看去,也可断定此人武艺不弱。至于以前的历史,便不得而知,周郁文年已六十,本系苗民归化,向在滇黔边上活跃,苗群中尊称他为九洞狮王,也可见他在苗群中的地位了。二人都在三十年前就迁入狮村,至于从何而来?谁也不去问他们。他们自来狮村,倒还安分守己,还不曾有什么不顺眼的行为作出来,可是据传在村外作买作卖,很是发财,而且还放出高利贷去剥削近村四处人民,只不敢作到村中来,因为村中数年来,都由钟轶群管理得井井有条,他们也就不敢有露骨的行为。此番共计守护本村,二人都是外来的人,本还不够担任职司,原是二人有些武功,同时还有一部分潜势力,钟傅诗长策远虑,深知此等人如过于摒弃,反为使他走上别的路上去,不如将他们也捧得高高的。倒还能以尊重颜面去羁糜他,不至于在里面捣乱,这才让他二人担任了村口东北两路的防卫。偏偏那天无意中被沙金看破,觉得形迹可疑,沙金不便明说,从此可就留上了心。 么凤虽系女流,家学渊博,本不亚于傅诗,她在七八岁时,轶群带了她偶游江汉,遇见故人黄宗羲,宗羲见么凤骨相清奇,十分赞赏,问到武事,轶群笑说仅窥门径,知道宗羲钟爱么凤,便笑问道:“老前辈垂问及此,敢是有造就小女之意吗?”宗羲也深爱么凤资质,也笑答道:“你如放心留在我身边四年,我必要原还你一个十全十美的巾帼丈夫。”轶群知道宗羲轻易不肯授徒,闻言忙命么凤立拜在宗羲门下。轶群又笑道:“老前辈如此一来,倒是使小女僭了一辈,将来的辈分却算不清了。”原来黄宗羲本与轶群之师叶继美同出松溪门下,一闻轶群之言,也笑道:“我们不学俗人专论虚名,不讲实际,这都没有关系。”从此么凤就留在宗羲门下习武,四年期满,才将么凤送回狮村,轶群一经考察么凤的武功,便知确已得了宗羲的真传,心中欢喜,对此掌珠,自然益发钟爱,么凤心地和平,对人极其和蔼诚笃,可是秉性坚强,嫉恶如仇,所以凡是见到不顺眼的事,就忍耐不住。还有一种性情,也是与当时代的人不同,她对人类抱着平等博爱的主义,绝无阶级观念,此种观念,在三百年前为尚不曾被人重视,大都数人皆以她的性情为怪,往往反说她不知自爱,不晓得尊重自己小姐的身份,她听了却付诸一笑,仍然我行我素。今番她哥哥傅诗派她守护西村,那地方比较不甚重要,这也是傅诗派她究属女孩儿家,未经事故,不敢使她负责过重的意思。么凤也不问兄长之意如何,只知我尽我职,所以每天她往来村口内外,毫不松懈,过了几天,因西口既非出入要道,与川省又不相通,所以实在无事可为,么凤于是抽出工夫来,每到深夜,便在村外岔道上暗暗巡行,那地方却已属于村北一方,么凤独自一人骑了一匹白马,缓缓的向东北行去,在她原意本在闲游,并无巡查之意,那知正当她款段以行的当儿,忽见半里以外,似有两点灯光,在丛树中渐渐向南移来,么凤以为是北村守夜之人,也毫不在意,仍自策马徐行,看看将要行近那两点灯光时,倏地灭了,么凤心中不由怀疑,心说如系守夜之人,何必躲过,想罢随即翻身下马,将马环扣在身旁一株树上,自己隐着身形,向前走去,走了不远,才看到自己所在之处,虽在村北这一面,可是离村已远,么凤平时不甚出游,村外路径不熟,以致误行到此,正拟回身,忽听十徐步以外丛草中哧哧两声,接着足步声起,么凤耳目灵敏,听出此声绝非狐兔,当即一个箭步,自己也跃入身边一座荒坟后面,将头伸出坟上,向那响声来处定睛看着,果然不到一会,由三丈内外的草中慢慢爬出一个人来,佝偻着上身,向么凤原立的地方望了半天,见并无动静,就慢慢的直起身来,用手掌击了三下,又见掌声歇处,后面草中又钻出一人,黑暗中面貌衣饰全看不出,不知何人?只觉举动十分矫健,背上还插着单刀,二人到了一处,似在切切耳语了一番,当即一前一后,直奔北村口而来,么凤已觉二人来得蹊跷,及至二人走过么凤所藏的坟前,距离甚远,才看出二人中穿装打扮,绝不是自己村中常见的,后面一人的衣服尤为怪诞,一望而知是外来之人,么凤此时也顾不得再看二人后面,立即一声娇叱,命二人站住。二人正走得好好的,忽听有女子呼叱声口,不由诧异起来,便先后立定,打算看个明白,此时么凤早已跃到二人面前问道:“你们是从那里来的,到村里去找什么人?”二人见是一个女子盘问,似乎并未当一回事,正要回答,其中在前一人从黑影下向么凤人影细望了一下,似乎是一转念间,立即向后面那人打一招呼,忽的声拔出背上单刀,一语不发,直奔了么凤头顶,么凤对二人虽是怀疑,究还料不到有甚意外,此时来人举刀就砍,倒真出乎意外,不过么凤是何等身手?焉能砍中,见来势已近,早使一个撒手,单掌向来人持刀那手的脉门上拍的一下撒去,紧跟着又是一撺手,此为武当十八手中,混合撒撺两手的名招,竟轻轻的将来人单刀摔的老远。那知第一人的刀虽已撺出,只听背后风力又到,知道后面的人也到了,好个么凤,不慌不忙,闻声辨向,知道后面敌人的兵器已往自己左肩砍下,立即右足跨步,略偏左肩,猛挥双臂,陡的一个左转身,使了个弯弓射虎的招式,只听啪的一下,右拳正击在敌人右肩跨上,敌人初见是个女子,颇为轻视,及至肩上中了一拳,登觉右臂麻木,险些单刀脱手飞去,还算功力好,忙借了么凤这一拳,自己向左一个腾步,跳了出去。么凤未及换招,第一人的刀二次又向她心胸平刺过来。么凤见刀尖迫近,倏地向左一侧身,随即撒左步覆右掌,荡开敌人持刀的右手,然后飞起右脚,向敌人右肩臂处踢去,又听啪的一声,正中敌人右肘,于是铛啷啷一声,单刀飞起三五步远,么凤更不待慢,趁着敌人失刀惊顾之际,正想进步递招,打发了他,忽觉脑后风声又到,原来第二人方才右肩跨吃了一拳,此时又乘么凤前顾之时,猛使了个独劈华山,双手并握单刀,下死力又向么凤背上砍到,可是么凤本想对付前面的人,此时后面的已到,她转招再快不过,立即收右足,立左足,双手合抱十字,拧左足转身,上身双手斜分,下身右腿前蹬,那敌一刀早已砍空,么凤这下转身蹬脚,又正踹在他的侧档内,哎呀一声,忙不迭捧住肚腹,蹲了下去。 此时前一人单刀脱手,后一人中脚受伤,眼看就要擒住他们,不料丛草中一声猛喝,呼的声倏然飞过一条黑影,又劲又疾,直踩么凤洪门。么凤连击二人,不免大意了一点,那人当胸一拳打到,么凤并不躲闪,却想用牵字手,顺手带住来人手腕,向后侧扔出去,那知此人却非前二人可比,么凤右手正想顺势带住他,见他肩头倏地一抖,么凤的右手,便如触电似的一震,几乎连人都要向斜方跌出,当时心内大惊,正在这略一惊顾之时,那人那容么凤喘息,立刻进右足,跨左足,早已进逼么凤上下,么凤见敌人身手如此迅速,实为从来未遇,心中不免更加惊慌,说是迟,那时快,那人也正是武当名手的招数,立又使了个四十八手中的贴字,此时他右手已紧贴么凤右肋,眼看他右掌一起,直向么凤颡下撺来,跟着再进左足,左掌又紧接着在么凤的右肩这一击,名为龙伸爪,只听扑的一下,打个正着,么凤终是女身,体力娇小,被那人击中一掌,立脚不住,噔噔噔一连退出多步,还未立稳,那人早又如影随形的揉身而进,乘着么凤尚未立稳,接着二次递到虎爪掌,猛的使了个黑虎推山手,向么凤两肩推来,试想么凤本未立稳,如何经得起这一手重击,不由仰面摔出一丈多远,这时下部已是无从作主,直挺挺摔倒地上时,那人早又双足一点,一个箭步,飞一般随敌而进,他在起箭步时,早就左手捏诀,右臂背手拔剑,赶到么凤身边,刷的声右手宝剑,早已从空落下,正砍在么凤头上,么凤从来也不曾见到如此劲疾的敌人,觉得此人实在本领太高,自己被杀,倒也不怨,其实么凤也是名手,正与此人不相上下,方才因一时大意,才被敌趁虚而入,一招失手,他便连进数招,就得了手,也算是侥幸,此时么凤仰面跌了下去,来人已举剑揉进,自知万万躲避不及,当即一个浪里翻身,就地直向左边滚将出去,等那人剑到,么凤刚刚从剑锋下滚过,只听铛的一声,剑砍石飞,火星乱迸,那人正在微一惊顾之际,忽听脑后风声切近,知有人袭击,忙提着剑护着身体,拧腰一转,才转过脸来,此时么凤滚出剑下,尚半伏着未曾立起,黑影中见一个男子,手执单头棍,正向持剑敌人背上打来,见他已经转身用剑来格,倏地变招,其快无比,也不曾看清他如何变法,只觉眼前一恍,那黑影早跃到持剑人侧面,横扫木棍,嘣的一下,便打中了持剑人的脚踝,眼见持剑人身体一歪,几乎立身不住,还不等他还招,黑影第二棍又到,这一手乃是用的点法,扑的一声,正中持剑人正胸,量必其力甚猛,所以持剑人忍受不住,立见他上身向后一仰,还算此人功夫到家,一拧身刚刚站住,谁知黑影的第三棍又从持剑人当顶打到,原来持剑人后仰之势,仗着下盘功夫好,才不至被棍点倒,可是忽然棍又从上下来,他扭着身尚未站稳,如何再能躲闪,这正是黑影的胜他处。 可是持剑人毕竟不是弱者,当此生死关头,虽然胸口被棍点伤,依然迸住一口气,左手撑在地上,半仰着身体,右手尽力一挥宝剑,指望将棍撩开,可以起身而逃,那知黑影更鬼,倏又平拖单头棍,向侧一让,闪过宝剑,立即从左边对着持剑人腰上横档过来,持剑人真料不到此人,身手如此敏疾,连滚带蹦的向右方滚了出去,虽已被棍击着,到底还不至于废命。自知与他难敌,起身后放开足步,没命的逃向村北入口大路,先前二人,也一齐奔向林中而去,么凤本想追去,但恐一人之力,不能取胜,又看此三人逃奔之路,正向村北入口而去,那边有周郁文等人防守,谅必他们逃不了,正用不着自己去追,而且方才何人救了自己,势不能不问个明白,也应向人致谢,因此她就止步不追,一看击败敌人那个黑影,依然站在离自己约有十余步远近的地方,似乎也正在考虑追不追的问题。么凤便从黑地里走将过去,向那人说道:“方才承蒙击退那厮,救了我的命,还不曾请教贵姓呢?”说着走得近了,才看清那人仿佛是一少年,猿臂蜂腰,十分勇健,可是身材长瘦,黑影中亭亭玉立,并不怎魁梧,面貌却看不真切。他一闻么凤说话语声,似乎吃了一惊,因他方才救她之时,但见一人跌倒地上,另一人举剑正砍,如不上前,眼前就是人命,这才伸手管此闲事,并不知救的是谁,此刻一听么凤向自己伸谢,才知救的是一个女人,心中好生奇怪,便随口答道:“这是偶然相遇,不值得道谢。”说到这句,似乎想到人家方才问过自己姓名的,忙又续言道:“我姓雷,单名一个洪字,行五,人都叫我雷五郎。”说完了才又想到尚未请教对方,当即又问道:“请问小姐贵姓?因何黑夜还在此地逗留呢?”么凤答道:“我姓钟,钟傅诗是我家兄,想必你也知道傅诗吧。”雷五闻说是钟傅诗的令妹,这如何不知?原来么凤在村中,颇有美艳与勇武两项大名,过去是村长之女,现在又是村长之妹,真是妇孺皆知,当时重又躬身道:“原来是钟大姑娘,失敬得很。”么凤见他听了自己名头,如此谦躬,颇觉不好意思,正要客气两句,雷五却先问道:“姑娘怎会在此与这些人动手。”么凤便将前后说了一遍,当时又道:“我想前面正是周郁文等人防守之区,怕这三人也逃不了的。”谁知雷五闻言,半晌不语,最后才说了句:“恐怕未必。”么凤便问何以见得?雷五低声向么凤说道:“姑娘想必还不知道,方才这三个人,我虽不认识,但周家之事,我略有所闻,只怕三人正是与周家大有关系呢。”么凤听了诧异道:“此话怎说?”雷五犹移了一会才说道:“闻食之言,不敢深信,这时姑且慢说,我且问问姑娘,方才你们怎会好端端打在一起呢?”么凤笑道:“我不是方才对你说了,因我叫他停步,先前二人不但不停,反倒举刀就砍,这才交手,八成也许有些误会。”雷五摇头道:“一些也不误会,你不说他二人走过你面前,鬼鬼祟祟,拍掌打招呼,衣着又不似本村人吗?”么凤忽似想到,忙应了一声道:“是呀!”雷五便低语道:“这二人大有疑点,我已风闻好久,注意多时了。”么凤忽地灵机一动,忙问道:“难道此三人于我村中有不利的行为吗?”雷五答道:“姑娘那里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是本村的人。”么凤问道:“那么是那里来的?”雷五顿了一顿,才慢慢说道:“听说是从川边来的。”么凤听说川边二字,吃了一惊,便问川边是谁叫来的?雷五用极轻微的声音答道:“据说是褚自雄派来的。”么凤一闻褚自雄三字,真如晴天打了个霹雳,觉得头顶上轰的一声,立在黑地里,竟说不出话来。 雷五究竟是什么人呢?原来也是狮村村民一家忠实的住户,世以打猎为生,母亲早逝,只有父子二人,相依为活,他们虽是外来居户,并非狮村土著,可是他父子二人为人诚实本分,而且雷五有独到的武功,村中尚武,对雷五便甚敬爱。不过家世甚微,村中一切职司,都轮不到他们。近因时局不靖,村中倡议守护村口,雷五虽轮不到什么,但他却以爱护村庄的本旨,不用别人去督饬他,他凭了自己的本领,平常随时随地,都在注意一切的情形。钟沙等家是村中首户,平时村中一般住户,不甚来往,故对一切低层阶级情况,大都不甚明瞭,雷五家却是平常村户,所以一切反倒十分清楚,他素知梁周两家,为富不仁,据人传说两家都是洗手的江湖大盗,近年隐迹本村,虽不再作打劫的生活,但仍不免与当日的旧伙,仍有些首尾,所以平时就不甚瞧得起梁周两家,自从村中防守议起,他知道在这种时期,最易发生流弊,就对周梁两家留上了意,果然听得一些消息,便是为村中防守吃紧,他家贩私的买卖,不能自由,现正极力想法呢。想的什么法?事关机密,先是无从探悉,最后由周家下人传出一个惊人消息,便是私通土匪诸自雄。从那时起,每日工作完了,就悄悄的总藏在东北村口一带,随时探望,但周家相当精警,岂容他人随便看出他的把戏,所以虽已潜伺多日,仍未发现什么,这一日雷五仍是提了单头棍,照常伏在村口大道上的树林旁,留神往来过客,别无所见,直到黄昏以后,正拟回家,忽听村北小路上似有喝叱之声,忙循声寻去,忽见前面黑影中似有一团人影,正在舞动,忙一抢步到近前,恰好正是么凤被击倒之时。雷五救了么凤,立谈之下,才知道面前这一位便是名动全村的钟大姑娘,因她正是村中主持人的家属,便将周郁文的阴谋向么凤说了个大概,可是没有真凭实据。 么凤自遇雷五之后,觉得这少年不但英勇正气,而且态度诚恳,心中十分佩服,拳法宗派,与自己虽是不同,但确系名手,倒与沙金颇多相似,打量也是少林一派。想自己兄妹,正负着领导群众,共保危村的责任,应该多搜罗些真正的人材,以为臂助,所以那天回家,就找了他哥哥钟傅诗去,将自己遇险,以及雷五搭救褚事,说了一遍。傅诗因尚未听沙金说起夜遇周道生的那档事,所以这时听了么凤之言,一些摸不到头脑,还当是路劫的,但想村中向无路劫,正想细问么凤,么凤早又将雷五所说周家勾结褚自雄的话说了一遍。傅诗向来沈静,虽听到如此险恶的消息,但因丝毫没有证据,怎能向周家说话?因而仍是声色不动,一人在房中来回踱着,考虑这事的真假。到了次日,便将昨晚么凤所报告的情形告诉了沙金,沙金一听这话,立刻脸上变了颜色,随即将自己那一晚所见所闻的也告诉了傅诗。傅诗便责怪他到:“既你发现这事,如何不早说呢?”沙金道:“因我那时虽见到种种可疑之事,但毫无证据,又并不知他们竟敢私通贼匪,打算探听出一些真凭实据来,再报告你的。”傅诗想了一想便说道:“我想姓雷的这个人,倒是个有用之才,据么凤说,这人身手十分了得,看去似也与我们同宗呢。”沙金点头道:“今当用人之际,况梁周二家又如此不可靠,如那雷五果有本领,就留在大哥身边,作一个侍从也好。”傅诗点了点头,便一面请沙金仍去继续侦查,一面就要派人去雷家叫来雷五,事被么凤闻知,就跑到傅诗屋内向他问道:“听说大哥派人去叫那雷五,果有此事吗?”傅诗道:“不错,依你所说,我想这人颇有用处,沙表弟劝我将他叫来,在我身边补上一名侍从,所以我想先叫来看看人的模样。”么凤闻言,冷笑一声道:“沙表哥怎的总是大少爷习气,拿人不当人,什么叫侍从?大家同是村民,何分贵贱?姓雷的自有他自己的行业,那里会稀罕你一个侍从,他有这一身本领,决不甘为人家侍从,而且既因他有本领才去找他,试想有本领的人,是能随便听你的呼唤吗?大哥与沙表哥都是练武的人,应该知道练武人的性情,正是可杀而不可辱的,你如以贤者之礼,聘他前来,我想是不成问题的,如以村长身份,随便去传呼一个村民来,恐怕姓雷的决不来。”傅诗本非恃势凌人的主儿,不过当时听了沙金的话,未加考虑罢了,这时被么凤一经提醒,也觉得自己举动,有些近于尊大,倒也不胜惶恐,忙笑说道:“这倒是我大意了,妹子说得是,有本领的人决不受人呼来喝去,这么吧,吃了饭待我自己去拜访他,他如肯帮忙,再请他出来帮着守护村子,你看好不好?”么凤听了,柳眉微微一挑,嫣然说道:“这也未免前倨后恭了。况且大哥事情太多,不如请沙表哥去请他。”傅诗道:“沙表弟比我更忙,如今村中千斤重担,都在他一人身上,里里外外,他那一会子也要跑上几十趟,这会子再叫他去请一个猎户,怕他不高兴。”么凤闻言,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慨然说道:“既这样,我着大哥跑一趟吧。”傅诗见说,连连拱手说道:“再好没有,劳驾劳驾。”么凤也就?恍x觥? 沙金自从学成后,别了师傅悟性,回到狮村。与么凤一别六年,少女最是神秘的动物,在五六年前,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已,在五六年后,却正长得同花朵儿一般,人人皆爱,这是最普遍的事,尤其是么凤,天生丽质,在未成年时,已出落得丰姿绰约,娇小宜人,何况今年年华二九,正当妙龄,真所谓我见犹怜,谁能遣此?大凡越是英雄,越是多情,越是聪明人,越是善感。沙金这个倜傥不群的少年,自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那么对于儿女之情,岂能漠然无动于衷,况且他与傅诗兄妹,交称总角,自来耳鬓厮磨,形影相守,那时节沙金才十四五岁,么凤比他小上三岁,只有十一二岁,双发丫髻,两小无猜,果然彼此都谈不到爱上,但天生灵秀所钟,自然比一般蠢俗不同,二人谁还不懂什么叫恋爱,但彼此心目中,却十分亲密。自从沙金失踪,么凤毕竟还是孩提,初时觉得丢了一个小朋友,有些憋扭,数年以后,自然日久淡忘。沙金彼时以习艺为重,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直到学成回来,见了么凤,才惊为绝艳,此时的心理,与六年前大不相同,在从前至多认为么凤是自己一个一时的游戏伴侣,如今却想据为己有,以为终身的爱侣,所以从那时见面起,时时总在追求么凤,又因自己昔年与她有一段青梅竹马,耳鬓厮磨的过程,所以心目中早以为么凤迟早必成为自己的囊中物,随时随地,不觉都流露出他内心的欲望来。偏偏么凤倔强,见沙金对自己太也随便,似乎毫无礼貌,心中本不甚悦,后来又看出他的心思,倚仗着幼年在一起游戏的关系,居然有将自己据为禁脔之意,不由怒恨,从此对沙金十分疏远,沙金那里知她深意,还以为女儿家年长害羞,平时就稍稍敛迹了些,可是一遇无人之时,恨不得要立向么凤诉说他的款款深情,么凤见他如此造次,越发认为沙金心术不端,口内碍着亲戚,不便明言,而暗中却已非常厌恶沙金,此又岂为沙金所逆料?所以在沙金方面,仍是对于么凤一往情深,而且他自以为与么凤是从小的关系,目前么凤又未曾另行婚配,自己与傅诗又是如此密切的交情,因此在沙金意中,觉得么凤早晚必属于自己的,虽然有时也觉得她对自己不甚热情,但总以为他尚有女儿羞态,不好意思对自己有十分露骨表示。其实正是他一厢情愿,错会了意了。那天么凤代表傅诗去往雷家邀请雷五,沙金本未前知,及到晚间傅诗向沙金说起雷五,沙金才知道是由么凤去请的,当时心中十分不悦,只是不便开口,当即问道:“那雷五是怎样一个人呢?真还有点功夫吗?”傅诗道:“功夫如何,我却不曾亲见,只听凤妹说过,据说着实不错。至于人品,我已见过,倒像是个诚笃有为的少年,我与他谈了一会,觉得此人绝无浮嚣之气,果然凤妹的眼力不错。”沙金听说么凤赞他,心中不由勾起一阵阵的酸意,酸中带怒,就伏下了一腔妒火。这便成了后日的祸根。 雷五本不敢来,可是禁不住么凤一再申述傅诗仰慕的意思,雷父鉴于钟傅诗究是本村一位大族,又是村长,如今又有他的令妹亲来邀请,怎好不给人一点面子,真个回绝不去?因此一力催促雷五随了么凤,去见村长,及至与傅诗见面之后,毕竟英雄识英雄,谈的十分合适。傅诗素来没有阶级观念,尤其在此用人之时,自然更说些客气话,雷五见傅诗毫无高贵气焰,也自欢喜。从此雷五便奉了傅诗之命,帮助么凤,防守村西要口,同时背了人悄悄的告诉他梁周不甚可靠的话,并要雷五随时注意村北路上,免生事端。雷五觉得傅诗对己,虽是初会,居然寄以腹心,将机密重任,托付自己,不由又生了知己之感,古云: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凡豪侠才士,心目中最重的就是知己,只要人以知己待我,即舍身废命,亦所不辞,所以从此雷五一心一意效命于傅诗,也正是傅诗善于用人之故。 傅诗对于雷五虽是十分信任厚待,沙金却大大不然,这并非沙金性情不良,也非沙金不善用人,这完全为的沙金怀了个自私的念头。原来沙金自闻那晚么凤中途受了袭击,被雷五救回之后,不数日么凤便亲去雷家,将雷五请到家来,与傅诗相见,偏偏傅诗又派雷五在么凤负责防守的村西要口,协助防守,这一来他觉得正好造成雷五与么凤日趋接近的机会,心中一百二十分的不赞成,但又不好说出口来,只有闷在心中,越闷恶气越深,有时实在无法可忍,遇到了么凤,究还不好怎样责斥她,独有对于雷五,却是存心寻事的态度,可笑雷五那里会明白,初时因沙金地位,仅仅次于村长,自然不敢向他顶撞,但到后来,也觉得这个姓沙的竟是存心寻事,可笑他不明沙金的用意,只当他是一个狂妄无知的小人,在先念着村长面子,便不与他计较,常与避道而行,后来沙金认为雷五可欺,一发的变本加厉,雷五才忍耐不住,二人竟至吵了起来,直闹到傅诗那里,傅诗不便责斥沙金,只稍稍的说了雷五几句,雷五到还不觉得怎样,可是此事一经传到么凤耳内,别人都不知道二人间的症结何在,惟有么凤一听,立即明白沙金那一种荒谬的私心,不由登时大怒,本待去面斥沙金,但是又一想,他二人尚未彰明较着的为自己吵架,究竟自己也不便将这不体面的事搅到身上来,只得闷在肚内,可是从此对于沙金,却更加厌恶。 沙金虽是深爱么凤,但自学成归来以后,不比从前小孩子时代,彼此都存着男女之嫌,虽系日常见面,可是从不曾向么凤有所表示,么凤本也不知沙金是在爱着自己。但自雷五到了村西防守汎地以后,沙金与前态度大变;原来过去沙金虽已坠入爱河,但一则尚系片面单恋,未便轻易向么凤表示爱忱,二则觉得自己与么凤总角相亲,任何人都比不上自己与她的交深,况且目前除了自己以外,么凤更不曾遇见过第二个有才有貌的人物,正不必亟亟的向她示爱,因他这样态度慎重,所以么凤竟懵然不明沙金之心。