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多情》 第一章 齐霄在自己的院落中打坐时,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他心里狂跳,雀跃地睁眼,起身奔出开门。 门外屋檐之上悬着一个铃铛,铃铛下系着一截红绸,齐霄伸手在红绸上拽了一把,叮铃一声,铃音越传越远,不多时,一个青衣身影从院门口进来,立在檐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齐仙尊请吩咐。” 齐霄看见来人的一刻已经敛去了一脸的喜色,转而换上迷雾山长老的严肃模样,持重道:“可是燕如云回来了?” “禀齐仙尊,燕师兄于半盏茶之前从试炼秘境归来。” 果然。 齐霄差点喜上眉梢,顾忌着有弟子在眼前,只得费劲板住脸,心里已经想着把这小弟子打发走,赶紧去看看他挂在心尖儿上的人。 “只是……”那青衣弟子迟疑了一下。 “只是什么?” “燕师兄他,好像受伤了。” “什么!”齐霄没忍住,声音高了些,连忙找补着压回来,低声急问:“伤在哪里?伤得如何?” 青衣弟子顿时觉得有重任在身,一边回仔细想着一边答:“弟子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像是伤在了手臂,不碍走动。” 齐霄松了口气,不碍走动说明伤得不是太严重,还想再问什么,忽然停住,嘴边漾开了笑意,很快清咳了一声,侧身掩住笑容,淡声道:“你下去吧。” 青衣弟子又行了一礼,退出院外。 齐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来回踱起步来,一边走一边在嘴里不知说些什么,走了几遭忽然顿住,打了个响指,双眼放光:“对了,就做一些素汤送去吧!” 他说动就动,一旋身,银纹白衣的衣摆在身后一甩,随之没入了厨房之中。 两炷香的时间之后,齐霄提了一个食盒踏入了燕如云的别院,院中的看门弟子见了他纷纷行礼唤道:“齐仙尊。” 齐霄一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掀起衣摆踏入院中,径直往后院走去。 后院摆着一方石桌,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腰板挺直地坐在那里。 男人长得十分俊美,眉目深邃,轮廓硬朗,坦着一只手臂,手中拿着白纱在肩膀上比对,若有所觉,回过头来—— 齐霄展开笑颜,走过去:“我来帮你,如云。” 燕如云看到他眸光一闪,微微扯了下嘴角,起身唤道:“师尊。” 齐霄连忙把食盒放在石桌上,走到他身边,将他按坐在下,十分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白纱:“说了我来。” 燕如云没再拒绝,顺从地坐下,抬头看他:“那就多谢师尊了。” 他的眼眸极黑,深如渊海,一眼望去有光芒流动,齐霄一时没把持住就被他吸引过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微嗔:“跟师尊这么生分做什么?”说着拿起白纱一圈又一圈地缠过燕如云的手臂。 燕如云低笑道:“是徒儿错了。” “知道错就改。” “师尊说的是。” 两人一来一回地说了几句,齐霄觉得心里暖呼呼的,帮燕如云包扎好了伤口,坐到他身旁打开食盒道:“师尊给你做了素汤,尝尝。” 齐霄端出汤碗,又拿出汤匙,用汤匙在上面飘了飘,荡开上面的辅材,舀了半勺送到了燕如云嘴边。 燕如云用那只完好的手撑着膝盖,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他很快反应过来敛去外溢的情绪,刚要凑近,齐霄却忽然把汤匙一撤,叹了口气。 燕如云按在膝上的手一紧——发现了? 齐霄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现在有伤在身,我是特意给你做的素汤,不要闹脾气,等你过几天好了,师尊再下厨给你做别的。” “……”原来是以为他不喜欢吃素。 紧扣膝盖的手缓缓松开,燕如云弯了弯眉眼,听话地说:“是,师尊。” 齐霄借着燕如云的手有伤,趁机多喂了他几口,问:“好吃吗?” 燕如云定定看着齐霄的眼睛,温柔道:“只要是师尊做的,都好吃。” 一股热气往脸上涌,齐霄坐不住了,把汤匙和汤碗放在桌上,欲盖弥彰地喝了一句:“没大没小!”他心里其实是甜蜜的,但是再待下去脸要红了,于是佯作生气地一甩袖:“你自己吃!”说罢速速离开一路飞扑到了自己的院落之中。 燕如云保持着微笑的样子坐着,不一会儿两个看门弟子一边回头看一边进来,喜气洋洋地说:“燕师兄,齐仙尊又来了啊。” 燕如云看起来心情颇好地点点头。 “齐仙尊对燕师兄真好,要是我也能拜得这样一个师尊,真是死而无憾了。” 两个小弟子一个忙着羡慕,一个注意到了石桌上的汤,期待地问:“燕师兄,这是齐仙尊带来的吗?” 燕如云终于又带了些笑意,说道:“嗯,我只动了两勺,不嫌弃的话你们可以带走。” 那弟子忙说:“不嫌弃不嫌弃,燕师兄你在试炼秘境里待了那么久,我们哥俩可有很久没尝到齐仙尊的手艺了,多谢燕师兄!” 两个小弟子小心翼翼地捧着汤碗走了。 脚步声渐远,一切归为风平浪静。 燕如云脸上温软的笑意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一手拽下臂上的白纱在手里几番揉弄,扬手之间片片碎布随风飘散,似是多一眼,都懒得看了。 第二章 齐霄并不知道他悉心做的素汤落入别人之口,为了拿住师尊的形象,硬是忍了一天没去燕如云的别院,当晚想着燕如云的深邃面容在榻间辗转反侧,终是忍不住将手伸进亵裤。 他闭着双眼,身子微弓侧躺,在幻想之中描摹燕如云的轮廓,手在衣袍之下忽起忽伏,忽而眉头蹙起,薄唇之间掀开一条缝隙,隐忍欢愉的声音从中泄出,额头沁汗,长睫抖动…… 隔日清晨,齐霄早早醒来,睁眼第一件事就是考虑早上做些什么给燕如云送去—— 麻婆豆腐是不能做了,燕如云看起来不是很喜欢吃辣。油泼面做过两次,不能再做了。小笼包有些油腻,燕如云现在有伤,最好少吃一些荤腥……糖渍藕片!对了,就做糖渍藕片吧!清淡爽口,正合时宜! 心动不如行动,齐霄马上起床,略作打理,便钻进了厨房。 说起来,齐霄原本不是个爱做饭的人,但是一想到燕如云——前后加起来,他暗恋了十七八年的人,吃着他做的菜,他就倍感甜蜜。 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并非是他十岁出头便对燕如云情根深种,而是他曾在书外世界,对着一本书中的少年日久爱重。 《仙途》是齐霄十四岁时看的一本网络小说,也是他看的第一本网络小说,讲的是一个爹不疼年不爱天生异于常人的少最终披荆斩棘登临仙途的故事。当时齐霄正发现自己喜欢班里同为男生的体委,深觉自己是个怪胎,点开《仙途》第一章,与生来古怪的男主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路追下去,不知不觉就把自己代入到男主燕如云身上,看着他一步步的破除万难,最终笑傲群雄,他也从中收到了无尽的快意。 作者连载了四年之久,他便一章一章地追了四年,这本书对他意义非凡,每当他面临失意,他便把这本书翻出来重新通读一遍,从一个虚构的坚强不屈的主角的那里得到鼓励与安抚,然后在第二天早上迎接他庸庸碌碌的生活。 书读了十几遍,每一个情节都深深烙在心头,然而他已经不满足于看这些既定的东西,而是开始幻想并未在书中出现的场合,然后猜测燕如云会说什么样的话,甚至根据作者的描绘,在脑海里想象了出燕如云的样子,想象着燕如云是自己的男朋友,与他亲吻,接受他的爱抚。 他越发期待独处,每当独处的时候,他就能和心里的燕如云对话,就像真的陷入热恋,真的有一个亲密恋人陪他度过无趣的、甚至是折磨的日子——他的老板总是假借着工作之名对他动手动脚,而他为了满足家人的期待,始终不敢和老板闹翻。 有一天公司团建,他被老板灌了很多酒拖去酒店,醒来时发现有人压在他身上一边扒他的衣服一边贴在他身上亲吻,他挣扎着拿起台灯砸在老板身上跌跌撞撞地逃出酒店打车回家。他洗了几遍澡躺在床上,又打开《仙途》从头开始看,想象着燕如云手执一把长剑将不断对他性骚扰的老板一剑洞穿的样子,渐渐沉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悬于万丈高空,下面是五彩瑰丽的修真世界,有人乘坐骑从下方飞掠而过,远处有金光四射的大阵,还有一群人在拼斗厮杀,剑光四起,闪耀夺目。 忽然一个仙风道骨的人与他擦肩而过,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瞬间从万丈高空跌落,惊叫不出,陷入一片黑暗。 等他醒来,便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了燕如云的挂名师父。 燕如云的师父与他同名,当年燕如云拜入迷雾山,因其天资不佳,就要被遣送回去,门内辈分极高从不收徒的齐霄齐仙尊不知看中了他哪一点,将他收作弟子。 可能是一时兴起,齐霄转眼就把自己这个徒弟抛之脑后,自己该闭关闭关,该游历游历,故而燕如云虽然得以留在迷雾山,却始终没有什么大作为,直到他误入迷雾山禁地,在一处石洞发现了先人秘法,从此一飞冲天,成为了迷雾山人人敬仰的天才。而他的师父齐霄,完成了仙途领路人的任务之后,再次出现,已是燕如云的仇家血洗迷雾山之时混杂在一句“守山之人”中顽抗至死。 齐霄换得了这个身份的第一天,便匆匆出关前去寻找燕如云,那时燕如云刚满十八,已经声名鹊起。和他十四年来每日每夜幻想的样貌……别无二致。 第三章 书中的齐霄是个痴于修仙的道人,但现在的齐霄不是,自打他来了这个世界,基本只在燕如云不在迷雾山时闭闭关,其余时间全耗在了燕如云身上。 唯有一次,他为了让燕如云往后出去历练少受一点伤,下山寻找本该五年之后落入主角之手并让其从此一飞冲天的功法,作为送给燕如云的见面礼。 如果是书中的齐霄,面对守护妖兽定然能毫发无损地回来,只是现下壳子里换了他,他初到修仙世界,未能将一身本事融会贯通, 与妖兽搏杀时又惊又恐,方寸大乱,受了重伤才把功法带回迷雾山。 那本功法过于强横,当年的燕如云修为不够,强行修炼极有可能出岔子,齐霄便把功法收起来,先自己学会,然后根据燕如云的修为每隔一段时间教上一招半式,既免得燕如云急功近利遭到反噬,有通过教习剑招时的亲密接触拉近了师徒之间的距离,如今四年过去,那本功法只剩下三招,而他与燕如云也快…… 想到这里,齐霄的心砰砰跳个不停,满心欢喜地切着圆滚滚的藕,把切好的藕片放进锅里。 燕如云正在院子里练剑,身姿倜傥,剑式风流,一套剑招行云流水,雪亮剑光划过清晨的雾霭,齐霄提着食盒进入院落,眼前一亮,就势停在门口,看着燕如云舞剑。 燕如云全心全意沉浸在剑招之中,直至收剑才体察一丝他人的气息,不需回头,已经从那震颤着的、压抑着的呼吸之中分辨出了来人。 他收剑时神情冷肃,一转身已经漾开了笑颜,迎上去道:“师尊,您怎么来了?” 齐霄才从对方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身姿之中回过神来,一提手中的食盒,道:“我闲来无事,便给你做了些小菜,趁着新鲜尝尝?”他从不和燕如云自称“为师”,这时齐霄的小心思——显得他们之间不似寻常师徒,更……亲密一些。 燕如云看到他手里提的黑漆食盒,伸手接过,逢迎道:“师尊特意为我做的,怎么能随意尝尝了事?自然是要,细细品味才是。” 说到细细品味四字,他的语速放慢,眼神也若有似无地在齐霄脸旁唇畔扫过,意有所指一般,薄唇微微开合,舌尖很是含蓄地在唇缝边缘一扫,将露微露。 齐霄的视线黏在他的唇上,脸上爬满绯红而不自知,直到手中的食盒被人接过,才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当即又羞又恼道:“贫嘴!” 他把食盒往燕如云手中一推,转身就要逃离,谁知一脚还没踏出门槛,腰忽然被人搂住,接着后背贴上广阔的胸膛,对方身上因为刚刚舞过剑热意未褪,还有些淡淡的汗味。 齐霄的脑子里“轰”地一声,一时忘记了挣扎——四年来燕如云头一次主动和他贴得这么近。 这不是别人,这是他暗恋了十七八年的燕如云啊! 夜晚幻想的旖旎场面刷刷在脑子里翻过,他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反应,连忙运气压下,岂料燕如云又贴上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别走,师尊,陪我吃完好不好?” 燕如云的声音很低沉,带着磁性,此时又故意放低,像是沉到了齐霄的灵魂中,胸口的震颤传到了他的背上……别说是吃饭了,就是吃他,齐霄也答应! “好……”几乎是被引诱着答应下来。 齐霄渴望这个怀抱渴望了很久,他放松下来往后一贴,完全不知站在他身后的燕如云说出那样勾人话语时是怎样漠然的表情。 见他答应下来,燕如云马上抽身后退,提着食盒走到桌边。齐霄身后骤然一空,暗自失落了片刻,但又想到来日方长,一扫心中尘埃,跟着燕如云坐在了石桌旁边。 燕如云打开食盒,看到里面青花瓷盘中堆放的几片藕片,藕片外附着着一层水渍,但又不像纯粹的水,和水一样剔透,却略有一些粘稠,“师尊,这是……” “是糖渍藕,上次做的桂花糕你全都吃光了,没想到你长得高大却喜欢吃甜的。”齐霄调侃着,心里又觉得甜蜜——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眼前的人。无论是脾性、习惯、口味……一切的一切,只要是有关燕如云的,他都了如指掌。 燕如云没有否认,拾起旁边的筷子夹了一片咬了一口,入口之时眉头一皱,齐霄马上问:“怎么样?” 燕如云面不改色地把那一小块藕片咽下去,笑道:“不愧是师尊,口味刚刚好,甜度适中,少一丝无味,多一丝甜腻,很好吃,我很喜欢。” 这样的评价在齐霄的意料之中,抬手示意燕如云继续吃:“喜欢就好,喜欢师尊下次还给你做。” 燕如云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襟危坐,缓慢道:“还请师尊不要再为我做这些吃食。” 齐霄不明所以:“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而是每样都喜欢。只是……”燕如云稍微靠近了些,执起齐霄的手,道:“只是不想师尊为我操劳。” 热度从齐霄的指尖传遍了全身,他感觉到火辣的感觉从脸侧烧起,烧得他眼眶发热,快要落下泪来,一腔情意快要和着眼泪流淌而出,这感情但凡长了眼睛的便知道不是什么师徒之情,而是……想将对方占为己有的爱欲之情。 齐霄进一步握住燕如云的手,十指勾缠,欲语还休,半晌,小声道:“我不觉的操劳,我很喜欢做这些东西给你吃,你喜欢,我便……我便觉得欢喜。” “……”燕如云默然,轻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笑意,体贴道:“好,我一定不辜负师尊的恩情。” 第四章 浓情蜜意,气氛正佳,齐霄再难按捺住内心的情愫,看着燕如云的薄唇,忍不住往前倾身,唤道:“如云……” 未等他贴近,一片藕片贴在了他的唇边,齐霄微愣,视线下移,竟是燕如云夹了一片藕片送到他的嘴边,对方正笑意盎然地看着他。 当初公司的老板在私下里一桌吃饭的时候,时常故意用自己的筷子夹东西给他吃,他用碗去接,老板便绕过去,执意要他吞下去,他碍于有同事在场不好直接落老板的面子,未免碰到老板的筷子小心翼翼地衔了一小块边角,结果他才凑上去,老板就故意把筷子伸到他嘴里,然后再自己含上一遍,看得他几欲呕吐。 在齐霄眼中,喂对方吃东西是极亲密的行为,更何况燕如云夹得还是他刚才咬过一口的藕片,使得他虽是索吻落空,仍是满心喜悦,张嘴将嘴边的藕片咬住。 燕如云好像很喜欢喂他吃东西,一盘藕片除了最初自己咬了一小口,一片接一片地喂给齐霄,举手投足之间迷得齐霄神魂颠倒,全然忘了这藕片是为燕如云所做,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吃去了大半盘,他连忙叫停。 燕如云歪头问:“怎么了师尊?” 齐霄懊恼道:“这是给你做的,结果全被我给吃了。” 燕如云笑道:“无妨,看师尊吃东西我很开心。” “……”齐霄红着脸欲语还休了半天,坚定地抢过燕如云的筷子放进食盒里,盖上盖子道:“给你做的就是给你的,盖起来,你自己留着吃,我……我再给做一些去。” 燕如云拽住他的衣袖,道:“师尊别走,再多陪我一会儿,陪我说说话。” 齐霄本来就不想走,此时听燕如云挽留他,一缸子蜜打翻在心头,甜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佯作嫌弃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黏人。” “只黏着师尊。” “……”齐霄心说:我死了,被燕如云甜死的。 他正欲说什么,忽然看见燕如云欲言又止,然而马上又换上笑容道:“我给师尊说一说这次去试炼秘境碰到的趣事吧。” 齐霄是谁,燕如云动动小指他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当然不可能忽略燕如云刚刚一瞬的迟疑,于是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燕如云故作惊讶,随即粉饰太平:“并无烦恼,只是想和师尊说说话罢了。” 齐霄当然注意到他的惊讶,心中已经确定燕如云必有烦心事,于是换上了略强硬的口吻道:“有什么烦恼跟我说,你不说就是和我生分了。” “师尊!”燕如云一急声音略高,而后似是被人看穿心事似的懊恼地低头,道:“本来不想让师尊知道,免得师尊为此烦心。” “你我师徒之间何谈烦不烦心?说吧。” 燕如云叹了口气,不肯看齐霄,迟疑道:“自从四年前师尊教了我那特殊的功法,我怕辜负师尊心意,每日清晨都要练习几遍,对此功法越发纯熟,只是近来再练,却又中力博难发的感觉,不知……是不是练出了什么岔子来。” 齐霄一听,愣了片刻,随即大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来。 燕如云不解:“师尊知道为何?” 齐霄当然知道为何,他提前拿到的功法名叫《穿云神舞》,是一种几千年前便失传的剑法,此剑法神力过于强横,修炼至最高层,挥动之间足以劈山分海,燕如云已经学会了前面的所有剑招,并且已经练得纯熟至极,如同修行遇到瓶颈,非得更进一阶将一身灵气再度凝练才能继续修行。 所以燕如云非是力博难发,而是他已经将学过的剑招练到极致,一套剑法舞完剑势未止,只待剩下的最强三式接续下去。 简单来说,燕如云如今已经可以学剩下的三式了。 “傻瓜。”齐霄又惊又喜,起身道:“是你又要进境了。” “……真的吗?” “我何曾骗过你,来,我现在就教你剩下的三式。” 齐霄上前,拉起燕如云,站在他身后,手覆在他的手上,燕如云很是信任他,任由他摆弄着自己将剩下的剑招舞了一遍。 这本《穿云神舞》是属于燕如云的功法,齐霄只想提前帮燕如云拿到让他早些练习免受许多伤害,并无私心,他只钻研了剑招好传授给燕如云让他少走一些弯路,但从未练习过功法上的心法,因此空有剑招而无剑势,饶是如此,舞完剩下三招,剑尖所指之处仍是留下一条深壑,足可见此剑法威力。 没有心法支撑,齐霄全凭自己的灵气驱动如此恢弘的剑法,舞完这三招一身神力已是用尽,额头掌心尽是虚汗,他担心燕如云觉得不适,教完剑招便退开坐在了石桌旁。 见识过《穿云神舞》的最后三式,燕如云的眼中精光大盛,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舞一遍,然而转头之间看到脱力的齐霄,眸光一动,负剑道:“师尊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他的声音凉如冬日雪水,再无半分深情,齐霄指尖一动,疑惑地看向燕如云。 燕如云与他对视了片刻,想了想,终是笑道:“师尊晚上可有空闲,我想邀师尊一同在此赏月。” 齐霄放下心来,心说自己刚才一定是听错了,他的燕如云是个极温润的人,怎么可能用那样的语气说话? ——晚上可有空闲? 这是什么意思?要是放在书外的世界,这样的话便是赤裸裸的邀请! 难道……他将剑招的最后三式教给燕如云,燕如云想要借此机会与他挑明了? 齐霄登时脸上发热,强撑着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咬了咬嘴唇,道了句:“等我。”而后心猿意马地踏出门去。 没过多久,门外的看门弟子看到齐霄走远,忙不迭地跑进后院,老远高声问道:“燕师兄,今天齐仙尊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燕如云立在院中,心情奇佳,没像往日一样但笑不语,而是回道:“糖渍藕。” 其中一个弟子道:“糖渍?那是甜的咯,齐仙尊做甜点可是一绝,上次的桂花糕可好吃了!” 燕如云笑道:“往后可能没有了。” 那弟子一边上手抓着吃,一边道:“怎么会,齐仙尊那样疼爱燕师兄,隔三差五就要送吃的过来,哈,要我看,且长着呢!” 燕如云笑笑没说话,一手拂过剑身,太阳升起,几缕光刺破迷雾落下来,洒在雪亮的剑身之上,光芒在他的眸中闪过。 他低声道:“不,一切都……结束了。” 第五章 且说齐霄从燕如云的院中回到自己的住处,便屏退杂役弟子,沐浴焚香,换上一身轻薄的银纹白色锻袍,正冠束发,从头到脚细细修正了一遍,看着铜镜里那个算不上光风霁月,但模样周正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齐霄发现自己收拾的太早了,现在也才中午,距离晚上至少还有三四个时辰……好吧,就当三个,这段时间也太难熬了。 他不禁在脑子里幻想着今晚的场景,如果……如果能在月色下亲吻…… 齐霄捂住脸,摒除杂念,寻了一本清心的心法,默念一遍之后闭上眼睛默默让灵气在自己身上运转。 齐霄其实不爱练这些劳什子的东西,但是修真世界的人的寿命与修为成正比,他要长久的陪伴在燕如云身侧,为了防止先一步老去,他也只好每天打坐修行。只要他想着他每多修炼一分,将来就有可能多陪伴燕如云一天,顿时生出满满动力。 这边厢齐霄终于镇定下来,那边厢燕如云打发了看门弟子,在院子里舞了几遍《穿云神舞》的最后三式,他已经提前布下结界,并尽量压住剑势,结界却在他使出倒数第二式的时候破碎,他连忙收剑,在原地平息全身沸腾的热血。 燕如云在院中站了半柱香的时间,收剑入鞘,看向了石桌上已空的食盒——坦白来说,齐霄每次带来的东西除却不符合他的口味的,都很好吃,但他从不多吃,因为他知道齐霄是抱着什么心思送吃食给他。 自打他在四年前在修真界崭露头角,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有不少少男少女对着他露出同样的表情。齐霄是个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的人,所求他再清楚不过,他吃了多少,就会回馈同等程度的齐霄想要的热情,再多的他给不了,也不会多吃,其余的都留给看门弟子解决。 他不喜欢吃甜,上次空盘的桂花糕不是他吃的,这次的糖渍藕他也只吃了一小口,而这一小口对应的感情,今日齐霄教他最后三式之前,已经还完了。 燕如云走到桌边,把食盒放回去盖好,出了小院。 门外的弟子与燕如云嬉皮笑脸惯了,见他出门多嘴问了一句:“燕师兄去哪儿啊?” 燕如云待人温和,并未斥责他们逾矩,笑着道:“千姝峰。”说罢御剑而去,留下两个看门弟子面面相觑。 半晌,一个弟子道:“千姝峰上都是女修,燕师兄去那里做什么?” “我记性不好,你帮我想想,千姝峰的大师姐陆瑶是不是喜欢燕师兄?” “燕师兄怎么送羊入虎口了!?” 燕如云落到千姝峰上,触动结界,立即被一群执剑女修围困起来。长风吹动黑发,他负剑笑道:“有劳诸位师妹,请你们的大师姐陆瑶与在下一见。” &&& 月上梢头,齐霄已在燕如云的院落中等候已久,而那个约他来的人此时还不见踪影,他坐在小楼二楼的栏杆上,透过松间的缝隙,一边看着黄中透白的月亮,一边焦急地等候。 燕如云去哪里了? 可是除了迷雾山? 他不相信燕如云会忘记和他的约定,上一次燕如云历练回来,还曾带回一块玉佩给他,那玉佩是齐霄在看《仙途》的时候看到的,是燕如云在多年之后交给一个助他得到《穿云神舞》的女人的礼物,与此物一起交托的还有燕如云的一个承诺,无论何时,手持此信物就可以让燕如云做一件事。 《仙途》在连载过程当中,书中没有出现任何一个疑似女主的人,有很多人爱慕燕如云,却没有一个人最终和燕如云走到一起,以至于出现了一个燕如云赠予礼物、且据作者的描述貌若天仙的女人时,评论区的所有读者都认为这个女人将是燕如云的港湾,纷纷要求给她加戏。 当时齐霄还没有将燕如云幻想成自己的男朋友,只当他是一个与自己极其相似的少年,他自己不喜欢女人,自然而然也觉得燕如云不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最终也确实如他所愿作者并没有把燕如云和那位姑娘配对,而是以姑娘带着燕如云赠予她的信物远走高飞,主角最终登顶仙途,笑傲群雄,开启新的征途作为结局。 直到过了五六年,齐霄渐渐对燕如云产生了占有欲,多次和要求作者加写这位姑娘和主角的延续故事读者键盘战,穿进书里之后更是将这位姑娘当成自己的头号情敌,后来他帮燕如云带回《穿云神舞》时曾经提过一次此事。 那时燕如云已是迷雾山同辈之中修为最高的弟子,他作为燕如云多年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挂名师尊,只是带回了一本来路不明的功法,就想交换燕如云一个承诺,似乎有些异想天开,所以他提过一次之后就将此事抛在脑后,没想到燕如云再次历练归来时,将此物交到齐霄手上,并郑重地许下承诺。 齐霄摩挲贴身带着玉佩,心中焦虑:难道燕如云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行,他不能在这里干巴巴的等着,必须去寻燕如云。 齐霄松开抓着玉佩的手,正欲起身,忽然听见有脚步声向院落这边走来,那步态正是燕如云!