直到雷五之来,沙金始而怕他接近么凤,有些妨碍自己将来的地位,既而才感觉到么凤似有垂青竖子的神情,这才真正的着了急,自然越急越不能漂漂亮亮的作出来,反惹得么凤憎厌。至于么凤呢,她是何等的人物,岂同寻常女儿?本来对任何人也未尝计及谈爱,那知沙金这样大惊小怪一做,不由反倒引起了么凤对雷五的一份注意;她对于上次救护自己这件事,本是一种应有的感谢,她又对于他的武功,感到相当的佩服与期望,她对于他自从奉命协防村西以后的责无旁贷,和平时种种措施,更感到他的诚恳和忠实。因为有了这许许多多的好印象,任她是巾帼英雄,也自然而然的发生一种神秘的奇异的好感,这种好感,似乎是一种不可告人,而私藏于心底的内心作用,亦为么凤毕生所未经的一种现象。此时我们如果大胆地说她一句已经在爱着雷五,虽是唐突了她一点,但最低限度,对于雷五的印象,胜过沙金。不过这种意念,在么凤心中,终究是种种极端秘密的思想冲动,而不易为人所察觉的,可是居然已被沙金看出几分。沙金此时,无疑的已如三天不能得食的饿狮一样的惶惑。他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人,他不相信世界上有胜过他的人,他是一个自命善良的种子,但有时如果某种事物激起了他心中的恶态时,他也就比世界上所有的恶人还要来得恶毒。他近来屡次遭到么凤对于自己的冷淡,讽刺,蔑视,而同时却用自己的眼睛,甚至于意识去看到么凤雷五间的一切不可流入自己目中的现象,然而竟流入了,流入得相当丰富,于是就十二分的刺激了沙金的神经,他近来几乎要发疯。他自以为是有理智的,因而在一个炎热的月夜,他穿着短打,赤着脚,悄悄从傅诗的办事室走出来,毫不犹移的竟到了么凤的住房窗外。 一个颀长而挺拔的影子印到么凤的卧窗上,那是因为室内灯光已熄,室外月光甚明,沙金立在窗外,便惊动了室内的主人——么凤。其实么凤就看那影子,早可以想出这是谁站在窗前,因为她有了存心,这是一种不甚合理的存心,所以就故意叱问了一声“谁?”沙金本可以痛痛快快从从容容的应一声“我”,但他过分的冲动了,竟至嗫嚅着一时答不出来,么凤见黑影站着不言不动,她立刻应手从枕头下刷的一声抽出了一口宝剑,更不待慢,跟着拔剑之势,早又一个箭步冲出房外,向沙金挺剑而立,这倒使沙金大大吃了一吓。 沙金此来,原无歹意,不过因近来积闷太深,在他以为眼看么凤对于雷五愈来愈接近,自己与么凤,却愈来愈疏远,这不是自己愿意疏远,乃是么凤使然,想来想去,没有别的方法,又以感动么凤回心转意,只有豁出不好意思,去向么凤细诉爱慕之忱,使她了然于自己的热爱,比雷五对她,胜过万分,或许么凤念在总角交情,能断绝了姓雷的,回到自己怀抱中来,也未可知。可是沙金此念却根本错了,要知么凤本来不曾对沙金发生过如何的爱情,同时对雷五,最初也只有一种感激,以后便是对他人格和本领的敬仰,其实并未想到爱他。不料沙金屡屡的在明中暗中,总怀疑么凤爱姓雷的,并且忘了姓沙的,这才将么凤一颗纯洁的芳心,不期然的渐渐印上了雷五那个豪迈真诚的影子,这也可说是沙金自作聪明,才闹成的局面。然而么凤究竟不是寻常女子,又当家国危亡之际,仍未专心去追求儿女之情。不料沙金今晚忽又单刀直入的来找起么凤来了。在么凤心中,以为他不是来兴问罪之师,便是心存叵测,到此欲有不道德之举,所以才一怒擎剑而出。沙金见她盛怒之下,倒吓傻了,忙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是不是要想杀我?”沙金此言,原也是一时的忿语,那意思暗含着你如今爱了姓雷的,嫌我碍眼,竟想杀我以快吗?么凤挈剑而起,原也是一时之怒,如果沙金不说那样的话,也就完了,偏偏沙金说了那样一句无谓的狠话,么凤毕竟多少有点女孩儿家骄纵的习惯,一时弄僵了,面子上下不来,立即一阵羞恼成怒,高喝一声:“不错,我要杀你。”立刻刷的声持剑奔沙金前胸,沙金一看她真个刺来,不由又惊又恼,又是伤心,狂吼一声,一侧身避过剑锋,立用了少林拳中有名的金豹露爪,向么凤持剑的脉门上搭去,么凤岂能让他抓住,倏地一个腾身,连人带剑,俱已飞出丈外。沙金方才又急又痛心,人已迷惘,此时似已稍稍清醒,便高声叫道:“凤妹,你疯了吗?快快住手。”那知么凤见他居然出手还招,与自己对敌,越发大怒,便喝道:“少要乱叫姊呀妹呀,立刻与我退出去,我便饶了你。”沙金闻言,当时抬头向么凤望着,似乎正要开口说话,么凤又喝道:“快去。”沙金无奈,才垂头丧气而去。到了次日,偏偏二人在后花园中,又不期而遇,么凤本打算去找傅诗,正自低着头向前走到园中一道小溪前,猛见一个人影站在桥边柳树下,抬头一看,正是昨晚争吵的沙金,先以为他预伏在此,正想叱问他拦路预伏,是何存心?那知沙金满面凄惶之色,身上也穿着一件杏黄春绸长衣,两手拢在袖内,不像个预伏图袭的样子,再一看沙金神色沮丧,两眼望着么凤,似乎有话要说。么凤见沙金不似昨夜那样凶横,气也就平了许多,可是沙金横在桥前,自己走不过去,便问道:“你拦着我又打算怎么样?”沙金原未打算拦她,闻言忙向旁一闪,说道:“我并未拦你,不过……”么凤脸色一沉问道:“不过什么?”沙金见她那种凛然不可犯的神情,回想到当年孩童时节,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是此番回家三月,虽不能如幼年一样亲密,但也从没有一丝芥蒂,不料如今为了一个不相干的雷五,竟至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想到伤心处,不由深深的长叹一声,随着便柔声叫了声凤妹。么凤在昨晚上,本不许称呼姊呀妹呀的,此时见他幽怨满怀,愁颜相向,毫无横野之气,究竟平时和自己兄妹一般,倒不好意思再呼叱他,只好随他叫去。沙金默察么凤神色稍霁,就微微叹了声说道:“凤妹可否暂屈一时,等我把几句话说完了再走,行吗?”么凤绷着脸答道:“你快说吧。”沙金也顾不得她仍有不悦之色,便突然问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的光景呢?”么凤问道:“记得又怎么样?”沙金喟然道:“凤妹,想你我虽非同胞手足,但是多蒙舅父爱怜我是无母的孤儿,不容于后母,才领到你家,与自己儿女一同教育,因此我与凤妹你,真可说是耳鬓厮磨,从小就十分亲近,偏偏我为少林僧挟去,一别六年,好容易回来之后,我们才又重聚一处,但是如今与小时不同了,常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以妹妹你的才貌,莫说我们过去两小无猜,早已心心相印,便是我们过去没有总角相亲的这种关系,也是我见犹怜,谁能遣此?所以在我沙金的心目中,早认非你钟蕤贞,终身不娶,同时自然希望你也有非沙金不嫁的意思,岂料你误信外人,竟将十余年的总角之交,弃如敝屣,这实在使我伤心到万分,昨晚我不过想向你一吐衷曲,竟没料到你会持剑相击,毫不留情,幸而我尚不至于如你一样的忘情,不然说不定要演出什么悲惨的结局来。”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喘了一口气,又接说道:“不过我也知道你决不会恨我的,因为我们同自己骨肉一样,实无原因可以使得你恨我,要知道我这样向你的恋恋不舍,唉,正是因为爱……爱你太深,才有此种现象,不用说,此种现象当然是有些惹你误会之处,但你要知道,这正是因为爱你,才有此……。”刚说到这里,么凤早又听得不耐烦起来,立即用手一辉,忿然说道:“你这些话我不爱听,不必再噜囌,让我过去吧。”沙金万不料自己提了半天的旧事,诉了半天痴情,不但一些也打动不了她的心肠,反倒直说她不爱听,未免心中登时怒火如焚,几乎遏止不住,但又一转念,仍极力压住了怒气,和声说道:“凤妹!你难道是铁打的心肠吗?”么凤正色对沙金说道:“并非我是铁打的心肠,你要知道,目前国破家亡之时,稍有人心的人,也不应在这个时候谈情说爱。况且我们各人都有重大的责任,担在肩上,以全力注意四周的情势,以谋力保这小小的孤村,还来不及,你倒闲情逸致的谈起这一套来,谈谈不已,还要想依仗你的威力来压迫人,我对你这种枉用的精神,非常可惜。因为我们是从小在一处,本有手足之谊,所以我今天对你下一忠告,劝你赶快回头,勿再执迷不悟,自蹈众弃之途。话已说完,我要少陪了。”沙金听么凤责备他枉用心思,以为么凤已经向自己点醒她正在爱上姓雷的,所以劝自己不必枉用,自然心中的醋劲更大了,他一时从情海里跌到醋海里,那一个身可不易翻过来,所以登时面色一变,倏的伸手,向前一拦,厉声说道:“那么姓雷的怎生能够同你谈情说爱呢?”这句话一说出来,不由也激怒了么凤,娇叱一声“呸”,接着便喝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与姓雷的在谈情说爱?”这一句话,却又问住了沙金,登时答不出来,立刻嚅嚅嗫嗫的还想伸诉,么凤早已不耐烦,见沙金拦住桥头,立刻用脚一点,嗖的声从溪面上斜飞过去,一到彼岸,立刻头也不回的走去,只剩沙金一人,痴立桥边,怅望着他的倩倩后影,说不出一句话来。 么凤被沙金缠了半天,心中十分不快,细想沙金为人,性情聪敏,武艺高超,本是一个有为的青年,怎奈心性浮华,又过于自负,未免流于骄纵,自己与他,原是情同手足,偏他存心不端,才过二十岁的人,就一味以家室为念,但这倒也还在人情之内,最可恶的就是妄测自己与雷五相爱,处处流露他与人争夺的神态,又自以为是村长的至亲,对一概村人都不放在眼里,尤其对于雷五,平时就流露出看不起的神气,如今竟以情敌视之,此等狂妄嫉妒的行为,又岂是侠义的行径?一时又想起彼此幼年相处,原是再亲爱不过,与兄妹无异,他如今这种行为心地,恐怕早晚必遭事故,真可惜他这一身本领,和父亲鞠养他的这番深意了。么凤正在边走边想,不由的出了自己家门,走出三五里路去。远远的有人叫了一声,“钟姑姑【原文】这早上村口去?”么凤回看四周,不见一人,正在疑怪,只见从身旁一丛林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雷五。看他左臂弯弓,右手提枪,似乎正在打猎,么凤便随口答道:“正是呢。”说完仍低着头向前走,雷五从侧面望去,见么凤眉峰紧锁,面色不豫,似有心事,不便多问,只默默的随在么凤后面;因为他听说么凤是上村口去的,他认为是去巡查,自己既系奉命协助之人,自应随她同去。么凤本事心中有事,先还不曾注意,走了一程,才知雷五正跟在距自己身后十余步的地方,知他以为要去巡查,所以随来,便站住了等他走上,向村口要道走去,边走边问些近日防守情形,和周梁二家的动态,雷五见问,便走进一步,向么凤说了一句,“姑姑你可知道那天黑夜在北村岔道上袭击你的是什么人?”么凤闻言一愣,刚说得一句,“我不知道,你知道吗?”忽觉东边林内人影一闪,雷五眼尖,早已觉得,便喝问林内何人?那知并无应声。二人恐怕有奸细混迹村口,忙对使了个眼色,二人分南北两路向林子奔去。么凤走的南面,雷五走的北面,他俩一进林子,就见到有一人影,向林深处一闪,似穿着杏黄色长衫。可是足下异常快疾,再找便毫无形迹,雷五也放开脚步,向衣光闪处赶去,可是那人早去得无影无踪,心中暗忖此人去路,似乎正向村内钟家这条路上逃去,竟想不出是甚等样人,只得慢慢的绕出林外,那边么凤更是一无所获,见了雷五,便问他看见什么人没有?雷五皱眉说道:“追是没追上,形迹倒是见着一些,仿佛是一个穿杏黄色长衫的人,不过身法真快,一闪眼就不见了。”他一说到这一句,见么凤忽的面色一变,朱唇微动,旋又低下头去,一语不发,似乎欲言又止的神气,雷五为人精细,看见么凤这种神色,猜到她必认识此人,只是不便说明而已,于是自己也就不再提起方才追人之事,可是心中却十分不解,正猜不出这个穿杏黄衫子的究竟是谁呢。要知雷五虽不知此人是谁,读者聪明,想必猜得到,可是作者不问读者猜得与否,也得将他说出来,原来此人正是沙金,他当么凤忿怒跃溪而去之后,他痴立了一回,依然不死心,竟悄悄的蹑着么凤走来,么凤那里会提防得到。但是沙金怕被么凤发觉,所以离得甚远,因此雷五从林中招呼么凤之时,沙金反倒不曾看见,及至转过林子,早见雷五与么凤并肩而行,因此还当是么凤一大早就约会了雷五,在村口僻静处见面,他虽不至疑及么凤约他幽会,但越发的气得发疯,正因他心意不宁,神思恍惚,才致大意漏了形迹,还算身手真快,一见二人分路追来。他不敢向南跑,怕遇上么凤,不得下台,所以向北直跑,虽不曾被雷五赶上,却已被他瞥见了衣服颜色,结果还是被么凤猜到,么凤当着雷五,不便说明,心中却十分怒恼,觉得沙金的举动,竟愈来愈卑鄙了,此等人真有些不可药救,从此对他的印象也更恶。 第三章 变生肘腋 大凡人的作恶,果然也有生禀盗跖之性,专作恶事,不作好事的主儿,但是在中人上下的人,总是为环境所使的为多。环境如使他好转,他也就向好的路上走,环境如趋向他恶化,他也就向恶劣的方向跑。如今所说的沙金,别看他生性聪明,本是可与为善,可与为恶的人,不过欠些定力,缺些理智,有时为外界的利欲所诱,便仗着自己的才能聪明,就胆大妄为起来了。他自从两次向么凤伸诉痴情,均被么凤拒绝以后,又亲眼看见么凤与雷五并肩郊行;他二人本是偶然邂逅,但在他心目中看去,却料定二人是预约在此,这一时的嫉妒之火,那里还按捺得下?沙金本是一个有心机的人,他从林内避过了么凤和雷五二人的目光,匆匆奔向村中,也不去见傅诗,一人倒关在自己房中,一整天不曾出来走动,也不出来吃饭,只是闭目躺在榻上,考虑此事的应付方法。在这个人天交战的时期,就是作者上文所说,可与为善,可与为恶的一条道路,尽看你择的是哪一条?如果沙金是一个理智强于情感的人,那么只消对于么凤放弃了那颗追求的心,一心致力于村中的防备,或是本身的事业,那便什么祸事也没有了。可惜他秉性刚愎,自以为是,又自负才能,定要消灭当前的障碍。他不问宇宙事理的正常消长,而专凭目前浅显的事实去论断,便自以为自己是狮村一个中坚人物,村长钟傅诗没有我就不行,我要消灭区区的雷五,还不能吗?从此便陷身于万劫不复之地,这也算是沙金的不幸。作者对于沙金这样一个才具优长,胆识兼备的有为青年,正感到十分惋惜。 在一个仲夏上弦之夜,狮村全体人民,正为近日一个惊人的消息所威胁,那是什么消息呢?原来在三五日前,忽然有几个村中小孩,在狮村西北拾到一方白布,那布长有一丈,宽有三尺,卷成了一个卷子,四平八稳得放在一座坟前石桌上,这座坟不是别人的,正是新近故世的那位前村长钟轶群的祖茔,离着轶群的新圹,并不甚远。轶群去世不过数月,尚未下葬,而新圹却正在兴工,所以那一带白天工人聚集,相当的热闹,夜间也有专人看守一切未啄成的石器,可说是日夜总不断人。不知怎的,那天一大早有几个村童去坟前玩耍,忽在石桌上发现了这一卷白布,当时拿到手的孩子,非常高兴,他以为白布,回家正好制衣服穿呢。那知一经打开,上面花花绿绿的写着一行行的大字,小孩子不识字,早就怪叫起来,惊动了旁边监工的人们,走过来一看,不由大大吓了一跳。当时一传十,十传百,立刻传到村西道上守卫的值日们手里,忙挟了这幅白布,送到么凤那边,报告经过,原来那一带正归么凤防守的呢。么凤闻报,急忙打开白布一看,见上面写着: “蕞尔小村,敢为备御,弃顺逆天,自寻死路,自川入滇,为吾前驱,大兵到日,庶免遭屠,诸自雄谕尔狮村村民,知之切切。” 两行大字,下面便是年月日,边上还盖着一颗骑缝半边印。么凤一看,虽说此文似通非通,款式乖谬,不值一笑,但是明明写着诸自雄,眼看与上次雷五所说之言,暗暗相符,正不可不防。想罢一面请了雷五来与他商议严防奸细之策,与查究此布的来历,一面立即连同白布,一起送与哥哥傅诗去看,并请示访查的方法,傅诗看罢后便问拾得此布的人物,和情形如何?可是的确由一群小孩看到拾来,并无别的可疑情形,傅诗当时摒退左右,叮嘱么凤,叫他注意村口防口上周家进出的那些人,又说道:“早经人报告我知,说周郁文父子可疑,我因没有证据,未便轻动,以免打草惊蛇,以后如有可疑,立即与雷五密查,一得证据,再告诉我,这是一个大憝,必须要十分留神,不要反为所害,切记切记。”么凤自是谨记,回到防地,便悄悄说与雷五等几名重要的人知道。从此东南西北四面村口上,没一人不讨论此事,都说村中定有了奸细,不然,这张告示从天上飞下来的吗?可是议论只不过是议论,并无人能探出此物的来源,更无一人能知道谁是奸细。么凤因此事出在自己防守的地带,自觉责任格外重大,但一连多日,任你如何查访,仍是丝毫没有迹兆可寻。这一日饭前查完各防守口子,回家午餐,餐罢与傅诗说了几句闲话,忽感困倦,便先回房中,打算睡一会午觉,再上村西,掩上房门,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正朦胧间,忽听耳边有人呼着自己,睁眼一看,正是贴身奴婢梅枝,站在面前,便问何事惊叫,梅枝回道:“刚才大爷两三次派人来请姑娘,说是已经查到放白布告示的奸细,请姑娘速去前厅商量。”么凤闻言,一骨碌跳起身来,也来不及盥洗,立刻一阵风似的跑到傅诗议事室内,一脚踏进,只见大圆桌前,围坐了一大堆人,仔细一认,原来除了哥哥傅诗以外,第一位便是沙金,其次便是村中几位有地位声望的绅士,那梁实甫和周郁文,自然也正在座。众人见么凤走入,大家起立让坐,么凤与众人招呼已毕,便向傅诗问道:“听说送白布告示的奸细已经查出,不知究是何人?”傅诗尚未回答,却见沙金与周郁文先后开了口,沙金是接着么凤的问话说的,故意慢吞吞的道:“对了,奸细查出了,表妹猜得到是谁吗?”么凤觉得他在此种严重的局面下,并不正正经经的说出来,却用此等轻松口吻,反问自己,早认为不当,当时就露出不悦之色,淡然说道:“我又不是奸细的党羽,如何能猜得着?”她一语方毕,旁边周郁文又嘻开一张掉了牙的瘪嘴,笑嘻嘻的打成一脸皱纹,那形象异常老丑难看,却眼望么凤,接着沙金的下文说道:“不必猜了,我告诉你吧,就是你们村西防地上的那个猎户雷洪呀。”他道一句话说了出来,不知怎的,么凤好比当头顶被人击了一棍似的,但觉脑门子上嗡的一声,立刻有些神魂出舍,飘飘渺渺,一时收不回来。原来么凤乍闻雷五是一个奸细,她并非因爱雷五而惊慌失措,却是因平素信任雷五过深,一旦骤闻此讯,猛觉自己竟相信一个奸细,岂不太危险,而且更觉事态之来,竟有如此出人意外的,更怕自己毕竟年轻妇道,什么都不懂,才会将奸细收留部下,当做臂膀呢。可是她的内心虽然如此,旁边的沙金却竟会错了。他一见么凤那种失魂落魄的神气,不由又可气,又可笑,心说这一下才打到你的心窝里呢,当时就面露轻蔑讥讽之色,缓缓的向么凤说道:“雷洪受了表妹的知遇,不知报答,反倒作了奸细,不但本村全体村众要受他的毒害,便是对于表妹这番识拔得美意,也真太以负心。”沙金此时,任意的语含讽刺,不由将个玉洁冰清的么凤,气倒在座上,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此时傅诗觉得沙金出语不当,而且傅诗是何等人,沙金平时对妹子么凤的情形,和么凤对沙金的情形,他岂有看不出几分,今日原为大家讨论处置这查获的奸细,如何说这些废话?自然也不以为然,不过傅诗性情沈毅,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不便说别的,只说了句:“我们不必多说无益之言,还是第一步研究证据,如果证据确凿,自应公同议罚,如证据不足,还是不应造次,我这句话众位以为如何?”原来傅诗此时所说这几句话,正从沙金方才那种得意的神色,和讥刺的言语中悟出来的,所以说傅诗这个人,毕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呢。何以谓之从此中悟出?此时作者无暇细说,以后再补叙吧。再说沙金一听傅诗口吻,还当他深怕妹子脸上下不来,也就不好再去尽情打趣,只狠狠的望了周郁文说道:“证据还要怎样确凿,这一幅盖了骑缝印章的白布存根,上面所印诸自雄及西川之章几个字,不是和这方告示上的骑缝章可以合一个粘丝合缝的吗?”说着用手指了桌上一个白布包儿,又向周郁文问道:“这是周老先生和我在雷洪家中铺底下搜出来的,这还有假吗?”周郁文忙应道:“一点不错,我二人亲手搜出来的。”他刚说到这里,傅诗忽向周郁文问道:“方才周老不是说在雷五父亲的身上搜出的吗?怎么沙表弟又说从雷五铺下搜出呢?再说周老不是说由你的公子道生兄亲自动手搜查的吗?怎么又说是周老自己搜的呢?”傅诗这一钉问,出于沙周意外,一时都有些张口结舌,傅诗心中益发怀疑,便庄色对众说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不容稍有疏忽,我看我们还是谨慎些好,今天暂将雷五押在我家内,另派得力人严加看管,一面我们大家再细细的研究研究,再考虑考虑,以期毋枉毋纵,得了真正的罪人,方始才能安枕,我想众位意思,也不过如此吧?”众人见傅诗意在慎重,自然赞成,便是沙周二人,也不便多言启疑,于是又说了些防备,大家就散了。 傅诗送过众人,等沙金也去了,然后将么凤唤到密室,先叫她坐下,然后小声问道:“妹妹,你看这奸细的案情如何?”么凤虽是秉性聪慧,但今日之事,来的忒也兀突,一时思虑未免欠周,而且她对雷五,并非素识,近来虽对他有了好感,也不过觉得他是一个有为的青年而已,不料如今竟是人赃并获的奸细,这当然不会是假的,所以胸中并无成见,听见傅诗问她,正不知如何回答?只瞪着一双妙目,愣在那里不语。傅诗稍沉了沉气,然后向么凤说道:“沙表弟近来对于雷五,十分厌恶,你应该知道吧?”么凤忽听傅诗说这句话,不由脸上微微一红,低着头不语。傅诗见她有羞赧之态,也不再往下说,即改口道:“据我看雷洪这人,是一个有血性的好男子,绝不会做奸细。”么凤听了此言,似乎很注意,张目望着傅诗,只听傅诗又说道:“雷洪既非奸细,何以他们会在他家中搜出那方盖了印的白布存根?这是一个大疑问。”么凤此事忽然似有所悟,忙问道:“谁到雷洪家里搜查的?”傅诗淡淡地说:“自然是沙表弟啊,但是他去搜查,事先既未报告我,也从未向我提到雷洪有靠不住的话,还真是突如其来的事情呢。”么凤尚未答言,傅诗又问道:“方才我不是问沙表弟,和那姓周的对吗?一个说是在雷洪父亲身上搜出的证据,一个说是在雷洪床铺下搜出的证据,前后矛盾。”说着就从桌上取过那一包证件,么凤一眼望去,原来也是一方白布,上面写着某年月日某字某时几号,边上都有半方骑缝印章盖在上面,傅诗看了半天,又将这布摊在桌上,回身走到书箱边,开箱门取出一方白布来,就是前些日子小孩拾来的那方告示,么凤默坐一旁,看傅诗左右两手拿着两方白布,迎着日光,比一回,看一回,又将两方布的大小尺寸,比了又比,看了又看,最后面上似带微笑,向么凤说道:“我看此中有诈。”么凤问何谓有诈?傅诗低声道:“这一张白布存根是假的。”么凤一闻此言,当时惊问道:“是吗?哥哥你何以见得是假的呢?”傅诗便拉了么凤的手,一同走到窗口,迎着日光,将两方白布交与么凤,然后指着两方白布说道:“你细看两布的质地颜色,虽皆为白布,但究不是一物所分,两布所写字体虽像,却非一人笔迹。再看两方印章的大小和篆文笔法,虽然相似,究不是一物,尤以两印章之色,一则发黄,一则带紫,紫真黄假,细察便知为仿造的。”么凤闻言,忙走向日光明处,一一细察,布,字,印章这三点,果然傅诗所言,一些不错,再看原来白布告示上盖着一颗大印,和半颗骑缝印,那印颜色纯为紫色,可是后来那方白布存根上的半颗骑缝印,虽也是发紫,但紫中透黄,显然与那半颗印有别,么凤再将这两个半颗的骑缝印合在一起,更不但色泽不同,而且印中篆文笔画,竟难一一吻合,更是一望可辨。么凤到此,忽然心思灵活起来,不像先前那样发呆,将白布反复看看,忽发见原来这方白布靠存根这面的边缘上,有一条剪叉了的剪刀口子,分明是在剪裁时剪刀歪斜所差,论理这一边缘既有一道叉口,那一边缘也应有一道叉口,才能配合得上,但后来那方白布存根边缘上,却是又平又直,正因假造时不曾细看到这一点的原故,所以竟露了马脚。么凤看罢,又将这一点也告诉了傅诗,于是傅诗愈断定这是故意栽赃诬告,当即向么凤说道:“你如今总也可以明白里面是怎么一回事了。”么凤忽然道:“这种卑鄙阴险的手段,太也可恨,大哥非得警诫这东西一下不可。”傅诗默然半晌,才又低声说道:“方才你不是听见沙表弟说话的时候,那周郁文尽在旁边帮腔吗?这项赃物,又是沙表弟和周郁文两人去搜查出来的,别人都还不知道,显见得他两人早已串通好的。因此,雷洪的冤枉,果然应该为他辨明,但最应注意的,还是沙表弟生了外心,与周郁文竟联合起来,这是本村最可虑的事情。”说到这里,又走近么凤身畔,悄悄说道:“那周郁文正在派人勾结诸自雄,幸而诸贼因鉴于形势不佳,清兵强盛,不敢出川,要不早就入滇,我们也早已不保。这些事我已探访得很详细,如今沙表弟为了一人的私怨,不惜与周郁文勾结,我怕周郁文老奸巨猾,绝不肯白帮沙表弟的忙,其中必有交换条件,沙表弟的丧心病狂,果然可恨,全村安全,更为可虑,所以现在我们对于沙表弟,不宜过示决绝,免得他走了极端,则祸发必速,我为应付此事,正在踌躇呢。”么凤一闻傅诗说的那样透澈,心中自然佩服,只是想起此事的起因,还是为了自己,如今闹到如此情形,沙金果然是禽兽不若,自己也难免俯仰自恨呢。 次日一大早,果然沙金便来找傅诗,盛气要求即刻解决雷洪私通诸自雄这件案子。傅诗闻言,先不回答,只凛然的坐着,用一双锐利的目光,端视着沙金,久久不语,沙金心虚,一见傅诗此种态度,自然就气馁了不少。傅诗然后放长了声音,慢慢的叫了一声“沙表弟”,可是叫了之后,好半晌又仍是望着他不语,越发闹得沙金不得劲儿。可是沙金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一见傅诗如此张致,知道自己这次安排的罗网,想必多少被傅诗看破了些,但仍假作痴呆,一语不发,等傅诗开口,且听他说些什么?果然傅诗向他说道:“沙表弟,你是一个精细人,怎的全被周郁文那个坏蛋蒙住呢?”沙金闻言,一时不解,便问道:“什么事我被姓周德蒙住?”傅诗微笑道:“就是雷洪的事。”沙金一听,怫然不悦,既说道:“雷洪通贼有据,人人皆见,怎说我被蒙,难道大哥竟不曾看见从雷家搜出那些证据吗?”傅诗见沙金仍是一味狡展,心中未免不悦,但不肯露出,便笑说道:“正因那证据不足致信。”沙金闻言一愣,怒冲冲问道:“怎见得不足致信呢?”傅诗淡然说道:“那方存根完全是假的,岂但不足致信而已?”沙金不由心内一惊,强壮着口气问道:“怎见得是假造的呢?”傅诗似有不耐之色,便又悄然说道:“如何是假,焉能逃得过明眼人?”说着回手从抽屉内取出先后所得那两方白布来,掷向沙金面前道:“你是比我还要精细的人,绝不会看不出破绽来,皆因你一时为感情所使,一闻此事出诸雷洪,便假的也当真了,如今你且平心静气的去细看一回,换句话说,你将前后两方布分别比对一下,也就不用我噜囌了。”沙金闻言,知是已被傅诗看出破绽,心中自不免心虚胆寒,但还狡装着不信的神气,将两方白布拿到手内,看了一看,当即问道:“我怎的看不出呢?”傅诗见他还是一味狡诈,心中十分担心,深感此人已执迷不悟,当时实在忍不住了,就朗声说道:“你真要我告诉你怎样是假的吗?”沙金尚未答言,傅诗已接着说道:“你仔细看看布的颜色质地,再看看两布裁剪的痕迹,再看看两颗骑缝印章的色泽和篆文,便可明白了。”说完了便坐在椅上,不在说话,沙金闻言之后,虽不曾真真依照傅诗的话,一一的去分别真伪,但心中却已经怕显然被傅诗看出破绽,暗恨自己一时粗心,致使画蛇添足,当时沉静了一会儿,竟愤然的立起来向傅诗说道:“你既认为是假的,那末任你发落就是,将来养虎贻患,却不要怪我不先告诉你。”说罢悻悻而去。傅诗此时很想留住他,用旁敲侧击的话去点醒他,既而一想,此时他诡谋乍被揭破,正当愤激之际,纵然劝他,也未见得肯听,不如改日再说。到了次日,傅诗便将所提雷洪证据,如何可疑,如何不足致信,详详细细写成一道通告似的文章,张贴村中,同时也就将雷五释放回家,此事就此结束,全村群众,见通告上分别真假,如此精微,处事又如此公正,大家对于傅诗,真是敬服到极点,自然对于他的开释雷洪,毫无异议。 雷洪究竟是否奸细?如何被沙金与周郁文找出证据?这证据怎说又是假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雷洪虽已开释,读者诸君也许还不甚了然此中关键,所以此刻必须原原本本的重叙一番。 沙金自被么凤斥劝以后,他不但丝毫不觉自己的孟浪,反倒深怨么凤的用情不专,更深很雷五夺了他的爱侣,这一股怨毒之火,无可发泄,便日夜积聚心头,愈积愈重,愈想致雷五于死地。偏偏事有凑巧,村中顽童拾到一方诸自雄的白布告示,傅诗便暗暗叮嘱沙金,必须查出此布的来源,沙金忽然想到雷五夺爱之恨,便利用傅诗曾将那方白布告示交与自己观看的机会,假说研究,将告示留了多日,将布的尺寸记下,又在集上访到了和此布相类的白布,暗暗买了一丈回来,想出了一个假造告示存根向雷五家栽赃诬陷的恶计来,又将原告示上所印各种的印章,勾描下来,秘密的请个刻字匠,另刻了一颗假印,骑缝着盖在那方伪造的存根上,一切齐备,然后又偷偷挽出一个与周郁文相识的朋友,去结识周郁文,周郁文因沙金是村长的亲信,自己所作之事,怕被他们查出,上次儿子周道生深夜被沙金盘诘,双方都互相猜忌,本不愿和沙金来往,可是沙金又叫那朋友偷偷的向周郁文透露沙金已知他家和四川通气的事儿,不过如今沙金有事相求,愿与周郁文两家和好,各不向村中举发各人的秘事,将来处的好,更还有合作的日子在后头。周郁文也深知沙金厉害,得罪不起,他如今既有求于我,倒是一个机会,便答应了那朋友,二人约期秘密会面。及至见面一讲,以来物以类聚,气味相投,二来各人心中惦着将来互相利用,于是讲的十分投机。周郁文一问沙金所欲,才知要栽赃害一个村中猎户雷五。周郁文也素知雷五武功了得,也知雷五近来时时刺探本人管界内之事,深恐为将来之累,自然也正想除去雷五,当即应允帮忙。沙金此时早将假证据预备齐全,便以告示发见在村子西北,是周郁文的防守地带,便邀请郁文父子同往雷家巡查逮捕,以便栽赃诬陷雷五通贼。彼时雷五恰在村口防卫,并未在家,家中仅一老父,沙金与周郁文乃是有为而来,自然成竹在胸,一到他家,只对雷五父亲说了一句接到村人密告的含混说话,便尔命手下人四处找查,沙金趁众人翻腾之时,偷偷的从身边掏出那方预先制就得假白布存根,瞧人不注意,竟将此物塞在雷五床铺之下,一面又命从人仔细搜查,并且指点他们向床铺下寻去,果然众人们发一声喊,?勾悠滔抡页稣庖环礁辗沤ゲ患耙缓龆陌撞迹辰鸺僮鞴郯沾缶蛑苡粑母缸铀档溃骸澳憧纯矗饣沽说茫抗幻芨娴牟患伲谴巳烁傻模饣沽说茫俊敝苡粑母缸右菜嫔胶土艘簧i辰鸬毕蚶赘杆档溃骸澳阕永缀椋酵u嗽糁钭孕郏淮迦嗣芨妫颐遣恍牛乩此巡椋涣暇乖谀慵遥槌鲋ぞ荩馐钦嬖呤捣福坏阋裁坏盟档模敬阋黄鸫ィ媚钅隳昀希残聿恢椋菔比牧四恪v劣谀愣永孜澹宰髯允埽颐钦饩鸵ゴ叮颐鞘俏吮;と澹挥蟹ㄗ樱阋残菰刮颐恰!彼低昃透系酱逦鞣赖兀孜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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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所叙沙金巡查村口,在村北一带,偶遇形迹可疑的周道生,与听到碉堡中人的密语,以及么凤所遇的袭击等事,实在事出有因,均非偶然,不过作者一支笔既要叙述沙金追求么凤和陷害雷五的事,也就无法兼写此事的来源,此刻也不妨补叙一笔;原来周家为了本身贩私利益问题,因村中戒严而受到影响,同时他们本与诸自雄私下早有来往,周氏父子眼看自己贩私利益,全部都完。只想如何将诸自雄拘引进云贵一带,以图他们的私欲,而不顾全村人民的安危,这正是周家利害攸关的一件事。因此周氏父子日夜图谋着将如何去拘引诸自雄来村中,前面所叙有一晚上沙金听到的那档子事,就是周道生偷偷送张全胜与岳涛二人出村子去,去投诸自雄山寨,游说先取本村的事儿,沙金所见百步以外蠕蠕而动的,就是张岳二人,他们到了川边,见了昔日的旧头领诸自雄细述周氏父子等献村意思,劝他乘时取村,因为狮村是哀牢山一道重要关口,能得了狮村,可全部控制哀牢山一带,滇中一无险险阻,诸自雄本无大志,被张岳二人说得如何如何好法,意中略被说动,不过他觉得不是一件容易事,他与他部下头目商议了数日,如果倾巢而出,反恐扰毁老窝,故决定派得力头目邓炳文,同了张岳二人往狮村,观察虚实,与村中备御。于是邓张岳三人同回狮村,那就是遇见么凤的那一晚,么凤先与张岳交手,本已将张岳打败,忽然邓炳文出现,么凤才吃了亏。原来邓炳文也有一身武功,不但长于马上交锋,尤善剑术,每次出外作案,总是得手,诸自雄能在边成名,多半是仗了炳文,幸而么凤危急之时,却好雷五赶到,才算救了么凤,这是过去的情形。及至邓炳文到了周家,周氏父子自然以上宾相待,将他关在一间密室内,除了郁文父子和张岳以外,别人轻易见他不到。上文所书小孩在坟上拾来的那方白布告示,也是邓炳文带来,由张岳等偷偷的故意留在那地方,以为淆惑众听,煽动人心之用。不料又被沙金利用,去陷害雷五,这里边的鬼蜮纷乘,也是一言难尽。 周郁文父子的通敌行为,既如上述,本来如果狮村内部,不起内讧,纵有周氏诡谋,邓张岳的武道,也不易惹起事端。无奈沙金因妒情起了恶意,先还不过想陷害一个雷五,去一情敌而已,那知自从那伪造证据被傅诗识破,又将雷五释放,沙金登时觉得不但害不成雷五,反倒引起了傅诗对自己的怀疑,不由渐渐移恨到傅诗身上,沙金此种怀惭内愧,因愧生恨,因恨成仇的片面神经作用,其祸害之大,实非意向所及。因他见雷五自被傅诗释放以后,仍在村西口上么凤的防汎内负责访查,而且由他的神经作用上去观察么凤与雷五二人,似乎愈发的亲密,自然沙金的妒火也愈燃愈烈。这一种观察,虽系他神经作用居其多数,但事实上也确有与沙金的揣度相符之处,便是么凤自从雷五开释以后,自然知道雷五是一个清白的,是遭人陷害的,陷害他的人呢,无疑的就是那个自作多情的阴险小人沙金,至于陷害他的原因呢?又是为了自己,因此对于雷五所遭受到的诬枉,自然格外同情。同时么凤对于沙金,却更与以前不同,已经因沙金的行为阴险卑鄙而十分加以蔑视;又因么凤是一个天真纯洁的少女,她的表里是如一的,不懂得什么叫表面敷衍。她既看不起沙金,就在平时相见,也绝不假以词色,使沙金难堪的地方也太多了。傅诗旁观者清,曾劝她不可过于露骨,以免激起他反噬的危险,可是么凤女孩子家,多少有些任性,总不能听傅诗的忠告,于是她与沙金之间,越来裂痕越深,这在么凤不过是以一笑置之,但在沙金却时时以报复为念。偏偏有一次因沙金怠于职务,以至村南的防口上出了一些事故,傅诗一秉大公,当时将沙金责备一顿,并且以大义来点醒他近来意志的颓废,劝他必要及早醒悟,以留此有用之身,为全村尽些责任。这原是傅诗的一番好意,如在过去两方没有芥蒂之时,沙金自然会接受的,可是此时情形不同了。傅诗兄妹每有所言所为,沙金总认为他兄妹另有恶意存乎其间,所以不但不听,反倒十分恼恨,口内不言,心中却尽在盘算,如何能够消灭这一对兄妹,和雷家父子以出这口不易发泄的恶气? 沙金是一位具有机警干材,与思谋远略的人,在每事之先,当然不肯造次从事,必须加以注意考虑。他曾屡次想到要消灭钟姓的势力,本人的力量是不够的,那末必定要想法联合村中素来不服钟姓的人来坐臂助,这一着除了找梁周两姓外,竟没有别家可找。但是梁周二家,素知自己与钟姓至亲,又与傅诗兄妹,情如手足,自己纵向他两家表示,他们决不相信,这倒是一件难事。谁知老天仿佛就要助成他这件恶事似的,他虽是踌躇,居然有一天接到周道生的一个赴宴请贴,就是为他父亲周郁文六十大寿祝嘏而设。此事在村中虽也有人批评他作的不是时候,但沙金心中,却暗暗欢喜,他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到了那天,傅诗也会专去祝寿,可是推说事忙,稍坐即回,并未留在吃饭,沙金在旁,自也未便独留,但他在傅诗走后,重又偷偷踅回周家,原来他此时与周道生已连成一气,偷偷的告诉他傅诗一走,自己也不能不走,日落之后,再回到周家,与道生作长夜之谈。道生本来知道沙金文武兼才,能为了得,可是因他与钟家密切,不敢结交,如今忽觉沙金态度与前不同,心中甚诧,曾与他父亲郁文说到此点,郁文老奸,早已看透沙金,便笑道:“这是有原因的。”道生忙问什么原因?郁文道,“便是上回那个雷五,不明与沙金有何仇恨,沙金栽赃陷害,没料到被钟傅诗看破,驳了他的建议,又释放了姓雷的,所以沙金心中生了怨恨,据我看他两家还有别情,不过我们外人不明白罢了。”道生闻言即道:“既如此我们很好利用他两家不和,将这姓沙的小子勾了过来,将来……”郁文不等他说完,便笑道:“这姓沙的小子,年纪轻,武功好,未免骄妄,而且此人智计百出,果然是一个后起之秀,但我看那小子目光流动,爱好修饰,还记得那天我们在村长家中讨论雷五一案时,他见了村长的妹子么凤,目动神摇,视而不瞬,虽然二人词色间,似乎各有些悻悻之色,但我敢断定姓沙的小子是全神都在那位凤姑娘身上,所以我方才说的是他两家目前的情形,面和心恼,说不定对于这么凤多少有点关系呢。”周郁文果不愧神奸巨憝,一语中得,居然已看透沙金心事;沙金既被人家看透,自然容易中人圈套。 那天周道生借他为父亲祝寿之举,有心拉拢沙金,到了日落时,沙金果然一个人悄悄的重来周家,道生父子故意以贵客之礼待之,特为预备一席盛筵,排在院中水阁里。花园甚为广大,占地约有一百余亩,为全村之冠。那座水阁,位于花园的西北角上,那地方一带合抱垂柳,围绕着方方的一口池塘,方圆也足有十亩大小,从池南又伸出一口,导出一道清泉,蜿蜒流向东南,曲曲折折,从林木山石间迤逦而出,两岸都有点缀风景的亭榭花木,全园景致十分幽雅。此时周氏父子将沙金延入水阁,沙金一看门额上写着延薰两字,心想既非宫殿,何必单用这两字,不由暗暗好笑,当时三人入阁落座,沙金一看,阁内布置,十分富丽,尤与水阁不称,可是俗人居此,已觉十分舒服了。郁文父子将沙金引在上面,郁文含笑说道:“久仰沙兄英年大器,久思奉交,实因时局多故,心绪不佳,一直延到如今,今日幸蒙不弃,下顾敝庐,真是蓬荜生辉。”沙金也自谦逊一番,郁文又恭恭敬敬的敬了一巡酒,沙金便回斟了一杯,送到郁文面前,替他祝寿,郁文父子再三谦让,一时三人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在酒过数巡,天交三鼓之时,周府宾客,次第散尽,惟有沙金尚留在延薰水阁中,与郁文父子促膝深谈。他父子为结沙金之心,将一概宾客都交与一班任招待的人们,自己父子腾出身子来敷衍这位少年英雄。 郁文老奸巨猾,在杯酒连欢之际,渐渐的说到目前时局,又渐渐的论到本村防护,先将村长钟傅诗和沙金恭维一阵,然后又落到沙金本人身上,款款说道:“村长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过他的运气更好,得着沙兄这样一位人物替他划策主持,如果没有沙兄的大材,怕钟村长纵然了得,也不能有如此的展佈呢?”一句话触着沙金的痒劲,不由伏膺长叹了一声,接说道:“这是人家自己的能为,我又有什么用处,如今眼看人家成了人物,便可以用不着我们了。”郁文一听,明白沙金酒落愁肠,已将倾吐心中积怨,便故作庄容道:“那里的话?钟村长岂不晓沙兄对本村的丰功伟绩,怎能用不着沙兄?”沙金闻言,越发慨然道:“周老前辈那里晓得内中原故,论理我本不该在背后议论他,只是他太使我灰心,别事不论,单说奸细雷五那件事,周老前辈是明白的,结果不但放他走了,还说证据是伪造的,这不是明明跟我姓沙的过不去吗?”郁文闻言,忽地将手掌在桌上一击,啪的一声,随即也叹了一声说道:“别的事不清楚,要论这件事,可是钟村长过份些儿,那雷五不但是个奸细,就是平日在村中,也多行不善,因他家在村子西北口上,离我这里不远,所以我明白之甚,早觉得此人不是个安善良民。要不上次沙兄约我寻查他家时,我一力赞助,就是因为他家父子实不是好人,日久必为害人之患,所以我也想借此除了他,偏偏村长要开脱他。”说到这一句,故意将身躯向沙金面前一凑,低声说道:“也许有人在村长面前说了好话吧?不然,怎么如此发落呢?”沙金闻言,刚要回答,郁文不等他开口,早又似愤恨似惋惜的叹道:“村长此一举动,别的倒还不要紧,未免使外人看了,对沙兄面上有些不好看,尤其说那证据是假造,这又是指的谁呢?去查雷五,是沙兄与小弟两方面去的,难道你我还为了这一个不相干的猎户,竟会假造证据去陷害他不成?害了他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好一个刁滑的周郁文,故意将自己也拉在局内,才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可怜沙金,竟为感情所蔽,一些也不觉得郁文的用意,反倒认为郁文真心同情自己,不由对郁文发生了大大的好感,不由的便坠入了郁文的术中,竟劈口向郁文大声说道:“老前辈,你还不明白呢,那钟傅诗自恃聪明,多疑善变,他还怀疑你们贤乔梓私通川边诸自雄,要为害本村呢,密飭手下严加防范呢。”沙金一句话简直就卖了以同胞手足承待他的钟傅诗哩。郁文闻言,故作镇定,淡然说道:“悠悠之口,也不必去强辩,日后是非自见。”说着心中却已将钟傅诗恨得要生吞下去,可是忽地眉头一皱,他不觉又看出沙金一点意思,原来那天沙金向么凤诉说奸细雷五之时,脸上那种神情,如何瞒得过老奸郁文的一双锐目,他又见么凤忽闻雷五贼证俱在,面容失色,半晌做声不得,他不了解么凤的为人,以为她与雷五定有私情密爱,又一证据沙金对么凤的神情,和沙金要陷害雷五德事实参照起来,胸中已了然大半,此刻他一看沙金已然将肺腑之言吐出,晓得指顾间便为我用,索性再激他一激,以坚其心,想妥了便又向沙金凑近一步,小声说道:“我进来听村子西北口上防卫的人们纷纷议论,都说别看那雷五是一个猎户,据传已与村长的令妹么凤有了婚嫁之约,此事沙兄亦有所闻否?”沙金骤闻此言,真如遭了雷霆的震惊,问得他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郁文一见这位痴儿的情状,越发看透了沙金的心事,心中好笑,面上却表示惋惜与不平,默默无言,是为沙金的沉闷,互相呼应。 沙金在延薰阁的筵席上,居然向郁文父子倾吐了肺腑,郁文父子也居然将郑炳文张全与岳涛的形迹,向沙金说明,不过郁文说话的技巧是十分精妙的,他不说自己去勾引诸自雄,却反说诸自雄久闻沙金大名,想借重沙金,共图狮村,以为入滇开一门路,而自己为全村计,现在考虑中等语,沙金此时,忽起恶念。什么恶念呢?要明白他的全付精神,都贯注在么凤一人身上,他既不为么凤所重,便思以威力持之,便欲得威力,便非投了诸自雄不可。所以他在此等私欲与理智交战之下,私欲胜过理智,便决意与周郁文等同谋,秘密向诸自雄输诚,引诸入滇后,再以强势扑杀雷五,夺来么凤,岂不痛快?他们在延薰阁草草约定之后,郁文便请出邓张岳三人与沙金见过,然后一面在阁中预备响应起来,一面仍由邓炳文与岳涛回川复命,再定入滇之期。 诸自雄自上次派了邓炳文随同张岳二人,暗入狮村与周氏父子密商后,还来复命,方才知道狮村钟村长,得全村人民爱戴及拥护,虽有周氏父子及沙金为内应,恐不是一件容易得手的事,而张岳二人因周氏父子关系,猛力煽动诸自雄,诸自雄觉得放弃狮村可惜,便思了不劳而获的计策,再命邓张二人回转狮村,向周沙邓传达他的意思,他说:“你们虽是诚意投我,先替本山做二件事,第一件先输粮银十万两,第二件将村中阻碍之人除去,再开门迎接我。”那意思就是先要银子,再讲别的,周郁文父子一听,十万两饷银拿出手,自己的贩私买卖便可安保无恙,这本是一宗合算的生意经,不过目前要自己个人拿出十万银子,这未免太呆,这笔钱必须出在村众头上方上算,可是要村众头上摊派银子,除非大队压境,换了局面,人们方肯出钱买命,因此目前必须先做第二件事,就是将村长钟傅时全家,和忠于他的那些村民,设法除去,到那时饷银方始捐得出来。可是要除傅诗兄妹,非自己力能所及,必须要求教沙金,所以与儿子道生定计,偷偷的在延薰阁再与沙金商量定计。要知周沙如何陷害钟氏兄妹,引狼入室,许多惊险曲折事情,请看后集。 