他心中一喜,就要跳下栏杆,再一细听,燕如云身后似乎还跟了什么人。 除了他,燕如云还约了别人? 齐霄只在燕如云面前露出他原本的性情,在迷雾山其他人眼里他仍是那个对旁事漠不关心的齐仙尊,有他人在场,他也不好和燕如云太过亲密,于是他向松树之后一躲,敛去气息,打算看看来者何人再作打算。 一身黑衣的燕如云率先进入院落,马上察觉到一丝气息,极细微地瞟了松树一眼,然后回头一笑,一袭水蓝衣饰的女子在他身后踏入小院当中。 齐霄眉头一皱——千姝峰首徒,陆瑶? 第六章 迷雾山中关于燕如云和陆瑶的传闻甚嚣尘上。 陆瑶乃是修真世家的千金大小姐,迷雾山在修真界闻名已久,她离开家族千里迢迢而来拜入迷雾山千姝峰峰主门下,成了千姝峰首徒。 陆瑶资质上佳,身为女子,丝毫不逊色于山中的男弟子,她心高气傲,曾经扬言将来的道侣必须是百里挑一的天才。 燕如云十七岁那年曾在门派大比中将陆瑶挑落榜首,此后她便时常在迷雾山中寻找燕如云的下落,与他比试,燕如云曾为此头痛许久,处处躲着她。 如今她来燕如云的院落做什么? 陆瑶一手持剑,在院落之中巡视了一圈,抬手之间,一个隔音结界罩住了他和燕如云。 她抱着双臂,倨傲道:“你竟然带我来如此破烂的地方,趁我还有耐心,就快把你的打得主意说出来。” 燕如云笑道:“陆师姐稍安勿躁。”他指了指石桌旁的座椅:“师姐先坐。” 陆瑶嫌弃地看了一眼石椅,上前抓过燕如云的衣摆在上面拂了两下,才纡尊降贵地坐下,然后马上站起来,横举手中的剑,道:“你说只要我来千姝峰小坐片刻,往后只要我找你比武,你就不再闪躲,现在我坐完了,我现在就要和你比武!” 齐霄听不见两人的说话声,两人侧身站着,难以通过唇形判断他们说了什么,忽然见到陆瑶举剑,捏着树枝的手稍微用力,咔嚓一声,枝丫被他折断,他连忙后退了一步,躲在柱子后面。 等了片刻,好像没有人注意到他这里的响动,他探身察看,发现燕如云微笑着按住陆瑶手里的佩剑,一步一步靠近,陆瑶被他按坐在石椅上,燕如云顺势在陆瑶面前坐下。 陆瑶柳眉蹙起,暗中用力想要抽出被燕如云按住的佩剑,却发现佩剑像是被铁钳夹住,任她如何较劲,都不能撼动对方分毫。她震惊不已——几年前他们曾在门派大比上比试过一场,那时她因为轻敌,惜败在燕如云手下。她从小顺风顺水,从未受过失败的滋味,为了战胜燕如云给自己正名,她勤奋修行,还曾多次围堵燕如云,逼他与自己比试,即使因此被传成燕如云的的追求者也再所不惜。 五年来她和燕如云比试了十多场,起初她只输半招,燕如云实乃奇才,修为突飞猛进,慢慢的她开始力不从心,五年后的今天,她竟然如此轻松被燕如云制住,难以逃脱。 强烈的不甘与挫败涌上心头,陆瑶杏目圆瞪,咬牙道:“燕如云,你敢羞辱我!” 燕如云的手一松,陆瑶立即便要抽出佩剑,然而手才搭到剑柄上,就被一只手按住,她怒道:“燕如云!拿开你的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燕如云笑道:“师姐息怒,我只是想请师姐帮我一个忙,此后师姐再找我比试,我绝不推诿。” 陆瑶审视着面前的男人,深知他虽然称自己作师姐,恐怕心里对自己也没多少尊重,不过是有求于她,否则她这几年来也不会扑空那么多次。 她从小在世家长大,深知能吃敬酒的时候别推脱,否则到时候连罚酒都没得喝。 陆瑶动了动肩膀,燕如云意会地收回手,她坐直了身体,始终保持居高临下的姿态,问道:“看在同门五年的份上,我可以卖你一个面子。说吧,你要我帮什么忙?” 燕如云道:“只是一个小忙,师姐只要坐着,其余的……”他缓缓靠近,侧过头,低声说:“交给我来做就好了。” 与燕如云还有一掌之隔时,陆瑶忍不住想要后退,燕如云陡然停住,抓住她的肩膀道:“就这样,别动。” 这个姿势从背后看就像两人在亲吻一样,陆瑶被他抓着,想动也动弹不得,正要问个究竟,却见燕如云并没有看他,瞳孔滚到了眼尾处,好像在关注着身后的某一处。 就这样停了几息的时间,燕如云放开了陆瑶,后退一步,道:“得罪了师姐。陆师姐今日仗义相助,来日若有所求,燕某义不容辞。” 院落之中的隔音结界除去,陆瑶已然离开,齐霄背靠在二楼的柱子上,手指扣进了柱子里。 忽然一道声音在院落之中响起,燕如云道:“师尊?可是师尊来了?” “”齐霄不得不从柱子后出来,站在二楼的栏杆边,勉力维持住形象。 燕如云见到齐霄,先是欣喜而后露出心虚的表情,仰头问:“师尊……师尊来多久了?” 齐霄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清咳了一声:“来了一会儿了。” 燕如云试探地问:“师尊看到了?” 齐霄:“嗯。” 燕如云屈指蹭了蹭鼻头,眼神有些躲避,似是有些害羞:“师尊觉得……陆师姐与我可相配?” 齐霄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捏住,指骨绷成了玉白色:“你——喜欢她?” “陆师姐她……”燕如云说到这里停了停,似是羞于启齿:“她很漂亮。” 热潮涌上齐霄的脸,又褪下去留下一阵彻骨的寒冷,衣服上皂角的香气还未消散,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几个时辰之前满脑子幻想的自己是多么可悲、可笑。 他已觉得无地自容,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制着颤抖的身体,没有当场失态,而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燕如云的神色顿时轻松了许多,嘴角上扬:“太好了, 我之前还怕师尊不同意——” 话未说完,齐霄已经听不下去,一跃而起,御剑离去。 他回到自己的院落,一脚踹开门从门从里面关上,靠在门边,滑坐到了地上,忍了许久的热泪夺眶而出。心中慌乱得犹如万鼓齐擂,过去和燕如云相处的画面一幕幕被击碎,最后定格在燕如云与陆瑶亲吻的那一刻。 回想过去五年,燕如云说过喜欢他做的食物,喜欢他送的礼物,喜欢他教的功法,却从来没说过喜欢他这个人。 过去种种亲密,难道一直都是他会错意了吗? 如果燕如云不喜欢他,而是喜欢陆瑶,这么多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在燕如云眼里……不就像是当年他的老板对他一样,令人觉得恶心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实在是……太蠢了。 齐霄狼狈地坐在门前,将脸埋在了手掌之中。 第七章 齐霄在床上辗转反侧地躺了一宿,没合过眼,第二天起来心突突地跳。 到现在他还没有实感,不敢相信昨天发生的事——燕如云不喜欢他,喜欢的是陆瑶 不,不可能。 过去种种在眼前划过,燕如云温柔的语气和暧昧的眼神不可能全是他的错觉,他分明感觉到了燕如云的喜欢! 一定是……一定是他看错了,或者是燕如云跟他开的玩笑! 有了这个念头支撑,齐霄立马来了精神,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开门,刚要踏出门口,想起自己现在形容杂乱,万万不能这样去见燕如云,连忙退回来,对着铜镜整理衣冠,待从头到脚整整齐齐,头发一根不落地收于发冠之中,才推门出去。 走到小院门口,齐霄又想:大清早的过去太过突兀,还是……还是再带点吃食过去,也好哄得燕如云说实话。 于是齐霄转头进了厨房,冥思苦想了半天,准备动手做桂花糕——往日他做过的所有吃食里面,燕如云最喜欢吃桂花糕,他第一次做完送过去,第二天燕如云的看门弟子把食盒送回厨房,他去检查时发现不仅桂花糕被吃的干干净净,连落在盘子上的渣渣都被捻去了。 此后每次送去桂花糕,拿回来的食盒都是干干净净,不过齐霄担心做得次数太多,燕如云会觉得腻,便将此当做特殊奖励,每当燕如云进境或者如何的时候才做一次。 齐霄把一块一块的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桂花糕摆在盘子上,把盘子放进食盒,再小心地盖上盖子,拎着食盒走出小院。 迷雾山,顾名思义,山中常年云雾缭绕,山下之人只见迷雾不见山,因此得名。 此时天刚破晓,清晨时迷雾更浓,燕如云身为齐霄的弟子,与齐霄同在一峰,但因晨雾太浓,连个轮廓都看不到。 齐霄放弃遇见,徒步走在山间云雾之中,他心中焦灼不安,一时忘记布设结界遮挡,不一会儿衣袖领口便有些潮湿。 看门弟子已经就位——云霄峰上只有齐霄一个峰主和自己的弟子燕如云,脾气都不错,他们都是自行请愿到云霄峰把守的杂役弟子,随便得些指点就能少走不少弯路。 两个看门弟子正拿着木剑练习剑法,听见脚步声,纷纷看向齐霄,连忙收剑行礼:“齐仙尊!” 齐霄点了点头,刚要进去,就被一个弟子叫住:“齐仙尊可是来找燕师兄的?” 看门弟子本来不该这么多话,但因着齐霄爱屋及乌,往日里没少指点他们,加上迷雾山的人都知道齐霄对燕如云十分爱重,便多了一句嘴。 齐霄停下,微微颔首。 那弟子道:“燕师兄昨夜去了千姝峰,现在还没回来呢。” 齐霄的脑子里轰地一声,眼前天旋地转,险些抓不住食盒,声音几乎是从嗓子挤出来的:“他是……几时去的?” “昨日齐仙尊走了不久,燕师兄就去了。” “” “齐仙尊?齐仙尊!” 齐霄强撑着压下失速的心跳。 “齐仙尊还进去吗?” 齐霄看着手里的食盒,咬咬牙,没有回答,转身离去。 走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不能这样武断,也许燕如云去千姝峰不是找陆瑶,而是有其他事情要办,或者……就算是去找陆瑶,也不一定是谈情说爱,也有可能是在比武修行。 对,不能妄下决断!与其在这里无端揣测,倒不如等燕如云回来,亲耳听他解释。 齐霄又沐着晨雾往回走,这次他一心想要快些回到燕如云的小院里,少了胡思乱想,耳聪目明,远远听到两个看门弟子的说话声—— “你看到齐仙尊刚才的食盒了吗?我闻着一股桂花糕的味道!” “你是狗鼻子吗?” “吹牛,隔着一层食盒你还能闻得到??” “怎么闻不到,燕师兄不喜欢吃,每次都是我吃完的,那股香味绝对就是桂花糕!都怪你,谁让你多嘴的,要是刚才齐仙尊进去了说不定就把食盒放下了!” “哈哈哈哈反正我不喜欢吃桂花糕,太腻了,昨天那个糖渍藕也都被你吃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喜欢吃那么甜的东西?要我说,齐仙尊做得清蒸鲈鱼才是一绝!” “清蒸鲈鱼确实好吃,想想都要流口水……齐仙尊不仅修为高,做饭也这么好吃,以后谁当了齐仙尊的道侣可有福了!” “燕师兄也是好福气,我就是不明白,齐仙尊的手艺这么好,为什么燕师兄从来不吃齐仙尊送来东西,送给我们,然后吃那些外门弟子做得粗茶淡饭?” “嗯……可能是……”一个弟子可能了半天,没可能出个所以然来:“想那么多做什么?燕师兄要是吃了还有我们的份儿吗?” “也是。” 齐霄立在晨雾里,轻吸了一口气,转身往自己的院落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终是把食盒砸翻在地,御剑而行。 风从耳边掠过,一些刻意忽略的细节在此时叫嚣着钻入脑海—— 是了,每一次燕如云在他面前吃东西总是只吃一小口,然后就放下筷子,说要回去细细品尝,原来他前脚走,后脚这些他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满含心意的菜肴都被送予了别人。 这样想来,这一切早有端倪——燕如云曾多次说不想他送吃食过来,他一味地以为是对方不想让他操劳,还因此暗自窃喜……燕如云也很困扰吧,被他这样缠着,只因他有个师尊的名头,想要拒绝又怕伤他颜面。 不…… 不仅仅是这样。 齐霄不敢往下想,然而答案还是渐渐浮上心头——他做的东西味道远比山里常供的吃食美味许多,纵是这样,燕如云也不肯吃他做的东西…… 燕如云平日里对他的温声细语……是真的吗?还是一边恶心着,一边强打精神应对? 还有,昨天他在二楼的栏杆后面,曾失手折断一根树枝,以燕如云的修为,他怎么会不知道有人躲在后面? 齐霄忽然想到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的可能——燕如云装作不知道他在二楼,故意做给他看,以摆脱他的纠缠。 这样就说得通他为何会忽然喜欢从前避之不及的陆瑶。 齐霄失力地从佩剑上跌落在地,白衣粘上了尘土,他也懒得管顾,一想到燕如云像他当初看待老板一样看待他,而他一直一厢情愿沾沾自喜…… 晨雾渐渐散去,有几个杂役弟子走过,远远看到有一个白影伏在地上—— “那是什么?” “哪里?” “就在前面啊!” “你再看看,什么也没有啊。” “就……咦?怎么没有了,刚才还在的。” “看花眼了吧。” “是吗?可能吧。” 第八章 燕如云在千姝峰的静室中打坐了一整天,将练习《穿云神舞》之后暴增的灵气逐步吸收,从静室之中出来时,已是日暮西垂。 陆瑶坐在静室外的桌案上看书,正巧打了个呵欠,忽然静室的门发出声响,她为保名门之后的形象生生将打了一半的呵欠咽了回去,差点胀气打嗝,用手捂住嘴顺了半天的气才缓过来。 起身怒气冲冲道:“你还知道出来?” 昨夜她前脚回到千姝峰,没过多久燕如云赶到,说是要借静室一用,然后还请她在静室之外等候,千万不要出去。 陆瑶不知道燕如云又在搞什么鬼把戏,通通将此算作自己对他的恩惠,讨要了报酬才肯照做。谁知道燕如云在静室里一待就是一天一夜。 燕如云回身关上静室的门,笑道:“师姐辛苦了。” 说辛苦有什么用,陆瑶腹诽,然后道:“你说的报酬,翻倍。” 燕如云也不讨价还价:“就按师姐说得办。” 陆瑶:“……”她本来做好了讨价还价一番的准备,毕竟燕如云许下的报酬不是轻易能得到的,燕如云这样一口应下,她倒没话说了。 燕如云道:“陆师姐,我可以走了吗?” 陆瑶摆摆手,想说滚吧,但是面前这人是燕如云,她平白多了些忌惮,于是道:“走吧。” 燕如云行了一礼,退出静室,然后御剑离开了千姝峰。 他没有直接掠过齐霄所在的院落,而是落在了齐霄的院落之外,徒步走到院门口,他才走到门边,屋子里亮着的灯忽然熄灭,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为师今天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一袭黑衣的燕如云立在门外,无声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清凄的月光落在他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显现出冷白之色,眉眼虽弯着,眼里却没有笑意,脸上的笑容因此添了几分讥诮,更像是恶劣的畅快。 他装作感觉不到一门之隔的屋子里齐霄乱了节奏的心跳,道:“我过几日还要下山历练一遭,想提前向师尊禀明。” 屋内人的呼吸一滞,随即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传出:“你且去吧,莫要——”声音戛然而止,停了片刻,又蔫蔫地加了一句:“莫要受伤了。” 燕如云脸上的笑容扩大,仍用过去眷恋的语气道:“师尊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屋里一阵静默,察觉到燕如云还在外面等着,说道:“为师要休息了,你走吧。” “是,师尊。” 燕如云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院落,两个看门弟子看到他的身影,一起迎上来,欢欣道:“燕师兄!” 燕如云负手走进院落之中,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可有人来找过我?” 一弟子说:“别人没来找过,倒齐仙尊来过一次,听说师兄不在便回去了。” “听说?”燕如云道。 “啊……”那弟子此时反应过来自己当时确实多话,然而现在燕如云发话问了,他也不好隐瞒,交代道:“齐仙尊拎着食盒来找您,我怕齐仙尊多等,就告诉齐仙尊师兄不在院中。” 燕如云的唇角微不可查地翘了一下,又道:“你可说了我去了哪里?” 有另一人在场也不好说谎,那人只好给自己找补:“我想着师兄既然能将行踪告诉我们二人,自然也不会瞒着齐仙尊,所以……所以我就告诉齐仙尊了。” 不枉他特意告诉他们二人他要去千姝峰。 燕如云脚步一顿,回身看着那个看门弟子,盯得他直冒冷汗,就在他跪地求饶之时,燕如云移开了视线,声音冷淡:“下不为例。” 那名弟子如释重负:“谨遵燕师兄教诲!” 燕如云满意地越过二人,推开房门,进入屋中。 齐霄窝在床上等候许久,感觉到燕如云的气息逐渐远去,紧绷着的身体缓缓放松。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缓慢地呼吸着——早上他从山路上逃回院中,一天的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他想着再也不踏出房门一步,也不想再看见燕如云,最好就这样一睡不起。 他想明白了许多,燕如云根本不喜欢他,甚至有可能也不喜欢陆瑶,但却为了让他死心故意在他面前和陆瑶亲密。 而且这个让他死心的时机太巧妙了,不早不晚,刚好在燕如云学会了《穿云神舞》的所有剑招之后。他一遍遍地否认这个猜想,但回想那天燕如云握着他的手的样子还有昨天晚上燕如云亲吻陆瑶的样子,反差如此巨大,容不得他忽视。 齐霄不禁一阵阵后怕——他喜欢了十七八年的燕如云明明是个心思纯净百折不挠的人,怎会为了一本本就属于他的功法是而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是他一直以来没有看清楚燕如云,还是他的出现使他心目中的燕如云面目全非? 饶是他心中失望至此,在感觉到燕如云落在云霄峰上时,他差点起身跑到门边打开门和燕如云见面,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燕如云的语气与过去的五年里没有分别,他却从中听出了戏弄与嘲讽,仅存的自尊让他忍住了再去犯贱。 可是……他来到这个书中世界,之所以每日干劲十足,皆是因为燕如云,如今他没了燕如云,活下去还有意思吗? 第九章 燕如云在几天之后离开迷雾山下山历练,在这期间,齐霄整日以闭关为由,实则每日郁于院落之中哀戚度日。 一日夜间巡逻的弟子从云霄峰经过,忽然听到云霄峰发出声响,似是有人在砸什么东西。云霄峰的首徒燕如云不在山中,峰主又在闭关,缘何深夜传出这等怪声?这究竟是宵小之辈对自己的本事太过自信,还是看不起他们巡逻小队的实力? 一队人马悄悄潜上云霄峰,掩去气息,蹑足而行,将小院团团围住,包围圈越收越紧,领头那个弟子举起手来向下一压,二十多个巡逻弟子刷然出剑,剑身反射月光,冷光频闪,带头之人名叫卢州月,他一脚踹开院门,大喝一声:“院中何人!竟然深夜在云霄峰闹事!限你三息之内滚出来!否则别怪我们巡逻队不客气!” 院中的打砸声停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反而愈演愈烈,噼里啪啦,瓦罐铁盆摔了个七零八落一地细碎。 岂有此理!卢州月不能忍,破门而入,一群弟子随后跟上,然而一个撞着一个背地停下,纷纷从后面伸出脑袋:“怎么停了?” 卢州月堪堪停住,挡住后面不明所以冲上来的人,被撞的一下一个趔趄。 只见小院中间站了一个身着白袍的仙人,长发半挽半散,垂在脑后,月光落在他身上,裸露在外的指尖和面容在月色之下白得快要透明,冷冷淡淡地望过来,语气不佳:“砸些东西,不行吗?” 卢州月一惊,匆忙把剑收回,赔罪道:“弟子不知齐仙尊已经出关!还望齐仙尊恕罪!” 齐霄没心情说话,刚要把人打发了,后面挤不进来的弟子急了,怒道:“前面干什么呢!起开,杀进去!” 后面一拱,前面倒了一大片,摔了个五体投地。 齐霄:“……”这群人是来搞笑的吗?这是哪峰弟子?又是问剑峰的吧?问剑峰弟子是有不少,全都是一根筋的剑痴,哪像他云霄峰,虽只收了一个弟子…… 哦,对,他也没资格说别人了。 齐霄心情急转而下,此时也不愿再装世外高人,也懒得理面前一群二愣子,随手举起院中的石椅就往面前的小屋砸去,轰隆隆一声,灶台倒了。 问剑峰巡逻弟子几时见过仙尊之怒,卢州月趴在地上不敢动,眼见一个菜叶飞到他脸上,他才动手摘了一下,就见齐仙尊一脚又踹了个石椅过去,又是轰地一声,倒塌的灶台被砸得粉碎,他的手僵在了原地,默默把那片菜叶往眼前挡了挡——愿齐仙尊准备动手杀人时,能够看在他被“一叶障目”的份上绕过他,毕竟他的《百问》还没练成,还不想英年早逝。 然后问剑峰的巡逻小队亲眼看着平日里高高在上冷冷淡淡的齐仙尊抽出佩剑,一阵狂劈乱砍,把厨房砍了个粉碎,再释放出狂暴灵气,将整个厨房夷为平地,连飞到空中的木片都没能逃脱零落成泥的厄运。 卢州月等人劫后余生,逃也似的滚回了问剑峰,隔日问剑峰峰主杜剑池找上门来,拖他去参加迷雾山的收徒大典。 迷雾山掌门柳庄坐在首座,左右分别坐着诸峰峰主,齐霄和杜剑池来得晚,顺势坐在了靠门的位置。 一群又一群的资质上佳的弟子进入大殿,被诸峰峰主挑来挑去,齐霄想起了书外世界在超市买水果的大妈,把一种弟子吧啦来吧拉去,挑上那么一两个。 有弟子看到坐在最外侧的齐霄,私语声顿起:“坐在门口的那位,可是齐仙尊?” “肯定没错,和丹青峰卖的画卷上一模一样!” 齐霄:“……” “齐仙尊怎么来了?他不是已经十多年没有收过弟子了吗?” “哦?还有这样的事?” “你可看好了,那位仙尊座下的便是如今修真界新一代的翘楚——燕如云!” “若是得了齐仙尊青眼,说不定就是下一个燕如云!” 齐霄将这一切听在耳中,心说:谁也成不了下一个燕如云,燕如云又如今的声望靠的是自己,而不是他齐霄或者任何别的人。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余光瞥见在大殿的角落之中,站着一个身形干瘦、衣衫破旧低着头的少年,这少年全程没有参与任何谈话,独自一人在角落里站着,怯懦又窝囊地惶恐着,与那一室朝气蓬勃的弟子截然相反。 齐霄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被这个少年吸引过去,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熟悉—— 曾几何时,他在人群之中也是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地活着,因为碌碌无为,因为没有惊才绝艳,一切小心谨慎换来的只有更多的无视或是践踏。 他看到少年的一霎那,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他因为自己的性向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的时候,在他饱受异样的眼光抬不起头的时候,在他为了让父母满意不断逼迫自己委屈自己的时候,在他为了获得周围人的认可不断讨好的时候……无数个令他痛苦的时刻里,如果有一个人来告诉他,他不坏,他很好,他不必如此,那他是否还会把自己封闭,通过一个现实世界不存在的人获得慰藉? 人群骚动—— “齐仙尊在看谁?” “不会是那个脏小子吧……” “啊……怎么会?” 声音波浪一样传到了角落,那个少年仓皇地抬头,快速往齐霄这里看了一眼然后马上低头,那一瞬间,齐霄看到他眼中亮晶晶的,像是一只受惊的幼兽。 齐霄心里响起一道声音:没有人救过我,我是否可以……救救别人? 也许他在这个世界里还有其他的意义,那就是做一个当初无数次渴望却没有到来的人,拯救一个和他相像的人,就像……救了他自己。 齐霄起身,横越整个大殿,站到那个少年面前。 周围静寂无声,连上座的四十八位峰主都盯着这里,他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齐霄道:“别怕。”说着把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抚动了两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感受到他掌心散发出的温暖,眼眶通红,瘪了瘪嘴,期期艾艾道:“我叫、我叫百里连江。” 齐霄放在他头顶的手一停,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啪嗒一滴眼泪掉下来,百里连江吹出了鼻涕泡儿,生生被齐霄吓哭了,一边抽着一遍重复:“我叫奥、我叫百里、百里连江。” 这下齐霄真是骑虎难下了。 作者有话说: 我卡列夫司机就是俗王之王,没有最俗,只有更俗 第十章 齐霄将《仙途》这本书翻来覆去看过无数遍,燕如云之所以能在最后登顶仙途,少不了书中大反派的“辅佐”,而书里的大反派,就叫百里连江。 百里连江在书中第一次出场已经是书过半程——他的实力与天赋和燕如云不相上下,甚至因为练的是邪门功法,以人命为祭,修为更高一些——就在燕如云以为击败了反派在外面的秘境之中试炼时,百里连江出手整合了反派军,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率领一众部下攻上迷雾山,凭一己之力破了迷雾山的护山大震,攻上迷雾山,放了一把大火。 他用迷雾山的一位峰主做阵眼,耗尽这位峰主的血开启了一个诡谲的大阵,封锁住了迷雾山的各个角落,大火连烧四十九峰,迷雾山门下弟子们无一生还。 当时这个角色的出场引发了读者的热议,很多读者认为百里连江的出现毫无预兆,且他的出现导致当前的战力系统崩溃—— 没人知道他师承何处,没人知道他从哪里学得这样高超的邪阵,迷雾山中很多峰主实力超绝,这个半路杀出的反派,竟然能把四十九峰峰主一锅端了,修为实力必然超出了燕如云一大截。 当初齐霄追得抓心挠肝,等着作者解答这些秘密,然而作者没有做任何解说,只在后来的某一次通过百里连江的嘴透露了一些—— “我自幼拜入仙门之中,见多了名门正派的腌臢,说是仙门正统,不过是聚集了些道貌岸然包藏祸心的小人,我只欲杀之而后快。” 通过这只言片语,读者们推断出百里连江曾在幼年时拜入过当世声势极大的几个仙门之一的门下,但在仙门之中因为某些原因受了很多罪,导致他记恨这些仙门正统,从此开始与全书中正派中的正派燕如云做对。 这个仙门极有可能就是迷雾山,让百里连江受罪的就是那个被他血祭的峰主。因为这是百里连江出现之后,所灭的第一个正统仙门,以百里连江有仇必报的性情,第一个灭的肯定是自己的仇家,而且在此之后的剧情当中,他开启这个邪阵根本不需要血祭,应该只是为了折磨那个峰主故意为之。 这也更加证实了百里连江的出现完全不在作者的计划之内,这个中途出现boss的童年很有可能和迷雾山有关,但因为燕如云在迷雾山的少年时期已经过去,不可能再回头补齐反派的童年经历,所以寥寥几笔带过了。 很有可能是作者为了拖剧情,突发奇想写出了这么个人物——毕竟该打的反派已经打完,旧地图已经探索完毕,想要开启新的旅程,需要一个百里连江这么一个从“新世界”来的反派。 关于百里连江来历的猜测很快就被接二连三的爽点压了下去——燕如云的师门被灭,他因此悲痛发狂,练就了促他登顶仙途的第二本和第三本功法——《噬仙印》和《幻步》。 这两本绝世功法燕如云早在某次秘境之中获得,却迟迟未练也不打算练,只因千年之前创出这两本功法的迷迭老人是个绝世恶人,《噬仙印》是一种吸收他人的修为化为己用的邪门功法,而学了《幻步》便可日行千里,比御剑还快。 迷迭老人曾利用这两项绝学,在一夜之间将三个仙门上下所有人吸成了人干,从此恶名远扬。 虽说这两本功法也可善用,但壮士不饮盗泉之水,燕如云为人正派,始终不肯学这两本功法。 迷雾山被灭门成为契机,燕如云虽不知晓对方是何人,却知道自己的修为根本难以与之抗衡,他报仇心切,悲绝之下将这两本功法练成,利用《幻步》在各个小反派之间辗转,吸取了他们的修为,逼问他们说出幕后黑手。 迷雾山事件和这两本功法的出现,不仅让燕如云的修为在短时间内跃升,全书战力系统升级,开辟了新地图,让燕如云从一个纯善的人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的黑衣客,作者极擅描写主角的心理变迁,从天真纯善到杀伐果断仿佛一个觉醒的过程,看得读者欲罢不能,谁还追究什么反派在哪里来的? 爽就得了呗。 然而书上一笔带过的东西,在书中世界全部自洽,那个有可能与迷雾山有关的反派,真的出现在了迷雾山,出现在了他面前。 百里连江,书中最大反派,独有自己的美学,行事诡秘,阴晴不定,不按常理出牌,心情好便是敌人也可以是朋友,心情不好即便是朋友也当作敌人一并杀了,在燕如云满世界追杀他的时候,他今日帮名门正统讨伐反派,明日就可能反手把刚救下来的仙者抹杀,如闲庭信步,怡然自得。 怎么说都是个十成十的神经病,但也因为他超高的战力,和别有内情的少年时期,使得读者对他的容忍度超高,甚至还笼络了一小批粉丝,认为百里连江最后落败就是因为根本没把燕如云放在眼里,让燕如云偷了不少发育,否则燕如云早被他灭了。 但这批粉丝里不包括齐霄。 齐霄是百分之百的燕如云的支持者,当时还曾和这些粉丝键盘战了好几天,还在百里连江最终败在燕如云手下的时候连投了几千块的礼物,花尽了他的零花钱,他的留言跟随礼物一起全站公告: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那时的百里连江只是一个书中人物,是燕如云的登顶仙途的踏脚石,现在却大有不同——站在他面前的百里连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宛如幼兽一般的少年人,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少年人。 齐霄停在他头顶的手又动起来,安抚道:“别哭了。” 他混乱的心渐渐平息——如果书中命运难以扭转,那他作为迷雾山的云霄峰峰主,收不收百里连江都难逃一死。如果命运可以扭转,也许今日就是那个转机。 一切未知,而他要做的,就是遵从自己的本心,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齐霄道:“百里连江,你以后就是我的徒弟了。” 作者有话说: 想换攻的和想3什么的,自行了断吧xd 第十一章 自从十多年前书中的齐霄收了一个燕如云,到这一次的收徒大典之前,云霄峰再没有收过其他弟子。 齐霄的修为在四十九峰峰主之中居于前列,座下只有一个燕如云,若能入他门下,定能受益良多,因此云霄峰历年来都是刚入门弟子最想去的一峰,没想到这等好事竟然被一个邋遢小子摊上了。 别说其他弟子不服,就是百里连江自己也不太敢相信。 齐霄直接拎住百里连江的衣领,带着他御剑回到云霄峰,着杂役弟子送来浴桶和云霄峰的弟子服,把人推进房间,让他把自己清洗干净,换上新的衣服。 齐霄在小院的石桌边一边喝茶一边盘算: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再收其他徒弟,因此云霄峰上的院落只有两处,打坐闭关所用的静室也只有两处,静室倒是可以先用燕如云的,住处怎么办? 燕如云…… 齐霄又想到了燕如云。 他从前把自己的全部精力倾注在燕如云身上,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惧怕见到对方,甚至……光是想到这个人便心如绞痛。 这些时日里他自虐一般回想过去自以为甜蜜的五年,一想到每一次燕如云很可能都是忍着厌烦和他周旋,从前越是全情投入,现在越是觉得愧汗怍人。 “齐仙尊……” 一道唯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齐霄回头一看——原来是他想入了神,竟然连百里连江什么时候出来的都不知道。 书中对百里连江的相貌没有详细描写过,只有一次在他打算去江南水乡灭一个仙门正统之时,突发奇想乘船在水间飘荡,被沿途的姑娘扔了一船的手帕,更有画舫之人请他上去喝几杯,他大抵是被哄开心了,随手往画舫上扔了一锭金子,然后便消失在船上,起先看过他的人纷纷惊叹遇到了神仙。 能得到这么多姑娘的青睐,想来百里连江的长相应属上佳,当时齐霄看书时,结合了百里连江古怪的性格,将他想象成了一个长眉凤目,长相邪魅的男子,然而面前这位,不知是否是没有张开的缘故,却是一双小鹿眼,眼里晶晶亮亮,像是落进了满天星。脸上洗去尘浊,玉白尽显,再着一身白衣,倒真像个小小仙人。 只是他这头发实在是乱了些,一头乌发在头顶胡乱的束起,还有几根零落在外,发梢处的水滴浸透了白色的弟子服——云霄峰的弟子服从来都是白色,只不过燕如云喜欢穿黑,从前的齐霄没空管,后来的齐霄舍不得管,也就随他去了。 齐霄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百里连江招了招手。 百里连江咬着唇揪着袖口,唯唯诺诺了半天,没说出什么,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蹭下来。 齐霄补充了一句:“过来。” 他眼见着百里连江一咬牙,脖子一梗,赴死一般站到了齐霄面前。 齐霄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一边拆开他的发髻重新用梳理,一边道:“齐仙尊是别人叫的,你该叫我师尊。” 百里连江身子发抖,偷偷看了齐霄一眼,马上收回视线,低着头叫了一声:“师尊。”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十七?”齐霄惊讶,面前这干瘦的少年看起来顶多十四五岁,再一细看,少年露在外面的手上尽是细小伤口,联系剧情稍一思索,便猜到许是先前在迷雾山某一峰上受了不少苦。 齐霄问道:“你先前在哪一峰做事?可有修行?进度如何?” “在炼器峰,现下……刚刚筑基。” 十七岁刚刚筑基??? 百里连江在书中第一次出场是二十三岁,那时他的修为已经高到能把迷雾山一锅端,仅仅五年时间,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暂且不说,他刚才带百里连江回云霄峰的时候顺便查探了一下他的根骨,百里连江的根骨与燕如云不相上下,只要稍加调教便可成大器,燕如云十四岁时便一鸣惊人,假设百里连江稍差一些,也不可能落后这么多。 这时齐霄已经将他的发髻梳好,握住他的肩膀,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严肃道:“告诉师尊,炼器峰峰主,是否对你做了什么?” 百里连江眼神闪烁,紧紧闭着嘴不肯说话。 齐霄撸起他的衣袖一看,发现他手上的伤口还算是轻的,手臂之上尽是青紫鞭痕,又有许多瘀伤遍布其上,一双手臂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岂有此理!”齐霄一掌拍在旁边的石桌之上,石桌应声而裂,少卿,竟然碎成了两半! 齐霄勉强收敛了怒色,对百里连江道:“师尊定会给你讨个说法回来。” 百里连江面露惶恐,颤抖着后退,惊慌道:“我不疼!齐仙尊千万别去!” 齐霄按住他的肩膀,安抚道:“放心,有师尊在,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说着,他起身抽出佩剑掷于空中,一手圈住百里连江的后背,轻轻将他带上佩剑,御剑飞往炼器峰。 炼器峰是为迷雾山四十九峰提供法器的器修之峰,每几年都会炼出些惊世骇俗的法器,令整个修真界的修士趋之若鹜,因此炼器峰的器修虽然修为不高,却颇受尊重。 看来是他人给予炼器峰的尊重过了火,竟让他们猖狂至此,照这样下去,就算没有百里连江,也会有其他人,迷雾山难持久矣。 百里连江在迷雾山待了数年,深知炼器峰的地位,若是天之骄子燕如云受了这等委屈,兴许有人能为他伸张正义,他区区一个才刚筑基的弟子怎能撼动声震修真界的炼器峰峰主?眼前这仙人一样的齐仙尊或许是一时冲动要为他讨说法,但若是让这位齐仙尊在他和炼器峰峰主之间做个取舍,最后遭殃的还是他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弟子。 百里连江一路上百般哀求,齐霄只让他放心,一路飞到了炼器峰,突破炼器峰弟子可以忽略不计的抵抗,直接冲进了炼器室,揪出一脸愕然的炼器峰主扁泰。 扁泰被扔在炼器峰的大殿上,头上的道士帽摔到了门外,怒不可遏道:“齐霄!你胆敢擅闯我炼器峰,还敢对我不敬,你是不想活了吗!” 炼器峰弟子围到大殿门口,平日里许多脾气好的峰主见了炼器峰的弟子都会给面子地叫上一句小师傅,许是平日里受的赞言太多,自恃太高,拿定了没有哪个人敢得罪炼器峰,也跟着高声叫喝: “这里是炼器峰的地界,齐仙尊在此动手,未免太不把我炼器峰看在眼里!” “云霄峰以后是不想与我炼器峰往来了吗?” “姓齐的,我们敬你一句不要仗着自己的修为就敢在炼器峰撒野,就是问剑峰到了我们炼器峰也要按照我们的规矩走,快快放了我们峰主,否则——” 他话未说完,齐霄连连甩袖,啪啪啪三声,那三个喊话的弟子被掀飞出去,跌落在地上,脸上肿起了一大片! 齐霄冷冷道:“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狗。”他的视线扫过聚集在殿门口的弟子们,“趁我现在只动你们峰主的时候,乖乖闭嘴,若是让我知道此事也与你们有关,你们便留着力气到那时候用吧。” 炼器峰的弟子们哗然变色,被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位齐仙尊脾气太差,且修为高出他们太多,容不得他们在此造次,吓得纷纷噤声,还有的悄悄退出人群,溜去报信了。 第十二章 齐霄看也没看那逃跑的弟子,反正他也不打算私下了结此事。 他一脚踩在炼器峰峰主的胸口上,拉出躲在自己身后的百里连江,俯身问:“扁峰主,你可认识他?” 扁泰被他踩在脚下,脸憋得通红,本想着已有弟子去报信,他说几句好话挨过这段时间,等救兵到了再发难不迟,没成想一眼看到了百里连江,胸中怒气爆开,指着百里连江道:“好啊,原来是你这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居然敢出去污蔑我,我看你是——咳咳咳咳咳…” 齐霄加重了脚下的力道,踩的扁泰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得撕心裂肺。另一边百里连江脸色苍白,眼见着形势至此,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倒不如死个痛快,牙齿一遍打颤一边说道:“齐仙尊——” 齐霄道:“叫师尊。” 百里连江一梗,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哽咽道:“师尊,还、还有……” 齐霄转头问:“还有什么?” 百里连江一抹眼泪,大声道:“像我这样的人,炼器峰还有很多!”他一指地上躺着的人,继续说道:“其他峰的峰主或是弟子来炼器峰求法器时,他就会以炼器峰缺少人手不能在短时间内炼制出法器为由,索要他看上的杂役弟子,然后将我们关在一处,虐打或是……或是……或是**!” 齐霄心头大惊,简直是难以置信,他不敢想象自己身在迷雾山五年,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我将自己弄得脏污,才没有遭他毒手,又在做杂役时偷了弟子服逃了出来,幸好遇上了齐……师尊。” 齐霄一手按在他头上,温声道:“没事了,别哭了,可还记得你被关之处?带师尊过去。”他捏住扁泰的脖子,将人提起来,揪着一只小鸡一样。 扁泰目眦欲裂:“你这个贱——啊!!!” 咔嚓一声,齐霄卸了他的肩膀。 百里连江点点头,带着齐霄绕到了炼器室外,距离齐霄揪出扁泰的那间炼器室只隔了两个房间。 扁泰挣扎着叫喊:“齐霄!齐仙尊,你莫要听这贱人危言耸听!这就是一间炼器室,里面什么都没有!”忽而又开始威胁:“这是炼器峰的地盘,你若是破了我的炼器室,往后别想再得到一件炼器峰的法器,就是掌门也饶不了你!” 齐霄恍若未闻,抽出佩剑,剑光闪过,砍断了门上的枷锁,当当两声,黑锁落地,百里连江立即上前,将铁门一拉,几十张脸一瞬间转过来,上百道视线望了过来,视线的主人各个身着破烂的衣衫,神态与当日收徒大典上的百里连江别无二致! 正在这时,外面喊道:“掌门来了!” 扁泰顿时如复燃之死灰,高喊道:“掌门救命!齐霄要杀人了!” 一阵风掠过,青影飘飞而来,炼器室外一个青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正是迷雾山的现任掌门柳庄。 扁泰爬到柳庄脚下,用还完好的那只手抓着柳庄的衣摆,哭喊道:“掌门救命啊!” 柳庄低头看了一眼扁泰的惨状,蹙眉道:“我听说——”话没说完,一眼看到炼器室中挤着的少年们,失声道:“他们是谁,怎会聚于此处!?” 齐霄对百里连江道:“你来说。” 待到百里连江将个中缘由说完,柳庄惊骇万分:“迷雾山中,竟有这样龌龊之人,做下这等腌臢之事!”立即吩咐惜柳峰弟子,将这炼器室中的人送回原本所属那一峰。 柳庄暂时将炼器峰大殿当作刑审大堂,令人将扁泰押到大殿上,扁泰见这时已是证据确凿,人赃并获,再诡辩不得,只好耷拉着一只手臂,跪地求饶,声泪俱下:“掌门!我是一时糊涂啊!求掌门和齐仙尊饶了我这一回,我立即闭关炼器,将功补过!掌门,炼器峰不能没有我啊!掌门!” 柳庄还在沉思,齐霄瞥了一眼站在旁边浑身颤抖的百里连江,心下一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到扁泰身前,柳庄想要阻止为时已晚,一声“住手”还未出口,剑光一闪,鲜血泼洒,一只手臂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扁泰惨嚎一声,跌在地上,再没有声息,竟是疼晕了过去。 柳庄连忙给扁泰的肩膀打上封印止血,起身道:“扁泰在修真界已有声望,你怎可如此鲁莽!” 齐霄收剑,心中狂跳——他来修真世界五年,与凶兽妖兽斗过,却从未对人下过手。 他转身直视柳庄:“就因他在外界有声望,我不想给迷雾山惹麻烦,才饶了他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说他要炼器将功补过,炼器,一只手就够了。” 柳庄:“……” “我答应了要给我的弟子讨回公道,说到做到。”齐霄心说:一只手臂,若能换迷雾山上下成千上万条人命,简直是全天下最划算的买卖。 柳庄仍是无言,扁泰在外界素有炼器圣手之名,不少外界修士委托扁泰炼器,更有一些门派想要将他挖走,迷雾山也是下了很大力气才把人留下,没想到却出了这种事……若是弃之不理,别说山门上下不得安宁,传出去迷雾山连自己门下弟子都护不住,岂不是贻笑大方? 现在看来……这样处理倒算是两全其美了。 齐霄走到已经热泪直撒的百里连江面前,抬手将他的头扣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道:“别哭了,你可解气了?” 百里连江哭得颤抖不已,搂住齐霄的腰,哭着叫道:“师尊……师尊……” 齐霄心中暖融融一片,揉了揉百里连江的头发,转头对柳庄道:“掌门,我与扁峰主私下争斗,伤其一臂,还请掌门责罚。” 百里连江猛地抬头,急道:“师尊!” 齐霄笑着摇了摇头。 扁泰到底是炼器圣手,手里积存着不少外界修士的委托,有的修士可只要发器可不管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谁伤了扁泰,就是与他们过不去。 这事必须得有个人来负责。齐霄不愿把这事推到别人身上,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受些责罚,总好过几年之后迷雾山流血飘橹得好。 柳庄知晓他的意思,叹道:“若是迷雾山,能多得几个你这样的峰主,何愁不能成为修真界第一仙门。”随后踏出门外,一道声音轻飘飘落下来,却是传遍了整个迷雾山:“炼器峰峰主扁泰私掳各峰弟子,囚禁折辱,念其往日功绩,去其峰主之位,自即日起拘于炼器峰,不得踏出炼器峰一步。” 山门上下无不震惊。 随之又有一句在迷雾山传开:“云霄峰峰主齐霄,伤其一臂,责令齐霄于迷雾山闭门思过,一年。” 作者有话说: 下章你们喜欢的阿燕要回来啦 第十三章 柳庄对齐霄的这个惩罚很微妙—— 要说没罚,也罚了,说是让他在迷雾山思过一年,但要说罚了,又好像没罚——闭关之处不是某峰某崖,而是整个迷雾山,迷雾山有四十九峰,范围广阔不说,还只罚了一年,一年对修士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换个不懂御剑的人来,光是绕着四十九峰走上一圈,就一年不止了。 与扁泰的夺去峰主之位,终生囚禁炼器峰相比,罚得实在是太轻了。 很微妙。 微妙到迷雾山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上,掌门是站在齐霄这一边的。 更有当日到炼器峰看热闹的弟子回去之后将当日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例如—— “只见扁泰那厮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喊道:齐仙尊!齐祖宗!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的这一次吧!” “齐仙尊怎么说的?” “哼哼,齐仙尊一言不发,抽出佩剑,缓步走向扁泰,从扁泰身边经过。就在所有人以为齐仙尊什么都没有做的时候,扁泰的一条胳膊掉在地上,鲜血直喷,直溅到了大殿顶上,屋里人抬头一看,只见上面现出一行血字!” “什么字?快说啊,别卖关子了!” 自称当日在场的弟子邪魅一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嚯!!!” “不愧是齐仙尊!” “诶?不是说齐仙尊就是走过去了吗,扁泰胳膊怎么掉了?” “那是齐仙尊的剑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速度快到人看不清,你以为他没出手,其实他已经连刺出了九九八十一剑!” “齐仙尊修为竟高到这等地步!怪不得能教出燕师兄这样的徒弟!修为高,品行端正,也不知道云霄峰还收不收弟子,要实在不收的话,杂役弟子还缺不缺啊?” “虽然我也想去云霄峰当杂役弟子,但是我不得不说一句,我记得炼器峰房顶有一丈二高,就是手臂断了,血能溅那么高吗?” 那弟子继续瞎说八道:“你换普通人来砍,肯定溅不到那么高,齐仙尊就说不准了,别说一丈,就是三丈四丈那都是小菜一碟!” 与此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传言甚嚣尘上,一时间,齐霄成了名震迷雾山四十九峰的大英雄。 “他们真是这样说的?” 就在外面将此事传得神乎其神的时候,齐霄正在云霄峰的院落里搭厨房。 他听着百里连江从外面听来的传闻,哭笑不得地问。 百里连江一边帮齐霄递砖头,一遍两眼发亮地说道:“他们所说,还不及师尊十分之一!” 齐霄从他手里接过砖头砌在起了一半的墙上,一边唾弃自己为何当日将厨房砸的那样粉碎,连一块石子都没有,只剩一地粉末,现在搭起来这么费劲。 他本来是想着自己是受罚之人,不好大摇大摆出去找人帮忙搭,正好自己要在山中闭门思过,干脆就自己动手。没想到他这里小心翼翼,柳庄那里却给了这么个算不得惩罚的惩罚——别人不知道,柳庄可是再清楚不过,他根本无心历练,别说是一年,就是三年四年,十年八年,若非必须,他都不会下山。 更是没想到诸峰弟子将当日之事传成了这样。 “什么不及我十分之一?我看是言过十倍不止。他们瞎传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起哄?”齐霄无奈道。 自扁泰被关炼器峰,百里连江也成了迷雾山上下的小英雄,加上他是齐霄的小徒弟,诸峰峰主上云霄峰道谢时少不了要夸上他几句,他总是一脸腼腆,说:“我什么也没做,都是师尊的功劳,你们要谢就谢师尊。” 来人无不羡慕齐霄,座下虽然只有两个弟子,大弟子燕如云是整个修真界同辈中的翘楚,小弟子百里连江又是个根骨奇佳有勇有谋的,假以时日,说不定就是第二个燕如云,更难得的是这小弟子对师尊一千个崇拜一万个尊敬,简直要把齐霄捧到了天上,日后光是有这两个徒弟在,修真界中谁人敢看轻他? 这话一开口,先提到了燕如云,让齐霄堵心了半晌,又说到百里连江,齐霄才渐渐展露笑颜,他无比庆幸自己当日做下的决定。 说不定在书中世界,百里连江就曾从炼器峰逃出来一次,然而当时没有任何人救他于水火之中,他可能被扁泰抓了回去,经受了百般折磨,终于对所谓的仙门正统彻底失望,机缘巧合之下逃离迷雾山,五年之后,血祭扁泰,屠杀迷雾山四十九峰修士,不留活口。 他的一念之差,书中那个本该心灰意冷,从此变得阴晴不定残忍嗜杀的大反派,现下正撸着袖子满头大汗地在帮他砌墙,他也不问砌来干什么,只要齐霄看过来,他便笑得牙不见眼,美滋滋地问:“师尊我做的对吗?” 齐霄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能不能彻底改变百里连江的命运,但只要有他在一天,就绝对不会让百里连江因为失望走上歧途。 还是那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百里连江道:“师尊,你坐着吧,我都学会了,你看我做的对不对?”说着他拿起一块砖来沾了点泥沙,和上一块砖隔了一小截,把砖端端正正地摆上,边说:“在我看来,师尊比他们说的还要厉害,厉害一百倍一千倍!师尊就是天神下凡!” 哪样都好,就是太黏糊了。 不过齐霄很理解百里连江,他们真的很像,因为没有人对自己好过,一旦遇到那么一个人,就像救命的稻草一样抓着,恨不得把这个人捧到天上。 但是也有不同,他没有百里连江那么好运遇上一个真正对他好的人,燕如云并不想做他的救命稻草。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得不到的,便在百里连江身上补回来,无论哪个世界,总是开心的人多一些好。 历时半个月,云霄峰的厨房重新落成,当日齐霄亲自下厨,为两人做了一顿他以前一个人住时常做的西红柿鸡蛋面,百里连江相当捧场,连说好吃,当场吃了一大碗,还说不够,又去盛了一碗,齐霄琢磨着他现在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就没拦着,等他吃完第二碗又要去盛的时候,吓得齐霄连忙抢过了他的碗。 没有碗不怕,百里连江坚强不屈地站到锅边,一边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边还要再吃一些。 这西红柿鸡蛋面虽是好吃,但也没到人间美味的地步,但看百里连江的神情不似作伪,齐霄更加心疼,心说这孩子从前是受了多少苦? 他又夺过了百里连江的筷子,道:“别吃了,师尊以后每天都给你做,换这样儿做,都比这个好吃。” 百里连江眼泪汪汪地叫了一声:“师尊。”眼泪啪嗒掉下来:“你对我真好。” “你好好修炼,师尊会对你更好。” “我一定不辜负师尊!”百里连江拍着胸脯保证,然后又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面,问:“那这些面怎么办?” 齐霄叹了口气,道:“不会白搭的,你燕师兄的院落就在不远处,他虽不在山中,但他的看门弟子还在,送给他们吃,也不算浪费。”反正他们都喜欢吃他做的东西,而且……也吃了很久了,不差这一次。 这个说法总算说服了百里连江,他一边把面装进碗里,一边忧愁地叹息,最后齐霄在他面前无情地将食盒盖上,他才臊眉耷眼地跟在齐霄身后,出了小院。 齐霄有心试一试百里连江的底子,扔给他一把剑,让他御剑而行——当初百里连江就是偷了一件弟子服和一把练习用的桃木剑,一路跌跌撞撞御剑而行才从炼器峰逃脱。 百里连江拿着那把佩剑,不想在师尊面前露怯,脸涨得通红,迟迟不肯动弹。 齐霄劝道:“刚筑基的弟子很多都不能御剑,你却能御剑从炼器峰逃出,天赋比别人高了一大截。” 听齐霄这么说,百里连江瞬间活泛,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那些峰主夸你的话都是真的,你的根骨非常适合修行,甚至比师尊都适合,若是没有在炼器峰上耽误时日,现下同辈之中,除了你燕师兄,恐怕无人能比。” 百里连江一百个不愿意:“没有人比师尊适合修行,我不行,燕师兄也不行!”说着,又加了句:“我一定好好修行,成为师尊最满意的弟子!” 