第一章 孟兰会的鬼计 其时正当七月中旬,南方风俗,七月十五夜为鬼节,家家祭祖,都在此时,还有孟兰盆会的一种迷信风气,在七月中,每家住户必须出资捐助孟兰盆会,由主事人们延聘名僧高道,超荐亡魂,用五色彩纸,扎成各种冥间物事,诸如神鬼夜叉之类,作为僧道讽经时的点缀,事毕焚化,以飨野鬼孤魂。此风相沿既久,尤以乡村为最,官府虽知其无益,但为群众所信,也就没法禁止,况且觉得事属超度亡魂,虽涉迷信,也没有深禁的必要。因此到了七月开始,地方好事者,纷纷以此敛资兴办,或也有以此为生的,无非是从中剥些微利。狮村自然不能例外,虽然村长傅诗,对此总觉是无聊之举,但禁不住全村都在兴高彩烈,认为是保护人口平安的一个要举,傅诗不愿违背众意,也就不去干涉,不过不加提倡而已。到了七月初十前后,村众们大家渐渐着手起孟兰胜会的事,十分忙碌,又因其时清兵沿江东下,正在图谋江浙一带,滇黔地处边陲,尚未计及。至于诸自雄伏处川边不敢越巫峰一步,已为举众皆知之事,所以村中防卫之事,无论对清对诸,都不若前数月的紧张,虽是村长傅诗晓得这不过是目前一时的苟安,但一班村众哪有如此深长的见解,只要目前没事,大家立刻松动,仿佛便可以从此平安下去,一辈子不会再有问题似的。傅诗见村众有些懈怠,心不谓然,又念他们半年以来,确也受了许多辛苦,耽了许多惊恐,此时也不忍再事督饬,这一来村中守备,便无形的懈怠下来。 孟兰胜会的会首,原是地方上的好事者担任,但有时为便利敛资,或其他的原因,也有硬生生套在某一个有名的人物头上。傅诗虽不甚赞成这类事,可是地方村众,因他是村长,平素又为全村爱戴,便硬请他做会首,他不愿坚拒众议,也只得勉强答应了。村中各保各圩都有各自的孟兰盆会,到时在各自地界内铺张起来,此外又筹组了一个比较盛大的孟兰盆会,坚请傅诗主持,那地点却不在钟家门首,而远在数十里外的一座山内,那山名叫佛泉,也系狮峰的一脉,佛泉有一道著名的泉水,异常清冽,愚民相传我佛如来在那里用泉水洗过眼睛,故有此名。佛泉风景虽好,却因地近哀牢边壤,异常荒僻,山中也多野兽,出了山麓住有几家猎户外,并无人家。山的西面,已邻近保山沙河,有一条僻境,可以出入,正为狮村出入的秘道,全村的人,虽当此防敌防匪之时,四面防守得十分严密,对这一条秘道,竟不曾设防。佛泉之东,就是狮村西口,也正是么凤的防地,可是她对此一条险恶万分的道路,也一样的不知道。但是这条道不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便是周郁文父子因贩私而发见的,不过因地在村西,出了保山沙河,便是云南与西藏交界,不宜商贾,于贩私上没有什么用处,因而他们虽然知道,也从未利用,或许日久也将它忘了。此番因与沙金密定献村毒计,才想到这条秘道。周郁文果是一个第一流阴险人物,他悄悄将此路向沙金说了,一方面又凭着他的势力,暗地利用无知的村人,坚请村长傅诗担任本村最盛大的一处孟兰胜会,同时又将那会设在佛泉山,理由便是那是块佛地,为超度亡魂,增加超荐的力量起见,佛泉最为出色。他与沙金二人虽出了主意,可是绝不露面,正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孟兰胜会自七月十二日起,一直举行到七月十五,那是一个最重要的日子,据说一切孤魂怨鬼,都在十五那一夜出来觅食,那一夜可说是活人向死鬼赈济的一个重要日期。因此会首亦必须在那一晚间,躬临会上,以一炉香,一酌清泉,奠飨一切孤魂怨鬼。村长钟傅诗不愿重违众意,勉勉强强的在那一晚上,用完晚饭,骑了一匹牲口,带了一个从人,正所谓轻车简从的向佛泉山去。在他尚未出门之时,么凤知他今晚必须要到佛泉去一趟,应应名儿,可是她最近得到一种报告,使她心中有些耽惊,听说傅诗要走,忙匆匆的赶到傅诗屋中。此时傅诗已经穿好衣服,正要出门上马,见么凤来了,便向她笑说道:“你看看,这真是少有的事吗?硬要叫我当会首,还非得我亲身跑一趟不可,没奈何却不过村众的要求,只好走一趟罢,可是我长了这么大,佛泉那地方倒还不曾去过呢,听说从这里去,路倒不少,所以我特为骑马去,马走快些,大约有一个多时辰,也就可以回来了。”么凤见他言笑自若,想到所接的报告,不由心中暗暗盘算,还是不要说破,自己陪他一路去呢?还是将所得报告对他说着,么凤却一语不发,只向傅诗呆看。傅诗看她似乎神思不属,便问道:“你在想什么?我看你似乎有些恍惚,恐怕白天巡防困了,早些回房安歇去罢。”说罢当即起身向外,忽听么凤叫了声“哥哥且站住”,不由回过脸,现出诧异之色问道:“有什么事吗?”么凤几次要想告诉他所得的报告,可是一则素知傅诗性傲,纵然说了,也怕不会发生效力,二则又怕自己所得报告,不甚可靠,因据自己猜想,报告似乎过于严重,事实不至有此,所以竟仍犹豫着不曾说出,支支吾吾的只问了一句,“今晚上你不去行吗?”傅诗觉得她还有些稚气,便向她一笑道:“那如何可以?人家个个望我去,我怎能一人舒服,使众人失望呢?”说罢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么凤见他已出大门,忙紧走几步,追将出去,可是傅诗已经上马而去,么凤站在门口,一眼望去,虽是七月十五,月明之夜,可是今晚竟是墨云重迭,明月正被遮蔽得一些光彩都没有,傅诗人马,竟也看不出来,只听到百步以外,蹄声踢踏,正向漆黑的村路上渐渐消沈下去。 么凤见傅诗去远,便无精打采的走回自己屋里,回想方才的情形,自己又深怪为什么不将所得的报告对傅诗说呢?心中十分后悔。么凤究竟得了什么报告?原来她在白天巡查防地时,到了汎地查看一回,正想找到雷洪,与他商量一下减少防守人众劳力的办法;因为本村形势,目前并不紧张以可暂时稍安,为节省劳力计,傅诗才有减少众人劳力的拟计。那知找了半天,都说今天还不曾看见雷五呢。么凤以为他在家有事,便派人到他家去请,谁知竟不在家,候了好久,还是不见雷五到来。么凤觉得雷五对于防查事务,向极认真,绝无一天不来的事,纵使有事请假,也必找人代替,绝无置诸不理的,今天是什么原故,怎么也猜想不出,还以为他上午不来,下午一定要来,那知直等到日落,也不见雷五的影子,心中大为不解,同时也怀疑雷五或许日久玩生,知道近日村中无事,跑到什么地方游玩去了,心中不免有些不悦,正想骑马回家,忽见手下一个看守碉堡的村童,名叫刘来顺,人都叫他来顺儿的,走到么凤驻防的屋子外面,探头探脑,么凤素喜他伶俐,便笑喝道:“来顺儿,什么事东张西望?”来顺儿见么凤问他,竟自趋到身边,见无别人,悄悄向么凤问道:“姑姑还未回家?”么凤点头道:“这就要走。”来顺儿向四面一看,见无别人,忙趋近一步鬼鬼祟祟的问道:“我方才听见北村的王三发告诉我,说今晚上佛泉山设着孟兰盆会,原为要赚钟村长到山里去,我听了吓了一跳,便问他赚村长去做什么?他先说有人要对付村长,我听了更急,再三问他是谁要对付?他好像也说不清楚,只说他也是听他隔壁的周老四说的,我问他周老四是谁,他说是北村周郁文的远房族人。等我再要问他,他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听了也不敢说王三发的话准靠得住,因为他本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可是总觉放心不下,所以特来报告姑姑一声,您回家告诉村长,如果要去,宁可防备一点儿。”说完了站在么凤跟前,露出一脸关心恳挚之色。么凤乍闻此讯,自是一惊,但一到家中,仔细一想,王三发只是一个八九岁孩子,这消息未见可靠,况且哥哥素为村人所爱戴,又有谁要对付他呢?我想不会有什么仇人,这话多半靠不住。么凤存了这个心,就始终没敢向傅诗说明,这正是她的大意处。 距离傅诗出门之时,约有一顿饭时,么凤独坐屋内,不知怎的,今晚竟自心神不定起来,她对于傅诗的此去,到底未能恝然忘去,她于万般无聊中,便将床头一柄冰梅古剑抽了出来,捧到庭心,此时月色已从层雾中透出光彩来,果是晶莹皎洁,与方才的黑暗景象,迥不相同,便仰天望了一回明月,倏地展开步法,怀中抱剑,对着月光,向前一迈步,起左足,坐右腿,稳住步伐,微侧粉靥,环抱右臂,剑入右掌,左手捏剑诀,右手持宝剑,刷的声正待使开招数,忽见影壁前人影一闪,如箭一般的飞进一个人来,么凤停剑定睛一看,来者正是雷五,么凤见他黑夜间突然闯到内宅,形色慌张,心中大疑,正喝出一声“雷五何事张望?”只见雷五早已纵到自己面前,他右肩上挂着那根单头棍,气急败坏的说道:“钟姑姑快走,村长被沙金周郁文同谋陷害,要在佛泉山动手,你我快去,再迟就来不及了。”说完立刻连连挥手,催么凤快走,只差不便出手去拉她。么凤一闻此言,早已乱了主意,反倒呆立不动,雷五忍不住只得又催道:“姑姑快走,在晚就来不及了。”么凤正在神思迷惘中,只听对面说了句“来不及”,只才猛打一个寒战,立即心中明白过来,一声不哼,跟了雷五就走。雷五在前,么凤在后,二人放开脚步,跑出大门,家人见了,都不知二人上那里去?只直瞪着两眼望着他们。一路雷五到了大门外,么凤才看见门前已站着三个大汉,五匹牲口,其中是二骡三马,鞍辔齐全,雷五却将其中一匹黑马牵到么凤身边道:“快上快上,不能再耽搁了。”么凤一看,并非自己日常所乘的那匹白马,此际早已镇静如常,便一言不发,跳上马背,一回头他四人都已骑在鞍上,再看雷五正骑着的是自己那匹白马,心中不解他何以换马而乘,时间宝贵,也无暇问及。此时雷五一马当前,么凤第二,五个人一齐一抖缰绳,豁喇喇一阵蹄声震耳,五匹马早如风驰电掣而去。 么凤糊里糊涂随了雷五,一阵胡跑,也不知跑向何处,初时还认识是从村北斜穿过岭,走的都是僻径,不是田岸,便是山路,雷五似乎极熟,纵辔疾驰,毫无犹移,夜行骑马本来不易,况多山径,幸五人都有好功夫,竟似驾轻就熟,眨眨眼已经跑出二十里路,么凤已完全不识,似乎是从未经过的地方,不一时月光忽被云遮,望到前面,黑巍巍的似有万山重迭,么凤便向雷五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那来这高的峰岭?”那知雷五闻言,不但不答,反倒回头用手按住自己嘴唇,表似叫么凤不要多言之意,么凤只得不语,心中又挂念傅诗,不知如何?是否已遭凶险,十分忧急,正自心神不属之时,忽听空中呼的一声,似是弓弦响声,刚一留神,早见前面的雷五,已经一个蹬里藏身,翻身落在马腹下,双足倒挂鞍上,那匹白马却仍是向前直跑,竟不停留,么凤知他是藏身避箭,才想到方才所听见的那一声空中的弓弦响,见雷五忽从马腹下翻了上来,才又悟到他出门时与自己换马而乘的用意,大概他早防到沿路的袭击的。此时雷五挽住缰绳,将马渐渐慢将下来,并且叫众人将马匹引在两边草上或土上跑,别在正中石上,以免蹄声喧闹,如此又跑了一会,么凤估计,足足跑有三十里山路,看看将近三更,雷五才叫众人下马,悄悄的向一所林中走去。么凤看雷五的进出,似乎极有主张,不像初到乍来,东张西望的模样,心中正自奇怪,忽见雷五尚未入林,先向众人摆手,似乎叫大家不要让人马出声之意,众人于是一步步潜踪的走到林边,雷五早伏在一方大石后向里张望,张了一会,又引众人向左边一带乱草走去,一看地形,似乎是一个小山口子,却是没有出路,月光下望去约有十余亩方圆,四围被山坡乱树绕成一个深坑似的,雷五便悄悄叫众人将马匹拴在坑内树上,然后又领着众人走出坑外,向左边一条岗上走去。么凤才知雷五对于此处地理,极甚熟悉,所以连藏马的地方都预备好了的。么凤便如瞎子一般,事事都惟雷五的马首是瞻。一时众人将马拴好,雷五又领着众人从一条僻径中走上山去,走不到数十步,便听耳旁有水声淙淙,静夜听来,愈见喧闹,雷五循了泉声走去,一望百余步前,有两个山峰对峙,中间挂下一道丈余长的瀑布,水声便从此发,那正是所谓佛泉。月光下看那道泉水真像匹练也似的,正自闪闪发光,雷五回头招呼众人悄悄的绕过瀑布左边那座山顶,向右一看,正是流泉下激之处,么凤觉得人在飞泉之上,明月之下,大有置身玉宇青天之慨,胸襟为之一快,可是再看雷五,正聚精会神的在找寻什么地方,东看看,西望望,又侧耳听听,如此进退徘徊了一阵,忽见从半里外的林隙中,透出一阵火光来,雷五一见,立刻向众人一摆手,大家都走在一处,雷五忽然低声向么凤道:“姑姑知道村长已经被他们逮住了正要处死呢?”么凤骤闻此言,正如晴天霹雳,就问道:“被谁逮去?现在什么地方?”雷五用手向火光处指道:“就在那边,离此约有半里,那里地名叫狼窝,乃是佛泉山最西边的一处深谷,早年那谷中多狼,人不敢去,故名狼窝,近因猎户多了,狼群已散,但是轻易不见人迹,如今我们各人将家伙预备好了,悄悄的掩过去,且看看他们正在做什么,再作道理。”说完自己早从肩上卸下那支单头棍来,向前领路,么凤便紧跟在他背后,其余三人也都跟了么凤而来。半里路程在雷五等足下,当然不算什么,一会子就已到了狼窝外边的岗子上。么凤一看,才明白狼窝的命名;原来四面俱是险峻的岗子,围绕着一方数十亩方圆的广场,那场中一片平阳,真赛如人家的花园,可就是场中只有一丛丛杂乱的野树,却没有花草,这便是与花园不同的地方。雷五将众人引到岗上,拣了一处不易被人发见得丛草,立即潜伏在内。么凤急于要知傅诗的情形,忙向窝内一看,见广场中为一丛丛的野树所蔽,有的地方不其看得清楚,可是广场正中有一堆木柴,正烧的通红,从火光中照耀着场中许多人影。彼此距离约在五百步以上,只近火处看得明白,只见火光中有一只高约两三丈的木架,架上面正吊着两个人,俱是凌空分吊着左右两手,离地约有两丈高,正是晃晃荡荡。四围的火光,却照在这二人的面上身上,不由么凤吓得几乎脱口惊呼,原来一个正是自己哥哥钟傅诗,另一人却是随来的从人。雷五此时向么凤比了个手式,意思是叫么凤看清楚了,然后悄悄的招呼了那三个人,大家一同从岗上慢慢的蛇行向左绕去,五个人爬一回,停一回,完全听雷五的指挥,么凤心中尤为惶急,爬几步,便向火光中看几眼,见木架上吊着的傅诗,原来吊的甚高,此时忽将绳子放下,傅诗两脚,离地也只尺余,就见人围中有几个人席地而坐,指手画脚,在那里说话,可是一来路稍远些,二来风势不顺,竟一句也听不出。这几个说话的人,似乎是首领,四围的人虽多,像似听这数人的调度。此时雷五等已经越爬越近,已将爬到离木架只有百十步路远近的岗子上。不过岗子离窝底,约有七八丈高,下面的人,如不抬头细看,实不易发觉上面的人。雷五来到此处,立即向后面一摆手,打了个招呼,叫众人暂住,么凤爬在岗上,侧耳向下听去,只听有人嚷道:“叫你在这张归降书上画个押,我们就饶了你二人的生命。”接着就听得一阵喧杂之声,似在传语给傅诗听,可是因人声过杂,一点也听不出怎么传语,更听不见傅诗怎么回答,又一会子忽然一阵纷乱,重又将绳子收上,眼看着傅诗和那从人重又高高的升入云霄。么凤见此情状,正是心如刀绞,恨不得立即跳下岗去,杀他们个落花流水。旁边雷五似已看出么凤之意,忙摇手止住,悄悄说道:“姑姑且别发怒,到时我自会下去搭救的。”此言一出,么凤眼含泪痕,不由望着雷五,发出一种感激的佩服的心理,并将营救傅诗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雷五的身上。 此时狼窝广场中人声忽又喧哗起来,傅诗也越吊越高,只见众人纷纷拨动角上堆的木柴枯草,堆到木架中央,正是傅诗等所吊的下面,一望而知是要用火来焚烧傅诗。么凤一见,立刻要下去抢救,雷五低声道:“姑姑先别着急,我们必须有一计划,便是我们五人中,三个去敌住贼人,分出两人去抢救村长,才不致顾此失彼。”么凤答道:“此法甚好,我与你去救人如何?”雷五沉吟道:“我想姑姑和我这位姓李的朋友前去救人,我们三人去敌住贼人,不然你们也救不下来。”么凤点头道好,雷五当即向么凤指着身边一位高个子的汉子说道:“这时李濠安兄。”同时又指着旁立二少年道:“这二位是冯性存、裘瀚二兄,都是我的师兄弟。”说完又回过头来向三少年道:“钟姑姑你们都知道的,也不用我介绍了。”于是雷五便命李濠安随了么凤,绕过前面,自己却与裘冯二人向敌人坐处上面的岗上走去,双方离开之后,正在互相打过手式,将要向岗下冲去之时,忽听岗子对面岩石上一声叱喝,随即听得弓弦响处,一支短箭夹着风声,直向雷五这边射来,雷五眼明手快,一面招呼冯裘,一面一塌腰避过来箭,月光下向放箭处仰头望去,只见有两三个人影,正在岩上林隙间躲躲藏藏,雷五本待不理,既而一想,以为是敌方守望之人,如不除去,少时动手必受钳制,当即叫冯裘在此少待,自己用足轻功,从岗脊上连纵带迸,不几下早已跃到对面岩下,仰头一看,似乎上面人影尚在,明知从下向上仰攻,非常不利,心想一个守望,决无好本领,便鼓了勇气,先相好了形势,向岩石上一方凸起的怪石上跃去,刚一站稳,果然上面又是嗖嗖的接连两箭,雷五一面斜身,一面用棍拨,两箭都被避过。此时正好天公作美,飞来一片乌云,将月光遮住,岩上下登时一暗,雷五便不等上面发第三箭,早就一个旱地拔葱,从怪石上直蹿上岩,那知他一到岩上,敌人竟不敢迎斗,见林间有两个人影,倏地向岩后逃去,看去身法甚快,绝非庸手,决不是守望的逻卒,但何以竟至不战而逃,正自不解,忽然此时天上乌云过处,月光又从云隙吐出,正照林中,雷五眼毒,一眼便望见逃的两人,前一人身长,倒像沙金的后影,后一人身矮而肥,正在转向石后,斜影里好象周郁文父子中的一人,因道生与他父,容态绝似,故黑夜间竟辨别不清。雷五一见此二人后影,一发证明了自己白天所闻不假,至于他白天所闻何事?此时已不及细说,只有到下文再为读者诸君补叙。雷五见二人遁去,知道追之无益,救人要紧,既被二人发见,更是愈快愈好,想罢用口撮了一声胡哨,向冯裘打了招呼,当即由岩上飞身直下,正落在下面广场中席地而坐的那几个敌人之后,那边冯裘一闻雷五哨声,又见雷五已由岩上飞身下去,便也各自施展轻功,正要从另一面跃到场中,向那些敌人的右边扑去,以便与雷五成个前后夹攻之势,却听下面一阵爆裂之声,火光大发,原来傅诗等被吊的所在,那些木柴早已焚烧得烈焰腾空,从火光影里,便见傅诗等吊在架下,随了夜风和火势,刮的他们身躯悠悠晃晃直在空中动荡。 傅诗究竟怎的会被吊在空中?究系被谁人所害?上文是无暇述到,此时却不能不向读者报告一个详细了。当傅诗在夜饭后,带了一个从人,骑了一匹快马,向佛泉山赴那孟兰胜会,本非傅诗所愿,无非勉从村众之意而已,一路在马上闷闷的向村子西北佛泉山走去,因知路远,故而跑的甚快,因傅诗不识这条路径,故由从人居先,傅诗在后,足走了十五六里路,将到佛泉山的入口处,傅诗远远望见山边似有几点火光,走到近处,只见前面一排站着五六个村众模样的人,齐向傅诗唱了个诺,口尊村长道:“我们是孟兰会的办事人,因想晚间佛泉山路不甚好走,特在此迎候,以便引道。”傅诗细看这几个人,虽是村民打扮,但一个都不认识,好象从未见过,但既说是孟兰盆会里来迎候的人,自然不疑有别的原故,当即在马上含笑道:“这真劳动诸位了,即是如此,我们大家步行吧。”说罢就要下马,其中一人却拦阻道:“村长不用与我们客气,山里的路不比村里,非常难走,时候又不早了,还是骑牲口快些,再说我们是佛泉山里的人,从小就会爬山,不信试一试,你老的马还许跑不过我们两条腿呢。”傅诗闻言,笑了一笑,也就不再客气,便请他们带路,这五六个人又是一窝蜂的拥到傅诗马前马后,暗暗的将傅诗包围住了,然后由先前说话的那人在前引道,傅诗做梦也想不到这一班人竟是乔装了专来对付自己的。行行走走,约有七八里路,果然人马并驰,尚还快疾,只是山径难行,愈走愈僻,傅诗本未来过,便随口说道:“佛泉山原来如此僻远,我真不曾想到。”一句话刚刚说完,忽然天上一大片乌云经过,将一轮明月,遮了个密密层层,路上立时漆黑,原来方才几支火把,早在路上烧完丢弃,因此傅诗骑在马上,忽然眼前漆黑,不由心中想到这等时世,这等环境,自己孤身入如此荒山,万一遇上些儿危险,正是叫天不应,入地无门呢。但心中虽一时感触,终觉决无此事,当然也只一转念,仍是不以为意,同时天上乌云亦散,明月再临,光华似更明皎,心中也就恐怖全无。无意中向自己左右追随的村人看了看,暗暗叫了声奇怪,心说怎的好象少了两个人呢?原来傅诗为人向来精细,方才这班人道边迎候之时,傅诗曾暗数人数,连那个说话的共有七人,此时一看左右只剩了四人,连那引道的也只五人,心中十分奇怪,暗想这明明是方才乌云蔽月之时,他们乘黑溜去的,既来迎接,又都是向会里去,何必半路溜走?就是要走,也不妨直说,何必乘黑而逸?正是疑怪,忽从马头迎面起了一座高岩,夜间望去,虽有月光,也显得黑巍巍阴惨惨的甚是怖人,正转念间,人马早已走到岩前,傅诗不由随口问道:“前面高岩何名?”一连问了两句,这五个人一个都不答理,傅诗正自心中不解,忽见岩前一道羊肠小道,道的两旁都长着一人来高的丛草,夜风一吹,簌簌乱响,大家行到此处,虽然人多胆壮,但傅诗忽然一个警觉,觉得今晚走的山路,太也偏僻,自己孤身远出,又非什么重要之事,真觉有些不太慎重,自己暗暗告诫自己,此后必须谨记,不可再作如此无聊之举,傅诗在极短促的时间内,想到这许多顾虑,正是说时迟,那时快,忽闻前面引路那人高声陡的说道:“这里就叫‘撞钟岩’。姓钟的要记住了。”他这句话,乍听去仿佛是在回答方才傅诗所问此岩何名的那句问话,但以时间而论,此人说此话时,去傅诗所问的时节,已在两三分钟之后,似乎早已前后语气不相连续,傅诗已感到有些诧异,而且他既说此名撞钟岩,又直呼一声姓钟的,这句话岂是有礼貌的口吻?再以撞钟二字的意思猜想起来,更是大有侮辱之意,与他们起先特来迎接的用意大不相符,这真使傅诗尤为骇怪,此时那马虽入深山,未能疾驰,但仍是不慢,正如箭一般的向这条羊肠小径直驰过去,傅诗眼前对着如此险恶的山道,耳内听着如此奇突的语声,在此一瞬之间,正觉得今晚有些不妙,谁知两边丛草中陡然忽喇一声,草头乱动,坐骑一个龙钟,前蹄早已跪倒,只听仆落一响,马倒人翻,傅诗便从马背上直滚到地上。这一下因事出意外,毫未防备,落马之后,未免有些惊顾,不能立即腾身跃起,早从丛草中伸出许多钩索,勾到身上。傅诗才知道真遇了险,要想使展身手,却已迟了,他落马之后,觉腿臂两处,立即有物来勾,刚要挥手格去,那知早已勾住衣裤,无法摆脱,稍一转动,本来追从左右的四人,早一声叱喝,连引路那人,他们五个人服事一个人,有何难处?将拇指粗细的麻绳,把傅诗两臂两腿,捆个结实,傅诗此时才觉出他们的身手,竟都是武功甚深的主儿,而不是村民了。 钟傅诗中了佛泉山中的埋伏——绊马索,竟被那些人容容易易的不费力气,便将他逮住。傅诗一经下马,除了马前五人而外,早从两边草中钻出十余个人来,帮着捆人,一会功夫捆好,立刻将傅诗与那从人架起来向前面进发。