最满意的弟子吗? 齐霄还真说不清燕如云和百里连江哪个他更满意。 纵使他百般想要忘却,他不得不承认,十多年的爱恋难以在短时间内割舍,他依旧对燕如云…… 哎,还是不要再想。 百里连江得了齐霄的鼓励,先是控制灵气让佩剑浮起,然后跳到浮起的佩剑上,极力控制着平衡,一点一点慢慢悠悠地前进,齐霄拎着食盒御剑而起,也不催他,也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起到了燕如云的院落,百里连江从他手里接过食盒,递给两个看门弟子,及其“护食”地看着他们吃完,把食盒和筷子收回来,又慢悠悠地御剑回去。 齐霄一路上想了很多事,看到燕如云的院落往昔种种涌上心头,但他很快甩头将此事忘掉,转而想道:燕如云独开了一院,百里连江身为他的弟子也该独开一院,反正燕如云在这里也是煎熬,倒不如……借此机会,做一件好事,让燕如云飞离有他在的云霄峰?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啊,你们喜欢的燕儿没能上线,本来想今天不更明天双更让阿燕上线,想想还是均匀更新吧,这章三千多字,放上一篇文里那就是三更啊! 第十四章 齐霄说了每日给百里连江做饭,说到做到,自从云霄峰的厨房落成之后,一天也没闲着,每日到了傍晚,准有烟气升天,百里连江不说,几个月下来,燕如云那两个看门弟子都给吃得油光水滑,每天下午就开始翘首以盼。 燕如云的小院还空着,毕竟燕如云还没回来,齐霄也不好让百里连江鸠占鹊巢,这样在外人看来是蛮横无理,在燕如云眼中估计便要以为是他当日的所作所为起了作用。 他要假装没有看出燕如云的心思,必须要让燕如云那日的“苦心”缓慢地生效,一点一点拉开两人的距离。这样总好过双方心知肚明那一天的诡计,从此见面都要尴尬不适。 齐霄已经痛下决心不再追逐燕如云的步伐,这几个月来,悉心调教百里连江,不去想那过去的几年,还算适应良好,几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几个月,还是等人到齐,当面知会一声。 为了对付过这段时日,百里连江住在了齐霄房间外间的榻上。 百里连江不愧是个天才,领悟能力超强,常常令齐霄这个师尊汗颜。头两天御剑时还歪歪扭扭时不时要跌下去一次,到了第三天第四天,这小子已经能和战斗机在空中表演似的又是倒挂又是俯冲了。 只可惜齐霄手中切实的功法只有迷雾山的《迷雾心法》和他自己修炼的《惊鸿剑》,再好上一些的就是燕如云的《穿云神舞》,但这是燕如云的专属,他万万不能将这功法授予别人。 书中的百里连江使的是一柄细长的刀,人称修罗刀,除去诡异的内功心法之外,他还练过一种名为《迦蓝刀》的刀法,按书中所说,此种刀法起一式,出四十九道刀锋,虚虚实实,叫人应接不暇。 齐霄对这功法的来历多少有些头绪——《仙途》世界里,有一个地方名叫迦兰岛,从那里出来的修士多为刀客,一手刀法使得出神入化,可以瞬间刺出十几刀,令人眼花缭乱,招架不得。想来并非是瞬间刺出十几刀,而是一刀带着十几道虚影,只不过百里连江更厉害些,带的不是十几道,而是几十道。 他既收了百里连江为徒,自然不能委屈了他,只得让他暂时练习《惊鸿剑》自保,等到一年之期过后,他便可带百里连江下山寻得他本该得到的法器和刀法。 这一天傍晚,齐霄做了糖醋鱼,端到小院外的石桌上,在小院之外的空地里练剑的百里连江闻味而来,抄起筷子飞速扒拉米饭,光看他夹菜时几乎留下残影的动作,齐霄心中暗道:必须给这孩子找到《迦蓝刀》,要不然这天赋可太浪费了。 这段时日百里连江的个头见长,胃口也越来越大,齐霄做饭时生怕做少了不够吃,都往多了做,六条糖醋鱼,百里连江吃完了第四条才放下筷子,长叹一声,眼睛笑成了月牙型,赞道:“师尊,你做的菜太好吃了!” 齐霄拿出一方巾帕贴近他的嘴角,百里连江一动不动地任齐霄把他嘴角的酱汁擦去,然后再度笑得眉眼弯弯,说道:“多谢师尊!” 齐霄收回巾帕,也笑道:“别傻笑了,快将剩下的这两条送去给你燕师兄的看门弟子。” 百里连江立即起身:“是,师尊!” 说着飞快地把剩下的两条鱼装进盘子放进食盒,挎着出门时回头喊了一句:“师尊我走了!” 真是像极了齐霄小时候出去上学跟他妈妈的喊话。 说起来,要不是年龄不合适,齐霄真想把百里连江收做干儿子,不过现下这样当弟弟养也还不错,这个弟弟不仅体贴听话,还可爱得很,要是燕如云有他十分之一…… 这几天齐霄总是心神不宁,时不时要想起燕如云,算一算燕如云下山已有五个月之久,若是没遇上什么波澜,也该回来了。 到时候可得打起精神来,演好几场戏啊。 齐霄的心情瞬间低落,他很快不再想此间事,把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干净,回到书房寻来一张纸,仔细回忆起书中关于迦蓝岛的事情,逐一记下来,兴许日后用得到。 那边百里连江一路御剑到燕如云的小院之外,从飞剑上跳下来,稳稳落在地上,高喊一声:“两位卢师兄,师尊叫我送饭来啦!” 这几个月来,百里连江一直将这两个弟子叫做师兄,按理来说,可这两个弟子是杂役弟子,天资不足以成为四十九峰峰主的座下徒,连正式弟子都算不上,这句师兄就当不起了。 百里连江初次这样叫他们的时候,吓了他们一跳,忙说“百里师兄这样叫可是折煞我们俩了”,可百里连江嘴甜,说:“二位师兄年纪长于我,又比我早来迷雾山,无论是论年龄还是论资历,两位如何当不起这句师兄?两位师兄就别推托了。” 两个弟子推脱不了,只好顺应他的意思。这可是云霄峰峰主的亲传弟子,燕如云燕师兄的亲师弟,还是近来迷雾山的小英雄,这样的人叫他们一句师兄,别提有多受用了! 这两人听到百里连江的声音,连忙迎上来,叫师弟他们可是叫不出口,便以同辈相称:“连江,今日带来了什么?” 百里连江打开食盒,道:“糖醋鱼!这是师尊特意给你们做的!” 两个看门弟子道:“哎,我们兄弟俩吃点剩下的就行了,哪能让齐仙尊费这等事!” “师尊就想是对大家好。”百里连江在一边捧道,他要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喜欢师尊。 那位嗜甜的弟子感动道:“能在云霄峰上做杂役弟子,真是我们修来的福分!”其他峰上的杂役弟子,别说得峰主亲手做的吃食,就是普通的吃食吃上吃不上还是个问题。 正在这时,一柄飞剑从天边而来,未等三人看清,落进了他们身后的小院当中,须臾,一道稍显冷冽的声音从院中传来:“卢月卢放,外面的是谁?” 第十五章 最先察觉到云霄峰多了一个人的,是远在另一小院书房中的齐霄,几乎在熟悉的气息出现的第一秒,他的手下便失了准头,一撇写到后半段力道骤然加重,墨迹顿宽,湿透了宣纸。 燕如云回来了。 百里连江这会儿多半还没有反回,应是和燕如云碰了个对头。齐霄先是心虚焦灼,笔尖悬了片刻,一滴墨从笔尖坠落溅在纸上,无数个细小的墨点在纸上扩散开来,然后他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他既已不打算再追逐燕如云,燕如云回不回来与他没什么大关系,他是一峰之主,另收徒弟不需向燕如云报备。从今往后,他们只是普通的师徒。该有的关怀他一分都不会少,其余的,无论是不该有的心思,还是不该有的念想,一分都不会再多。 想到这里,齐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仍是有热泪盈眶,他将面前那张损坏了的宣纸抽出,再拿一张来压在镇纸下方,将刚才写过的内容再誊抄了一遍。 百里连江还没反应过来,问:“刚才那是何人?怎么进了燕师兄的院子?” 卢月和卢放忙不迭放下筷子,快速地擦擦嘴,没有回答百里连江,而是边匆匆往院里跑。 百里连江不明所以,以为是有谁擅闯师兄院落,这些时日他在迷雾山上下跑了个遍,谁人都说师尊对燕师兄极为看重,他爱屋及乌,便也对师尊看重的人看重一些,一手握住腰间的佩剑,也跟着进去,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进了院门,沿着青石板路绕到后院,进了一个月亮门,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进入百里连江的视线之中,这人长眉斜飞,眉尾凌厉如刀锋,眼眸深黑,如黑曜深潭,鼻高唇薄,轮廓硬朗,着一身黑衣,肩膀宽阔,腰处收紧裹着一条黑缎宽腰带,黑袍在腰带下边缘坠出,直遮到缎靴上方。他负手站着,手中佩剑刚回鞘不久,冷锐的眼神直逼过来,看得百里连江一阵心惊,心下对这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想。 燕如云也在打量眼前这眉清目秀小仙人似的少年,第一眼便看到了他身上穿的云霄峰弟子服,先是断定此人定是云霄峰新收的弟子,然而很快否决——他的师尊,齐霄,一门心思全在他身上,从前他曾多番暗示,也没叫这人生出收徒的想法来。 新来的杂役弟子? 燕如云和百里连江对望着,各怀心思。 卢放和卢月这时站稳当了,夹在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还是决定先回燕师兄的话,道:“燕师兄,这位是齐仙尊在此次收徒大典上新收的弟子,您的师弟。” 百里连江很是惊喜——他以前总听说燕如云如何如何厉害,始终没能见到真人,后来他被扁泰抓了去,天日都少见,更别提这位燕师兄,等到他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成了师尊的弟子,燕师兄又恰好在外游历,时隔这么久,终于给他见着了! 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是个极优秀的人,不愧是师尊的徒弟!他以后可要比燕师兄更厉害,才能成为师尊心目中最喜欢的弟子! 百里连江率先上前一步,抱剑行礼,道:“燕师兄!” 燕如云却久久没有回应他,反而是沉思入神了。 齐仙尊新收的弟子? 竟然……真的收了其他弟子? 看来先前那番运作,果真起了效果。也好,《穿云神舞》全部剑招他都已经学会,此次下山仰赖这套剑谱,几乎无往不利,他的修为也如水涨船高,就快超过齐霄,这个师尊于他,已经没有别的用处,倒不如让他新收一个弟子,少放些心力在自己身上,止步于普通师徒,若仅是这样,他倒也不介意侍奉这个授业恩师。 “燕师兄?”百里连江见燕如云没反应,连喊了好几声。 燕如云回神,很自然地展开笑颜,道:“原来是小师弟,初次见面,师兄一时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见面礼。”说着他在腰间坠着的修纹储物袋上一拂,手里多了一支竹笛,笑道:“这是我在外游历时见到觉得有趣买下来的,师弟若不嫌弃,便拿去吧。” 百里连江双手接过这竹笛,心中对燕如云的好感蹿升,心道燕师兄真是温和有礼,怪不得师尊看重他,我今后也要更努力才行,一边收下竹笛,一边道:“多谢燕师兄!” 这小师弟倒是心思单纯,只是不知道他的师尊收徒的心思单纯不单纯了。燕如云问道:“小师弟叫什么?” “我叫百里连江!” “百里连江。”燕如云念了一遍:“波澜壮阔,好名字,师兄以后叫你连江可好?” “师兄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百里连江道。 燕如云道:“连江到了我的住处怎么不进院里来,光在外面站着?” 说到这里百里连江才想起来正事,师尊的食盒还扔在外面呢!忙说道:“我是来给两位卢师兄送饭来了,啊,师尊还等着我回去,燕师兄,我要先走了!” 燕如云看了一眼天色,太阳落山,夜幕快要降临,小师弟这时回师尊那里做什么?他不由得旁敲侧击着多说了一句:“这么晚了,往日这时师尊也快休息了,你这时去,恐怕要扰到师尊,不如先回自己的住处去,有什么事,可以明日一早去说。” 百里连江一摆手道:“我不是去找师尊说什么,我是回去睡觉。” “睡觉?”燕如云皱眉,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遍他的袖口领口,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痕迹,然而他很快想起齐霄往日里在他面前的样子,一种更可怕的预想爬上心头。 “是啊,我住在师尊的院落里,师尊还等着我呢。” “……” 燕如云看着百里连江天真无邪的模样,一时间五味杂陈,平白生出了些……被骗的感觉来。 他以为齐霄对他情意深重,为了不和齐霄当面说破此事,还废了些力气请来陆瑶帮他演一场戏,没想到……他离开云霄峰短短五个多月,齐霄已经移情别恋,倒显得当初的他多此一举了。 原来……竟是随便至此,谁都可以的吗? 百里连江以为燕如云还有什么话要说,可原地等了片刻,也没等来他的话,他回去见师尊心切,草草行了一礼,返身回到院落之外,收拾起食盒来。 燕如云从小院之中出来,看他把筷子放回食盒,神色复杂地说道:“师弟,你回去时告诉师尊我回来了,只因……此次在外历练所获颇多,仍需一些时日整理,待我将一切收拾妥当,便去给师尊请安,请师尊不要挂念。” 百里连江收拾好了食盒,一心想要回去,仍是耐心听完燕如云的话,扬起笑脸道:“师兄放心,我一定将师兄的话一字不差地带到!”说罢御剑而起,真是往齐霄院落的方向去了。 第十六章 百里连江御剑回到师尊的院落,把食盒放进厨房,到处去寻齐霄的下落,终于在书房寻得他的身影,在外敲敲门,问:“师尊,我可以进去吗?” 小徒弟刚从燕如云那里回来,齐霄这时候本不想和他说话,奈何他找上了门,也不能拒之门外,于是道:“进来吧。” 百里连江推门而入,还没站稳话先出口:“师尊,我见到燕师兄了!” 齐霄把毛笔放在笔架上,问:“如何?” 百里连江神采飞扬:“和外面传闻的一样!燕师兄还送了我礼物!”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支竹笛,献宝似的上前交给齐霄。 齐霄接过笛子看了一番,很普通,没有任何阵法嵌在其中,但是却做得精巧,笛身之上画有许多花纹,得是极精细的刀功才能刻就。 这东西在俗世之中倒也算个雅物。 齐霄捏着竹笛,心思又飘远——燕如云头一次见百里连江便知道送礼物,与他相处五年,除却那次那开口要的信物,从未送过他任何东西,上心与不上心的区别立显。 百里连江见齐霄拿着竹笛出神,以为他是对此爱不释手,他虽然很喜欢师兄送的东西,但若是师尊喜欢…… “师尊若是喜欢这支竹笛,就送给师尊吧。”百里连江大方道。 齐霄回过神来,把竹笛递回去,笑道:“你师兄送你的东西,师尊怎能夺去,拿回去收好吧。” 百里连江听话地接过,上前一步刚好看到齐霄面前的宣纸上写着几行字,齐霄顺着他的视线落下,问道:“近来剑法练得如何?” 百里连江道:“《惊鸿剑》已经练到了第八重!” 《惊鸿剑》一共十重,书中的齐霄练了二十多年,短短五个月过去,百里连江竟练到了第八重! 齐霄心下生出些急迫来,得要早些做准备,半年之后必须带百里连江下山,去寻《迦蓝刀》,万万不可耽误了他。 想想自己这个年龄时正是爱玩的年纪,他虽不和别人一起出去,自己窝在家里要么打游戏要么看网文,该浪费的不该浪费饿时间一并浪费了。他恐百里连江刚从扁泰魔爪之中逃脱,一时间玩散了心,于是道:“好,很好,你进境很快,但不要松懈,迷雾山问剑峰之中还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剑学奇才,你若想超过他们,像你燕师兄一样,还要加倍努力才行。” “师尊放心,连江不会让师尊失望的!”百里连江马上保证,他还有后半句没说:他一定会超过燕师兄,成为师尊最喜欢的弟子。 齐霄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先回去睡吧,师尊再坐一会儿就回去。” 百里连江乖乖地往回走,打开门时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说,连忙回头道:“师尊,师兄有句话让我带给您。”说着负手,作出燕如云的表情,沉着嗓音说道:“师弟,你回去时告诉师尊我回来了,只因……此次在外历练所获颇多,仍需一些时日整理,待我将一切收拾妥当,便去给师尊请安,请师尊不要挂念。” 倒真模仿的有四五分相像,齐霄被他逗笑,笑着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去睡吧。” 百里连江一步三回头:“师尊莫要熬太晚。” 齐霄点点头,心下觉出温暖来——这是他来到这个书中世界五年以来,头一次收到别人的关心。 送走了百里连江,他又执起毛笔,将刚刚想到的一些书中可能与《迦蓝刀》有关的描述记在纸上。 夜渐深,写过的宣纸堆了三四张,隔壁房间里,百里连江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绵长,而云霄峰的另一处,仍有三道气息波动。 这么晚了,燕如云没睡也就算了,怎么卢月和卢放两个看门弟子也还没睡? 齐霄忍不住凝神查探,发现这三人似乎正聚在一处—— 燕如云和两个看门弟子一同坐在后院之中的石桌旁,听这两兄弟讲他走后云霄峰上发生的事。 卢月和卢放对燕如云是又敬又怕,自然是事无巨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齐仙尊闭关了一段时日,后来出关,不知怎的,把院里的厨房给砸了了!” 燕如云捏着茶杯,眉头一挑:“哦?”这便是想要细听了。 卢月道:“那动静可不小,我们在这边都听见了,问剑峰的卢州月卢师兄带着巡逻小队巡到云霄峰上,听说齐仙尊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大发雷霆,把厨房砸了个粉碎!我和卢放还难过了好一阵儿呢!” 卢放拽了他一下道:“你说这个干什么?”补充道:“但是没过多久,齐仙尊收了新弟子,两人一起又亲手把厨房搭起来了。” 卢月小声添了一句:“这几个月齐仙尊每天都给小百里做饭吃,我们也有份呢!” 卢放:“……”少说两句会死? 燕如云并未说什么,只点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卢月和卢放两人抢着将当日里齐霄收徒的事还有为百里连江出气怒斩扁泰一臂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卢月:“齐仙尊向来不理外务,此次为了小百里,直接杀入炼器峰!” 卢放:“虽然被禁足了一年,但迷雾山上下无人不赞齐仙尊品行端正,人人都想来云霄峰谋得一差半职!” 燕如云:“……” 卢月还在眉飞色舞地说,卢放则是察觉到燕师兄已经不言不语地很久,悄悄拽了一下卢月,卢月慢慢反应过来,越说越慢,终是停了。 燕如云放下茶杯,道:“我知道了,夜深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卢月和卢放赶紧起身,相携着离开了小院。 第十七章 卢月卢放离开之后,燕如云没有进屋,而是望向齐霄所在的方向,他能察觉到齐霄还没睡。 他走了短短五个多月,听了这两个看门弟子所讲述的事,齐霄似乎性情大变。 在他的印象里,齐霄是一个认准了一件事便会心无旁骛的人,从前认准了他,便对任何其他人不闻不问,如今却为了一个从不相识的小师弟直闯炼器峰,锋芒尽显,竟直接斩了外界颇有名望的炼器圣手一臂,这等变化……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燕如云又一种事情脱离了掌控的焦躁感——他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因他而起,还是因百里连江而起。 现下,倒是有些倾向后者。若是以往齐霄得知他回来,必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他这里嘘寒问暖。 轻松之外,似乎添了淡淡的不甘心? 齐霄停笔,坐在桌案前纠结到底该不该前去看看燕如云。 燕如云确实带了话来,以往也时常像这样让弟子带话过来,应是不想见他,他却总是忽视这些话,登门看望。若是这次不去,燕如云定会想到是他明白了那天晚上的事,知趣地不再打扰。 …… 哎。 齐霄将那几张写好的纸叠放起来,起身把笔洗了挂起来,又把桌案收拾了,燕如云那边还是没睡,已是实在没事可做,他只好推门出去,御剑往燕如云的院落去了。 两处院落相聚不远,燕如云早已感觉到齐霄正往这里赶来,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回头,便见月下站了一个白衣人。 五个多月不见,齐霄好像有哪里变了,然而细看之下,又是哪里都没有变化,遥遥站在月亮门处,冷白的月光洒在他的白衣之上,像是……一团孤远的白色火焰。 乍然相见,饶是燕如云这样极擅周旋的人也一时晃了神。 还是齐霄先一步开口,他露出往日那样的笑容,道:“如云,你回来了。” 几月未听这人亲昵的话语,燕如云心头一跳,过往的不耐随着这一句“如云”缓缓苏醒。然而他思及刚刚卢月卢放说过的话,又生出一丝想要比上一比的跃跃欲试来,无甚表情的脸上便也展了笑容,很是亲和地唤了一声:“师尊。” 有一瞬间,齐霄真的以为回到了以前,回到了以前那段幻想之中与燕如云甜甜蜜蜜的日子,可是在他看到二楼的栏杆的一刹那,想到五个多月前他曾在那里看到过的景象,短短的错觉便烟消云散。 他真是怕了燕如云的演技,明明做过那样的事,如今却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不禁打起精神来——燕如云肯粉饰太平再好不过,他也不能让燕如云比下去,要演得好一点,就像他从来没看过那天那副刺人的画面,从来没有和燕如云有过隔阂,维持着师徒之间该有的亲近,从此也止步于师徒,就像他从来没有生出过别样的心思。 齐霄走近了,道:“连江说你要休整几日,为师正好无事,便来看看你。” 燕如云敏锐地抓到了“为师”两个字,以前的齐霄从来不这样自称,难道……他真有了变化不成? “劳烦师尊。”燕如云心存试探,道:“我以为师尊已经休息了,想让师弟明日再同师尊说,没想到这么晚了,他竟也把话带到了。” “嗯……”齐霄顿了顿,道:“不妨事,连江与我住在一起。” 燕如云诧异,他没想到齐霄竟能这样坦荡地说出来,一时不知自己先前是否想差了,不由得问了一句:“师弟与师尊住在一起?” “云霄峰有只有两处院落,你占去了一处,便只能让他在为师这里住下了。”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燕如云道:“师尊向来喜好清净,师弟虽然乖巧,但年纪太小,难免爱玩闹,恐扰了师尊安宁,不如让师弟搬来与我同住,我也可为师尊解忧,指导师弟的剑术。” 齐霄琢磨着既然燕如云已经回来,他也该着手将他迁出云霄峰的事了,于是道:“我正有此意,过几日,我同连江说一说。” 话至此,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了,齐霄抬眼看了一眼逐渐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正要想些说辞结束这场对话,燕如云看出他的去意,负在身后的手悄无声息地一动,捻住了一团飞絮,忽然走近齐霄,伸手在他头上一拂,然后摊开手来,道:“师尊的头上沾到了柳絮。” 齐霄的身体僵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他从前总是抓紧一切机会和燕如云贴近,现下却觉得负担深重。他真不知道燕如云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很想就这样拂袖离去,或是怒斥燕如云不要再这样装模作样,但光是看在……燕如云为求功法竟然陪着他演了近五年的师徒情深的份儿上,他便觉得面上火辣,强行装出以前那样状似痴傻的笑来,然后转身离开了后院。 燕如云在他走后很快敛起笑意,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伫立良久——齐霄虽然没有以前那样热情,但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百里连江与齐霄之间的关系好像只是普通的师徒关系,至于先前的料想,应是他多虑了。 不知名的阴霾尽皆散去,他步入屋中,先前稍觉碍眼的百里连江在他心中也变得更讨喜了一些,改日他还要再备一份像样的见面礼才是。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有个流姓小鱼真的执着 第十八章 齐霄近来频频往问剑峰跑,有时一待就是一整天,整天和问剑峰峰主杜剑池在问剑峰种游走,好像在选什么位置,时不时还起一些争执。 杜剑池和齐霄一起到了问剑峰一处依山傍水的地处,问道:“这里总行了吧。” 齐霄闭眼感受了一下,皱眉:“感觉还差了点什么。” 杜剑池不可思议道:“还差什么?你说还差什么!这里已经是问剑峰上灵气最充裕的地方,专为问剑峰弟子做储备之用,连我的亲传弟子想在这里修建静室都被我回绝了,配那个姓燕的还不行吗!” 齐霄狐疑:“你确定这里是问剑峰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吗?” 杜剑池道:“那是自然,除了我的洞府之外,整个问剑峰就数——”他陡然停住,难以置信:“你不会是想让他住进我的洞府吧!做梦!不可能!那可是峰主洞府!他要是想住,那就来和我单挑,他能打败我,我立即退位,绝不留恋!在那只想想都不要想!” 齐霄连忙安抚他:“我自然不会让他住进你的洞府,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如果这里就是问剑峰灵气最充裕的地方,那就在这里吧,建一处小院,再修一个静室。” 杜剑池气得不轻,这会儿还喘着,听着齐霄的打算着实是想不通:“以前我跟你借他一天和问剑峰的弟子们比试比试你都不肯,现在怎么这么大方,让人过来住了?” 齐霄道:“他当下专修剑术,《惊鸿剑》他已经练至了第十重,下山得了机缘,又有其他剑术依仗,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他的,将他留在我这里,也是阻了他的前程。” 