傅诗既不知何人在作弄自己?更不知为什么要作弄自己?真闹得莫名其妙。大家用棍子将二人扛了,直走了二里多路,才走入一条隧道似的谷中,那是狼窝的入口,迤逦着又走了多时,才走到一座广场上,这便是方才说的狼窝。当即看见在广场地上和石上坐着许多服装奇诡的人物,一望便知不是村中人。众人将傅诗推到那些人面前,傅诗近前一看,见有一个年约六十左右的大汉,光着一颗晶亮的脑袋,穿了一身鹅黄缎子的箭衣,下面皂靴,旁坐二人,一个年约三十余岁,紫面浓髯,十分威猛,还有一人约在中年,生得黄瘦干枯,却是两目灼灼,二人都是身穿绸缎,色泽鲜明,一望而知,不是寻常老百姓,傅诗一面看,一面打量,知道必是川边诸氏的羽党,但可怪的是怎会与本村孟兰会串通?正自凝思,忽听年老的大汉问道:“你就是狮村的钟村长吗?”问话之时,态度相当和蔼。傅诗点头道:“不错,我是狮村钟傅诗,不知你们是什么人?将我逮来又是何意?”那汉听了,向两边的人笑看了下,似乎觉得此人糊涂的有趣,便又说道:“钟村长,我们知道你是个英雄,你村中虽有人将你卖了,可是我们还不肯害你,只要你能把狮村让出来。话又说回来,我们也不稀罕你这小小村子,只要我们伙伴到此借道,你们准备一批供应是就完了。”傅诗闻言,已知他们果是川边诸自雄的部下,便问道:“你们是何处来的?我一点都不知道。”旁边那紫脸汉子已抢说道:“我们是川边诸自雄寨主派来的,专为你狮村来的,要你投降。”傅诗一听,登时两眉剑竖,双睛一瞪喝道:“胡说,我钟傅诗乃是安分良民,岂肯同强盗合伙?慢说我不能入伙,就是我们全村的人民也不肯从你,你们休得妄想。”紫脸汉一闻傅诗说话倔强,立刻怒容满面的喝道:“什么?你有本领,不会被我们逮住,既逮住了,就算完了,还敢逞强?”傅诗正要答言,中坐的年老汉子便对紫面汉摇手道:“不必和他斗口。”说完又回过脸来向傅诗说道:“你村里已有人把你卖了,你纵想不降也不成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是思虑思虑吧。”傅诗听他口口声声说村中有人把我卖了,看今晚情形,此话一些不假,但究是何人与他们通声气呢?莫非真是周梁二人吗?他一边思忖,一边答道:“我也不管有人卖我不卖我,你也别想我来入伙你们。”中坐老汉闻言,似有点头赞叹之意,可是紫脸大汉早不耐烦,立即将脸一沉说道:“那有许多废话,他不听就砍。”说完了回头向左右说了声,“把他捆在架上。”左右当即哄的一声,把傅诗主仆二人拥到架前,动手就捆,傅诗向他喝道:“他是我一个跟随的人,为什么也要捆上?”但这班人好似无可理瑜,竟将主仆一齐挂得高高的,挂上之后,那年老汉子又传命下去,劝钟傅诗入伙,并叫傅诗在一张写好的降约上签名。那知傅诗心如铁石,毫不畏怯,众贼中有好几个人都舍不得杀他,后来偷偷的派人到岩顶向出卖傅诗的两个人去问,想征求他们同意,将傅诗监禁起来,暂不杀害,可是出卖的二人不答应,倒说:“养虎贻患,将来不好办,而且此人不死,全村决不投降,只要此人一死,蛇无头而不行,便不足惧惮了。”老年汉子听了,暗骂好狠的汉奸,可是目前还要利用他们,不得不听从他们,于是吩咐在架下升火将干柴烧着,慢慢的拉长时候,这也是恐吓恐吓傅诗,也许会答应。话又说回来,幸而老年汉子爱才心切,多延长了一会子,要不然么凤等人到时,傅诗早已不保的了。读者如要问出卖傅诗的那两个人,明眼人大约早已看出,那便是周郁文与沙金二人。周郁文不足为奇,独有沙金与傅诗既是至亲,又系总角相处,同室学艺,更受过轶群鞠育深恩,不料为了么凤,竟至反噬起来,此等人与其说是感情用事,毋宁说是秉性凶残。闲文少叙,傅诗一经吊在上面,心中一点也不怕,只恨自己忒也大意,谚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可太不将自己看重了。他正自沉沉的追想,忽觉脚下面渐渐热烘烘起来,低头一看,原来架下一堆干柴,早已点着了火,正向自己脚下直冒青烟,自己到此地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他旁边悬着的那个随从,就大哭小叫起来,傅诗对于殃及此人,倒真是一件没法补救的事,又不好劝,只瞪眼望着他直叹气。 此时间不容发,下面干木枯草,越烧越旺,劈卜爆裂之声,响声一片,同时一股青烟早已直上云霄,向傅诗等身上脸上熏去,傅诗觉得烟熏火燎,不但热得难受,而且咳呛不已,身既悬空,又不能用力,因此竟十分狼狈,忽然听得下面一声大喝,便有许多人抢到架下,将一部分干枯草用叉子挑开,下面烟火立即减少,上面傅诗也就觉得舒服的多,正透过一口气来,忽觉下面抽动绳索,将自己渐渐放下,离地尺余,下面有一个粗大嗓音喝道:“叫你在那张入伙书上画上个押,就饶你二人的性命,要不然就立刻将你活活烧死。”傅诗闻言,只望了那随从一眼,那随从也睁着大眼,静等傅诗的一声答应,就好救了自己一条命。可是傅诗望了一眼之后,一狠心将双目闭上,一句口都不开;这正是雷五等人听见下面喧嚷之时。一阵喧扰过去,下面三个为首的人,似又重新商量了一会,倚老年汉子之意,欲将傅诗监禁起来,可是紫脸的不赞同,他认为这种人自命英雄,决不肯降,早晚要砍的,不如早些做了干净。老年汉子拗他不过,只得重命堆上干草,二次再点火焚烧。此次烧法与上次不同,上次乃是威吓,此次乃是真烧,所以将干草等引火之物,全堆在木架柱子下面,一经点上了火,风送火威,豁喇喇几声响过,轰的一声,木架早已烧着半边,正在此时雷五等三人也就分两路跳下岗去,真如三个杀神下界一般,三柄刀向人丛中卷进去,立见两边已倒下十余人,雷五意在先杀为首的敌人,所以与冯裘二人早已约定,一下手便奔正中坐的三人,那三人正在瞪眼看烧木架,忽听左右两边林中一齐叫喊起来,心中奇怪,他们以为有周沙二人作靠山,二人在岩顶守望,决不会闯进奸细来,所以还不疑有变,正在喝问左右,何事惊扰之际,猛一抬头,就见从东边林内飞出一条人影,迅疾无比,四面守卫竟拦他不住,眨眨眼早已奔到身边。紫脸大汉也早已狂吼一声,从衣襟下抖出一柄镔铁倭刀来,一跃上前,接住来人,那正是雷五。 这一面裘瀚、冯性存二人也同时奔到身后,裘瀚的刀已砍到旁坐那个黄瘦汉子背上,那汉子真个了得,一见敌人刀到,已来不及起身躲避,也来不及亮家伙,当即乘着自己本来的盘腿坐势,向外一滚,早已避开了刀锋,一骨碌又早已立起,脚下一个挫步退出三五步,手上的兵刃也就亮出来了。他使的是一柄三棱刺,尖端有一锋利的刃口钩,既能钩扎,复能刺击,甚为利害。裘瀚知是劲敌,不敢大意,二人登时就走开了各样招数。这边冯性存使的是一柄宝剑,窥准了中坐的老年汉子,向裘瀚说了声:“此贼交给我吧。”早已一个箭步,跃向老年汉子身后,使了个乌龙出水,嗖的声真比一条箭还快,直奔了老年汉子的后心,那知他却也不弱,耳听背后风声,早已将身上鹅黄缎大氅向坐上一抖,平地两脚一点,一件鹅黄缎大氅飞起多高,等到落下来,正罩住了冯性存的宝剑前端,性存心内一惊,忙挥剑撩开那件大氅,他急在腰中亮出一条七节软鞭,刷的声早撩到性存头顶,性存一个纵步,横纵出两三尺远,老年汉子一鞭落空,正要翻手腕横扫过来,性存不等他翻手,早使一个白鹤亮翅,斜挥宝剑向他肩背砍下。 这六个人分成三对儿厮拼,暂时不去管他,单说么凤与雷五约好,要在雷五等动手之后,再去救傅诗,好叫贼人不能相顾。此时偕了李濠安,绕向前面,那正是傅诗等被吊的木架对面,么凤到了对面岗上,相了相地势,便悄悄向李濠安说道:“我们二人下去,一人救一个,个个这边由我来吧。”李濠安点头道好,二人一先一后从岗脊上悄悄向下面滑去,虽是岗上无路,但二人均是一等武功,自然如履平地一般,一会已到了场上,那地方地广人多,乱轰轰的本不易觉察有人混入,何况此时正是雷五等从林中跃出,去袭击众贼之时,众贼自然大乱,有的发声大喊,有的竟自顾逃命去了。么凤一见已是时候,立即与李濠安一面一个直奔木架而来,黑影中人多影杂,二人向前跑去,贼人真还不知道是外人呢,虽有人看见也不去管他,及至二人如一对猿猴似的一路揉升,上了木架,这才有几个看守的人觉得二人有些奇怪,再一细看,么凤这里早已一路揉升,援到中央,一手拔住木架横梁,一手持剑向傅诗手腕间捆着的绳索挑去,同时口内低喊道:“哥哥,我来了,快醒醒,我将你捆手的绳索割断,你自己揪住大绳索下去吧。”边说边用剑挑索,可是么凤一手悬空,不易着力,挑了半天,还不曾挑断,有心一剑将大索斩断,又怕傅诗浑身捆住,无法着力,容易摔伤,而且下面木草此时早已烧得旺盛,一股浓烟烈火,直往上冒,在上面眼目既不易睁久,烟火气熏人欲咳,更为难受。再看傅诗被烟火熏灼时久,本来似已有些昏迷,此时忽于朦胧烟雾中看见么凤到来,不由精神一振。他毕竟是有功夫的人,一经提起精神,自然会有办法,便接口说道:“妹子,你只将我左手大索割断就行。”一句话提醒了么凤,立即凑将过去,一剑将傅诗吊左手的大索斩断,傅诗立刻从空中向右一飘身,左手正抓住吊右手的大索,他二手一经并到一处,便容容易易的只两三下就将两手腕的索子连解带蹬的脱了羁绊,两手一经自由,谁还能奈何他?么凤见傅诗已将两手解开,正要过去帮助李濠安解救那从人,只觉从下面一声大喝,耳内听得呼呼乱响,原来下面正向上放箭呢。 要知当么凤等来救时,一则正当烟火迷漫空中,一切景象,都看不真切,二则雷五等正与三个为首敌人厮拼,多半敌人顾了厮杀,便忘了木架上的,雷五又在此时将紫脸汉子一棍打了个半死,众贼越发胆寒,发一声喊,竟有逃跑的,自然谁也不去看顾那快要烧死的两个人了。那知老年汉子毕竟精细,一面与冯性存交手,心想他们既有人来,必有人去救那个性钟的,便一面对付性存,一面高叫手下,留神木架上的两个人。他这一叫喊,立刻发见傅诗已经双手解开,正在弯着身解腿上的缚束呢,于是就纷纷向上放箭,偏偏风势甚大,傅诗悠悠荡荡的身不由主,正摆来摆去,算又被风吹歪了些,失了准头,因此直到傅诗解开腿上缚束,跳到地上,一支箭也不曾射中了他,倒是那个从人,也算他年月不利,好容易么凤与李濠安二人将他的吊索割断,竟又被下面的乱箭射中了一支在腿上,疼得他大呼小叫起来,因为傅诗自己能救自己,只要一只手索子一断,便有了办法,那人却是全靠救他的人,因此格外费力,幸而么凤濠安丝毫未被射中,大家落地之后,傅诗见从人受伤,忙命濠安保护着跑向岩下躲避一时,少时再来叫他们,自己赤手空拳,就和么凤从架子下面杀了出来,一看雷五等三人正在力斗,二贼十分了得,虽是以三敌二,竟丝毫占不了便宜;原来那个穿黄衣的老年汉子,名叫应天化,外号人称七煞神鞭应老鼠,因他属相是子鼠,故有此雅号,一条软鞭真是神出鬼没,异常高明,旁边那一黄瘦汉子,正是么凤那晚在村西路上所遇持剑之人邓炳文,应邓二人,都是诸自雄手下的枭目,此时幸而傅诗兄妹到场,雷五等一见傅诗已经脱险,心中一宽,胆力自壮,这边应、邓一看要犯已经给人救下,不免心中又急又气,这一来又未免气粗心浮。两两相形之下,不必傅诗兄妹伸手,已经分出强弱,何况傅诗一跃向前,别看他未带兵刃,双拳一挥,向应、邓二人刀剑中直裹进去,正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应、邓岂有不识之理?应天化对傅诗先前那等气概,早已心许,此时一见他到,立即说道:“钟村长,你来得好,你毕竟是个好手,居然给你逃出罗网了。”邓炳文知道应天化的脾气,怕他再说出露马脚的话来,便喝道:“这有什么多说的,既是他已逃出,我们还在此作什么?不如走吧?”一句话说完,邓炳文早已一个大转身,手中三棱刺直递到冯性存的前胸,性存向后一仰,避过他这一刺,以为他必然要收回兵刃,重换招数,那知邓炳文一刺未中,竟手使毒招,只一翻手腕,向性存下三路来了个拨草寻蛇的招式,拂的一下,早已刺到了性存两裆之间,性存喊声不好,立刻双腿向上一起,平地拔起七八尺高,算不曾被邓炳文所伤,可是裆前垂下的一副丝縧,却早被三棱刺扎去半幅。雷洪一见大怒,一点单头棍直奔了邓炳文的心胸;原来单头棍棍法只有七字,其中以点法最为厉害,雷五的棍法,乃是少林李叟嫡派,自然不同凡响,邓炳文连接了三招,知道这个使棍的,便是上次夜间在村里所遇那人,不由胆寒,忙向应天化递了一个暗号,说声“走”,立即飞跃出一丈多远,一连两个跃步,已去得无影无踪。众贼见首领一死一逃,自然发一声喊,各人向山里逃散。这里却只剩了应天化一人,雷五等五人向上一围,七煞神鞭应老鼠,好似见了猫一般,没法使展,毕竟他是个老江湖,见多识广,当时心内不乱,向傅诗这面刷的声一个盘头盖顶,将软鞭砸了过去,傅诗知他手下有功夫,不敢轻视,忙一挫身,一低头,使了个下势,让过上面这一鞭,随即跨左步,进右足,一脚已经踏入应天化档内,应天化心内一惊,心说好快身手,正要向后撤出身去,傅诗那里还容他转动,陡的起右拳飞左足,使了个十字摆莲腿,只听啪的一声,一足正踢在应天化腰肋之间,应天化一路歪斜,不由蹬蹬向右冲出六七步远,裘瀚正在他身后,此时看得真切,那肯怠慢,看准应天化肩上就是一刀,应天化毕竟了得,虽当此被踢出跌出去时,依然心神一丝不乱,见身后刀光到来,喝一声“好”,连歪带斜,乘势向右侧一旋,他以为自己下盘有功夫,怎么也旋不倒他,只要躲过这一刀,也就随了邓炳文一走完结,那知偏他命运不济,正赶上脚下有一方三角石子,一脚踏到石上,没有踹稳,足下一虚,自然立身不住,口内刚叫得一声“不好”,已被裘瀚一步赶上,横左臂向他上身一肘,应天化那里再有挣扎的余地,只听咕咚一声,已经载倒地上。傅诗自从使过十字摆莲腿以后,看见应天化一连几招,竟将险难避过,武功真了得,不由十分叹服,及见倒地,裘瀚已经举剑望下欲砍,傅诗不愿伤他性命,忙一个箭步,上去一拦,就将裘瀚宝剑托住,口说且慢。裘瀚见是傅诗,自然就停了手。么凤正自奇异,见傅诗已经抢到应天化跟前,用手将他一扶道:“足下请起”,这时慢说左右之人,不明其意,看着奇怪,就是应天化本人,也十分诧异,愕然望着傅诗,慢慢站起来问道:“钟村长,你老怎的还不把我砍了?”傅诗闻言笑道:“你我素无怨仇,今日的事我全不明白,你既倒地被擒,我何必多伤人命呢?”应天化骤闻此言,面上立刻露出一种惊奇感服的神色来,望着傅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道:“果真名不虚传。” 第二章 倒行逆施 傅诗自从佛泉山带了么凤雷五以及李濠安等三个雷五的朋友,和受伤的随从,并押着应天化,同回村中,日色巳上,他将雷五等引到了内院书房里,重新向李、裘、冯三人请教,并谢过相救之情。一时宾主坐定,傅诗便向雷五问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谁在背后赚我,不过那被擒的老贼说过,说是村中有人卖了我,雷兄你怎么知道我被困佛泉,又是听谁说的?”雷五闻言,最初似乎欲言不语,似有顾虑,傅诗当即屏退左右从人,室中只有么凤等五人,雷五才手指着李濠安等,低声说出自己昨天整天的经过。 原来李濠安与裘、冯三人,都是雷洪当初学艺的师兄弟,他四人都是福建少林寺下院一泉禅师的门徒,少林拳传俗家子,本是极少的事,只因一泉与这几个孩子的父亲,俱是多年好友,这才肯破格收录,又因雷五资质最佳,最为一泉所钟爱,武功传授也最精。学成之后,师兄弟各走一方,最近因明室已亡,清兵入关,有志之士,都忿恨不愿出来作事,便想结伴隐居,以待时机。李濠安等三人约齐了,便到狮村来找雷五,看看可有什么出路?那知李等从川入滇,路遇武定州,在一家客店里,忽然听到隔壁两个陕北口音的人,向店中问哀牢山狮子峰的路径,李濠安等见这二人服装诡异,猜到他们大半是川边诸自雄手下,又因关心雷五住在狮子峰,便一路与那二人故作周旋,这才知道狮村有一个姓周的富户,和一个姓沙的投阵,碍着有姓钟的村长在,不易成功,周、沙献计,定下七月十五日晚上,有意的以孟兰胜会为名,将姓钟的骗往某一山中,结果了姓钟的,然后开门迎匪入村。李濠安听了此言,也不知姓钟的是何人,但觉得既知狮村危险,他们都是行侠仗义的人,如何肯放手呢?一想雷五既住狮村,不如找到雷五,偷偷的送一信给姓钟的,叫他好有个防备。那知一路不熟悉山径,略一耽误,直到七月十五日那一天早上,才找到雷五家中,也算凑巧不曾误事。其时雷五正要上西村口上查勤,一见李等到来,多年阔别,自然要留住款待,李等却劝他且慢张罗,先告诉了他这一件可惊可异的事。雷五一听,可就吓傻了,但他素性谨慎,虽知李濠安等不致会胡说,但言内有沙姓一人,想结果村长这句话,他不甚深信,因雷五知道沙、钟无异手足,何致如此,故觉所闻是否确实,正应查明,不要冒冒失失去报告村长,他那里知道沙金为了么凤,已经丧了良心呢?因此他将李等三客,留在家中,自己却先到北村暗探,费了不少心思,东探西问,一直打听到日落以后,才知道果然有此阴谋,正想去报告傅诗,可是一经问到钟家下人,都说村长吃了晚饭,已往佛泉山孟兰会上去了。雷五扑了个空,本想赶上傅诗,又恐万一事发,寡不敌众,不如想妥了再去。而且默念昔日打猎时,佛泉山一带,常到熟悉,不怕找不到傅诗,当即匆匆赶回,将所探情形,告诉了李等三人,一问三人,俱已用过晚饭,便约了三人,找了四匹马,跑到么凤这边,拉了么凤就走。又恐一路沙、周有埋伏,因此和么凤换马而乘,自己骑了么凤常骑的那匹白马,让么凤骑一匹黑马,为的黑夜间白色易见,黑色易藏的意思。以后之事都已在上文表过,毋庸再说。 傅诗当时听了雷五一席话,心中诧异到万分,便向雷五说道:“他们的诡计,已经由我们大家身临其境,当然是千真万确,但是这主谋的沙、周二人,周郁文我早知其居心叵测,自不会假,至于沙表弟,他与我钟家是什么关系,何等亲密,焉能作出此事,只怕雷兄你听的有些不确吧?”雷五点头道:“村长说得一些不错,我最初也是这样想,所以才特地向北村去探了个不亦乐乎,那知此讯正是千真万确,那人并说沙爷每天都在周家呢。”么凤点头道:“难怪这一向总看不见他的面呢?”傅诗总还不信,雷五又道:“还有一事,也可作证,昨晚当我们正要向狼窝下面奔去的时候,忽然由半山中射来一支冷箭,幸而我躲过了,当时我跳上岩去追赶时,亲眼看见有两个人从林中逸去,月光下看前面一人,高高的身量,正像沙爷,后面一人是矮胖子,正像周郁文。李兄与钟姑姑先下去了,不曾看见,裘、冯两位却都看见,可惜他二人不认识沙爷,却无法证明了。”傅诗知雷五决不说谎,也料到沙金因么凤以至怀恨,或许作出此事,但总不愿真是他所为,闻言只是默默不语。么凤见傅诗还是一个劲的深信沙金是好人,便冷然道:“如今不是有一个很好的证人在这里吗?”傅诗忙问是谁?么凤道:“昨晚擒住的那个应天化,他不是再三向哥哥说村中有人卖了你吗?”傅诗拍掌道:“对的,本来我也应该问他个底细。”说完立命左右将应天化带到书房来。一时,那个应天化来到书房,傅诗忙命取过椅子让他坐了,然后屏退一切从人,向他和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那省的人?”应天化道:“我叫应天化,陕西长安的人。”傅诗道:“此次怎会想到我们这个穷乡僻村头上?还是自动的呢?还是村中有人勾结你们的呢?”应天化闻言,看了傅诗一眼,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昨晚就对你说了吗,你村里有人卖了你,你怎么忘了?”傅诗问道:“是谁卖了我呢?”应天化道:“有两个崽子,我本都不认识,可是我们的邓炳文邓头目认识那个姓周的,我前天到了村里,就住在周家,我才认识他,原来是个矮胖的老滑,还有一个却是年轻小子,漂漂亮亮,高个儿,人材真还不错呢。”傅诗闻言,望了么凤一眼,便和声问道:“这个高个儿姓什么呢?”应天化昂头想了一想说道:“姓沙。”他这两个字一经说出,屋内的傅诗兄妹与雷五三人,全都互相目视,肃静无语,这样沉静了一会儿。傅诗又问道:“你和姓沙的谈过话吗?”应天化嘿了一声道:“就数他话多。”说完了又向傅诗朗声道:“实不相瞒,我们大王,只求自保,也决不再想别的了,自己常说闯了十七年万字,也该歇息歇息,享几年福,再说年岁也老了,也做不动了,所以我们一点儿没有要狮村的意思,偏偏你村中那个姓周的老头,再三再四的派人上我们山上献殷勤,诸寨主和邓头目等被他说得一时心活,就对他说个条件,便是第一件要他自己献村,我们不费人力,第二件要他助十万两饷银。谁知他说十万两银子不难,村子也好献,可是得先除去姓钟的村长,要我们借几位头目,帮助他成功。寨主这才派下我带了等炳文,和着你们宰了那个姓姜的老头儿,率领二百名喽罗,在五日前悄悄从川南到此,到此以后,见到姓沙的,才知道这件事儿原来又都是姓沙的一个人鼓动的,这小子我不爱看,说话飞扬浮躁,一脸不是人样,吃里抓外,天生的下流。再说钟村长,我得问问你,你和姓沙的是什么仇?他怎样这么恨你,好家伙,我瞧他对你那个仇大哩。”在坐诸人,一闻应天化这一套供词,真是人人忿怒,个个咬牙,暗骂沙金真不是人呢。尤以傅诗究出真情,心中十分难受,回想昔日总角之时,那里料得此人竟会一变至此?一时问完了供,仍将应天化押了起来,可是可惜他是一条好汉,所以虽在押中,一切饮食待遇,都与宾客一样,应天化问明了此中原委,心中对于傅诗,十分感激,过了三天,傅诗重又将他叫到书房里,便对他说道:“你这一身本领,可惜从了诸贼,我实在替你抱屈,依我个人的意思,此番虽逮住你,但实不愿送你到官,只是一来国法如此,二来本村人民也不依,不得以才将你交与土司那里来的差官,如今他们明天就要起程,将你解往大理州,你我都是练武的,猩猩惜猩猩,希望你到了大理,逢凶化吉,脱离桎梏,千万不可再回贼巢,如今中原鼎沸,似你这般本领,怕不能显亲扬名,何必作此鸡窃狗盗之事?”傅诗送走应天化之后,对于周、沙诸人,因有许多窒碍,所以倒尚未对他二人施以任何措置,可是沙、周二人却自己深感不安起来,便有不得不扑杀钟傅诗,以免后患的计划,这正所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这次佛泉山中借了孟兰胜会,赚来傅诗,要将他烧死,果然是沙金的谋主,但因他自己不便露面,所以只藏在狼窝上面的一座岩上守望观风。当雷五等人下岗之时,特然射来响弩,也正是他预备的毒弩,幸而未曾中着。后来邓炳文逃走,应天化被擒,他的诡谋,竟被雷五等搅了个七零八落,不但傅诗依然无恙,献村之计,不能实现,深怕应天化被擒,究出实情,岂不是自己的阴谋,完全暴露,为此那几天他终日藏在周家,不敢回到钟家去。后来向钟家左右一探听,果然应天化早已实话实说,这一来不但沙金在狮村无颜立足,就是周郁文全家,也正担着个私通强盗的罪名,幸而傅诗既未向土司那里告发,土司也就不闻不问。在傅诗所以不去告发,第一因有沙金在内,不忍忘了总角之情,将他打进官司里去,第二周家从此挫折,料想也不敢再有此种举动,当此时局,以为得饶人处便饶人,同时也正想用仁义去感动他们弃邪归正,自己自认不念旧恶,仍旧和好如初。岂不是好?论理周、沙对于傅诗的宽大,应当感奋改过,岂知他们不但不感奋,反倒认为不可不斩草除根,以去后患,但是这颗草如何除去?这正是件不好办的事。 大凡一个人如果到了倒行逆施的时期,他那股勇往直前的气势,也正有一发不可复止的情况;如今沙金见上次计划未成,反倒被傅诗知道了自己的诡谋,这是多糟心的事,他深思傅诗不能容他,所以他日日夜夜谋之愈急,最后他想了一个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的方法,便是计划着傅诗这方面的力量,最扎手的,就是他兄妹,与雷五三个人,其余便无可虑之人,但此三人中,么凤虽然了得,究是女流,凭自己便可以制伏她,傅诗与自己同堂习艺,知道更清楚,本与自己在伯仲之间,但自己自从随了少林僧悟性禅师习会七十二套拳经之后,对于龙虎豹蛇鹤五宗拳法,俱皆精妙,傅诗极非自己之敌。所虑者就是雷五一人,看雷五手法,也是少林嫡派,但拳经只有自己师徒二人研透,尚未传人,雷五决不能会。他如此一算计,觉得如果自己与傅诗兄妹去火拼,当不致为他所败,只要将傅诗除去,狮村谁敢不遵,那时再慢慢的计算周、梁诸家,但在目前,还非拉拢周、梁不可?沙金于是处心积虑,加以笼络,自谓与周郁文同为傅诗之仇,必须两家互助,同时又与道生拜了盟,视郁文为尊长。郁文本已有心交结这位少林嫡派,自然将来也好利用他。他们各人的心中,均无义气,纯是以利结合,倒也臭味相投。道生好弄拳棒,沙金出其高兴时,为道生点拨一二手,道生就喜得抓耳搔腮,郁文也自高兴。沙金见时机已熟,于是向郁文父子说以利害,劝他联合梁实甫,共谋傅诗,原来傅诗家业富有,良田千顷,如果将傅诗除了,周、梁两家得其财,沙金则思得其人,那便是么凤了。他们一是利令智昏,一是色欲迷人,便不顾一切,三家联合于一起,日图发难。 雷五本来早有耳闻,知道沙金近日又联合周、梁两家,以图不利钟氏,但一经与傅诗提到,傅诗总是一无表示,雷五自也不便深说。皆因自从佛泉山出事以来,沙金一直躲在周家不敢与傅诗见面,傅诗还以为他有悔过自愧之心,所以总不敢来见自己;其实沙金真要来的话,傅诗仍是与他和好如初,那会与他计较过去的事?但沙金岂有悔过之心,这不过傅诗片面的希望而已,雷五每与么凤谈到,便喟然叹道:“据我听说,沙金诡计十分歹毒,恐怕一旦暴发,我们将无葬身之地,怎奈令兄不听,为之奈何?”么凤自然也向傅诗屡屡劝谏,傅诗一来不忍自相残杀,二来除了报官,说明沙金通贼以外,更无别的办法,但将沙金置诸缧绁,真又非所愿为,所以总是踌躇未办。此时村中守备,因不幸事件已过去,便慢慢地缓了下来,已不如前几月的认真。傅诗眼看村中局面被沙、周等人搞得将要涣散,心中闷闷不乐,这一天他正打算出去巡逻,忽听外面喧哗,见一个随从匆匆走进,面带惊慌之色,向傅诗说道:“外面秦土司带了兵队,已将前后庄门围住,口口声声要逮村长到州里去呢。”傅诗闻言,心中疑怪,正说待我出去看看,外面早已轰的一声,拥进一班人来。傅诗抬头一看,正是本管土司秦毓明,后面跟了七八个大个儿苗弁,一个个都是弓上弦,刀出鞘,心中不由诧异。这秦土司平时自己也见过几次,向来客客气气,何以今天如此情形,一面疑怪,一面上前见礼,躬身说道:“小民钟傅诗叩见土司。”秦土司向傅诗望一眼,只点了点头,傅诗当即将秦土司让至屋里落座,自己站在下面。只见秦土司向他说道:“钟傅诗,有人在本司这里告下你了。”一句话不由将傅诗吓了一跳,忙躬身说道:“小民素来安分守法,不敢为非,不知何人告了小民?”秦土司道:“你现在也不必问是谁告你,到了司里就会知道。”说完回过头对众兵士说道:“派几名在他家看守,如有可疑之人一起带走。”说完又向傅诗笑说道:“你得跟着本司走一趟。”傅诗不敢不听,连声称是,于是也来不及与么凤见面,就匆匆忙忙的随了秦土司而去。傅诗一走,么凤才得报告,心中猜不着为什么事带走的?只得悄悄派了雷五到土司衙门去打听。直到晚间,雷五才探明回来,原来正是沙金与周郁文等向土司那里告了傅诗一状,反说他勾结川盗诸自雄,引贼入村,以图狮子峰为根据地,袭取大理州等等捕风捉影之词,这原是深怕傅诗先向州里去告,所以倒打一耙。但又怕州里不肯办,周郁文向与州官吴仁勾结,便暗暗向吴仁处通了关节,吴仁便命该管土司将钟傅诗逮捕。幸而土司素知傅诗是个良民,现正押在土司衙内,未向州里解送,早晚还不知怎么个发落。么凤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由急得没了主意,雷五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怪村长太也仁厚,那知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你不办他,如何使得呢?”么凤皱着眉道:“事到如今,埋怨也是枉然,还是快快想法救他出来才好呀。”雷五道:“此番比不得佛泉山,非得事情大白,没法去抢救,不然的话,我们不是通贼,也是通贼了,这村里还能站足吗?”么凤闻言,也觉得真无办法,不由委委屈屈的哭了起来,雷五着实安慰了一番,又允他明日续去打听,再作办法,这才别了么凤自去。么凤此时独坐房内,细想此事的前因后果,皆由自己而起,当初自己对雷五不过是爱才而已,并无他意,不料沙金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妄起猜嫌,还要陷害哥哥傅诗,真是禽兽不若。再看雷五为人,何等光明磊落?前番佛泉山要不亏他,哥哥早已完了,如今哥哥又被陷缧绁,看来只有雷五可以解脱此难。他这样一想,不由芳心就嵌上雷五的影子,从此一线深情,才渐渐贯注到雷五身上。此是后话,如今先说雷五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也不再到么凤那里去,就一直的奔了土司衙门,悄悄一打听,才知今日早晨,土司已经将傅诗审了大半天,结果如何?却打听不出,闷闷的直在衙门前后打转,直转到午后,还不见什么动静,看看天色就要黑将下来,怕么凤在家忧急,忙又回到村中,见了么凤,将所有情形告诉了她,答应她明天再去探听。么凤这一夜,思前想后,简直不曾合眼,眼睁睁把一个雄赳赳的花木兰变成了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了。到了次日清晨,么凤因一连两夜未曾好睡,黎明以后,倒不由困倦起来,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正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时候,一会儿见沙金走来和自己啰嗦,一会看见雷五正拿着一根单头棍,和人家单打,一会又看见傅诗和沙金在一处门口。她正在睡梦颠倒之时,忽听耳旁有人叫唤,睁眼一看,乃是自己身边的丫鬟,向着自己笑嘻嘻的说道,“告诉姑姑,叫你欢喜,大爷一早就回家来了。”么凤闻言,一骨碌从榻上坐起,忙问道:“大爷回来了吗?现在那里?”那丫鬟道:“正叫人来请姑姑去呢。”么凤也来不及梳洗,立起身来,一路飞跑,就直奔了傅诗的书房。 原来秦毓明土司,虽系苗人,性情爽直,也精于拳棒,素知傅诗父子武功绝伦,人品端正,狮村向来由他管理,从无越轨的行动。此次奉了吴知县的公事,心中颇不以为然,及至一问吴仁谁人告发,才知是周郁文和一沙姓少年,秦土司素知周家本以贩私为生,不是好人,知道这里面有鬼,不好驳了吴仁,只得带了兵士,将傅诗带到土司衙门,自己审问了一番,傅诗当然极口呼冤,并且又说出上月十五在佛泉山遇险,由妹子么凤救出,并且擒到盗伙应天化,早已解到州里的话。秦土司一听,忙又向州里将在押的应天化解到案下,细问一番,果然应天化一五一十的将前后情形,说了个详尽,最后他也望着傅诗,向秦土司说道:“我是已经被你们拿住的人,早晚一死,决不肯冤枉好人,若说姓钟的勾通我们,真是天大的冤枉,倒是那个姓周和姓沙的,才是真正的大汉奸呢。”秦土司一经有了川贼应天化的招供,自然名正言顺的将傅诗开释回家,同时又向州官吴仁说道:“依了应天化的供词,我们该将周、沙二人逮来问问?”那知吴仁与周郁文素有首尾,如何肯去捉他?只说了句:“无凭无据的,怎好随便去捉,过一天有了真赃实案再说吧。”秦土司哈哈一笑,这件天大官司,就算完结。 傅诗自从遭遇这次逮捕以后,虽说官司未成,安然回家,可是他此时才知沙金果然要和自己过不去,非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不肯完呢。心中自然益发闷闷不乐,真想不出一个适当的防身方法来。那日子过的真快,一转眼已是将近八月中秋,傅诗因头天夜里睡觉受了些寒,次日便觉全身困倦,懒懒的躺了一天,傅诗今年虽已二十九岁,但是尚未结婚,依然过的单身生活。一到晚间,从人替他备好卧具,退了出去,将房门带上,傅诗因精神不佳,也不曾再将房门拴上,便自上床睡了。受了感冒的人,虽然睡着,也不甚沉酣,同时虽不怎熟睡,也总是昏昏沉沉的!一切的听觉视觉,当然不如平时清楚了。因此傅诗此时迷迷糊糊似睡不睡之际,虽有所闻,也不甚措意;他昏沉中听得院子里有一种响动,在平时他早已惊醒,可是今天他也懒得去注意,仍是闭目睡着,直到房门呀的声开了,他以为是仆人送茶水,又一想时近深夜,他们向不再此时送茶水的,怎的今天巴结起来?于是慢慢的睁开眼去看,那一个仆人?傅诗平时是熄灯睡觉,今日病中,竟不曾熄,灯光下人影一闪,万没想到自己目前,竟发现一人,浑身黑衣黑裤,右手执刀,正在鹭行鹤伏的走向自己床边。傅诗猛地一惊,也忘了身上的病痛,立即一个鲤鱼打挺,刷的声从床中直跃到地上。那人正自持刀作势,要够上尺寸,才给傅诗一刀,那知还未近身,人家早已觉得,跃身避过,说是迟,那时快,那人刀尚未举,傅诗人已离床,那人心中一惊,喊声不好,立即一撤步,掉转刀锋,又向傅诗立处横刀砍去。傅诗一边跃避,一边大声喝问:“什么人夤夜来此作此不法之事?”但那人一句口都不开,那把刀却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向傅诗一路猛进,看意思恨不得立刻就将傅诗劈了,可是傅诗岂能让他砍中?不过一来傅诗究在病中,二来手中既无兵刃,屋内地方又窄,旋转不开,躲闪不易,心知时间一大,说不定要吃亏。一开手就大声叱喝,为的是好使左右仆从听到;原来傅诗虽是爱武之人,家中除了几个仆从之外,并不像比别的富贵人家,养了多少护院拳师之类,但仆从虽不甚懂武艺,毕竟人多些,来者自怯,而且也好让他们向么凤送信去,所以想唤起诸仆。那知许多时间,院内仍是静悄悄的声息俱无,心中大疑,其实那些仆人,早被来的人们收拾得服服贴贴的了。此时傅诗已连连退避到一只木桌旁,深觉地窄,不得不夺门而出,于是顺手操起桌旁一只椅子,向来人迎面砸去,那人果然悄悄向后一闪,傅诗就趁他这一闪,双脚用力一点,蹿出门外。那人原也是打算利用房中地窄,自己手中有刀,趁这两利,可以对付傅诗,如果一到房外,就没了把握,不料仍被傅诗夺门而出,也只得直送出去。傅诗一到院中,虽然地方宽窄,但是手中依然空着,并无兵刃,一见那人跟出轮刀就刺,忙一纵身避过来人,尚未还招,早见从房上房下,连蹿出三个人来,傅诗正自奇诧,怎的自己家里的仆从一个不见,人家倒会四面伏下了好几个?再一看,来得三人中,正有一个是周郁文,登时大怒,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果是你们这一班私通川盗的匪类。”说着怒从心起,也顾不得赤手,一摆双拳,就单奔了周郁文,周郁文一见傅诗,心中多少有点内愧,见他扑来,也就一抖手中的扑刀,侧身避过傅诗的来拳,倏地展开扑刀,向傅诗拦腰砍来,傅诗此时怒火中烧,早已不顾一切,拼着命,运开双拳,但听风声嘘嘘,甚是厉害,见周郁文扑刀砍到,也不躲闪,只侧身迎上去猛飞一腿,拍的下正踢在郁文腕上,便听当啷啷连声,扑刀落地,飞出三五步外,傅诗先不打人,只随着那把击落的刀,一个箭步,抢到刀前,早已屈身拾起,重又向郁文杀来,周郁文一见刀落人手,心内一虚,回头就跑,傅诗正待赶去,却早被那三人围住。傅诗见三人中有一人似乎会过,原来就是在佛泉山狼窝败走的那个邓炳文。邓炳文使得还是那把三棱刺,其余二人说起来傅诗虽不认识,读者诸君却有个理会,原来便是周郁文死党张全胜和岳涛,方才进屋图刺傅诗的,正是岳涛。傅诗见周郁文虽然带了贼党,却杀到自己家来,知道已不能善罢甘休,心里一发狠,手中刀连劈,张全胜腿上早就中了一刀,果然这个悍盗十分蛮横,虽中一刀,依然不退,傅诗一看打了半日,声气不小,怎的自己家中仆从,和守夜壮丁,一个不见?知道这班人来时早使了手脚,因此便忽然想到了么凤。他想家中只有自己兄妹懂武,余人竟没有一个能对付一手的,如果此时尚有余贼,去到内室,么凤虽不至怕他们,但他们人数一多,时间一久,难免要糟。傅诗一时心中有了顾虑,未免分了些神,手下自然略慢,对面三人中,张岳本非傅诗之敌,独有邓炳文却是一名积贼,软硬功夫,实见独到,此时又是三打一,显见傅诗有些吃力,邓炳文是行家,一见这个情势,心中立即打了主意,原来他们认为,佛泉山的一计未成,告到秦土司衙内的二计又未成,而周郁文、沙金的阴谋却已暴露,此后已无法疏解,总之在狮村境内,傅诗不死,周郁文一家便永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沙金是更不必说,因为此时全村村民都已得知他们结仇谋害之事,自然人人向着傅诗,除非将傅诗杀了,再以威力胁住村众,不然,便是村众也要群起反抗。有此情势,所以今晚来意真是来拼命的。三个人谁也不肯放过了傅诗,此时傅诗稍露一线破绽,邓炳文岂肯错过机会,立时虚晃左掌,向傅诗面门一挥,傅诗见掌到,不该举左手去格,这不是他的武功不到,看不出虚掌实掌,实是悬念么凤,一时心不在意,等到自己举手格去时,已经后悔上了当,又是前胸门户已经稍敞,忙着撤回掌来,想封住上焦,已经不及,邓炳文真比风还快,右手那支三棱刺早已和箭一般的平递过来,直点到傅诗胸口,傅诗自知到一下准伤,可是毕竟他不是凡手,到了这样生死关头,还能自救,他立即一声威喝,来得好一句喊出口,人也跟着下盘一坐,刚使了一个下势,对面那支三棱刺却已刺在傅诗的右肩,只听噗哧一声,三棱刺入肉,傅诗心神一丝不乱,忙着一抖身体,向后翻倒,才算脱出了三棱刺的刃尖,随听得当啷啷一响,因傅诗右手受伤,握不住刀,扑刀便脱了手。就在这一刺一翻一滚之间,傅诗虽然脱险保了这条命,但右肩伤重,自知不能再战,正借向后一个倒栽葱翻出圈去,紧跟这就地一个乌龙绞柱,已经腾身立起,刚一举步向后面跑去,还未到三五步,只听斜里有人喝了声:“那里走。”随着就是吧吧吧三声弩响,傅诗万想不到在自己家里,竟会处处有了埋伏,还算他的能耐高,耳灵眼快,一听弩声响,知道暗器,一回头见斜刺里飞来几点寒星,知道本是前进之势,万万回避不及,索性向前一探身,一个鲤鱼打挺,半跌半跳,向前面繃去,指望借前繃之势,躲过暗器,可是射来的飞蝗弩共有三支,连翩而至,任你傅诗身法快疾,也只躲过了两支,啪的一声,第三支正中在左边的腿肚子上,傅诗一个龙钟,几乎栽倒,一咬牙重又拧身站住,一看后面三人将要赶上,再一看在横里放暗箭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奸周郁文。 傅诗身中二伤,自然力尽,见四人一同赶来,幸而自己家里门户熟悉,一阵逃跑,刚刚脱离了四人的视线,猛听从内宅旁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正在追赶往外跑来。傅诗向内跑去,原为是不放心么凤,此时一闻内宅又有脚步声向外跑来,不由大惊,转念间果见么凤从一条甬道中跑出,正向自己这边来,手上并无兵刃,气急败坏,面容失色,傅诗更惊,还来不及问她,就见三五十步以外追下一人,月光下一看来的正是沙金。傅诗此时虽已受伤,且知敌众我寡,自己一无帮手,但一见沙金紧追么凤,又看么凤惶急之态,不由立时怒气冲天,胆量陡壮,当即让过么凤,大声喝道:“好一个丧尽天良的沙金,竟自勾结匪徒,残害我兄妹,你可还记得一些儿当初父亲待你的情义吗?”傅诗骂到最后一句,气愤填胸,不禁悲泪夺眶而出,那语声也带着哭声,令人听了,真是万般悲愤。说也奇怪,沙金正从后面击落么凤的宝剑,追将出来,猛被傅诗对面高喝一声,提到当年轶群待他的情义,沙金毕竟平时自命也是谈侠论义的人物,猛可地听了傅诗这句伤心的话,又见傅诗那等悲愤之声,不由的良心一时复活,脚下便也迟疑起来,竟不再追来,远远的站了一站,似乎正在考虑如何应付这一对兄妹。但是他的良心发现的时间太短,略一思索,他觉得自己与傅诗已是势不两立,只有么凤,看在她的姿色分上,舍不得把她杀了,总想弄活的到手,要不然方才就可以了事,何必再来追逐费事?沙金如此一个转念,立即将方才仅有的这点天?家蚕鸬梦抻拔拮伲孀判仔脑倨穑秃鹨簧帜烟嫒绶枇说囊笆藿猩话悖凳季醯妹倾と唬闹衅婀郑蛭辰鹨彩歉霭酌媸樯觅紊倌辏醯幕嵊写酥中坠值暮鹕南胝獠皇嵌袷薷教迨鞘裁茨兀扛凳揭挥淘ィ捶镏雷约盒置茫种卸家咽r吮鳎环ㄓ胨缘校揖醯蒙辰鹞湟眨辉妒ぷ约盒置茫ヒ虼游唇皇郑什恢睦骱Γ钡椒讲挪胖溃奔匆焕凳直鬯盗松白甙伞保凳仓昂笫堑校环u值玻ν炝嗣捶铮似疵姆趴悴剑徽蟊荚荆烤故亲约杭依铮怕繁冉鲜煜ぃ尤惶映鑫o眨墒切置枚颂映黾颐牛塘康胶未θピ荼芤皇保蛩愕鹊教烀鳎倩郊迦耍碇逼车南蛑苡粑男宋首镏Γ幻嫣右幻孀钭拧d抢镏涝对兜拇哟蹇谕獯匆黄松短フ嫒胪蚵肀继冢路鹄醋源灞保凳耍恢窃趺匆换厥拢啃置枚舜耸钡菇旧淼奈o胀烁龈删唬阌湃松苋ィ蛩憧锤鼍烤梗懿坏桨肜锫罚耸比松嚼丛酱螅苍骄醯们宄耍罂扌〗械模瓜缶驮谇氨撸t盅ィ豢醇对队幸淮蠖讶耍信嫌祝颈Ф追卓藓扒袄矗凳缶o蚯耙晃剩獠畔诺弥碧鹄矗凑侵钭孕凼窒拢颖泵嫔苯謇础8凳蠼型炅送炅耍鞠胗锨叭ィ咀帕ζ惨蓖怂溉耍跄紊硎苌舷铝酱i撕郏耸币盐蘖u僬剑沂治薮缣裁环ㄏ蚯啊u杂朊捶锱腔膊恢绾蚊环ㄖ保黾蝗俗匀舜灾腥绶傻呐芾矗捶镅奂猓丫辞迥侨苏抢孜澹凳患Ω呓校骸袄仔智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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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诗么凤与雷五三人藏在一所岩穴下,互相叙述所遭之事,最令人发指的,便是沙金对于么凤的一段情景。因傅诗只见么凤赤手逃出,沙金在后追赶的情形,而不知二人如何的争斗起来,及至此时一问,才将他气得连连顿足痛骂。 原来么凤那天晚上,因知傅诗偶感不适,想必早睡,也就未到前面去,见月光皎洁,便独自在庭中看了一回月,直到二更过后,才回房安歇,正卸了衣饰,打算上床去睡,忽听院中似有足踏落叶之声,不由一怔,她家中向来安静,村中谁敢到钟家来偷鸡摸狗呢?所以么凤向来大意,从不疑神疑鬼。但近来因与沙金等结了仇,才稍稍注意,此时一闻院中声息,忙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忽觉窗外人影一闪,么凤深怕有惊,忙向床头一伸手摘下那把宝剑,擎在手内,刚一举步,又闻廊下蟋蟀之声,忙喝问是谁?问了两声,窗外寂然不答,么凤正想过去将灯吹灭,尚未移步,随听门上忽起剥啄之声。心想这样深夜,除了哥哥,谁会上这里来?当即又问是谁在叫门,一语甫出,便听门外低声应了个我字,么凤一时听不出是谁?又问道:“你是谁?”此时便听门外说道:“连你沙表哥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一句话将么凤愣住了,心说他怎么忽然来了?欲待不理吧,正不知他到此何事?欲待开门吧,又怀疑他别有用意,因此沉吟,可是外面又说道:“怎么你不开门呢?”么凤一想,就开了门,又怕他何来?当时将宝剑掖在左肋下,身上加披了一件斗篷,遮住了宝剑,然后开开门来,向外一看,月影下果然站着沙金,全身武装,背插一把长剑,昂然立在门口。么凤见了一呆,心说你这身打扮是什么意思?可是口内却不是那样问,只淡淡的道:“夤夜到此何事?”沙金一听,睁着一双无赖的色眼,盯住了么凤,笑嘻嘻的说道:“正因为夤夜才来呢。”么凤闻言,立时大怒,喝道:“放屁快些走,免得讨没趣。”说完就要关门退入室内,那知沙金正是有为而来,一见么凤要退身入室,立即一脚踏进门内,用手一拦,说道:“忙什么?”么凤见他居然用上无赖口吻,和无赖的神情,愤怒已极,立刻喝道:“你竟敢到此胡闹,我若不念彼此至亲,立时叫你下不去。”么凤以为自己如此申叱,沙金自应知所畏惧可是他反倒哈哈一笑,大声说道:“好大的口气,我怕你给我下不去,也就不来了。”么凤一看他今夜神色不同,知他不怀好意,立即将身一撒,用手向沙金肩头一推,只望将他推出门去,那知沙金也有准备,乘她推来,一歪身将右手一把就握住么凤的左腕,意思想向自己怀里拉去,么凤那里用他如此,立刻一翻手腕,撒脱了手,喝道:“好大胆蠢才。”只说出五个字,她就将两肩一抖,斗篷落地,右手一挥,刷的声宝剑已亮了出来。跟着一个箭步,又蹿到了院中,口内叱道:“姓沙的,你如念当年老父对你一番恩义,立刻走去,我也不为己甚,你如再敢这样放肆,莫怪我钟蕤贞不认识你。”她以为沙金经自己将正义责备,至不济也应走去,岂知沙金今晚之来,就将葭莩之谊,鞠育之恩,全都忘了?前面已经派几个川盗,正在打算杀害傅诗,那里还会把么凤这几句谈话当件事呢?只见他立即一声怪笑,那种狂傲的样子,么凤见了,恨不得立刻过去给他几个大嘴巴子。