他拍拍杜剑池的肩膀,顺毛鼓吹道:“论剑术,你的造诣比我深上许多,要说迷雾山上下还有谁能教得了燕如云,那就只有杜兄你了,加上问剑峰有这么多少年奇才,在一起比试修行,互相督促,无论是于他还是于问剑峰的弟子,都是一大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问剑峰上确实有一些少年奇才,单个放出去在这个修真世界里少不了要闯出一番天地来,但燕如云并非奇才,堪称天才鬼才,比这些少年还要高出好几个档次来,再有齐霄提前将《穿云神舞》教授给他,燕如云当下的实力远比原书中这个时期的实力高上一大截,能和四十九峰峰主中流媲美,哪一峰的峰主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弟子? 这样的人,齐霄却说四十九峰上下只有他杜剑池能教得了,这马屁简直拍到了心坎儿里! 他也是觊觎燕如云许久,早想让燕如云给他们问剑峰上的弟子做陪练,也刺激刺激这些心高气傲的少年,让他们知道知道“山外青山楼外楼,一山更比一山高”。 原本杜剑池把这么好的地方给了燕如云还有些不满,这会儿被拍马屁拍得熨帖了,也不计较这些了,抱剑美滋滋地哼了一声,道:“算你有见识。” “那是自然。” 齐霄见他这是答应的意思,心中一喜。他刚才和杜剑池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他确实已经没资格教燕如云了,不止他,过不了一年半载,迷雾山上下没有人能教得了燕如云—— 往后不管燕如云得到了多少功法多少秘籍,《穿云神舞》永远是贯穿全书,对他最重要的那一本。按照书里的节奏,迷雾山被灭门的时候,燕如云的《穿云神舞》才练到一半,在往后几年与反派的对抗之中,一边颠沛一边将《穿云神舞》练至最高境界。现在却因为齐霄提前五年帮他找到了《穿云神舞》,就在五个月前,燕如云已经将全部剑招学会,只差练习巩固,待到融会贯通之时,修真世界版图边缘的迷雾山便再也留不住这条腾龙。 他起初认为自己被骗,又是发疯又是沉郁,这一次回来见到燕如云察觉到他的实力已和自己相差无几的时候,他忽然想通了。 燕如云进步太快了,快到齐霄不由得自惭形秽,他这时觉得过去自己异常可笑——外面的世界那样广阔,有无数能令人见之忘俗的美人和惊才绝艳的青年,而他,无论在书里还是书外,都是一样的失败,凭什么觉得自己这样平庸的人,能留住一个要在这个世界之中登顶的男人呢? 齐霄不知道还能再为燕如云做些什么,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最后一件利人利己的事——让燕如云搬到问剑峰,既免了燕如云浪费时间做表面功夫,又让燕如云能在问剑峰得一些杜剑池的指点进境更快一些,百里连江有了住处,而他也不必再实时挂心不得安寝。 一剑四雕,何乐而不为呢? “静室和小院要多久能修好?”齐霄心下一片空空茫茫,问道。 杜剑池抱剑咂咂嘴:“扁泰那件事刚过去,四十九峰都在排查杂役弟子,遣散了许多,现下人手不足,你要是想要好的,那得等上几个月。” “几个月……”齐霄琢磨了一番,现在和燕如云共处一峰,度秒如度日,度日如度年,便道:“若是加上我云霄峰的杂役弟子呢?” 杜剑池道:“但是你们云霄峰的杂役弟子太少了,那么小猫三两只的,顶多提前半个月吧。” “……”齐霄沉默一瞬,继续道:“你们先动工,杂役弟子的事情我再想办法。” “这么急?”杜剑池好奇。 “是有点急。” “唔,那我催一催吧。” “多谢杜兄!” “小事小事。” 第十九章 齐霄每日为了燕如云在问剑峰上的新院落忙得不可开交,在四十九峰上下走动,因着前一段时间的光荣事迹,杂役弟子们对这位齐仙尊的好感爆棚,纷纷主动请缨,要上问剑峰帮忙。 他整日里在其他峰出没,自然冷落了云霄峰,一方面是真的忙——他要借来杂役弟子,还要看着他们不要走露了风声,另一方面是故意躲燕如云,一连多日只让人传了话给百里连江,督促他好好练剑,好好吃饭,莫要懈怠,等他忙完便去检查百里连江的修行成果。 百里连江一连几日没见着师尊,眼泪汪汪地问传话弟子师尊什么时候能回来,那传话弟子左右为难,只模糊地说帮忙回去问问齐仙尊,才得以脱身。 等人走了,百里连江一收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拎着师尊送的佩剑到院中修行,心说:师尊不回来,我便好好练,定要让师尊大吃一惊才行! 百里连江这边好歹有人传信,燕如云那边却是音讯全无。 燕如云在迷雾山中地位特殊,几乎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晓,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追捧,他深觉烦躁,唯有云霄峰是一处清净之地,每每在外历练一番见了新天地,无论是得不偿失心力交瘁,还是满载而归欢欣鼓舞,总要不远万里回到这一处呆上那么一段时间。 在院子里看看落花,或是在崖边看看忽起忽落的云雾,飞扬飘忽的心就会慢慢沉淀下来。 甚至……连齐霄那令人困扰的嘘寒问暖,也成了一种习惯。 但这一次,齐霄却不知道怎么了,不仅没有来他这里,还一连几天都没在云霄峰上露面。 最初燕如云是觉得惬意的,然而渐渐的变得焦灼——他始终确信着齐霄会来,连如何应对的说辞都想好了,齐霄却始终未来,他便总要想:是不是该来了? 像是在等待一场悬而未决的判决,一把刀悬在头顶,早晚会落下来,但在他落下来之前,忍不住杂念丛生。 这几天他也未曾离开云霄峰,短暂地离开也没有,以免他在他离开时,齐霄忽然到访。 燕如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从前明明很是不喜齐霄整日里围着他团团转,此次回来便有齐霄与以前不同的预想,这时又一连几日不见齐霄踪影,反而觉得这一趟迷雾山白回了,心绪烦躁比之在外界更甚。 山不就我,便由我来就山。 燕如云起身,心道:上一次见了师弟还未送件像样的见面礼,倒不如趁此机会一并带去,顺便问一问师尊近来忙于何务。 如他先前所说,此次下山一趟所获繁多,不单是修行上的心得,更有所获的功法与兵刃。功法之中拿得出手的有《幻步》和《噬仙印》,这两本功法太过强势,且源头并非什么仙圣而是妖魔之魁,练之恐损心智。 这样想来,齐霄教他的《穿云神舞》当真是绝世之法,不仅威力无边,还有洗精伐髓之效,舞上一遭,体内灵气便凝练一分,只是有一点不明——这样好的功法,齐霄自己却不练,只将招式和心法传授给他,现在回想几个月前齐霄为他示范的最后三式,方才察觉他的勉强。 燕如云有些后悔,若是他晚一点和齐霄摊牌,就凭齐霄全心全意待他的模样,何愁套不出来其中因由? 他倒是相信齐霄不会害他,否则早在发现端倪的时候不再练下去了。 有《穿云神舞》傍身,他还不屑于修炼《噬仙印》和《幻步》这样上梁不正的邪魔外道。况且齐霄是个心思纯正的人,若是知道他修炼这种功法……他虽不想回应齐霄的爱慕,但那份师徒之情他是认的,如果可以,他不想因为区区两本功法令齐霄失望。 燕如云将这两本功法收回储物袋——他不练,也万万不能送给小师弟练,虽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小师弟正得师尊宠爱。 挑来挑去,唯有一把长刀和一把剑最合燕如云的心意。 本来燕如云只消三月便能返回,只因中途多去了一处小岛,那岛上的人极擅用刀,这把刀是他偶然所得,他惯用的是一把名为无量的佩剑,这刀于他无用,只是这刀外形奇特,又淬砺无比堪与无量匹敌,他便当个好物收了。 现下刀剑相比,他仍是觉得这把刀更好一些,只是小师弟也是惯用剑的,一时不晓得送哪一个好些,干脆便将这刀剑一同送了吧。 燕如云从小院之中度出,并未御剑,而是选择步行,他有五个多月没回来过,今日忽然来了兴致,想要看一遍云霄峰上的风景。 及至燕如云的小院之外,他看出了些不同,一间像是新建的小房露出了院墙之外,想来这便是新建的厨房了。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不仅徒步从自己的院落走来,现下见了这新落成的厨房,忽然想起了过去齐霄所做的菜肴的味道,竟然有些怀念,生出些再尝一著的念想来。 院里传来舞剑的破风声,燕如云踏进门中,寻到了后院,看到了在廊下舞剑的百里连江。 这些时日他听卢月卢放说了许多关于百里连江的事,听说他被收入门下的时候才刚筑基,现下看他舞剑已经高出两个境界,抛开其他不谈,这位小师弟天赋果然过人。 百里连江一套剑谱舞完,静静站着在脑海中回想刚刚的动作,眉毛一抖,发现了一处不对劲,刚要重新再舞一遍,忽然听到有人在月亮门处击掌。他刷然睁眼,定睛一看,眉眼嘴角立即弯起,欢喜道:“燕师兄!” 燕如云向他走来,实事求是道:“连江这一套《惊鸿剑》舞得漂亮。” 百里连江用袖子一拂额前沁出的汗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和师兄比还差远啦。” 这话说的不对了。燕如云投入齐霄门下十多年,起初几年齐霄一直闭关,出关之后便教了他《穿云神舞》,至于《惊鸿剑》,他是一天也没练过。 他又觉出不对劲来,不动声色地问:“师尊只教了你《惊鸿剑》,没教其他的吗?” 燕如云顺势坐到小院之中的石椅上,冲百里连江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下。 百里连江收剑坐到燕如云旁边,道:“师尊说我现下只能练《惊鸿剑》,我想想……”他掰着指头算了算,扬头道:“再有六个月,师尊便教我其他的!” “六个月?” “啊……”百里连江赧然:“师尊因为我,被禁足了一年,还有六个月便到一年之期,师尊说等一年之期一过,便带我下山去寻适合我的功法。” 第二十章 燕如云本来是想费一番功夫套出些话来,没想到不用他套,百里连江已在不知不觉间抛出了一件事,且这件事大大出乎燕如云的意料。 迷雾山中但凡有了解齐霄的,都知道他不喜欢与人争斗,而出去历练少不了要和人打交道,有时赶上了,说不定还要你死我活,因此齐霄从来不喜欢外出游历。 从前还好,齐霄出关之后还会出去游历一阵子,近来五年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一次出去,是为了替他找《穿云神舞》。 仔细琢磨琢磨,燕如云越发不安,齐霄先是为了百里连江一反常态斩了炼器峰峰主一臂,如今竟要为了帮百里连江寻找合适的功法,再度出山了? 区区一个百里连江,在齐霄心里,已能比得上他燕如云? “燕师兄?”百里连江见燕如云似是陷入沉思,不由得开口叫了一声。 燕如云回神,道:“连江师弟说什么?” 百里连江道:“燕师兄是来寻师尊的吗?师尊现在不在云霄峰,近来这几天都不在。” 燕如云还未完全想清楚,经百里连江提醒,才想起此行目的,心下焦灼,顾不得旁敲侧击,而是直接问道:“师尊可说了要去哪里?” “这……”百里连江为难:“这我不知道,师尊只叮嘱了我让我好好修炼,他回来要检查的。” 燕如云:“……” “燕师兄?” “无妨,我……我不是来找师尊,是来找你。” “找我?”百里连江惊讶。 “正是。”说罢,燕如云将腰间的刀剑解下,放在石桌上,道:“来给师弟补上次的见面礼。” 百里连江摸到石桌边缘,看着桌上放着的一刀一剑:“这两个,都是给我的?” “都是你的。” “多谢燕师兄!” 百里连江当即抓向那把长刀,握住刀柄,抽出一小截,目光立即被其窄利的刀身吸引,观摩许久,才把刀放回去,又把剑抽出来观赏了片刻,也放回去了。 燕如云没想到百里连江竟是两个哪个也没拿。 这一刀一剑并非凡品,寻常修士打破了头都抢不到的,配百里连江,绰绰有余。 “怎么?不喜欢吗?” 百里连江摇头:“多谢师兄好意,我已经有了佩剑了,旁的刀剑再好我也不能要了。” “佩剑?”燕如云的视线落在百里连江手中所拿的那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剑,不确定道:“你是说……这一把?” 燕如云对百里连江越好,百里连江便越发感激师尊,全因为师尊肯收他做徒弟,他才能有燕如云这样的师兄,因而越发珍惜齐霄所赠之物。 百里连江道:“正是。这是我拜入师尊门下之后,师尊送给的,名字我都给他起好了,就叫千里!” 燕如云感到一阵荒唐,想也知道那把剑不过是齐霄随手所赠让他练习剑术用的,他这师弟竟将这么一把破剑当作佩剑,而弃他这一刀一剑于不顾,简直是胡闹。 但……更令燕如云觉得荒唐的是,百里连江竟然对齐霄死心塌地到这等地步。 齐霄和百里连江之间双向的看重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他预感有事要发生,却不知是何事,只能任由未知的焦灼在心中慢慢漾开。 燕如云霍然起身,道:“师弟,你想不想学比《惊鸿剑》更厉害的剑法?”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敲定——他不管齐霄要让百里连江练习什么功法,任谁来看,《穿云神舞》都是最好的,若是他教了百里连江《穿云神舞》,他们还需要下山寻找其他功法吗? 百里连江先是眼前一亮,但很快又蔫下来,道:“不行,师尊只说让我练《惊鸿剑》,没说让我练别的。” 燕如云循循善诱道:“但是师尊也没说不让你练别的,日后你同师尊下山,光学《惊鸿剑》肯定不够,唯有学了更厉害的剑法,才能保全自己不让师尊分心。” “可是……”百里连江将齐霄的话奉为圭臬,更是将齐霄当成此生唯一的师尊只让齐霄教他,他本想回绝燕师兄,可燕师兄所说确实是他一直以来所担忧的事,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取舍了。 燕如云按住他的肩膀,道:“不急,还有六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我会待在迷雾山,若是师弟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他看了一眼石桌上的一刀一剑,道:“至于这一刀一剑,师弟不妨先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百里连江心道燕师兄实在是善解人意,不仅赠他兵刃还要教他更厉害的剑法,处处为他着想,于是连连道谢,一直将燕如云送出了老远,才蔫巴巴地回到了小院当中。 当晚,齐霄回到云霄峰的小院中时已是深夜,他推开门,便见百里连江坐在床头发呆,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百里连江听到开门声,马上回过头来,一看齐霄,登时从榻上蹿下来,扑上去抱了一下齐霄的腰,才退开叫人:“师尊!” 齐霄揉揉他的头发,问道:“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在发什么呆?” 百里连江支支吾吾:“我……师兄他……师尊……” 齐霄敏锐地捕捉到他所说的“师兄”,问道:“你师兄来过了?” 百里连江实在不擅长对齐霄有所隐瞒,齐霄这么一问,当下全都招了。 烛火轻飘,师徒二人的影子投在窗上,徐徐而谈。 听过之后,齐霄一阵无言。 燕如云会的比《惊鸿剑》更厉害的剑法,不就只有《穿云神舞》了吗? 别人不知道,齐霄却再清楚不过,《穿云神舞》是《仙途》这本书中最强的功法,也是只属于燕如云的功法,他顾忌着这一点,当初教燕如云的时候都是只记剑招,从不辅以心法修炼,那不是他的东西,自然也不可能借花献佛教给百里连江。 他万万没想到燕如云会这样待见百里连江。 和《穿云神舞》相比,《伽罗刀》自然是稍逊一筹,他没有权利替百里连江回绝,斟酌再三,还是打算让百里连江亲自决定,于是问道:“连江,你想和师兄学更厉害的剑法还是想和师尊一起下山去寻找其他功法?” “自然是和师尊一起!”百里连江抢道,然而气焰逐渐弱下来,道:“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担心我和师尊一起下山会连累师尊。” 见百里连江还是更想和他一起去寻《迦蓝刀》,齐霄心中着实一轻,笑道:“师尊若是这么轻易被你连累,便不是师尊了。瞎想什么,快去睡吧。” 百里连江卸下心头巨石,身心舒畅,老老实实回到榻上,脑袋刚沾到枕头,腾地一下又窜起来:“对了师尊,燕师兄还送了我一刀一剑,我找出来给师尊看看!” 齐霄被他这冷不丁的一下吓了一跳,他今日在四十九峰之间忙碌了一天,已是身心俱疲,一听说与燕如云有关,避之不及道:“改日再看,快快睡吧。” 说着手指一弹,灭了一室的灯火。 远在另一处小院屋中打坐的燕如云终于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陡然睁开了眼睛。 第二十一章 齐霄本想着自己身心累极,必定是沾到床边就能睡着,没想到他才躺下,万般愁绪又涌上心头。 他本来还想着莫要在燕如云面前对小徒弟太好,免得叫他看出端倪来,现在想想,何须他多此一举?燕如云根本不在乎他收了几个徒弟,很有可能还要感激百里连江,感激百里连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竟连《穿云神舞》都舍得教。 齐霄心念一动,便察觉到另一处院落中还未睡的人,狠狠心侧卧过去,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装着装着,真的睡着了。 酣睡一整晚,第二天齐霄神清气爽,四下一寻,没能发现燕如云的气息,想来应是去迷雾山他处了,心下一喜—— 正好问剑峰上杂役弟子的事情告一段落,他要回到云霄峰上,虽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但是能拖一日是一日吧。 齐霄坐在院中看百里连江舞了一次《惊鸿剑》,这短短几天,他已经将前五重练至娴熟,第六重稍有滞涩,七八重还不太连贯,但好歹能舞下来,已是进步飞快。 百里连江收了剑,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齐霄,齐霄指点道:“剑式练得很好,只体内灵气不够扎实,舞到第七重和第八重便难以为继,想要完完整整地舞出第六七八重,还要凝练灵气。” “是,师尊!”百里连江一副听凭差遣的样子。 齐霄略作沉吟,道:“近**就不要再舞剑了,去静室闭关,将体内的灵气再淬炼一遍。” “全听师尊的!” “嗯。” 齐霄起身,带着百里连江往静室去了。 静室是四十九峰之中专门供弟子静修之用,静室的墙壁是由特殊的灵石砌成,能够降低外界灵气的干扰,由于特殊灵石数量有限,四十九峰之中的静室数量也有限制,除了一些成名弟子有自己的静室之外,其余的弟子多是十多个才能分到一个静室。 这又是四十九峰弟子羡慕云霄峰弟子的原因之一——云霄峰人少,峰主占去一个静室,收了一个弟子,令建了一处静室,如今再收一个,也不过是两个人共用一个静室,燕如云又是个时常不在山中的,相当于百里连江独占了一个,想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用,可比其他诸峰弟子提前一两个月登记方便多了。 百里连江对静室并不陌生,过去五个月他也曾在静室中修炼过多次,边在前面引路,边与齐霄说笑。 “师尊,你这次闭关要闭多久?” “还不确定。”这要看问剑峰那边的小院和静室什么时候能完工。 云霄峰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不闭关无处可去,反正他还有六个月不到就要下山,不如趁这时候闭闭关,修行一番。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燕如云的静室之外,静室的门扉紧闭着,好像……有人在里面。 齐霄忽然间福至心灵——怪不得他察觉不到燕如云的气息,原来是燕如云在静室之中,气息被静室的灵石阻隔了。 百里连江纳闷:“咦,静室的门怎么关着?谁……啊,师尊,燕师兄在里面!” 这静室到底还在燕如云名下,于是齐霄道:“你师兄在闭关,先用师尊的静室吧。” “可是——” 正在这时,静室的门开了,一身黑衣的燕如云从门中踏出,道:“师尊留步。”他的视线落在了齐霄按在百里连江肩膀处的手上。 齐霄的手一蜷,意欲收回,心下一动,硬是没有收回来。 燕如云在二人中间逡巡片刻,道:“师尊也要闭关,还是让师弟先用我的静室吧。” 燕如云出都出来了,总不能放着空着的静室不用,齐霄硬着头皮道:“连江,还不谢过燕师兄。” 百里连江听话道:“多谢燕师兄。” “无妨。” 说着,燕如云侧身让出门口,齐霄拍了拍百里连江的肩膀,百里连江会意,转头冲齐霄一笑,进入静室,很快门从里面关上了。 静室之外只剩了燕如云和齐霄两人,齐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不知道说什么,冲燕如云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照理说,师尊没必要和徒弟打招呼,只是他们过去五年的相处模式便是燕如云不动如山,齐霄见缝插针,从来不似寻常师徒,一朝让齐霄全改过来,一时间有些适应不来。 因此他还是先开口道:“听连江说,你要教他剑术?” 燕如云亲眼见着齐霄的笑容消失,心头疑云越发浓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在静室中时便听到了齐霄和百里连江的对话,那种面对百里连江时宠溺的语气与近来和他相对时相比,中间落差之大,他是聋了才听不出来。 昨夜他察觉到齐霄回到云霄峰,在院中等了一夜也未等到齐霄前来,加之刚才亲眼所见的事,他越发确定上一次在自己院落中的判断错了——齐霄确实有些变了。 而且,他好像……低估了齐霄对他的影响。 从前他不喜齐霄整日里绕在他身边,现在却觉得,他更不喜欢齐霄不绕在他身边,而且……厌极了齐霄在他面前,对别人更好。 燕如云步到齐霄身边,齐霄很快往后撤了一步,借着离开静室的由头,转身离去。 燕如云在原地站了片刻,负在身后的手握紧,跟上道:“是,我想教他《穿云剑舞》。” 果然如此。 齐霄快步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先前为何不御剑离开,已经走出这么一段来,也只好这么走回去了。 他尽量走得快些,和燕如云拉开距离,道:“我问过连江,连江还是想和我一同下山去寻适合他的功法。” 燕如云眉目一凝,终是有些沉不住气,问道:“师尊为何不教师弟《穿云剑舞》?” 齐霄:“……” “不,不止师弟不会,连师尊也并未完全领悟,《穿云神舞》对修行者的天赋根骨没有任何限制,为何师尊自己不练,不教师弟练,偏偏只教了我?”他本来只想问一句,没想到自己积了这么多的怨气,竟然一连串问了这么多,问过之后,他便觉得自己的语气过急,忽而沉默不语了。 齐霄以为燕如云怀疑《穿云神舞》有问题,解释道:“你放心,练了《穿云神舞》不会受到任何反噬。” 这不是燕如云想要的答案。而齐霄这样误解他的意思,又让他生出了些烦闷,继而管不住自己,继续逼问道:“师尊练得《惊鸿剑》,我与师弟同是师尊弟子,为何师尊只教师弟《惊鸿剑》,而不教我?” 燕如云觉得自己简直是迷乱了,和《穿云剑舞》相比,《惊鸿剑》相差甚远,真要说起来,这应算对他的偏爱,可偏偏《惊鸿剑》又是齐霄的本命功法,他虽得到了更强的功法,但好像是同宗同源的小师弟和师尊更亲近一些…… 他究竟在不满什么? 齐霄正纠结着要怎样妥帖地回答燕如云,燕如云已先一步察觉到自己失态,沉着面容退后一步,御剑离开了。 第二十二章 齐霄在山路中间怔愣了许久,也没能明白燕如云的意思,但燕如云已经御剑离开云霄峰,无处追问,他也不想追问,便随之御剑而起,来到了他的静室所在。 闭关八天,齐霄摒除杂念,将体内的灵气淬炼了一番,本想再连着闭关几个月,忽然记起未曾告诉百里连江往后应当做些什么,只得先行出关,等百里连江回来嘱咐一番再做打算。 齐霄预计百里连江只需闭关五日,没想到多拖了三天,想来是有进境,但约莫着今日也该出来了,这孩子已经八天没吃着饭,想来出关便要饿虎扑食,便在拉了廊下的铜铃,叫来杂役弟子送些新鲜的蔬菜,亲自下厨犒劳一下小徒弟。 话说那日燕如云离开云霄峰,随意在迷雾山中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坐下静思了一夜,将自己的种种不对劲串起来琢磨,得出结论:他应当是一时不习惯师尊不再只围着他转了,这实在不应该,他既然不打算回应师尊的感情,就不该霸着师尊的注意力。现下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他该为师尊开心才是,于他而言是困扰的关心在小师弟看来是实打实的好,小师弟在师尊身边全心全意地陪着,总好过师尊一人在这迷雾山上度日。 想是这样想,但是长久被人捧着,一朝落空的滋味着实是不好受,每每回想齐霄对百里连江说话时的语气,他才抚平的心绪便又起了波澜,不合时宜的念头窜入脑海——我在师尊心里,真的不如百里连江了吗? 不,追究这些没有意义。 看来他该早些离开迷雾山,不再为这些事烦心,也许出去的时间长了,这样的心思就淡了,以后再回来,从前秘而不宣的事一笔勾销,一个是他的师尊,一个是他的师弟,也就没有什么好追问、攀比的了。 天光清明,燕如云才从混成一团的思绪之中抽离而出,山中迷雾渐起,远处的云霄峰笼罩在白气之间,真似在云霄之间。 云霄峰。云霄。燕如云,齐霄。 好像本就是属于他们师徒二人的地方。 那一丝不甘心又浮了出来。 燕如云扶额平息了片刻,越发觉得自己该走远一点。但……还应当和师尊话别才是。 上一次同师尊话别还是将近六个月之前,那时他满怀着解脱后的轻松离开,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却是完全相反的心情。 回到云霄峰上,他才想起齐霄说过要闭关,便在小院中静候,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一次回来,他很注意地收敛了自己的气息,有时连卢月和卢放都不知道他是在院里还是出去了。 等到第八天,燕如云察觉到齐霄出关,他弃御剑而改步行,踱步到齐霄的小院之外,远远便看到新落成的厨房烟筒冒出了青烟。院外有一颗巨树,树干粗壮,他纵身一跃,立在巨树横出的枝桠上,屏息凝神,看着厨房中忙碌的身影。 现下山中可是只有他和师尊二人的。 难以言喻的欣喜暗自涌动,燕如云在树上静看了片刻,在齐霄偶然间扫过来时迅速从树上跳下。原地等候了片刻,齐霄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便沿着来路返回。 他从小院门口进门,卢月和卢放听着脚步声渐远,悄声交谈: “燕师兄今日心情好像不错?我刚看到燕师兄好像笑了?” “啊,总算能松一口气了,我这两天看门时动都不敢动!” “可能是因为齐仙尊出关了?” “说起来已经有很久没有没吃到齐仙尊做的吃食了,也不知道这次齐仙尊会不会给燕师兄送来。” 他们虽压着声音,却也没逃脱了燕如云的耳朵,燕如云不禁自嘲:亏他还自诩心性坚定不为外物所扰,原来过去几天他将不快表现的这样明显。 “怎会不来?齐仙尊一贯最喜燕师兄了!” “也是。也不知道齐仙尊这次会带什么来。” “希望是桂花糕。” “只有你爱吃桂花糕吧,我可不爱吃那甜腻的东西。” “呵,你是否爱吃又有什么关系?” “燕师兄也不爱吃!” 桂花糕吗?他确实不喜欢吃甜的,但也许……这次他能多吃一点。唇觉勾起,燕如云想。 他在院中坐了许久,看着二楼栏杆处的花树,想起六个月前在这院中做下的蠢事,生出了悔意。 当初他因为筋脉受阻天赋不佳的缘故险些被迷雾山赶出去时,是齐霄力排众议将他收做弟子,他才得以继续自己的修仙之路。虽然齐霄收了他之后只给了他一本《迷雾心法》便整日里闭关,从未教过他一招半式,他心里却是一直将齐霄看作恩师,光是将他留下的恩情便可记上一辈子。 为了证明齐霄并非如旁人所说收了一个废物做徒弟,他拼命修行,终于在十四岁那年得了机缘,冲破受阻的筋脉。然而齐霄一如迷雾山中他人所说,对修行之外的事情从来不多过问,没有将他的修行成果看在眼里,也从未教过他一招半式。 那时他一飞冲天震惊四十九峰,被人奉为奇绝之才,因着年少轻狂心性未定,一朝扬眉吐气心中多少有些矜傲,对于齐霄这样不闻不问的态度略有不满,便也不太回云霄峰,常年在迷雾山的藏书阁和演武场之间往返。 十七八岁时,他才渐渐明白,齐霄当年只是一时兴起,他们缘分太浅,只有师徒之名而无师徒之情,便也不再强求,只当挂名的师尊是个冷淡的长辈,外出或是回来,若是齐霄没有闭关便知会一声。 一直如此,倒也相安无事。 谁想他十八岁那年他从藏书阁回到院落之中时,便听卢月和卢放诚惶诚恐道:“燕师兄,齐仙尊已在院中等候多时了。” 他不明所以,以为是师尊有什么要紧事,匆忙进入后院,刚刚穿过月亮门,便见站在石桌旁的白衣仙者转过头来,颜色稍淡的眼眸定定望过来,似乎有光华在其中流动。 样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气质也还是原本的气质,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师尊与以前大不相同。 不久之后,齐霄的所作所为证实了之前并非错觉——师尊果真有了变化,冷淡的脸上多了笑容,时常指导他的修行,时常夸赞他,还在不久之后下山游历,带回来了《穿云神舞》。 第二十三章 那是第一本专属于他燕如云的功法。在此之前,他学的都是迷雾山藏书阁之中的通用功法。 《穿云神舞》与他自己学过的所有功法都不同,光是齐霄最初教他的三式他便练了将近三个月,他虽未窥得全貌,却也知道这功法绝非凡品,大喜过望,每日废寝忘食地修行。 他得知齐霄游历归来闭关了两个月是为取这本功法受了伤时,又是愧疚又是感激,恨不得速速将这本《穿云神舞》练成,万万不能让师尊失望。 想来那时,他一如现在的百里连江,对师尊是全身心的尊敬。 后来,他开始下山游历,见识了外面的世界,渐渐知晓了风月情事,一次舞剑结束之后,乍然见到齐霄来不及收回的眼神,心中头一次冒出了些古怪的怀疑。 毕竟齐霄是他的师尊,他始终不敢确定,只当是自己一时看错,将此事揭了过去。然而随着他的《穿云神舞》渐入佳境,他和齐霄相处的时间越长,齐霄露出马脚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试探着做一些出格的举动,试探的结果令他心惊——齐霄,他的师尊,竟是真的对他有其他的心思。 外界师尊以功法秘籍为饵引弟子就范的事情从来不少,他从未想过这事会落在自己身上,当即回想过去与齐霄相处的种种,果真叫他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原来那些对他的种种好,都是有所图的。 那一瞬间,齐霄在他心目中师长的形象骤然崩塌。 他深觉受骗,原本的敬慕尽数转化成了失望与愤怒,他再也不想见到齐霄,也不想在他那里再学一招半式。然而,隔了几日齐霄带着食盒再度来找他时,看着齐霄对他的所觉一无所知的笑容时,不知为何,陡生恶念。 初时他还不太适应跨越师徒之间的阻隔做一些越界的举动,但每次这样做了,齐霄便会非常开心。轻易拿捏一个比自己年纪大又比自己强上许多的人是一件……很容易令人上瘾的事,齐霄时时刻刻的关注、与其表现出的惊慌与顺从引来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藐视了礼节的逗弄。 他越发的游刃有余,随意操纵着齐霄的情绪。等到最初突破禁忌的新鲜感过去,他在山下见多了尔虞我诈,慢慢发现了齐霄是真的对他好,从不藏私,也未曾想过用《穿云神舞》要挟他做任何事,但为时已晚,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求这一场戏能够快些结束。 他不再一味泄愤般地索取,而是私下里记下一些齐霄说过的话,比如一块玉佩一个承诺,这等他能给得起的东西从来不吝相许,至于齐霄的好意,他便要斟酌着接受,一旦接受了,便给些齐霄喜欢的东西——他既给了齐霄一个美梦,便要在这美梦没有结束之前,让人“宾至如归”。 燕如云扶额,默默剔除了自己傲慢的过往,只剩心底从过往流淌至今的心绪——从最初的敬慕到觉得被骗时的愤恨厌恶,再到明白自己错怪齐霄时的孤注一掷,现在……又是什么呢? 没待燕如云将那模糊的感觉想清楚,云霄峰上多出的一缕气息打断了的他的回忆—— 百里连江出关了。 这时燕如云才察觉自己已经沉思了许久,而他料想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齐霄没有来。 那他下厨,是为了谁? 燕如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默默起身,想去确认一次。 这次他没有步行,而是御剑而行,收敛了气息落到齐霄的小院之外。 应是才有人进出过,院门开着,他静悄悄地步入院中,每走一步,心里便空落一分,及至月亮门外,他看见了扎眼的一幕,停住了脚步—— 石桌上摆满了菜肴,百里连江坐在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手持着碗筷正在大快朵颐,而强效则是坐在他对面,淡笑着帮他夹菜。 稍后,齐霄若有所觉,执着筷子的手悬停在空中,转头看向月亮门,又如八天前那样,淡淡的笑容缓缓散去,面无表情地与他对望着,像是回到了五年之前那些对他冷冷淡淡不闻不问的日日夜夜。 心中的空落逐渐被恐慌填满,燕如云定定地站着,手在身后组胺紧,想要叫一声师尊,思及长久以来故意忽视的往事,这一声师尊便梗在了喉中。 百历连江连扒了好几口,连赞着好吃,忽然发现齐霄的异状,“师尊?”他顺着齐霄的视线看去,喜道:“师兄!你来了!” 燕如云点点头,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齐霄。 齐霄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悄悄地深呼吸了一次,把手中的筷子放下,道:“来了就过来坐下吧。” 燕如云本是想着再见齐霄便是告别,不知是受刚才的回忆影响,还是心中隐隐的希冀作祟,真的走过去,在百里连江身边坐下。 齐霄也不知道燕如云对这桌饭菜感不感兴趣,半是邀请半是问询道:“我再填一双碗筷?” 燕如云没有拒绝,齐霄便起身回到厨房拿了一副碗筷出来,放在石桌上。 “多谢师尊。” “嗯。”齐霄尽量不去看燕如云。 好在有百里连江,他先是将自己这八天闭关的所获详细说了一遍,又分别问了齐霄和燕如云这八天来如何,话语不断,长面还算过得去。 石桌不大,燕如云虽是坐在百里连江身边,离齐霄也没有多远,齐霄强行将全部注意力倾注在百里连江身上,发现他吃得太急,脸上挂了个饭粒,自然而然地伸手过去摘下来。 气氛忽然凝滞,齐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手指蜷起,故作淡定地慢慢收回。 燕如云自打坐下,已察觉了齐霄对他的冷落,坚持坐着想和齐霄说几句话,没想到看到他们师徒二人这样旁若无人的样子,再也待不下去,霍然起身,一语未发地转身离去。 百里连江不晓得其间发生了什么,惊讶道:“师尊,师兄怎么走了?” “……”齐霄看着不远处的月亮门,一时武胜,半晌转头道:“无事,你继续吃。” 第二十四章 百里连江愣愣地吃了几口,“哎呀”了一声,齐霄忙问怎么了,百里连江放下碗筷,道:“我既已决定了要和师尊一起下山去寻功法,就该把师兄送我的一刀一剑还回去,反正我也用不上。” “什么一刀一剑?”齐霄隐约有那么点印象,好像什么时候听百里连江说过。 “就是上次师兄来时送我的,说是给我补的见面礼,一把这——么长的刀,我一看见就很喜欢,可惜我学的是剑法。”百里连江双臂展开,比量了一下刀的长度。 百里连江所说的那样长度的刀不太常见,因为刀长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不顺手,反而会成为累赘,书中介绍百里连江的修罗刀时的形容,便是这个修真世界最长的一把刀。 齐霄心中隐隐有些预感,一把按住了百里连江正要夹菜的手,问:“刀在哪里!” 百里连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在……就在屋里,我去拿来给师尊看看?” 齐霄起身:“我随你同去。” 一桌未吃完的饭菜晾在桌上,齐霄和百里连江一起进屋。 百里连江爬到榻上,把铺在上边的被褥掀起,在靠墙的那一边拿出了一刀一剑,递给了齐霄。 齐霄看也未看那把剑,而是接过那把细窄的长刀,观察着刀鞘和刀柄——黑色的刀鞘上和刀柄上有金色的鬼怪的纹路。他迫不及待地将长刀抽出,火焰一般的青蓝冷锐之光在屋中一闪,百里连江“哇”了一声。 齐霄心下已有九分确定,将刀尖竖直向下,一松手,只听得“锵”地一声,刀尖直接插进了地面! “这刀……”百里连江当日只是拔出一小截看了一眼,没想到这刀竟然这样锋利! 自他看到这把刀起,便觉得喜欢,现下更是觉得可惜,在一边道:“这把刀真好,我还是早些给师兄送回去吧。” 齐霄激动地将刀拔出来,连道:“这是你的刀!” “什么?”百里连江没听懂。 齐霄想要仔细看看这把刀,然而这刀太长也太锋利了,稍一动作即有可能伤人,只得别别楞楞地把刀收进刀鞘之中,在屋中踱了半天步,组织好语言,道:“这把刀名唤修罗刀,此次下山,为师便是要为你寻这把刀和一本叫《迦蓝刀》的功法!” “那《惊鸿剑》……” “《惊鸿剑》只是权宜之计,你天生便是用刀的人。” “那……我能留下这把刀了?”百里连江见到这把刀时便看中了,只因他不想辜负师尊的教导,只得忍痛送回,没想到……师尊准他学刀!他顿时喜上眉梢。 “当然要留下。你若想还,便把那把剑还回去吧。” 百里连江接过修罗刀,喜滋滋地挎在自己腰间,转了个圈,又卸下来抚摸,爱不释手。 齐霄本以为寻找刀和刀法要费上一番功夫,万万没想到这把修罗刀竟是机缘巧合之下由燕如云交到了百里连江手上。 燕如云…… 想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齐霄的激动的心绪沉寂了下去。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喜得是燕如云既然能寻得这把修罗刀,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迦蓝岛和《迦蓝刀》的下落;忧得是他不得不因此继续面对燕如云。 齐霄抱着一丝希望,问:“连江,你师兄给你这把刀的时候,可说过这把刀是从哪里得来的?” 百里连江抱着刀道:“没提过,师兄只说把刀送给我。” “……” 齐霄这些时日回想了不少有关迦蓝岛的事,当下只知道那是位于迷雾山东南方向的一个小岛和岛上的风土人情,具体位置始终没有定论,若他和百里连江一直往东南方向寻找说不定也能找得到,但要耗费的时日绝对不会短。 百里连江已经十七岁,较其他人而言,已经耽误了不少修炼时间,自然是越早找到自己的本命功法越好。 …… 思及这几天他对燕如云的态度,齐霄一阵阵的头疼,他才下定决心和燕如云划清界限,看来为了百里连江的前途,他不得不去找燕如云了。 没事,他只是对燕如云冷淡了一些,并没有不管不顾,普通的师徒情谊应是还在的。齐霄这样安慰自己。 百里连江已经挎着刀回到院中继续吃饭,齐霄在屋中逐字逐句地想着说辞,打了一遍腹稿,又推翻,再打一遍,再推翻。 他心中着实不安——他对他的老板是何等的深恶痛绝,燕如云对他还会保留普通师徒的情谊吗? 百里连江将桌上的饭菜“洗劫”一空,已经哼着歌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厨房收拾碗筷,齐霄加紧步伐来回走了两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心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晚死都得死,那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齐霄匆匆从屋中出来往院外走去,百里连江问道:“师尊,你要出去?” “嗯,我去找你师兄。”齐霄想了想,折返回来拿过修罗刀,道:“我去问问你师兄,这把刀的来历,以后也好带你去找合适的刀法。”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时间飞逝大法,搬家的事得是寻找功法回来之后,不过寻找功法的时候你们可以期待一下师兄弟打架 第二十五章 齐霄提着修罗刀来到燕如云的院落之时,卢月和卢放说他刚才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了,去哪里自然是不会和他们报备,齐霄只好在后院坐下,等候主人回来。 燕如云到丹朱峰取了些游历所需的丹药和符篆,只待再寻个机会和师尊道别就下山,没想到回到云霄峰上时,老远便感觉到齐霄似乎是在他的院落之中。 师尊有事找他? 燕如云御剑在空中盘桓了片刻——他着实不想下去见齐霄。 今时不同往日,师尊待他已不似过往那样亲密,他不愿师尊同他冷言冷语。可……他即将远行,需得和师尊交代不说,抛开其他的顾虑,内心深处他确实很想再单独见师尊一面,毕竟他这一去,再回来时便要收整那些过分的占有欲,退回到寻常师徒该有的位置上。 齐霄本来在院中发呆,上一次他来时还是十几天前的晚上,如今夕阳未落,落日的余晖洒在院子里,过去多年他在这院里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齐齐出现在脑海。忽然,他察觉到云霄峰上出现了燕如云的气息,却始终未见燕如云的身影,便在院中起身,往外面望去。 燕如云没得再躲,飞掠到小院上空,脚下飞剑自动回鞘,他自空中缓缓落下,黑色衣摆在周围气流的托举之下轻缓地舞动着。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隔不远,两厢对望,各怀心事。 “师尊。”燕如云唤道。 齐霄心神一晃,如梦初醒,连忙拿起桌边放着的修罗刀,道:“如云,这把刀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燕如云没想到齐霄是说这件事,目光落到这把自己偶得而来的长刀上,莫非……这长刀出了什么问题? 燕如云正色道:“是在一个一处小岛上得来的。” 岛? 齐霄一听说是在岛上得来的,便觉得那岛十有**就是迦蓝岛,再进一步确认:“那你可还记得那座岛的名字和方位?” “我从小镜山的秘境之中出来,往南走……是在迷雾山的东南方向,名叫迦蓝岛。” 果然是迦蓝岛! 齐霄喜形于色,一把抓住了燕如云的手臂,难掩激动之情,急道:“那你可还记得去迦蓝岛的路线!能否绘出地图来?” “我……”燕如云着实被惊到。 此番回来,齐霄避他冷他无视他,再没有在他面前展露过情绪,像这样的直接接触,已是在六个多月之前。 燕如云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不喜齐霄的碰触,如今手臂上传来的压感却让他倍感怀念。他心底那点不甘又悄悄钻出来——过去的五年和师尊一起在云霄峰上的是他,被师尊教导了五年的人也是他,如果这时他走了,他的位置就会完全被别人取代。 他一次认真考虑——他真的想和师尊退回到普通师徒之间的关系吗? 齐霄此时回过神来,倏地收回手。 燕如云心中一空,将那只被齐霄抓过的手臂背在身后,脑子里一转, 想明白了齐霄这次来所为何事——应是想找那个座迦蓝岛。 他记性不差,去过的地方都会记得,迦蓝岛上的人擅用长刀,且刀法诡谲,尤其令他印象深刻,因此回程时特意记过一遍路,绘制地图也不在话下,但他却道:”那时我归山门心切,未曾留意,恐怕……记不太清了。” “……”若齐霄头顶有一朵小花,这朵小花现在一定已经枯萎了。他的心情短时间内大起大落,一时提不起兴致和燕如云周旋,明显地低落下去,心里已经在琢磨着几个月后要如何带百里连江去迦蓝岛了。 燕如云扔目光灼灼地看着齐霄,齐霄反应过来还在别人的院落之中,于是强打起精神,道:“为师还有事,便不在这里停留,你好好休息吧。” 齐霄说着就要越过燕如云离开,岂料燕如云忽然加了一句:“我虽画不出地图来,但对周围的一些景致有些印象,若是再走一次,有很大把握可以寻到。” “当真?”齐霄又生出一丝丝希望来。 燕如云上前一步道:“师尊信不过我吗?” 齐霄信不过谁也不可能信不过燕如云,不单单是他对燕如云心存好感所以愿意相信他,而是燕如云身为这本书的主角,实力过硬,值得信任。 他说有很大的把握能找回去就等于一定能找回去。 这下齐霄又是喜忧参半,喜得是若有燕如云带路,他和百里连江将省去许多麻烦,少走些弯路,节省大量的时间,忧的是若要仰仗燕如云的帮助,便要带着他一同上路,这对齐霄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 正在齐霄踯躅不定时,燕如云问道:“师尊为何要寻这座迦蓝岛?”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燕如云刚刚向前那一步变得只有一步之遥,这时若是退开太过刻意,齐霄捏紧了手中的衣袖,侧过身,佯装着看栏杆之下的花树,快速盘算着要不要告诉燕如云这一行的目的。 “师尊?” 齐霄想着这事也没有什么好瞒的,此时不说,等拿回了《迦蓝刀》也瞒不住,于是道:“为师欲往迦蓝岛为连江取来一本功法。” 又是百里连江。 燕如云脑海中一瞬间出现了这几个字,随之而来的还有蓦然生出的一股古怪的排斥感。 第二十六章 燕如云初见百里连江便是在这处小院。 那时百里连江穿着一身白衣,白白净净一脸的天真无邪,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很受宠的小公子。 第一眼,燕如云对百里连江的印象颇佳。 随后马上得知百里连江是齐霄新收的弟子,是他的师弟,再看过去时,眼光不自觉地带上了些挑剔——在他心里,与他同出一门的人不说优秀,绝对不能太差。 他借着赠予笛子的时候略作试探,想他十四岁以前灵脉受阻,真正修炼是在十四岁之后,他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之内筑基,而后修为稳步提升,百里连江看起来十五六的年龄,堪堪筑基,这等天资,实在是入不了他的眼。他在失望的同时,又藏了些得意——哪怕师尊收再多的弟子,他永远是最合师尊心意的那个。 后来他从各种途径听说了齐霄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小师弟怒斩炼器峰主一臂,不由得心惊,难不成这位小师弟有什么过人之处,令得师尊这样回护?于是渐渐对百里连江上了心。 仔细留意,发现他这小师弟确实有过人之处。 不单师尊对他爱护有加,就连院中的两个杂役弟子都对他赞不绝口,说起他的过往时,卢月更是说得眼泪汪汪,恨不得自己执剑闯入炼器峰砍了那群畜生,就连陆瑶这样眼高于顶的人说起他这小师弟,都要夸上一夸。 平心而论,曾被那样苛待,能有如今的修为不足为奇,但燕如云回想初见百里连江时对方纯粹的眼神和天真的神情,想起自己十四岁之前的磨难给自己带来的影响,不免赞叹他的心性奇佳,自愧不如。 这时燕如云才打心底里认了百里连江这个师弟,因此生出了赠刀剑的心思。 很快百里连江又给他带来了惊喜,一小段时日不见,百里连江的修为扶摇直上,短短时间之内竟然赶超了许多比他多修行许多年的同龄弟子,堪称天赋异禀。 至此,燕如云已经很满意他的师弟,认为他有资格代替他陪在师尊身边。 可偏偏,他错估了自己对师尊的占有欲。 燕如云不喜迁怒他人,却在师尊一次次地表现出对百里连江的偏爱之时,心生不满。 又是百里连江。 每当他觉得齐霄对百里连江更好时,总要拿《穿云神舞》来安慰自己——师尊为他寻来这样的绝世功法,说明他在师尊眼里是更特殊的。 但现在,这唯一的一点特殊,也要被百里连江占去了。 而冷落她已久的师尊如今为了百里连江才来见他。 一直以来极力压制的不甘终于从小小的火苗燎遍了全身,燎起了他的争念。 燕如云克制着缓缓呼出一口气,负在身后的手收紧,道:“师尊来找我,是想为师弟找寻功法?” 齐霄觉出燕如云的语气不太对,硬着头皮道:“正是。” “师尊要让师弟学刀?” “……”齐霄不想暴露太多,搪塞道:“连江见了这把刀便觉得亲切,应是天生就该练刀。” “师尊想到迦蓝岛上为师弟找一本刀谱?” 一问一答,燕如云步步紧逼,齐霄有些吃不消,生出了逃离的心思,道:“不过你既已不记得——” “师尊,我愿与师尊和师弟同去,我必定竭尽所能,为师弟寻得功法。”燕如云抢道。 “这……” “迷雾山去迦蓝岛的途中有许多岔路,我也是偶然之下才到了迦蓝岛,若是师尊和师弟全无准备,只怕要在那里绕些时日方能到达。我看师弟的《惊鸿剑》已经小有所成,师弟天资聪颖,等到师尊禁足结束,师弟定能将《惊鸿剑》练至出神入化,到那时……”燕如云道:“若不能尽快找到功法,恐要耽误了师弟。” 打蛇打七寸,这一番话便是打到了齐霄的心坎儿里,一寸不差,这正是他忧心所在。 齐霄:“……” 燕如云逼问道:“师尊觉得如何?” 齐霄略作挣扎便放弃了抵抗,叹了一口气,道:“那时要辛苦你了。” 燕如云眉间一展,终于露出些笑模样,道:“多谢师尊。” 明明是劳烦燕如云带路,反倒要他道谢,好像对他来说能与他们同去是件天大的好事。 有过被骗的经历,齐霄对燕如云话不敢再信,也不去揣度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匆匆说定,离开了燕如云的院落。 齐霄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将修罗刀抛给了还在院中练剑的百里连江,在百里连江诧异的视线之中快步进屋,然后在里面把门关上。 齐霄深觉自己太过没用,时至今日,他仍会为燕如云一句语焉不详情绪不明的话而心动。 他踱到床边坐下,抬起自己刚刚情急之下抓住燕如云的手,略一凝神,便能感觉到属于燕如云的气息,即使相隔几里,仍觉得近在咫尺。 齐霄猛地将手掌按在床上,强迫自己不再想燕如云的话,也不再感知燕如云的气息,静坐片刻,腾然起身步出门外,招来百里连江寥寥交代了几句,便御剑往自己的静室去了。 既是刻意的躲避,也是为即将而来的远行做准备,齐霄这一次闭关,直接在静室之中度过了六个月。 一年之约已满,齐霄出关之后先是去和迷雾山的掌门柳庄报备,再是去了问剑峰同杜剑池道别,又休整准备了三日,带着燕如云和百里连江,一同下山去了。 作者有话说: 我写《祖传傲娇攻的整治办法》时有人说我虐攻不多,我这人就特别听劝,所以在迦蓝岛给你们爱的燕儿安排了致命一击~ 第二十七章 一行三人御剑赶往迦蓝岛,齐霄一路观察地貌,发现正如燕如云先前所说,路上岔路繁多,若是他和百里连江全无准备,恐怕真要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里转上一些时日。 燕如云当日虽说不太记得路,如今在前方引路却似胸有成竹,不见丝毫犹豫,齐霄见他这般熟门熟路,忍不住想:莫非燕如云根本就是记得从迷雾山到迦蓝岛的路,故意说自己记不得,好亲身来带路? 齐霄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这里已经没有燕如云需要的东西,此行同路,大抵是燕如云闲来无事吧。 身侧百里连江的佩剑忽然一歪,齐霄赶紧一把抓住百里连江的手臂,将他带到了自己佩剑上。 百里连江虽是进境飞快,但他的修为仍与齐霄和燕如云二人相差甚远,加上他这一年时间几乎全耗在了云霄峰上,少有机会磨练御剑之术,这一遭迷雾山到迦蓝岛路途遥远,需长时间的御剑飞行,他便有些跟不上了。 百里连江知道这次师尊师兄是为帮他寻找刀谱,因此不敢耽搁行程,便赶路边练习自己的御剑之术,已从最开始的只能飞上一个时辰延长到了两个时辰,然后是半天,到现在已经能坚持四五个时辰。 齐霄估算了一下,距离他们上次歇脚休息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有余,想来是百里连江坚持不住了。他一手稳住百里连江,另一手在坠落下去的飞剑上方一抓,百里连江的佩剑便牢牢握在了他手里。 他道:“天色已晚,前方有一处小镇,我们今晚就在那里住下吧。” 燕如云回身一看,齐霄和百里连江两人共踏一剑,齐霄的一只手搂在百里连江的背上,煞是亲密也煞是刺眼。 这一路上,他见多了比这更亲密的场景,才知道原来他在云霄峰上见到的只是皮毛,齐霄平日里对百里连江的照顾无微不至,与当年对他比起来,还要亲你自然。 