他笑罢之后,用手一指么凤说道:“我老实对你说罢,你本人就是祸根,我不为了你,姓沙的还不至于到这一个地部,现在什么话也不用说,我还是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你能答应嫁给我,我们立即化仇为亲,就连你哥哥也占了便宜,要不然,哼哼,你就试试瞧。”么凤那里听过此等狂言,立即兜头给他一个呸,随后骂道:“姓沙的再不滚出,休怪我的宝剑不认识你。”那知一语未了,沙金一阵狞笑,已把背上剑拔下,一纵身也到了院中,什么话不说,举剑就向么凤砍来,么凤也真恨极了他,一上手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就把本门剑术施展出来,如换一个人,眼看早已手忙脚乱,那知沙金自受悟性之传,果然与前大不相同,自他回到村中,平时只知沙金受了少林僧的传授,也从不曾看他露过一两手,自然更不曾和他去比武,因此沙金武功,究竟已到如何地步,莫说么凤不知,就是连傅诗也不曾清楚,此时么凤与他一对上手,三两个照面一走下来,么凤才暗暗吃惊,知道莫说自己的剑术,就是傅诗与他对敌,恐也难取胜,一边想一边进招,怎敢有一丝怠慢?可是沙金却跟玩笑似的,指挥如意,已把么凤闹的手忙脚乱,还算么凤学有根底,又本着武当本门剑,一丝不敢大意,这才算与沙金对付了一时,但自知不是对手,却难抵御,正拟逃到前面,求救傅诗,原来她还不知傅诗此时也正被困呢。但沙金已看出她的弱点,手中剑略紧一紧,么凤越发慌乱。此时沙金一剑向么凤前胸平击进来,么凤慌忙用剑去格,那知沙金手法极快,么凤刚一起剑,他早已变了来势,已把直进的剑锋倏地一抖,不知怎么一翻手,那把剑已从后边右肋下横扫过来,么凤因剑已向上去格,对方一变剑势,她来不及抽回剑来,只得向左一撤步,撤出身体去,避过他这一剑,岂知么凤这里刚一撤步,沙金的步位也是变了,其快无比,总赶在么凤前头,因此么凤向左一撤步,沙金仿佛早已等在左边,么凤一见,才喊得一声“不好”,沙金已经腾起左足,蹦的一声,正踢在么凤右手腕上,肘臂一木,当啷啷宝剑已经脱手,沙金一见她仍剑,哈哈一声怪笑,右足又已踹入么凤的洪门,他是封住右手,,向前一伸左掌,这一手名为龙虎掌,乃是少林寺中有名的一手,啪的一下,又正击在么凤前胸,么凤那里还站得住,不由的蹬蹬蹬一连向后退出几步,使劲一拧身,上盘才算稳住,不曾跌倒,可是这因为沙金始终对么凤存了邪心,舍不得对她下毒手,要不然这一掌便是龙虎都能立毙掌下,故名龙虎掌,么凤如何能不伤?么凤撞出老远之后,沙金更不进击,只站在那里睁着一双色眼,盯着么凤,面上微微发笑。么凤倒真不怕他的枪刀,而反怕他那一副奸狡淫凶的笑容,一眼望见,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自知绝非此人对手,如落在他手内,这危险就大了,她想到这里,真如亡魂丧胆一样,抹头向外就跑。沙金倒料不到她忽然会跑,的确出乎意外,不由微微一愣,再追出去,只差这么一会时间,么凤才算未被追上。二人一前一后,一个湾两个湾,转了出来,么凤虽然家里的路熟,可是沙金也是从小就居住在此,正与她一样的熟门熟路,脚底下又比么凤快,自然眼看已经赶上,幸而这时傅诗为惦念么凤,撇了群匪,跑到后院,与他们对面碰上,才算解救了么凤的危险,双双逃出了危地。 第三章 孽之果 傅诗本是一个最和平最能忍让的人,平常对于沙金更是优厚,虽沙金早已和他兄妹结成深仇,但他始终不肯破除情面,将沙金逐出村去,以致才有今天的结果。此时他兄妹与雷五藏在岩洞中商量此后的办法,眼见此时诸部已经进占本村,沙金的势力愈大,自己平日守御得虽严,可是到今天已成了全功尽弃,不但不易恢复,连自己这几人存身之处,都成了问题。因此傅诗只愁得连连叹气,一点办法都没有。雷五却毅然向傅诗说道:“我看此事并不困难。”傅诗问他此话怎讲?雷五道:“我想川贼不想得本村,此是真意,如今忽然的来,这不是为了那个姓应的被捕,便是沙周等去求来的,这些都是乌合之众,只要把为首的人一经降服,他们也就完了。”傅诗道:“话是不错,试问为首的人,如何降服呢?”么凤又道:“昨晚我曾与沙金交手,那贼确是了得,我们还真不曾遇到这样的一个劲敌呢。”雷五闻言点头道:“我知道他,不过我向未说过就是,实不相瞒,此人不但可算是我的同门,而且也算有些师门的瓜葛,原来他的师父悟性禅师,人虽刚愎,却还正直,沙金此种举动,他决不知道的。我也闻得许多少林同门说过,沙金与悟性二人,一同参透七十二种拳经,所以能为甚高,差不多的同门,都不是他对手,我想此事只有去求他的师父悟性来收服此人,其余之贼,则不难一击而灭了。”傅诗闻言诧异道:“如今一时三刻又到那里去找悟性禅师呢?”雷五道:“这个我有办法,村长就不用管了,我看眼前且到我家暂避,待我找到悟性禅师再说。”傅诗想了一想,望向雷五道:“我看你家也不能去,那贼对你准有举动,你忘了上回栽赃诬陷之事吗?”一句话提醒了雷五,便点头道:“如此你二位就在此洞内暂时躲避,待我悄悄回家看一看,因为我若要找那位悟性,必须请李濠安去,才能找着。” 当时他们商量好了,等到晚间,雷五一方面悄悄通知了几个忠于钟姓的村民,向岩洞内送吃送用的物件去,一方面便回家去找李濠安,一路上遮遮掩掩,也遇上好几拨川贼,多是三五成群,全被雷五躲过,那知他跑到离家不到二里路的地方,正低着头向前急走的时候,忽觉身后有人将自己后衣一把扯住,雷五冷不防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正是自己要找的李濠安;原来雷五上次同往佛泉的三友,冯、裘二人住了些时,也就他去,只李濠安尚在他家住着,此时一见濠安,面色灰败,还带着些惊惶急怒之态,心中奇怪,便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正要回家找你有事呢。”李濠安一听,兜头就是一句道:“你还想回家吗?”雷五闻言一惊,知道不好,强自镇定道:“怎么样?不能回去了吗?”濠安哭丧着脸说道:“家里全完了。”雷五一听大惊,忙抓住濠安一只手道:“我父亲呢?”濠安道:“完了,被那姓沙的给害了。”一句话不要紧,险些没把雷五气疯了。当即一顿足,强忍着满腔痛泪道了声“好”,拉着濠安回头就跑,二人一路上经过多次危险的局面,居然都被雷五躲过,直到黄昏以后,才又回到傅诗等住的那岩洞内,将家里被害情形说了一遍,傅诗兄妹听说雷父被害,连连顿足,不胜痛恨。雷五当又向濠安谈到访寻悟性之意。濠安道:“此事不难,我知悟性禅师与师父一泉禅师最为莫逆,定知他踪迹。”雷五等闻言大喜,当夜就请濠安上道,向福建少林而去,临别雷五又请濠安如有法寻到裘、冯或是其他同门,肯来帮助的,就多约几位。不提濠安此去如何,再说村中自从被众贼占了,沙、周等人,格外耀武扬威起来,沙金早占住了傅诗的家宅。又因傅诗在逃,终是后患,便派手下日夜在村民家中搜查,闹得鸡犬不宁,人人敢怒而不敢言,越发同心协力的将傅诗兄妹藏到一个极安稳的地方,沙金虽明知村众必知傅诗的藏处,可也无可奈何。雷五之父,就在川贼入村那夜,由沙金亲去搜捕雷五,没有遇上,李濠安又被他打跑,便将雷父生生的活埋了,到了第二天,心中气还不出,又命人放一把火,将雷家的房屋烧了个精光。其余村中所遭的,诸如奸淫掳掠,直闹得不能一日安居,没一个不将沙、周二人恨得要寝皮食肉。这样纷乱不安的情况,一直延续了二十余天,也不知什么人竟将傅诗兄妹藏匿的处所,偷偷的向沙、周报告了个大概,沙金于是下令大索,将那一带林木十停烧掉了八停,结果还是不曾寻到,也只得罢了,正在此万分紧张之时,李濠安居然回到了狮村。 原来少林寺的戒规最严。少林拳术,平时差不多只传本寺僧众,不传俗家,偶尔传一俗家子弟,也必诰诫甚严,如果犯规,自然立即由本门师父严加惩处,其名谓之清理门户。悟性禅师自从参透七十二种拳经以后,功力自然大进,沙金的功候,本还不够学习这多的拳经,只因悟性禅师念在此事成功的一半,亏了沙金的文字,所以当时也颇感激他,就于参悟之时,也教授了沙金一部分,沙金因限于功候,并不能全部学会。又因思念狮村,亟于返里,对于拳经,自然无从继续研究,所以这七十二种拳经中,沙金真已学成的,也只有十三种,其余五十九种,不过得知名目与架式而已。可是他到了狮村一吹一擂,好在他本已得知七十二种的名目架式,只要滔滔不绝的那么一卖弄,自然人都认为他是精通拳经的主儿了。 此次李濠安千里寻师,找到一泉禅师那里,将悟性弟子沙金如何作恶,与师弟雷洪之父被害等事都说了个备细,并将搬请悟性之意也说了出来,一泉听了,自然也觉得通匪陷村,正为少林之羞,何况自从明室鼍革以后,那些有武功的朱姓宗室,纷纷出家投少林寺来,以备暂时韬晦,待机而动。再图恢复,岂容本门徒弟,反倒通贼呢?因此一泉当时便找了悟性,将这情形一说,又将自己门徒李濠安叫来见过悟性。悟性听了,真个气得一佛磐涅,二佛出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当时便答应李濠安,在五天之后动身,因他日内正有一件功事未了。李濠安由是拜别先行,他又在归途中到湖南醴阳去访裘瀚和冯性存,知是正到邻县亲戚家祝寿去了,虽未见着,却留了一封信,说明狮村之祸,请他们回家后,即日到狮村某处相晤。等到李濠安回到狮村,见过傅诗和雷五,那时川贼盘踞村中,已经半个多月,那一种骚扰,正是一言难尽,全村之人,没一个不将沙、周二人恨入骨髓,只是奈何他们不得。 这天李濠安回村之后,雷五知道悟性等人快要到来,虽然有了能人,可以对付沙金,但这五百余名川贼,虽系乌合之众,毕竟临时也须要人抵挡,过去村中守卒,自沙金等开门迎贼以来,村北村南两方,自己完全投贼,村东一路,正是梁实甫所守,虽然心存观望样子,但也还不至于与贼一气,到时尚可利用,至于么凤与自己防守的村西一路,此番抗贼时,杀戮最重,后因寡不敌众,悄悄的叫他们暂时与贼众虚与委蛇,不必徒作无谓牺牲,这才大家逃的逃,躲得躲,目前已经四散。自从濠安一归,雷五便与他二人着手召集这些散亡在四外的村众,同时又悄悄联合村东梁部,原来梁实甫这人最是稳健,事前虽曾与周郁文同谋降敌,但后来看到沙金这类行径,也深表不满,知他必站不住,便变了观望态度,不过他与周郁文俱是客户,又多年相与,而且怕被他们招忌,不便十分露出不合作来,所以自从村子失陷,他除保住了自己的范围以外,也和他们虚与委蛇。此时见雷五召集村中散亡,倒是同情,便也悄悄与雷五说过,自己这面到时自当为保护全村而尽力。等到雷五把此一工作作到差不多的时候,川贼已经占了将近一月,村中治安,更不堪问,傅诗等只有干着急,毫无办法。濠安回来也有旬日,眼看悟性禅师还是没有影儿,众人正在岩洞内无可奈何之时,忽见一个村民,直奔进来,满面惊慌之色,向傅诗说道:“村长快逃吧,不好啦。”傅诗被此人没头没脑的一叫,正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忙问道:“你是何人,到此何事,为什么叫我逃?有什么不好的事?”那人见问,楞柯柯的望着傅诗半晌道:“你老不知道吗?我准知你不知道。你老住的地方,已经让姓沙的小子知道了,一会子就来拿你啦,快逃吧。”说完了雷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真有这事吗?”那人听了似乎不耐烦的一跺脚道:“嘿,你们还不信,我来告诉你吧,我就是他派来逮人的,可是我可不能作那种缺德事,为此特来给你们送个信,大队人马一会就到,快走吧。”说完了头也不回的匆匆跑了出去。傅诗见此人走去,料他所言非伪,大家一商量,还是迁地为良。濠安一看已经日暮时光,便说道:“天色已晚,我们一时不易找到好的地方,倒不如先在左右觅一个暂避风雨的地点,混过一夜,明天再与村众们商量如何?”众人一想,也只好如此,当时傅诗兄妹,和雷五濠安四人,带了两个旧日的随从,携了什物,匆匆跑出岩洞,还走不到半里路,果然远远听见从北面吹过来一阵喧哗的人声,他们忙向丛草中伏下,细辨来人方向,才知还远在一里以外,雷五道:“如今贼自北来,我们只有望南走。”旁边一个随从说道:“小人有一外婆,正住在离此不远的绀溪口,她家没有闲人,又无邻居,不如奔她家里?”傅诗点头道好,于是他们一行人便奔了绀溪口,暂时藏在这一家茅屋内,可是不到半个时辰,早已听到原来路上呼声震地,还夹着些树木爆裂之声,雷五偷偷的隔篱向西北上一望,只见原来藏身的那个岩洞,内外俱是火焰。秋天草木本就干燥,经此一烧,只见拉拉杂杂,岩洞左右,早成了一片火海,四面却站满了贼众,擎着弓,向着火,持满待发,以备见了从火中逃出来的人,就一齐放箭,幸而着急众人早走一步。雷五见了此种情形,不由咬牙立誓,要将沙、周碎尸万段。 那时村中妇女被奸自杀,或因奸不成被杀的事,日有所闻,抢劫更不必说,傅诗觉得自己添为村长,今日事到紧急,自己躲在屋里,不能保护全村人众,实在有负他们平日的期望,觉得愧恨万分,恨不得立时跑出去与沙金拼个死活,但与事实仍是无补,雷五等就劝他留待有用之身,徐图报复。不言傅诗等这种情形,单说沙金念念不忘于么凤兄妹,他的用意,乃在诛其兄而辱其妹,所以纷纷派出许多暗探的人物,混入村众间去打探,他又知道傅诗得村民之爱,轻易不肯为己所用,便出下重大的赏格,这一来自然有那些见利忘义的人,会替沙金效力,当时便有一个人,本是傅诗等人目前藏匿这一家的亲戚,也就是傅诗从人外婆家的远房内侄,名步高顺儿,素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近来与川贼们作眼线,抢劫村人财物,弄到几个钱,便狂赌起来,这几天赌输了,正没办法,一听见赏格,便悄悄的向沙、周密告了傅诗的藏处。那天夜间还未到三更天,么凤忽从夜间听到远远地一声喊叫,心中有事,自然分外关心,忙起身走到窗口向外望去,果见人声嘈杂,直向自己这边奔来,一看形势不妙,忙唤醒傅诗等人,正要逃避,只见火光影里,果然是沙金带了数十名川贼,向这里奔来,傅诗此时怒气冲天,不等他们围上来,手提一柄宝剑,与雷五的单头棍,一齐杀了出去,后面紧跟着么凤和李濠安,来得人虽多,但这四人都不是好惹的人,一阵劈砍,围上来的人,早已纷纷倒下七八个,沙金怒吼一声,先奔了傅诗,傅诗刚刚接住,旁边雷五也向沙金身后的岳涛扑了过去。这一场恶战,来者沙、邓、张、岳,也正是四个人,和傅诗这边正是一个对一个,不偏不倚,半斤八两。只是沙金究竟武功出众,傅诗与他力战到半个时辰,渐觉剑法散乱,心想沙金的武功,果然是好,可惜如此一个人物,心术不正,竟落到盗匪群中,还要残害从小一处的村众,真是人面兽心。他这一思索,自然格外分神,此时沙金宝剑,正从当头落下,傅诗见他来势太猛,不敢用剑去格,便想侧身避过,那知沙金下手奇快,一见傅诗有右侧之势,立变招式,那柄剑陡而右斜方一侧,变成了单臂擒龙的招式,那柄剑就斜着奔了傅诗的肩窝,傅诗叫声不好,忙一个大转身,索性往左边蹿去,虽然闪过这一剑,可是哧的一声,左肩上早被剑端带着一丝,不但肩上衣服划了一道口子,便连皮肉也受了微伤,心内一惊,便自气馁不少,正想招呼么凤一同逃走,一看么凤此时早被邓炳文缠上,邓炳文在上文么凤巡夜时,曾经对过手,么凤还吃过他的亏,不是雷五赶到,么凤已是危险,不想今天又曾遇上,当日么凤虽不记得敌人面目,但一见身法,自可立辨,便不敢怠慢。正自小心翼翼在对付着,忽见傅诗敌不住沙金,心中一急,未免分神,邓炳文看出便宜,立紧手中三棱刺,刷的声如电一般直逼到么凤肚腹上,么凤耸身向后一退,不料山间道路坎坷,一脚正踹在一道浅沟里,不由脚下一软,两腿向前一歪,几乎成了跪势,便要向前跪倒。跪倒还不甚要紧,可是这以来就躲不开三棱刺的尺寸了,眼看敌人一刺,正好搠在小肚子上。幸而雷五一棍打倒了岳涛,乘他尚未跃起,一见么凤要糟,也来不及换别的招儿去解救,只有腾出单头棍,从下往上向着邓炳文的三棱刺这一撩,当的一声,才算将三棱刺格开,救了么凤的这一手。 在上面这一场火炽的战斗,以人数论,倒是四对四,一点也不算不公平,但是其中就因为有了一个沙金,他的武功,可以说是压倒眼前这一班人,就连雷五都略有逊色,结果傅诗等自被打得七零八落,四个人纷纷向田野间逃去,沙金一心想先捉住么凤,他便撇了傅诗,竟向么凤追了下去,么凤一见,知他存心不良,不由一咬牙,回身一撒手,只见一道寒光,直奔沙金的面门,沙金虽不知她发的是什么暗器,可是他艺高胆大,见暗器发来,看得清,伸左手只一掏,原来正是一只棱子镖,那知他刚刚将镖接住,么凤已是拼了命的,一见镖被接去,又是一举,同时两道黄光,又奔了沙金的咽喉和心窝,沙金也是忒也大意,见她将二次暗器发出,就将左手一扬,对准来镖,就将她原来那只棱子镖还打出去,果然铮的一声,二镖相触,中途击落,可是他忘了么凤二次本是发出两镖,上面一镖,虽被顶了回去,下面一镖,却依旧直飞过来,等到沙金觉得,已到了他的心口,这倒真使他吓了一跳,真亏他身法轻快,赶紧一拧腰,将整个身体,几乎横倒地面,这才算躲过那一镖,一时心中不由大怒,立即狂吼一声,一个箭步,蹿出一丈多远,向前一探身,轻舒猿臂,去抓么凤腰上的带子,正好雷五赶上,一见危险,一声怪叫,立起单头棍,从横里向沙金扫了过去,沙金跑得好好的,正要伸手抓住么凤,忽从道旁扫来一股劲风,忙纵身一跃,单头棍已从他脚下直扫过去。沙金举目一看,正是死对头雷洪,高叱一声:“好小子,今天有你就没有我。”话到风到人到,一柄剑正如矫矢游龙一般,向雷五当胸刺去,雷五真料不到此人身法如此快疾,不由哎呀一声喊了出来,跟着就想向后倒退,好闪过这招,那知沙金下手比他快一步,无论如何也输他一着,眼看怎么也没法躲过了,正当此性命呼吸之际,忽见眼前一道人影过处,沙金的宝剑早转了向,原来那人凭空在沙金身后臂肘上这一磕,沙金不由身体一侧,手臂就传了向,这一剑正搠在空间,沙金登时心中大怒,回过脸来厉声喝骂道:“什么人大胆?敢……”那知一语未了,面前立着一人,正是自己的师父悟性禅师,立时一愣,不禁诧异道:“师父怎的到此?你莫非来看我的?”悟性禅师面色铁青,厉声答道:“我正要来看你,因为你的事闹得太不像话了。”沙金一听师父的口气不善,不由有些局促,忙道:“师父且到我家里,尚有要事细谈。”悟性禅师一看沙金满脸杀气中,还带着些淫凶奸狡之色,说话时双目乱转,见了自己并不行礼,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不由喟然叹道:“孽障孽障,我看你还能横行几时?”说罢两足一顿,回身就走,沙金一看师父情形,虽还不知正是雷五等所请,但觉得对于自己似有责备之意,看他转身走了,便也不高兴再去趋奉他,略一凝思,再回过头来,看么?锏热司阋巡患鼍跛囊耙狗珩雕担黄嗔梗皇w约阂蝗肆19牛叵敕讲胖拢谢秀便保缱雒我话悖闹姓砸晒郑鎏泵嬗腥撕艚校屑嗳嗣骰鹬凑潭粒耙豢矗堑吮牡热耍蜃约阂蝗俗妨讼氯ィ判牟幌拢庞指系健i辰鹞势鸶凳热耍妓狄驯惶油眩辰鹨簿吐手诙椤? 傅诗等回到绀溪口,幸而房屋尚在,大家进入,一见悟性禅师也到了,不由大喜,忙由雷五向傅诗引见,傅诗自然不比沙金,见了悟性,便行大礼,然后再令么凤拜见,大家分宾主坐下,先由傅诗将自己与沙金的关系,和村中前后情形,都说个详细,只不便说出沙金为了么凤而已,那知悟性闻言微笑道:“钟檀越与孽徒的幼年时事,贫僧一概尽知,不过孽徒虽然狂妄,究非疯癫之辈,而且他性智敏慧,资质国人,此次通贼叛乱,又与总角之交结下深仇,我想此中必有缘故,必是有激而起,到底为的是什么呢?”果然悟性是明心见性的人,一语中肯,便道着了病源,但是傅诗一听,这话当着妹子,如何能说,同时么凤一听悟性之言,便回想到沙金的狂妄,不由粉颊低垂,面红过耳,悟性一看他兄妹的面色,又一眼看到么凤是个容华绝代的女子,此时羞涩之中,似怀愤怒,心中早已了然,便暗暗点头又叹了声道:“孽障可杀,我悔不该授他武艺,以贻门户之羞。”说罢便向傅诗问道:“村中向着檀越的,现有多少人?”傅诗尚未回答,雷五早说道:“除了周家死党以外,全村没一个愿意从贼的,也没一个不向着村长的。”悟性点头道:“如此甚好,我看此事尚易办成,我们必须找一座深固可守的穴洞,或是山头,在那边振臂一呼,将全村义民,呼集一处,然后我来收拾孽徒,众位与村众,可专一对付川贼,此番只好大开杀戒了。”傅诗闻言,十分佩服悟性的计划,便与雷五商量,正说话间,忽然李濠安陪了裘冯二人走了进来,二人正是闻了濠安去听请悟性禅师的话,才一同赶到村中助阵,辗转询问村民,才能寻到这里的。悟性认识他们俱是一泉禅师的门下,便道:“你们目前快去寻到一所合适的山洞,我们便可招收村众,村众一齐便可举义讨贼了。”众人闻言,无不兴奋,次日就在村西磨盘岭找到一个相当的山谷,名曰磨盘谷。四面高岩围绕,只有一条一人一骑的出入口,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形势,于是由悟性、傅诗,带领众人一同投入磨盘谷。 人心谁不向着正义呢?傅诗素来以大公无我的精神,为村众服务,任劳任怨,无一人不崇敬他,服从他,在他主持村中事物时,各路防守,无一人不尽忠竭力,直到沙金等人这一捣乱,竟将匪徒等引进村中,奸淫掳掠,谁不痛恨?只是限于力量,不敢作积极的反抗,只得作一种消极的不合作。及至傅诗在磨盘谷一经号召,村中除了周郁文死党外,无论老少男女,没一个不倾向傅诗,即使有许多人不能抛撇家庭,赶到磨盘谷去参加,也无人不在暗中出力。至于那些少壮的村民,可说十九都投到磨盘谷来。傅诗见人心可为,便与悟性商量进取之策,悟性概然对傅诗说道:“我看孽徒沙金,恃能妄作,早晚是不可收拾,但贫僧与他,毕竟师徒之分,不忍不教而诛,所以打算于今日晚间,我单身去到他那里,以大义譬解,希望他能翻然悔悟,那便是两全其美,如果真个执迷不悟,总算已尽到我作师父的一番意想,檀越不以为贫僧多此一举吧?”傅诗闻言,忙答道:“老禅师说那里话,就是晚辈,也本不愿和他决裂,怎奈过去他逼迫太甚,而且献村通贼,这是何等的事,实在没办法庇护他,才与他对立,其实晚辈凭良心说一句,实在无时无刻不想他翩然来归,大家言归于好,重为手足如初,所以老禅师这番意思,正与晚辈素意相同,就请老禅师辛苦一趟吧,倘能使沙金悔过来归,我钟傅诗就真要向老禅师叩一百个头,承谢你这拔登彼岸的功德呢。