燕如云心里半是酸涩半是疑窦丛生,酸涩是因他想到若是他未曾和师尊生分,云霄峰便只属于他和师尊,没有师弟,不会一同来此,师尊也不会如此冷落他而对师弟无微不至,疑窦却是因为……他不知师尊对百里连江这样好,究竟是出于师徒之情,还是出于其他别的感情。 十八岁以前,齐霄对他不闻不问,他还曾羡慕过其他师徒之间的亲近,任他翻遍自己的记忆,也没有找出哪一对普通师徒能像师尊和师弟一样亲密。 于是,疑窦又催生出了隐秘的恐惧。 似乎有什么快要落空,但燕如云不知道将要落空的是什么,只知道每一次师尊靠近百里连江,他便觉得心中发堵。比如现在,他看到百里连江抱着齐霄的腰,深觉碍眼。 燕如云落到与齐霄齐平,道:“师尊,由我来带着师弟吧。” 齐霄不知燕如云心里的弯弯绕绕,秉持着下山之前想好的与燕如云保持距离的想法,道:“不必了,还是由为师带着。” 燕如云眉头微皱,齐霄防止他还要说什么,寻了个由头将他支开:“你去寻一寻镇上的客栈吧。” 燕如云对齐霄何其了解,只听了一句,便明白齐霄是想支开他,看了一眼贴着的两人,一阵胸闷,沉默了一瞬,道:“是,师尊。”说罢率先往前飞掠而去。 三人寻了一处客栈,店小二见三人进来,连忙迎上前,点头哈腰:“三位客官里边儿请,打尖儿还是住店?” 燕如云常年在外游历,这事要他去打头阵,他暂时敛下心思,让齐霄和百里连江先找一处空位坐下,才道:“把店里最好的饭菜端上来,然后准备三间上方,烧些热水连同浴桶一起送去房间。” “好嘞!”小二拉着长音儿一甩手里的布巾往回走,和掌柜的说了几句,又绕了回来,点头哈腰地道:“几位客官,不赶巧儿,小店里的客房只剩下两间了。” “两间?”齐霄一皱眉,这不像是在迷雾山,说在房间里加上一张床就能加的,客栈里就只有一张床,三个人两间房要怎么住? 燕如云见齐霄面露困扰,便道:“不然我们再去别家客栈看一看?” 不待齐霄回应,店小二道:“客官,不是我说瞎话,整个镇上就数我们家打烊最晚,别家客栈这会儿啊,早就关门了!”他觑着三人的神色,道:“要么三位客官委屈一下,就在小店住下吧。” 齐霄想起落在这小镇上时,确实是一片黑漆漆的,唯有这家客栈亮着灯,他们才往这处来,叹了口气,道:“那好吧。” 店小二喜气洋洋道:“客官们先稍作休息,小的吩咐人给您烧水去了!” 不一会儿,饭菜上桌了。 这地方不是什么富饶之地,上来的饭菜并不丰盛。 百里连江这段时日虽然被齐霄的厨艺养得嘴叼,但他是从苦难中熬过来的,娇惯时有娇惯的过法,条件不好时也有条件不好的过法,从不挑剔,一顿饭吃得也算满意。 燕如云时常下山游历,出门在外再差的口粮也吃过,面对这一桌饭菜也不觉得简陋,心中想着赶快填饱肚子休息一晚,早早赶路,快些到迦蓝岛,了却此事之后,再和师尊好好谈一谈。 唯有齐霄却不太能适应——他做得一手好菜,无论是在书里还是书外世界,早已吃惯了自己做的饭菜,先前几天投宿的地方饭菜虽不可口仍能下咽,今日这一餐实在是不合他的口味,他只吃了几口,剩下的时间都在给百里连江夹菜,间或帮他擦擦脸上沾上的油渍。 等三人吃完,店小二过来引三人上楼,带着他们看过了两间中间隔着三间房的空房。 齐霄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最后道:“那便连江和我住同一间房吧。” 百里连江自然是愿意跟着齐霄,闻言道:“全听师尊的!” 燕如云眉头一皱,道:“我看师尊刚才吃得很少,今晚要好好休息才好恢复体力,不如这样,还是师尊自己住一间,我和师弟同住一间吧。”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百里连江更喜欢和齐霄住一间,但师兄所说确实有道理,便道:“那我还是和师兄住一间,师尊好好休息吧。” 齐霄仍有些顾虑,燕如云常年独自历练,应是不喜与人同住,迟疑道:“这……” 燕如云道:“师尊放心,我会照顾好师弟。” 两人都如此坚持,齐霄只好道:“那好吧,你们……早些休息。” 第二十八章 出门在外,三人都收敛了周身灵气,与普通人无异,没有燕如云的灵气干扰,又隔着三间房的距离,气息变得模糊,齐霄简单擦洗之后,早早躺在了床上。 另一个房间里,燕如云已经擦洗完毕,坐在床边,仍未刚才的事烦心——想要弄清楚师尊和师弟之间的关系,恐怕也要费一番周折,依师尊现在对他的态度,他若是贸然发问,极有可能惹师尊生气。 他看着百里连江毛躁草率地擦脸,心思百转,忽而问道:“连江,师兄有一事很好奇,想要问你。” 百里连江边擦脸边道:“师兄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你觉得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尊?”百里连江瞬间眉眼变弯:“上天入地,没有再比师尊更好的人了!” 燕如云心中的烦躁更甚——百里连江对待师尊越是真诚纯粹,他便越觉得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不堪。 他心神略有些疲乏,但他暂时不想休息,又问道:“你觉得师尊对你如何?” “师尊对我最好了!”百里连江美滋滋道。 燕如云:“那你觉得师尊对我如何?” 前两个问题百里连江都是立即回答,轮到这一个却是稍顿,燕如云已从心神疲惫变作头痛,他察觉到对方的迟疑,抬眼便见百里连江执着布巾,面露难色,好像……遇上了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连这个心思单纯的小师弟都察觉出师尊对他并非像传言中那样好了吗? 那……这个小师弟在迷雾山中一年,难道没有见过其他师徒之间如何相处,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远超师徒之情,难道……百里连江就从未怀疑过师尊对待他的感情是否出于对徒弟的疼惜吗? 还是说,他和师尊,根本就是两情相悦? “你可觉得,师尊对你,与寻常的师尊对待土地有所不同?” “有什么不同?”百里连江疑惑。 燕如云深知不该这样说,至少不该说得这样直接,然而世上之事关心则乱,涉及困扰自己多日的问题,他一时失了周全,忍不住问:“便是……你可曾觉得,师尊对你好,是出于其他感情?” 其他感情?百里连江欢快地擦着脸的动作渐渐停下了。 百里连江曾被困于扁泰的炼器室,在炼器峰上见过诸多污秽之事,并非是纤尘不染的纯真少年。若是燕如云口中的“其他感情”是指亲情,表情定不会这样纠结,也不会这样遮遮掩掩欲言又止。那么除了亲情,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还能是出于什么感情? “燕师兄这是什么意思?”百里连江无声地看着面前的铜镜上燕如云的倒影,语气不佳。 燕如云知是自己太过心急,失了分寸,懊恼地揉了揉眉心道:“无事,近来赶路疲乏,胡言乱语罢了。” 他这里想要收场,百里连江却是渐渐反应过来。天下的师尊并非所有人都像他的师尊一样好,扁泰便是那种以炼器为要名,借机戕害杂役弟子之辈。现在师兄是说……师尊对他好,也是像扁泰一样,对他有所图的意思吗? “燕师兄是想说,师尊和扁泰那样的无耻之徒同为一流?” …… 齐霄才浅浅入眠,忽然察觉到一丝外泄的灵气,刷然睁开眼睛的同时,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他连忙起身掠起床边的佩剑往百里连江和燕如云所在的房间冲去。 巨响之后又是接二连三的闷响,整个客栈都被这一声惊醒,楼上的一排房间都点起了灯。 “师尊对你那样好,你竟然将师尊想得如此不堪!”百里连江的怒喝声从一间房中传出。 齐霄脚步一顿,一掌推开了房门,只见两个徒弟都倒在地上,百里连江正揪着燕如云的衣领,一拳悬在空中降落未落,听得开门声,瞬间转过头来,眼圈儿顿时红了,喊了一声:“师尊!” 百里连江转头一看齐霄,越发觉得师尊皎如天上之明月,燕如云竟敢这样侮辱师尊,提起拳头砸下去。 燕如云并未还手,只挡住百里连江的攻击,思及刚刚百里连江说的话,唯恐齐霄误解,急道:“师尊!” “不许你叫师尊!” 百里连江又要打,齐霄忙道:“连江住手!” 这时掌柜的颠颠地跑上来,一见这阵势不是他们凡夫俗子能惹得起的,带着哭腔:“哎呦我说三位爷啊,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您三位是闹什么呢,小店也要做生意的啊!” 齐霄赧然,道:“抱歉。”然后回头对探头出来的住客道:“对不住了诸位,明日早上在下愿包下店中的早点赔罪,现下请大家快快回房休息,在下保证不会再发出一点声音。” 住客多是普通人,看齐霄气度以及刚才那一声动静,大抵推出这几个人都是修仙之人,也不想惹上纷争,齐霄态度很好又以早点做补偿,加之夜深正是睡觉的时候,便也不再看热闹,陆陆续续回房去了。 掌柜的也被齐霄请回去,而后他进屋紧紧关住了房门,设下了一个隔音结界。 百里连江还有一拳悬而未落,被齐霄喝止,心有不甘地起身,走到齐霄面前,他也不想把燕如云的话重复一次脏了齐霄的耳朵让齐霄堵心,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燕如云一眼,又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师尊——” 燕如云拖着沉躯起身,道:“师尊,不是你听到的那样,我没有——” 齐霄一抬手,打断他的话,他虽没有听到燕如云究竟和百里连江说了什么,多少也从百里连江的话音儿以及燕如云这几天的神情中推断出了一些。 燕如云定是看到他和百里连江太过亲密,怀疑他是否对百里连江也抱有别样的心思。 呵,燕如云这样想也不怪他,谁让他果真是这样会爱慕自己的徒弟的人?就像他对他的老板极其厌恶一样,说不定在燕如云心中,他便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以功法做要挟的卑鄙小人。 可是他对百里连江,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也绝容不得燕如云这样诋毁。 齐霄不去思考自己心中那股酸楚的意味,而是淡淡地打断燕如云的解释,大大方方地把手搭在百里连江的肩膀上,道:“明日还要赶路,连江来和我住。” “是,师尊!”百里连江雀跃地应道,而后回头又瞪了燕如云一眼,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房门。 燕如云眼见着齐霄要走,心知这一次若是让师尊走了,误会便彻底形成了——他是这几日来百思不得其解,才出口问百里连江,且心中并未有任何鄙夷、折辱的意思。 他匆匆抓住齐霄,百里连江一见便要冲上来,齐霄唯恐他们再打起来,连忙拦住百里连江,道:“连江,你先回房睡觉,我和你师兄说会儿话,马上就来。” 百里连江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不肯走:“师尊……” “听话。” 百里连江顿时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小狗,可怜巴巴地说:“师尊可要快点回来。”然后耷拉着耳朵一步三回头地回房去了。 燕如云上前把门关上,他只知道不该让齐霄走,真的把人留下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霄比之燕如云也好不到哪儿去,脑子里如同暴风过境,一片混乱。 他对燕如云的那点心思已经被拿到了明面儿上,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已经行不通了,他先前不想说破慢慢回到正确位置的想法现在看来也有些不切实际,事已至此,倒不如摊开了说明白来得痛快。 齐霄踱步到桌边,道:“坐。” 燕如云没想到齐霄会先开腔,暗自庆幸,几乎是立刻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放着茶壶,他碰了碰,陶瓷已经变凉,他用手在茶壶上拂过,水沸腾的声音传来,又拿了两个茶杯,先倒了一杯推到了齐霄面前。 齐霄挡住茶杯,道:“不必,连江还在等着我,我说完就回去了。” 时隔多月,齐霄再一次在燕如云面前用了“我”字,但燕如云直觉这并非是亲近的意思,恐怕还是于亲近相反的极端,心下有些不安,有些后悔自己在心思未明之时将人留下来了。 但齐霄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忍着灼人的羞耻感道:“如你所知,我曾心悦于你。” “为人师者,理应倾囊相授,我却……”他咬咬牙,心中想着:反正在燕如云那里我便是这样不堪,就是解释也解释不清,不若认下,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因一己私欲,以功法为要挟,想要逼你就范,不配做你的师尊。” “师尊!” 燕如云真有些慌了,他知道师尊是真心实意地对他好,从没有以功法做要挟的想法,但师尊竟然不惜这样说自己……就是他最厌齐霄的时候,都未曾想过离开师门! 许是说了违心的话,齐霄头一次感觉到了委屈,强压下一阵泪意,道:“你上次离开迷雾山时的意思,我已经明白,想来……”想来你心中对我已是厌恶至极,“本想这一次取了功法回来再告诉你,看来还是先告诉你,免得你心神不宁。” 燕如云霍地起身打断道:“师尊,夜深了,弟子想要休息,请师尊移步!” 话已至此,齐霄不可能再停下,两个月前,杜剑池曾到静室外告诉他问剑峰的小院和静室已经落成,燕如云随时可以搬过去。他那时正在闭关当中,过些时日还要和燕如云一起下山,不想将关系闹得太僵,因此一直押着这事没说,没想到……赶到了这个时候。 齐霄道:“云霄峰忝居迷雾山四十九峰上游,但折柳、问剑等峰更胜一筹,你习剑术,比之云霄峰,问剑峰更适宜你修行,我已同杜峰主说定,此次回去,你便搬过去吧。” 第二十九章 齐霄话音落地,两人皆是静默。 齐霄原想着这一遭下山离燕如云远一些,等他们取回《迦蓝刀》一起回迷雾山,那时再细细与燕如云谈一次,燕如云并非不通事理之辈,必定能明白那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等他斩断那些妄念之后,若是燕如云还肯认他这个师父,他此生定不会再对燕如云起其他心思,到那时,再在云霄峰上另起一处院落也不迟。若是燕如云不愿再认他这个师父,那么杜剑池便是他给燕如云寻的于他最有利的师父,他便从此专心指导百里连江,时久年深,总有忘却的一天。 他们师徒一场,除了他自作多情令燕如云困扰之外,并未生出过其他龃龉,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想得是很妙,可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偏偏就是脑子一热,说出了难以挽回的话。 这样也好,齐霄心想,让他在短时间内忘记一个自己喜欢了多年的人真的太难了,不如破釜沉舟,把事情说开了,再不留给自己回头的余地,纵使是他想回头,燕如云也不可能等在原地。 断就要断得干净彻底,齐霄在腰间一拂,摘下当初燕如云赠与他的那块玉佩,道:“当日我为你拿回《穿云神舞》,你许我一诺,现今到还诺的时候了。”齐霄不去看燕如云的表情,继续道:“这一次陪同我们师徒二人去迦蓝岛,耽误了你许多时日,便用此诺相抵,从今以后,你我各不相欠。” 齐霄用力一握,掌心朝下,松手,玉粉簌簌落下,一条穿过玉佩的红绳掉在地上,他心闷痛,再不想停留,拂袖收隔音结界,推门而去。 燕如云在他房中站了许久,颓然坐下,佩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隔日清晨,齐霄和百里连江早早下楼坐在大堂里吃早点,百里连江左看右看没有瞧见燕如云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探问道:“师尊,你同师兄昨夜……” “无事,安心吃早饭吧。”齐霄打断他,喝了一小口白粥。 百里连江“哦”了一声端起碗喝了几口,忍不住又开口:“师尊,师兄他怎么还没下来,用不用我上去看一下?” 齐霄捧着碗的手一顿,道:“不必。” 其实他心中也忐忑——昨日他一气之下和燕如云断绝了师徒关系,话说得太绝,没有转圜的余地,燕如云虽不是骄傲自大之辈,但也有自己的气节风骨,想必难以忍受他这般绝情,若是就在此地和他们分道扬镳,他也不觉得稀奇。 现下迦蓝岛还没去他们师徒先在此恩断义绝,回去之后恐怕还要面对柳庄和杜剑池……齐霄的粥喝不下去了。 百里连江看出齐霄兴致不高,自己老老实实喝完了粥,规规矩矩地坐着,是不是瞟一眼楼上。 齐霄叫了一壶茶,喝干了一壶,又叫人填了一次,第二壶茶喝尽,店里吃早点的人纷纷离开,只剩他和百里连江围桌而坐。 看来燕如云不欲再与他们同路。 也好,路程已过大半,就算只有他和百里连江想要寻到迦蓝岛也不会太难,省得他们路上尴尬了。 齐霄起身道:“走吧。” 百里连江又看了楼上一眼,急忙说:“师尊,师兄他昨日应是赶路赶累了胡言乱语,我已经替师尊出气,师尊就饶过师兄这一次……” 齐霄欣慰地摸摸百里连江的头,仍是道:“走吧。” 百里连江还想说些什么挽回一下, 可是齐霄已经走出了门外,他在原地心焦地站了一会儿,终是动身追上了齐霄。 两人才到门外,忽然听店里的小二说了句:“客官,您这是才起?可要用些早点?” 只听燕如云答道:“不必。” 齐霄和百里连江回头,燕如云赶上来,面色与平时无异,对着齐霄拱手道:“昨夜睡得太晚,耽搁了行程,师尊莫要怪罪。” 齐霄蹙眉,他昨夜……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百里连江松了一口气,一旁去和燕如云谢罪,燕如云摆手说无妨,腕上一截红绳跃入了齐霄眼中。 对了,还有那块玉佩,燕如云是重诺之人,他以玉佩之诺要求燕如云带他们到迦蓝岛,燕如云在还诺之前一定会与他们同路。 齐霄不想让百里连江知道他和燕如云已经闹翻,于是点点头,并未多说,御剑而起。 有燕如云带路,他们一行并未遭遇曲折,又过五日,他们从迷雾山出来的第十五天,终于抵达迦蓝岛。 远在高空向下俯视时,齐霄便觉得这岛上萦绕着不详的气场,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此岛……”燕如云凝重道:“与七个月前大有不同。” 百里连江扶着腰间的修罗刀心事重重,齐霄则道:“登岛一看便知。” 一行三人落到城镇上,近处巡视,更是触目惊心,偌大城镇不见一人,甚至连一只鸟兽都看不到,唯有一堆断壁残垣堆在路边,昭示着这里曾经有人生活过。 齐霄走近一处房屋,用手在石墙上的深壑上摸过,凝眸探查,片刻后睁开眼睛,道:“是刀痕。” 岛上的所有建筑上都是这样的深壑,看来……是被人用刀屠了岛。 何人这么厉害?竟然能用刀屠尽一个岛民擅用刀的小岛? 百里连江抹了一下眼睛,齐霄回身道:“怎么了?” 百里连江干脆用衣袖在脸上抹来抹去,偶尔露出一只眼睛,不住有眼泪从眼睛里冒出来,他哽咽着说:“师尊,这里、我来过这里。”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空,来更一章,27/28修改了,挺重要的修改,回去再看一遍吧~ 第三十章 百里连江来过这里? 据百里连江自己所说,他无父无母,有记忆以来便在市井之间颠沛流离,十一岁那年误入到迷雾山求仙问道的队伍当中,糊里糊涂地上了迷雾山,一直在门中做杂役弟子,后来被扁泰关在了炼器峰。 齐霄曾经问过他可曾记得自己最初从何而来,百里连江摇头说不知。 这么说……百里连江是从迦蓝岛来的? 百里连江十一岁已经拜入迷雾山,在那之前在市井混迹了几年,也就是说,他最晚七八岁的时候,便跨过一片海域,从迦蓝岛来到了迷雾山所在的修真大陆? 别说是七八岁,就是现在,百里连江刚才横穿海域的时候还被齐霄带了一小段儿,当初必是有人带他出的岛。 带他离岛的人是谁?现在何处? “师尊……”百里连江一边哽咽一边喊齐霄,齐霄顾不得探查其他,上前抱住百里连江一下一下地拍他的后背安抚他,百里连江搂住齐霄的腰,肩膀不住地抖动。 燕如云看到这一幕攥紧了拳头,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似乎在压制着什么,齐霄无暇顾及,并未看出他的异状。 忽然,百里连江停住了呼声,疑惑道:“师尊,你听没听到有人在说话?” 齐霄讶然:“并未听到。” “可是……真的有人在说话!”百里连江从齐霄怀中出来,生怕齐霄不信,道:“真的,一个男人的声音!” 齐霄顿生警惕,难道是百里连江中了什么幻术? 百里连江见齐霄听不到心生惊惧,连忙问背对着他们站着的燕如云:“师兄,你有没有听到?” 燕如云转身,也道:“未曾。” 齐霄在百里连江身上打了个清心咒,百里连江仍旧是惴惴不安,原地转圈在寻找声源。 燕如云道:“可能分辨声音的主人在说什么?” 百里连江闻言凝神细听,片刻之后道:“好像……是在叫我过去。” 齐霄脑海之中电光一闪,不待他理顺,便听燕如云道:“我曾在一次秘境中遇到这种情况,不妨先循着声音去看一看。” 燕如云遇到过这种情况? 齐霄顿悟,怪不得刚才百里连江说有人引他过去时他觉得分外熟悉,因为书中燕如云能在秘境之中得到《噬仙印》和《幻步》便是在脑海中听到迷迭老人残存神识的召唤。 据书中描述,燕如云先是和一群一同进入秘境的人通过了一次幻境考验,随后迷迭老人的神识锁定为心性最为坚定,根骨最为出众的一个,得到了迷迭老人的毕生绝学《幻步》、《噬仙印》以及修行多年积攒下的神丹法器的传承。 燕如云在《仙途》之中所获的神兵利器、神丹妙药和各式功法多不胜数,其实正如网上读者所说,《仙途》的本质就是一篇金手指开得比桥墩还要粗的套路爽文。这样一篇套路爽文之所以能这样火,就是因为主角虽然拿顶级装备拿到手软,却每次都能拿出新的花样来。 简单来说,通过召唤得到传承这个梗,作者只在燕如云身上用过一次,就是迷迭老人那一次。 燕如云刚才说他遇到过这种情况,等同于告诉齐霄,他已经拿到了迷迭老人的传承。 齐霄暗暗心惊——太早了,这比原书中主角拿到传承早了三年! 难道……是因为他提前帮燕如云拿到了《穿云神舞》,导致所有的剧情都提前了? 这时,百里连江已经确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手持修罗刀朝着那个方向边走边寻。 “师尊?”燕如云见齐霄久久不动,唤了一声。 齐霄猛然回神,发现百里连江已经着魔似的走出去了一段,他欲马上抬步追上,忽而想起了什么,驻足对燕如云道:“既已到了迦蓝岛,你可先行离去。” 燕如云黯然一笑:“师尊想要赶我,等帮师弟拿到刀谱之后也不迟。”说罢,他站在原地与面色复杂的齐霄僵持了片刻,持剑跟上了百里连江。 齐霄心道燕如云说得没错,当务之急,是要帮百里连江解决刀谱的事。 达成共识之后,两人便绝口不提昨日之事,在陪同百里连江的同时,细致打量着迦蓝岛上的一草一木。 三人绕着迦蓝岛半圈,百里连江停在了一处林叶之间,回头看了齐霄和燕如云一眼,燕如云拔剑手腕几动,将碍眼的几颗树斩断,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显现出来。 百里连江喊道:“就是这里!他在里面叫我!” 齐霄和燕如云对视了一眼,佩剑出鞘,道:“我走前面。” 燕如云道:“我来殿后。” 齐霄颔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照明符抛进洞中,然后和燕如云一起把百里连江夹在中间,进入洞窟之中。 越往里走,气息越是森寒,照明符被洞中的寒气压制,忽明忽暗,齐霄在前方全神戒备,不敢松懈分毫。 忽然,齐霄脚下踩到了枯枝,洞穴之中响起了咔嚓一声脆响,他刚要抬脚,便觉得触感不对,引来照明符往下一看,竟然是一截白惨惨的枯骨! “看来这处洞窟和迦蓝岛如今的惨状脱不了干系。”齐霄道。 “师尊!刀在跳!” “什么?” 百里连江将手里的修罗刀举在眼前,齐霄伸手握住,并未察觉到跳动,百里连江仍道:“像是……像是心跳声,咚、咚、咚……” 这处洞窟处处透露着诡异,若是平时,齐霄一定不会进入此地,但此处说不定就是原书之中让百里连江的修为在五年之内激增的机缘。 齐霄咬牙,道:“走,进去看看。”说罢多套出了几张照明符抛至空中,沿着光亮向洞窟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尸骸越多,走到后面,三人几乎是是从一条白骨之路上走过。 一条路越来越窄,到某个节点之后,逐渐变宽,前方有青光忽明忽暗,三人加快脚步,很快通过了一个出口,进入了一个圆形的天然石窟之中,而那青光,正是从石窟中心出发出,有节奏的闪耀着,清晰的心跳声在整个空间里回荡。 只听得当啷一声,百里连江手中的修罗刀落地,齐霄一惊,立即回头察看,百里连江却似失了神,从他身边越过。 齐霄只在书外世界通过几行文字粗略明白传承之事,从未见过实例,深觉此情此景诡异,欲拦上前拦住,然而一道坚实的无形壁垒在百里连江身后形成,任他如何劈砍都无法突破。 “连江!”齐霄心急地喊道。 百里连江却是一丝反应也无,步步靠近闪动的青光。 燕如云上前抚摸着那道无形的墙,道:“师尊稍安勿躁。” “我怎能心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位引连江来此处的前辈想要抹杀我们应是易如反掌,师尊不如先保存灵力静观其变。” 燕如云好歹是经历过传承的人,见他如此冷静,齐霄也知自己此时心急也是无济于事,只得默念几遍清心咒,抚平燥乱的心绪,但仍是不敢松懈,一手拿着修罗刀,令一手拿着自己的佩剑,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百里连江的背影。 青光随着百里连江的靠近逐渐变暗,露出真身——那是一把把细窄的长刀,黑色刀柄上有金色的鬼怪的纹路,火焰一般的青蓝冷锐之光在淬砺的刀刃之上流动。 齐霄讶然,石窟中心插着的那把刀,居然和他手中的修罗刀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师尊手里那把刀是假的,我百里的顶级装备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拿回来,不过情节啥的都无所谓,修罗场预热中 第三十一章 百里连江步步靠近那把散发着青芒的修罗刀前,手缓缓抬起,握住了黑色的刀柄,刀柄之上的青芒瞬间消失,一人一刀在圆形石窟中间静静而立。 