“悟性站起一笑道:“且试试看,看看人定是否可以胜天。”说完就在那夜二更以后,脱了长裰,背了宝剑,单身飞离了磨盘谷,直向村中昔日钟傅诗家而来;原来沙金此时,早将钟家房屋占为己有了。不言悟性夜探孽徒,再说沙金自从引贼据村,便以为大功全是自己一人的,曾屡次向邓炳文表示,要求诸匪收留手下,便可在狮村隐隐以首领自居,自以为人生享受,不可虚度,第一件事便向村中搜寻美貌妇女,可怜狮村风俗素来敦厚,谁肯以身事贼,沙金亲命手下到四面去抢,如此已非一次,这一天他正一人坐在傅诗的卧室中,面前摆了一席酒,怀中搂着两个村中少女,喝酒取乐,可怜这两个少女,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五岁,那里懂得风情,被沙金搂在怀里,只急得缩缩的抖,沙金一见不大高兴,便一手将这小姑娘推在地下,那小姑娘又不敢哭,只躺在地上不敢起来,沙金见了,益发有气,推开桌子,一脚将那小姑娘踢出五六尺远去,然后回手一把搂住那个大的,喝了口酒,口对口儿的灌起皮盃儿来。那姑娘究竟年纪大些,稍解人事,居然战战兢兢的伺候着沙金,灌了个半醉。 沙金正在那姑娘身上起腻,醉眼模糊的望着她那一张小脸蛋儿,忽觉庭前烛光一黯,人影一晃,刚一回头,就见桌前多了一个人,正要叱问是谁?只见那人白面乌须,一身夜行衣靠,背插宝剑,十分威武,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父悟性禅师。 悟性禅师从磨盘谷别了傅诗,单身去找沙金,原来本想去劝导劝导他,使他及早悔悟,免得不可拔救。到了沙金住的屋上,忽然心中一动,心说我倒看看他在家作些什么?便悄悄的使了个倒插莲的招式,将身倒挂在屋檐上,一眼向里望去,那知不看犹可,一看时不由悟性禅师气往上冲;原来屋中灯烛辉煌,廊下立满了伺候的人们,屋内正中正摆着一桌子酒菜,沙金朝南坐着,怀中抱着一个小姑娘,身旁还坐着一个小姑娘,似乎在低头拭泪,沙金却只顾搂着怀中那一个,双手捧住了姑娘的俊脸,只是乱闻乱嗅。悟性几时见过这种情形,立时回想沙金在自己庙内学艺之时,何等老成规矩?到如今仅仅相隔年余,怎的一变至此?当时不愿再看,两腿一蹬,刷的声翻下房来,向屋内直走,廊下人也来不及拦阻,悟性早已到了桌前;那正是沙金回头看见师父的时节。悟性用手戟指着沙金骂道:“好孽障,果然多行不义,如此看来,你这孽障,魔劫已深,也无法劝导的了。”说完,转身便要走去,那知沙金忽的将身上那个小姑娘向地上一推,立起身来,向着悟性道:“师父,你老从那里来?怎的见我就不说好话?”悟性听他居然口出不逊,不由立住了回过脸来问道:“你还要听我的好话吗?”说着看沙金脸上,正醉眼模糊,歪着头微笑,一脸的奸狡。悟性想到当初授艺一场,不由长叹一声,刚刚一脚跨出门外,只听沙金以一种轻蔑的口气说道:“好一个高明的师父,不向着徒弟,倒向着外人?我告诉你老吧,狮村不见得给你供长生禄位的。”这句话一出口,悟性便沉不住气了,当即喝道:“你说什么?你自己不想想,你作的什么事?通贼献村,害了全村人的生命财产,还要自恃高艺,到死不悟,难道你觉得你这点本领,便是天下无敌了吗?”不想沙金一听,也立刻翻了脸说道:“师父,你不要以为我怕你,你也想想,本领果然是你教的,可是没有我沙金,你师父也照样成不了名,学不了七十二钟拳经,如今你自己过河拆桥,倒还拿大义来责备我,这可真是新鲜。”悟性一听沙金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把收徒弟的心寒透了,本待再责叱他几句,既而一想,此人天良尽丧,正不必再与他争口舌之长,便一声不响,走出屋门,到了庭心,身形一晃,早已蹿房越脊而去,悟性走后,沙金心里毕竟也有点惊惕,便独自考虑悟性此来的用意,既而想到傅诗已在磨盘谷召集村民,要向召集抵抗,这一回有了这贼秃,倒不能大意,于是眉头一皱,主意早已拿定,便暗暗的先自布置起来。 傅诗在磨盘谷号召村众以来,村民十人中倒有八九人都愿为傅诗效力,同时村东的梁实甫也派了人暗中向傅诗接洽,傅诗虽知他有些儿骑墙,但也来者不拒,以诚意接受他的合作。不过目前所欠缺的,就是兵器一事,因过去守备所用的,都被诸自雄派来的强盗与沙、周收罗了去,要制既无财力,时间又不许可。好在那个时代作战,不像如今讲究机械化,所谓利器,也就是刀枪矛戟而已,如今傅诗等无此利器,就以农家耕作的农器来替代,一时锄耙铁棍,全都负起了杀敌致果的使命,精诚所至,也居然一样的发生了极大的效用。在一个准备了相当可动的时期,傅诗与悟性雷五等人商量攻势,大致要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就是沙金所在,也就是最最重要的所在,第二部分便是周郁文的庄院,第三部分才是诸氏手下的营垒。因为川匪之来,全靠内应,诸自雄派了一个头目名叫刘胡子,率领了五百来名喽罗,驻扎在村里,原意是打算肃清了本村,再上州里去劫出应天化,那知本村既肃清不了,州里更不易进去,以至就在村里一面劫掠,一面就在狮村驻扎下,过着掳劫的生活,根本各谋各的力量,只要将沙、周扑灭,村中便可立时恢复,因此傅诗特别看重沙金。当晚由自己带了么凤、李濠安去攻沙金,雷五、裘瀚去攻周郁文的庄院,冯性存带了百余名村中壮丁去攻刘胡子的匪寨。分派已定,就请悟性禅师坐守磨盘谷大本营,因为深怕沙金趁虚而入,大本营如有蹉跌,便不好发号施令了。这原是傅诗的一种预防,不想竟给他防着哩。当傅诗一众人率领三十名壮丁悄悄的奔向沙金住所,那正是当日傅诗的庄院,那庄院盖的相当宽大坚固,宅子四周,也有一道宽约近丈的小河,仿佛是护城濠的意思,沟内高墙,几有丈五,墙内又有一道夹墙,夹墙以内,才是房屋,傅诗等人虽是自己家里,门户道路皆熟,但是沙金加派守护之人,所以仍是小心翼翼,他们一路上也遇见几次放哨的,都由么凤与李濠安等轻轻的将那些守卫消灭了,一连闯过五道口子,竟人不知鬼不觉的到了钟家庄院外面。傅诗一看濠沟四面,静静的并无一人防守,心中奇怪,再看中间墙外,本有一道木栅,那是与壕沟并列的,论理栅口应有守卫,但是仍然没有,他三人正在暗暗议论,说沙金武功虽精,一点也不懂得防备,那知话刚说完,觉得前面的木栅影子,渐渐的黯淡起来,么凤低声道:“来看今晚就要下雾,这倒是给我们一个机会。”那知她一语未了,只一刹眼的时间,不但栅门已经隐入浓雾中,便是栅后高墙,与那一带的崇楼高树,一切的一切,都已沉浸在雾中。傅诗看着奇怪,暗想今夜天气不像个潮闷有雾的样子,何以转眼已起了这大的雾,再一回头,除了自己家宅这方面以外,来路上与两边的村落,竟然一些也没有,虽在一里路以外,还能隐约辨别,再抬头望去,一轮皓月,依然悬在天空,心中越发疑怪,这种天那里还来的月亮呢?如此一想,便识得其中大有原故,便即轻轻向么凤二人说了,命他们不可大意,仗着是自己家里大门口,便闭了眼也能走,三人就慢慢的摸到栅边,果然扪之木栅依然,而望之不见,么凤便向傅诗说道:“大哥不必踌躇,这地方还能拦得了你我?”回头又向濠安道:“李兄随我来。”当即摸过木栅,走进高垣,就是大门,可是一片模糊,仍然看不见,但么凤此时已有了办法,便不用目力,专凭印象,知道那里是门,那里是路,她一段一段的摸将过去,傅诗也依着她的方法,跟了她走进去,这是全仗着到了自己家里呢,心想照这样的摸法,也一样可以摸到上房。那知一念未了,么凤忽然失色惊呼起来,她一时忘了形,幸而声音不大,未被屋里发觉,要问么凤如何惊呼,原来她摸来摸去,自以为已经该摸到二门了,谁知还是在栅门外边打转。这一下连傅诗也怔住了,心说怎么一回事呢?明明已到了二门内了,怎的还在这里?二人正自狐疑,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现象,全会通辘轳般的转动起来,一时便将兄妹二人的方向迷糊了,李濠安自然更摸不到头路。 三个人直转了一个更次,始终也不会离开那道木栅的方寸地。傅诗此时,猛的醒悟道:“是了,我明白了,我们快走吧,再不走还须要吃亏?”一句话未完,就听四面号角乱鸣,只见远远的人影憧憧,往来不绝,傅诗拉着么凤,抹头就走跑,李濠安也急急跟了下来,幸而三人的脚力快,不是那些守卫的人所能追获,可是已经吃惊不小。三人一口气跑回磨盘谷,不多时雷五这一支人马也是一样的闹了个一塌糊涂,不得要领而归,只有冯性存的一百多名壮丁,到了刘胡子寨子近边,一看步哨守望,什么也没有,原来刘胡子蔑视那些村民,自以为有一身武功,又有五百名喽罗,那会将这些村众搁在心上,他们竟自吃饱喝足,搂了抢来的妇女正睡得好觉,故而一些防备都没有。也是冯性存要露脸,一个信炮一放,百余名村壮,虽只有铁锄铁耙,却是恨透了这些奸淫掳掠的贼人,无一人不是勇气百倍,见人就砸,再说强盗手下,除了几名头目,比较有一二手,余外的也不过全是些地痞无赖不负正义之辈,也正是乌合之众。此时睡在梦里被一声信炮惊醒,慌得连门都摸不着,正赶上村众咬牙切齿的见人就砸,于是不到一会儿,五百个喽罗,容容易易的去了一大半。刘胡子搂着一个娘们儿睡的正香,一炮将他惊醒,他毕竟经验多了,正想起身看看情形,偏偏那个娘们儿是村子里一个混事的,这回被劫,她自然什么也不怕,先落个好吃好穿,夜夜把那刘胡子反倒耍个够,此时她明明听到外面人声喧哗,“不要放走了贼首。”知道准是本村大众杀进来了,她倒也想的周到,知道自己不能杀贼,何不腻住他,免得他又出去造孽。一看到刘胡子睡眼迷蒙的正想下床出去,那娘们儿一把将刘胡子拉住,腻声说道:“你忙什么,大约又是弟兄们喝醉了撒酒疯,要不就是赌输了打架,你管这个干吗,来吧来吧。”说完一把重又死命将刘胡子搂的紧紧儿的,不让下去。 刘胡子也真是死星高照,一时竟糊里糊涂的又躺在娘们儿身上,等到冯性存的宝剑眼看已经到了刘胡子的背脊上,刘胡子要想极力挣扎起来,那娘们儿知道此时正是刘胡子的生死关头,如何肯放,下死劲将刘胡子一把搂紧,说什么也不放。刘胡子先还不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的贪欢忘晓,后来一看神色不对,才想到妇人不怀好意,当即怒吼一声,右手一下向妇人咽喉上掐去,左手挈了小衣,一躬身跳下地来,可笑他还未立稳,冯性存的剑锋已拂到他脖子上,只听卡嚓一声,骨碌碌登时滚下一颗又肥又亮的大肉球来,可惜冯性存心粗了些,他以为与强盗一床睡的决没好人,顺便将剑向床上一扫,又听噗哧一响,可怜一个心存舍身杀敌的娘们儿,竟也丧命在他剑下。刘胡子一死,众贼更没了头脑,大家谁肯送死,忙不迭丢了兵器,跑向四面山里去了,冯性存在寨中救出许多掳去的男女,都放了出来,男子们一听是傅诗派来的搭救,忙命妇女们回家,自己都随了冯性存到磨盘谷效力来了。 傅诗等人回到磨盘谷,将自己在沙金门外迷了方向的话向悟性禅师说了一遍,随即问道:“尝闻沙金自诩,他曾学得奇门术,今夜之事,颇有点相像,是否此术作祟,还求禅师指示。”悟性闻言,长叹一声道:“怎的不是,不料此术正所以济其罪恶,真是我授徒不慎的过失了。”原来沙金自从悟性一到,也就防着有人要来,便在自己这边,和周郁文庄院四外,设了奇门阵势,使敌人不得其门而入,幸而傅诗已经醒悟,便即退出,如果一往直前,入了他的禁网,再触了他的禁忌,立即发生反击之力,可就危险了。此时悟性闻听沙金连奇门都用上了,觉得此子不除,日后的祸事正不堪设想,就是这样,事完之后,自己也得回到河南少林寺去领受师父明远上人的责罚;这明远便是发明达摩祖师十八手为一百七十二手的觉远上人第十二代师门弟子呢。悟性当时秘密的与傅诗、雷五三人定下了一举扑灭沙金恢复村子的计划,就分别着手起来,遣兵派将,准备即在当夜动手。刘胡子已死,川匪四散,这路已不必顾及,周郁文也是碌碌余子,不足为虑,只到时由悟性先带了冯、裘二人,二百名村壮,到了周家庄院外,悟性将沙金所设的奇门禁法破了以后,便由冯、裘杀入庄内,同时梁实甫见刘胡子都已被杀,部下四散,又闻沙金之师少林僧已到,眼看沙金、周郁文都将败亡,自己如和不想掉转风头,向傅诗去送秋波,傅诗自然是加以赞许,当即与他暗暗约定在攻打周郁文家时,请他协助,梁实甫自然一口应允,但他自己究不好意去赶落周郁文,便请家中的两位拳师,带了一部村丁,在冯裘杀入时,也向周氏庄院后面乘了个现成的,周郁文父子见大势已去,还想逃到沙金处求庇护,于是撇了家财族人,父子二人急急忙忙如丧家犬一般,骑了两匹牲口,赶到沙金这里,谁知这里更热闹,原来正当悟性傅诗等人,大破沙金的奇门阵法,与七十二种神拳之时,结果与沙金同归于尽。 雷五本名雷洪,原也是少林僧一泉禅师的得意门人,十五岁便学成在江湖上闯荡,享了盛名,因他年青爱穿一见白色绣花短袄,面貌又生得白净,当时人便送他一个外号叫“锦面狮”。本书这狮村中,原有五狮一凤,一凤自不必说,那五狮前文也已说出四狮的姓名绰号,只余一狮,尚未说明,那一狮便是锦面狮雷洪。此五狮同居一村,如能和衷共济,那是何等好的一件事,奈何他们为了一凤,便生了嫌隙,不但不能同心同德,沙金反而通贼献村,毒害全村,要说一句迷信话,五狮相争,也是狮村的一层劫数。幸而雷五深知沙金就是师叔悟性禅师的弟子,要论武功,自己并不在沙金之下,可是因沙金不但学会了奇门遁甲之术,况又得了他师父悟性不传之秘七十二种拳经,自己便输与他这一手,为此特烦师父一泉禅师,请来悟性,以便降伏沙金,好挽救全村的浩劫。当夜傅诗与悟性商定二次围攻贼人的办法,雷五受了悟性禅师之命,第一个先去打头阵引沙金,一来因知沙金认自己为情敌,要激怒沙金,必须自己出马,二来自己与沙金,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明知敌不过来,也决不肯退缩,因此雷五单身持棍,挨到钟家庄院,此时庄院内外,沙金本已按了五行生克,设下奇门六甲的阵法,外人不识阵者,走到阵里,但见五花八门,一片光怪陆离,摸不着头脑,既不能进,又不能退,等到天明,沙金只要准备绳索来捉现成的好了。他自以为金城汤池,无其坚固,却忘了师父已到,他岂不能破你,当时雷五到了钟府外墙,禁法早被悟性破了个干净,雷五便一纵身翻进高墙,一阵蹿越,早到了沙金住的内院。沙金此时,仍是左拥右抱的怀中搂了两三个少年村姑,在那里取乐,岂知乐极生悲,雷五早看得不耐烦,高喝一声:“反叛沙金,还不出来受死。”沙金正在迷迷糊糊的当儿,这一嗓子可真将他喝醒了;因为他万不料有人能闯进了奇门阵内。当时想到必是悟性破的,立即一咬牙,推开怀中妇女,向案上提起宝剑,风一般的闯了出来。他也知道自己师父和他作对,到了这时,心中有些发慌,但他本性凶顽,近来为了么凤,刺激受得深了,神经上实已起了变化,自从通贼献村以后,这样的倒行逆施,究竟他也是聪明人,岂有不知败亡在即的,也是事到临头,无可奈何,老实说,到这个阶段,其人的神经,早已近于疯狂,已是孤注一掷,冥不畏死的了,作到那里算到那里,因此一动到手,他就拼上了命,对手往往败衄,这就是因他的神经作用,已足使他如同杀神附体一般了。 二人在院中一见面,沙金一眼望去,又认识是雷五。这时沙金的脑筋,被外面冷风一激,忽然清醒,回忆当时与傅诗一家共住此屋时,何等的融融洩洩,就从姓雷的这个小子来了以后,么凤忽然变态,自己才落到今日的结局。他想到伤心处,又悔又恨又痛,不由一声怪喊道:“姓雷的,今天可是我与你二人该拼的时候了。”一语未了,话到风到人到,家伙也到,向着雷五的上下左右,一阵狂挥猛砍,正如疯虎一般,猛不可档,雷五也正念着杀父之仇,恨不得亲划沙金之胸,只是雷五纵然武功好,也不能抵御他这样神经质的剑法,还不到六七个照面,已杀得还招不迭,顾了上面,顾不了下面,但听哧的一声,雷五小腿上早被剑尖刺中,幸而雷五武功好,忍得住疼,咬着牙一味躲闪,沙金见一剑未能致死,又狂喊一声,剑光就如雨点般直奔雷五,雷五此时实为他的狂焰所慑,竟至连招架都来不及了,沙金在乱击乱刺之中,又是一长胳膊,刷的声将剑向雷五眉心里直刺过来,雷五忙一侧头避过,就觉来剑向下一沈,自己要用剑去格,已是不及,左肩上登时又受了他一剑,幸而退得快,不过剑端略微擦过,可是衣服早被划破,肩头上渐渐向外冒血,雷五一见,心中发悚,正在危急之时,偏偏空中一声娇叱,飞下一人,正是么凤。沙金一见,更如失了魂似的,口内高喊道:“好呀,你们俩个来赶落我一个,来来来,我们拼了吧。”么凤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也有些凛凛然,不知骂他什么好,正在这一惊顾之间,沙金下手真快,只见刷的一声,宝剑早已向么凤当胸带着风就卷进来了。么凤一个纵步,退出去有一丈远,沙金见一剑刺空,决不让么凤还手,接着一连两个箭步,哧哧两声,和一阵风似的,已蹿到么凤跟前。么凤在那一夜间,已知得沙金的厉害,又见他行动如风,更有些胆寒,正在待退不退的当儿,沙金已经举右手剑在么凤剑上一磕,么凤猛觉右臂一震,宝剑已被磕向下垂,正自惊顾,沙金左手早进,在么凤右肩上这一击,下边左脚又是一扫,只听蹦的一声,正扫在么凤右腿上,上身被掌击着一歪,下面又扫中了一脚,那里还立得住,一连几个退步,蹬蹬蹬冲到墙根下,好狠的沙金,他今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见么凤已退到墙边,无可再退,当即一绞右手宝剑,高喝了声:“我的好妹妹,我送你回舅母家吧。”哧的一声,那柄剑真如一条银龙似的,向么凤心窝直刺进去,么凤此时已无可再退,如左趋右避,却已都在沙金的拳脚尺寸之中,万万逃不过去,只喊了声:“好贼子,你杀吧。”喊完了双目一闭,就在墙边等死,那知宝剑竟不曾扎到身上来,但听耳边似乎一阵微声过处,就听有人喝道:“休伤我妹。”一句话知道哥哥傅诗到了,睁眼一看,果然沙金已被傅诗接住,此时正与雷五二人竭力围攻,么凤也立刻参加进去,三个人丁字式围住他一个,但是任他们怎么拼命也战不下沙金来,一不留神,么凤又被沙金双手摔出两丈远去,那一手名为展翅腾鸦,乃是七十二种拳经中鹤拳的一手绝招,能双手摔敌于数丈之外,此手一使,竟无人能破,所以么凤就遭了殃了,傅诗一见么凤被摔,心内一惊,好个沙金,就乘得傅诗这略一惊顾之际,果然是心狠手辣,立即一翻右手腕,宝剑先向雷五面门上一晃,雷五一步退后,沙金乘剑势下垂,一个大转身,面冲傅诗,腾左足进右足,单臂举剑向上一撩,其名为撩阴;此手在拳中名撩阴手,在剑法中名撩阴剑,厉害处就在一个快字,令人无从退避。原来傅诗只见他如何转身,却不见他如何起剑,等到傅诗看见剑到裆下,已来不及退避,也来不及用刀去格,这真是危险万分,雷五在旁也在暗暗忖道:“这一下完了。”那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当的一声响过,傅诗裆前,金星直迸,忽然从平空来了一柄晶莹夺目的短剑,一下正击在沙金这手撩阴剑上,立见沙金的剑头向下一沈,沙金见了一跳,再一看,面前又立定自己的师父悟性禅师,沙金立刻怪嚷起来道:“好哇,师父帮着外人打徒弟呀。”一语未了,哧的一声,立剑就向悟性刺去,悟性倏一旋身,已到了沙金身后,二人就一往一来的对上招数,这才是棋逢对手呢,索性连傅诗等三人都不打了,立在旁边,仿佛看他师徒比武。 傅诗此时旁观者清,才看出沙金剑法的高妙,和身手的灵敏沉着,不由暗暗叹息,想他如此武功,便饶上两个钟傅诗,也不见得能击败他?哪想到此人竟会误入歧途,到如此地步,真正可惜到万分。不言傅诗等在旁观局,再说沙金见悟性帮了外人来和自己作对,不由动了杀机,心想如不是这贼秃赶来,姓钟的姓雷的都得躺下,偏偏这贼秃赶到,也是我命该如此,我纵然被这贼秃杀了,也得拉着他给我垫背。沙金心存歹毒,已作了困兽之斗,每一下都是致死命的招儿。悟性虽深恨沙金的荒谬,但究属自己一手教出的爱徒,而且他念目前少林门中能通七十二种拳经的,不过二三人,何况自己参解拳经,此子亦有功劳,此时纵为公义所迫,本也不肯伤他,希望他自己悔过,那知他一见自己救了傅诗,居然就与自己动手,毫未顾及师生的礼貌和情分,及至一动上手,又居然每一手都下绝招,看他恨不能一剑劈恩师为两段,悟性看了半天,看他越来越狠,简直和野兽一般,那有一丝一毫是人类的行径,不由又悔又怒,大喝一声道:“大胆孽障,你真想一剑刺死你的师父吗?”他这句话,还是存着几分犊爱在里面,无非希望一语提醒他,他能醒悟,也就放他去了。那知沙金闻言,大喝道:“你这秃驴,不念师徒之情,谁来念你。”傅诗等见悟性一闻此言,陡的面色一变,发须尽张,其时正當沙金立剑当胸,猛的一摇剑柄,那柄剑便横着奔了悟性的右颅旁,真如风驰电掣般快,这也是少林剑术中一手绝招,名曰“豹尾摇金”,那功力全在剑前的一摇剑柄,以乱敌人眼神,但又如何能乱得了悟性,只听悟性大喝一声“孽障”,接着又一声“去吧”,这二语相隔,也只在片刻间,悟性不等沙金剑到,忽地腾身而起,真如神龙一般,就连傅诗等这快眼光,也不曾看出他是怎样起来,正一惊顾,就听见当的一声,沙金宝剑早被踢上数丈的高空,紧接着一声“去吧”,也不曾看清悟性是怎样下手的,剑光闪处,听沙金一声惨号,已经飞跌出两丈以外,伏地不起,傅诗望过去一看,只见沙金左右两腿齐膝盖以下,全被剑砍断,只剩下大半截上身,两只手,和一张将死的白脸,平摊在地了。 在沙金与傅诗等三人动手之时,悟性已将邓炳文与张岳三个人擒获,因不肯杀害人命,故捆绑后交与村众,命他们好好看守,事毕好解往大理州,与应天化并案办理,安排已了,才到沙金这边,一进门就救了傅诗,原希望沙金自己悔悟,那知一动手,居然有杀师之意,屡下毒手,这才飞剑削他双足,使他不能再去为恶,在沙金倒地以后,周郁文父子还不知道,正好从家中逃到这里,就被傅诗逮住。这一件通匪献村案中的几个要犯,总算全数被获,过了两天,便一齐解往大理州归案。 本书写到此处,全部均告结束,悟性禅师十分感慨的回转了少林寺,傅诗与么凤仍回到自己家中,全村村众为了感谢傅诗兄妹的保卫乡土,便在村中磨盘谷开了一次盛大的胜利会,以纪念恢复故乡的壮?伲诨岢≈校凳值敝谠匏塘私趺媸g缀榈墓ǎ辈12剂怂朊米又愚ㄕ甓┗榈南3械么逯谝徽笳蟮幕逗簦钡缴钜够共辉o1? (全书完,感谢黄鹰武侠q群7649715 缺月梧桐提供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