齐霄和燕如云在无形结界之外紧盯着石窟中心的动向,然而时间仿佛静止,百里连江就保持着握住刀柄的动作,连一根发丝都不曾错位。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过去,百里连江全身一颤,手腕一提,抽出了插在地上的修罗刀转身猛然一劈,“锵”地一声,石壁之上出现了一道深刻的刀痕! 一刀不止,另一刀又起,百里连江发疯一般在石窟之中狂劈乱砍,齐霄见势不对,想要突破结界,然而这层无形的墙壁固若金汤,无论如何不能伤其分毫。 齐霄心慌地大喊:“连江!” 百里连江完全失去了理智,嘶吼不停,运刀不息。 一只手稳稳抓住齐霄的手腕,燕如云道:“师尊,你退后,我用《穿云神舞》的最后一式试一试。” 原作之中,百里连江一出场所带的佩刀便是这把修罗刀,他取刀理应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这个“理”要建立在百里连江的人生轨迹没有被齐霄改变的前提之下。 如果没有他齐霄,百里连江应该何时离开迷雾山?他如何从修真大陆跨越万里找到迦蓝岛?取刀之时修为如何?取刀过程可凶险?有无旁人从旁指导? 这一切并未在书中占得半字,齐霄无从得知。 齐霄原想着有他在,不过是寻一把刀,定能护得百里连江周全,现下看来是他托大了,这迦蓝岛上有古怪,洞窟有古怪,修罗刀更是古怪至极!是他忽略了百里连江的修为在五年之内暴涨很可能是因为这把修罗! 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燕如云的主角光环能够起到作用。齐霄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听从燕如云的安排退后到洞窟一旁。 燕如云抽出自己的佩剑,在无形壁垒之前舞剑,黑衣飒飒作响,逼仄的空间之中,气流被剑刃劈开,发出尖啸之声。 《穿云神舞》的威力一式比一式强,若是引而不发,威力便能逐一累加,书中后期燕如云曾为寻找一处隐匿在海中的反派宗门,舞完一整套剑法劈开大海,将整个反派宗门一锅全端。 石窟之中的气流被剑势带动,逐渐狂暴,齐霄的脸上一凉,脸颊上出现一道血线,随即鲜血像是泼了水的油彩成片地流下来。 他立即张开一个防御结界阻挡《穿云神舞》的威势,然而燕如云的剑势太过刚劲,撞在结界和石壁上,发出金石之声,火花四起。 不愧是《穿云神舞》,他的修为明明高于燕如云,张开的结界却被击出了裂纹,眼看就要碎裂之时,燕如云那裹挟着浩瀚威势的一剑直冲着面前的无形壁垒劈下—— 轰!!! 整个洞窟晃了一下,碎石从洞顶簌簌落下,飞迸的石块砸在齐霄的结界上崩飞。 剑上的灵气被结界吸附,然而结界洗到了饱胀,灵气仍未枯竭,只听得“咔嚓”一声裂响,结界出现裂纹,与此同时结界上吸附的灵气在一瞬间迎面反扑,燕如云立即抽剑退后格挡。 《穿云神舞》本就能发挥出比修士修为更高的威力,燕如云刚刚舞完《穿云神舞》,灵力还未恢复到全盛时期,根本接不下这一招! 齐霄一挥手,挡在面前的结界碎去,脚下一蹬,飞身欲到燕如云身前帮他挡下,然而他终究了慢了半步,只挡去了部分在一霎那间爆开的剑气,其余部分尽数打在了燕如云身上! 燕如云一脚踏碎了地面,仍被迫出去几丈之远,而后一剑戳在地上,闷哼一声,鲜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 齐霄的眼睛被鲜艳的红色刺痛,快步到燕如云身前,一手按在他的后背上为他输送灵气疗伤,燕如云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道:“结界……结界将破,师尊莫要管我。” 利刃划地的声音传来,齐霄回头,只见百里连江双目无神地拖着那把极长的修罗刀向着结界处走来。 “连江?” 百里连江蹙了一下眉,忽然单手扣住了半边脸,再度发狂地嘶吼,修罗刀毫无章法地舞动,混乱之中一刀砍在了无形的结界上,原本被燕如云劈得摇摇欲坠的结界就在这一刀之下粉碎! “连江!” 百里连江充耳不闻,提刀砍来,齐霄只得应付,师徒二人短兵相接。 百里连江已然神志全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控制着他,他的力气大得不合常理,每一刀压下来,齐霄必须全力抵抗才能不落下风,他不想伤到百里连江只能处处躲避,不多时手腕已如脱臼一般剧痛。 “百里连江!” 这一声呼唤唤回了百里连江些许的理智,“啊啊啊啊啊啊——”他猛然捂住头痛声嘶喊,几经挣扎,眼中稍微有了些神采,艰难地挤出自己的声音:“师……尊……” “连江!”齐霄即刻上前,想要用灵力压下他的狂暴之气,然而没等他靠近,百里连江眼中那一点点神采又被无神的光泽淹没,一把冷意逼人的长刀一下捅进了齐霄的腹中! 冷锋抽出,鲜血涌出。 “师尊!” 燕如云忍住胸口的裂痛揉身上前,拖住齐霄的肩膀退后,齐霄额上冷汗留下,他一手捂住腹部的伤口,挣脱燕如云,急喘道:“夺下他手里那把刀!” 短短时间内,齐霄想通了关窍——神兵有灵,是那把修罗刀在控制百里连江,书中百里连江携它出场时,修为远远高出燕如云,现下让它见了血,刀气大涨,此时不夺,他们谁也别想活命! 他说罢在自己腹部伤口周围点了几下,止住鲜血,提剑逼近了百里连江,燕如云无法,只得配合跟上。 修罗刀上的血液逐渐被吸收,百里连江的刀势越来越猛,齐霄硬生生扛下一剑,手腕传来一声裂响,佩剑应声落地,又一刀砍下来,千钧一发之际,燕如云的佩剑斜刺而来! “当”地一声,火花迸溅,燕如云嘴角血线不止,齐霄左手捡起佩剑和燕如云一起挡开了这一刀。 “师……尊……” 百里连江忽然自己横摔出去,不住地用头撞墙,齐霄已然气息不稳,吼道:“连江,扔了手里那把刀!” “师尊……师尊……啊啊啊啊啊啊!” 刀势再度暴走,这一次的威力要比先前的每一次更甚,一道刀光迎面而来,齐霄被修罗刀伤到之处虽然不再流血,却在不断蚕食他的灵气,他一时气力不及难以躲避,正要一剑刺到自己腿上用痛意逼迫自己躲避,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一泼热血洒在了他脸上! “燕如云!!!” 第三十二章 齐霄拼尽全力拖住了燕如云,将他带离了发狂的百里连江周围。 燕如云的黑衣已被鲜血浸湿,齐霄双手颤抖着抓紧时间拿出止血的药粉,不等拨开瓶塞,身后刮起刀风—— “师尊小心!” 齐霄只得立即松手,药瓶落在燕如云身边,回身挡住这一刀。 “百里连江!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百里连江似有触动,脸上的表情扭曲着,有血从唇边溢出,彷佛在和无形的敌人博弈,持刀的手拐来拐去,在石窟之中掀起阵阵暴风。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砍伤的是自己的师尊和师兄!”齐霄已是有气无力,强提起一口气,怒吼道:“我不知道是谁在和你争夺身体,把它赶出去!我齐霄绝对没有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的弟子!” “啊啊啊啊啊——”百里连江用那一只持刀的手猛锤石壁,“师尊……师尊……” 忽然,百里连江双手握住刀柄,刀刃直对自己,一刀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齐霄如坠冰窟,一时失语,爬起来踉跄着往前跑,腿上一软,跪在了地上。 脑中是隆隆巨响,他眼前一度漆黑,片刻后挣扎着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百里连江身边。 百里连江此时眼中终于重现了神采,但那神采也在逐渐暗去,一大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向前倒下,齐霄在他倒地的最后一秒之前抱住了百里连江的身体,虚弱的呢喃声从他耳边响起:“师尊……不要……不要赶我走……”说完这一句,百里连江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头无力地垂在了齐霄的肩膀上。 不,不,不会的,百里连江不会死,是他擅自收百里连江为徒,百里连江叫他一句师尊,他绝对,绝对不能让百里连江死! 齐霄的手上满是鲜血,他不敢轻易拔刀,而是手忙脚路地封住百里连江的心脉,从储物袋中拿出药粉颤抖着给他的伤口敷上药,又把药丸碾碎塞进百里连江的口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经过他们的一番争斗,洞窟已然支撑不住,闷响声自山体深处传来,巨石掉落,齐霄护住百里连江,抱起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猝然一声闷哼,打破了齐霄疯魔的状态,齐霄这时才想起洞窟之中还有人在——一块石头砸在了已经晕过去的燕如云的胸口,齐霄慌乱地放下百里连江,把石头推开,帮燕如云上药,然而他的手抖得稳不住药瓶。 以他现在的体力,只能带走一个人,百里连江伤了心脉再拖下去必死无疑,但他若此时带百里连江走,燕如云便会被石窟埋葬!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齐霄的脑子快要沸腾,忽然电光一闪—— 回天! 燕如云当初从迷迭老人那里得来的除了两本绝世功法之外还有灵丹妙药,其中最珍贵的就是一颗叫做“回天”的丹药,几可活死人肉白骨,无论多么严重的伤服之即愈! 齐霄马上把手探向燕如云的储物袋,然而燕如云的储物袋已经认了主,他的灵气无法突入,他只好先抱着百里连江,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把人运出洞窟,再返回,把燕如云拖出来,在原地撑起一个防御结界,在地面上写上“回天”二字,然后抱起百里连江,御剑离开了迦蓝岛。 飞出去不远,只听得一声巨响,一阵气流扑来将原本就不稳的飞剑冲得一阵摇晃,齐霄回头看了一眼,迦蓝岛上的一座山塌陷,小岛晃动着倾斜下去。 他忍住腹部的痛,强提着一口气加快速度。 他在赌——赌燕如云有主角的不死光环,赌燕如云能醒来看到他的提示吃下回天,赌燕如云能坚持到他把百里连江送回最近的修仙宗门再返回来救人! 此时此刻,他只能选择百里连江,因为燕如云有得赌,百里连江只有他! 是他带百里连江来迦蓝岛,是他让百里连江改邪归正,是他把百里连江从扁泰手里救下来,如果没有负责到底的决心,他就不该招惹别人,让人早早断送性命! 齐霄心底不断告诉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他还要回去再救燕如云! 不知飞了多久,他几乎力气全失,全凭毅力支撑,飘乎之间,似乎在群山浩渺之间看到了殿宇,他冲着那处殿宇飞去,一头撞到了护山大阵上,飞剑跌落,齐霄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在空中翻转,抱住百里连江,自己的后背重重砸在了地上。 护山大阵被触动,杂乱的脚步声往山门处赶来—— “什么人?” “师兄,那里!那里好像有人受伤了!” “过去看看!” 齐霄一把抓住了一只近在眼前的鞋,道:“迷……雾……山,齐……霄……” 眼前一黑,齐霄失去了意识。 齐霄做了一个噩梦,梦到燕如云登顶仙途荣耀加身,转眼之间身上伤痕累累,嘴角溢血,无数碎石从天而降,将眼如云活活埋葬。 “燕如云!” 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屋中摆设陌生,不是迷雾山!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上,他记得自己带着百里连江来到一处修真宗门……连江!连江怎么样了! 齐霄起身下床,腹部的伤口已经被人处理过,清清凉凉,仍有一些钝痛,他冲出门去,门口打盹儿的杂役弟子被他吓了一跳,惊道:“齐仙尊,您醒了!” 齐霄顾不得其他,抓住这个杂役弟子,问:“连江!我的徒弟在哪里!” 杂役弟子被他抓得肩膀缩起来,连连道:“仙尊手下留情!” 齐霄倏地收回手,急问:“他可还活着!” 杂役弟子被他吓得够呛,连忙安抚:“仙尊莫急,掌门亲自出手救治您的弟子,历经三天三夜,现在他已经安然无恙,我这便带您去看。” 三天三夜!他竟然昏睡了三天三夜!不,他竟然把燕如云留在迦蓝岛上三天三夜! 这时杂役弟子带着齐霄走过长廊,停在一扇门前,抬手敲门,唤道:“掌门,齐仙尊醒了。” 话音刚落,门向两边打开,齐霄迈步进门,房中有一床一塌,一位仙风道骨的修士坐在榻上打坐,床上躺着百里连江。 “连江!”齐霄快步走到床边。 百里连江胸口的修罗刀已经被拔去,安然地放在床边,齐霄按住百里练江放在被子外的手,感觉到平稳的脉象,心中惦记着燕如云,转身拱手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榻上修士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起身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恰逢在下打坐调息,多有怠慢,还望齐仙尊莫要见怪。” “岂敢岂敢!迷雾山云霄峰齐霄定牢记阁下的恩情,来日必会涌泉相报,只是在下现下还有要事缠身,可否让小徒在贵门多待几日,待我归来再一同离去?” 修士豪爽道:“齐仙尊放心,高徒由在下照看,绝不会有闪失。” 齐霄连连拜谢,匆匆御剑离开,赶往迦蓝岛。 一路上飞剑的速度一提再提,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见到了那座倾斜的迦蓝岛,岛的半身已经沉进了水里。 齐霄心里一颤,俯冲落在迦蓝岛上,寻了一圈,未见燕如云的身影,他不死心地潜入海中,足足搜寻了几天几夜,一片衣角也未见得,他筋疲力竭地躺在岛上,心道—— 找不到是好事,找不到说明燕如云很可能吃了回天伤势恢复,离开了迦蓝岛。 齐霄刻意忽略了燕如云的尸体沉入海中被海水带走这个可能性,不住地安慰自己:燕如云是这本书的主角,一定不会死,更何况他手里还有回天,说不定,已经回迷雾山等着他们了。 对,一定是这样。 齐霄一刻不再休息,御剑飞回宗门,千恩万谢之后留下信物,带着百里连江赶回了迷雾山,他从未想过,他和燕如云这一别,就是三年。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二连更,致命一击get,再回来的燕儿就不是普通的燕儿了,是钮钴禄燕儿 第三十三章 齐霄带着百里连江赶路十多天回到迷雾山,将百里连江安置好,便去燕如云的院落寻人,卢月卢放两人正在打盹儿,听见脚步声骤然惊醒,一见是齐霄,忙行礼道:“齐仙尊!” “燕如云可回来了?” 卢月和卢放对视一眼——燕师兄不是和齐仙尊他们一路走的吗?还是说燕师兄已经回来了,只是没有回云霄峰?于是卢放道:“燕师兄未曾——” 话没说完,眼前一阵风,再一看,齐霄尊早没了踪影。 齐霄离开燕如云的小院,去静室外查看,又在半天之内将迷雾山四十九峰翻了个底儿掉,仍是不见燕如云的踪迹,顿时慌了神,他一刻也坐不下来,在折柳峰上来来回回踱步。 柳庄和杜剑池坐在榻上,柳庄端着一碗茶,用杯盖拨开茶叶,抿了一口:“你这样急着找你徒弟做什么?” 杜剑池牛嚼牡丹一样把柳庄泡的茶一口饮尽,把茶杯拍在桌上:“你们不是一起走的吗,走散了?” “说来话长。” 杜剑池道:“那就长话短说。” 齐霄忧心忡忡,两三句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遭。 柳庄将茶放在桌上,道:“换做我是你,应当也会做下同样的选择。” 杜剑池拍案惊起:“什么叫不见了?是死了还是掉海里去了还是被人给带走了?” “燕如云不会死!”齐霄喝道。 柳庄横了杜剑池一眼,杜剑池先是被齐霄吓了一跳,又惨遭柳庄嫌弃,赶忙找补道:“也没说他死了啊,那小子那么神,还有灵药傍身,我看多半是掉进海里被水冲走了。” 柳庄安抚道:“你不要心急,我这便给其他仙宗飞书,让他们帮忙寻找燕如云的下落,你在山中照顾好小百里,等候消息便是。” “不。”齐霄这时心烦意乱头痛欲裂,他道:“劳烦你帮我照顾连江,我得下山去找他,否则……难以安寝。” 不待柳庄和杜剑池劝说,齐霄便持剑离开了折柳峰。 他到丹朱峰讨来了丹药符篆,片刻不等,御剑下山,飞往迦蓝岛,以迦蓝岛为中心,一寸一寸地搜寻,始终不得燕如云的下落。 第一年,仙宗接到迷雾山的飞书,纷纷派出弟子下山寻找,齐霄一年未归。 第二年,仙宗弟子无功而返,齐霄离程四次,归程三次。 第三年,齐霄下山寻访两次,至年末,回归迷雾山。 百里连江在云霄峰上等候已久,见到齐霄,飞扑上去,抱住齐霄的腰。 “师尊!” 三年过去,百里连江身形抽长,已经比他高出了许多,爱撒娇的习惯却一直未改,齐霄收敛疲惫之色,抬手摸摸他的头。 百里连江在齐霄肩上蹭了两下,问:“师尊,可有师兄的下落?” 齐霄摇摇头,百里连江勉强挤出淡淡的微笑,乖巧地接过齐霄手中的包裹,在前方引路道:“师尊刚刚回来,先去歇息,我给师尊准备了饭食,待我去厨房端来。” “连江。”齐霄叫住百里连江。 百里连江回头,歪着头笑道:“师尊?” 齐霄道:“三年前的事不怪你,你莫要为此自责过甚。” 三年前,百里连江在迦蓝岛的洞窟里握住修罗刀的一霎那传承开始,同时寄存于修罗刀上的刀魂控制了他的身体,最后百里连江选择自戕,和刀魂同归于尽,才将刀魂制服。 当年百里连江从昏迷之中醒来,得知是自己伤了师尊师兄,硬是趁着杂役弟子不注意,拖着伤驱下山寻找燕如云和齐霄,最后晕倒在山下,被巡逻弟子找回,一连出逃了几次,最后还是柳庄亲自看着百里连江,同他说他的命是齐霄和燕如云救回来的,若是轻易糟蹋才是对不起他们,这才打消了他下山的念头。 这三年时间,百里连江急于独当一面,下山去寻燕如云,废寝忘食日夜不停地修行从修罗刀的传承之中习得的功法,如今已是小有所成,齐霄这两年时常回到迷雾山,就是怕他执念太深以致走火入魔。 百里连江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师尊放心,我不会让师尊再失去另一个徒弟。” 齐霄无奈颔首,和百里连江一起进入小院之中。 不一会儿,卢月和卢放也从门口进来——这三年,百里连江学会了做饭,每一次下厨,定要叫上卢月卢放一起,燕师兄不在,百里连江更不能亏待了这两兄弟。 吃过午饭,卢月和卢放帮着百里连江收拾好东西,很有眼力见地不在齐霄面前晃悠回到了小院看门。 饭后,齐霄看了一遍百里连江的刀法,赞道:“很好,比为师上次回来,进步了很多。” 百里连江反手持刀,额上沁出薄汗,道:“还不够好,不如师兄的剑法流畅。” “剑法刀法大有不同,况且你与你师兄各有所长,不必事事与他相比。” “师尊说的是。”百里连江先是迎合齐霄,而后道:“师尊远道而归,先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再琢磨几遍。” 齐霄劝不动他,也不再劝,去书房将找来地图,将这三年寻过的地方一一标注下来,这一忙便忙到了夜晚。 三年间,百里连江为防夜间打坐看书打扰齐霄休息,又在云霄峰上起了一处院落,从齐霄院中搬了出去。 齐霄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本想回想一番当初燕如云没有失踪前的事,没想到才想了个开头,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晨间,师徒二人加上卢月卢放,四人正在齐霄的小院中吃早点,折柳峰大弟子迟宁携师尊手书而来。 齐霄接过手书浏览一遍,蹙起眉头,百里连江停著问道:“师尊,怎么了?” 齐霄将手书递给百里连江,片刻之后,百里连江也皱起眉头:“秘境?” 这时迟宁道:“此次小西宁山有一处秘境开启,掌门师尊亲自挑选了迷雾山弟子十人,由问剑峰杜峰主带领,代表迷雾山前去寻宝。” 百里连江抬首道:“迟师兄,能否请柳掌门将我换下,我还有要事在身,恐怕难随此行。” “这……”迟宁为难道:“百里师弟,实不相瞒,我看到名单时也曾向掌门师尊说过百里师弟的事,可……掌门师尊很生气,在大殿上便将我训斥了一遍。” 齐霄见百里连江面露焦灼,起身对迟宁道:“我随你一起回折柳峰见你师尊。” 迟宁忙拱手:“齐仙尊使不得!晚辈出来时掌门师尊说了,前往秘境的队伍不离开迷雾山,他绝不见客,若是齐仙尊要去说情,让晚辈务必拦住齐仙尊!” 齐霄起身踱步到迟宁身边,到:”你师尊亲口说的?” 迟宁道:“千真——” 话未说完,后颈被齐霄快速地砍了一下,身子瞬间软倒,百里连江连忙接住迟宁,惊道:“师尊?” 齐霄道:“看住他,我去去就来。”说罢御剑而起,往折柳峰飞去。 柳庄搞得什么把戏?他明知道百里连江每日废寝忘食的修行只为下山去寻燕如云,怎么会抽身去探什么秘境?难道是他探听到了燕如云的消息?若真如此,直说便是,偏要派座下弟子带来手书,言明让迟宁拦住自己,可区区一个迟宁要如何拦住自己? 事出反常必有妖。 齐霄落在折柳峰上,和杜剑池碰了个对头,杜剑池正抱剑怒气冲冲地从大殿中出来,见了齐霄,胡乱点了个头,话都不说,御剑而走。 齐霄步入殿中,只见柳庄坐在殿前上首,手执茶碗,一口一口地喝着茶,听见脚步声,抬头道:“你果然来了。” “不是你引我来的吗?” 柳庄苦笑道:“还真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这殿中还有第三个人吗?”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还有我。” 这三年来,这道声音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与臆想之中,齐霄一时分不清当下是幻境还是现实,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柳庄,柳庄道将茶杯放在桌上,脸上的淡笑收去,视线越过齐霄的肩头,冷冷地望向他的身后。 “师尊,三年不见,你不回头看看我吗?” 第三十四章 “师尊,三年不见,你不回头看看我吗?” 齐霄的后背紧绷着,缓缓转身,看到了立在殿中的黑衣青年。 三年的时间,并未在燕如云身上留下痕迹,真要说变化,便是他气态更显游刃有余,周身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阴寒之气,这一变化柳庄看得清清楚楚,齐霄却因为与他久别重逢,将这一点忽略掉了。 燕如云看着齐霄怔愣的模样,勾起唇角,道:“我与师尊阔别相逢,柳掌门可否回避一下?” 他虽是笑着说,听在柳庄耳中却是威胁多过商量,捏着茶碗的手收紧,手中陶瓷将碎未碎之际,一缕黑红之气从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溢出,藤蔓似的缠住了柳庄的腿,吸纳了一大口灵气,蛇吞物一样,一大团灵气从“蛇吻”进入,一颗球一样在细长条的“蛇身”中滚动,滚到“蛇尾”销声匿迹。 柳庄的手一颤,挺直的脊背委顿下来,后背贴在了背后的椅背上,脸上略显苍白地喘了一口气,他抬头,与燕如云冷淡的视线在齐霄的肩头相汇,燕如云道:“柳掌门意下如何?” 柳庄的指骨绷得发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带出了笑容,他把茶杯放在桌上,起身抻了两下衣服,道:“我正好还有要事处理,不打扰你们师徒二人叙旧,有什么事都等我处理完事务再说吧。” 这时齐霄想起自己是为百里连江探秘境一事而来,本想拦住柳庄说个明白,转念一想,燕如云已经回来了,百里连江或可放下这三年来在身上缠覆已久的枷锁,而他此行的目的也不再重要。 伸出去想要拦住柳庄的手半路收回,柳庄经过齐霄身边时脚步一顿,斜睨他收回去的手,在燕如云无声的催促之下,步出殿外。 这下大殿中只剩下齐霄和燕如云二人。 齐霄寻找燕如云三年,一朝见面,竟有些近乡情怯的退缩之意,心里有很多疑问:三年前你究竟去了哪里?现在伤势如何?这三年你在哪里度过?为何不早早回来?可知道我曾下山寻你? 燕如云仍是一身黑衣,身形颀长,面容英俊,负手立在离齐霄几步之遥的地方,并无激动之色,反倒是展出了带着丝丝邪气的怡然,开口道:“怎么,师尊不认得我了?” “ ……”齐霄张了张嘴,短促的呼吸比声音更早冲出喉咙,心脏砰砰地跳动间,酸涩的热流在胸口逆流,袭上了齐霄的鼻尖和眼眶,“你……” 三年来齐霄饱受着惶惑、担忧、思念与自责,哪天睡了一个好觉,早上起来便要觉得愧对下落不明的燕如云。一想到在他享乐的时候,燕如云可能已然长眠在某个地方,他便恨不得自己常年累月不眠不休,只有自己的狼狈凄惨能与心中的愧怍相抵。 可是……燕如云回来了。 齐霄快步上前,抱住了燕如云,手臂环在他的背上,越发用力,像是要把人揉碎在自己的怀中,语带颤抖:“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再写点晚上更的,但是我同学她们商量着要通宵,后面估计没空写了,先发出来吧,明天起得早的话就多更点 第三十五章 燕如云被齐霄撞得后退了一步才站稳,眉头一颤,视线缓缓下移,落到搂着自己的人身上,眸光几闪,眼底的黑红之色被温情逼退,他身体略僵,片刻之后抬手揽住了齐霄,低声道:“我没事,师尊。” 两臂在齐霄的身后交缠,将人完全圈进怀里,臂弯与胸口和齐霄的身体完全贴合,鼻尖萦绕着山泉一般的冷冽淡香,燕如云空落落的心在这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之中被填满。 他早该这样,早在三年前在迦蓝岛上看到百里连江搂住师尊而心生艳羡时,就该大胆地出手。 不用考虑他与师尊曾有什么芥蒂,不用顾忌他人的眼神,甚至……不用和任何人分享,就这样,把师尊牢牢地困在怀里,独占师尊。 最初的激动过去,齐霄被燕如云的话提醒,急忙探入燕如云的灵脉想要查看他的身体是否有恙,然而灵气才刚放出,就被燕如云,抱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 齐霄几经挣动,却无法脱身,只好道:“如云,你先放开我。” 燕如云扣住齐霄的肩膀,道:“不放,放了,师尊就走了。” 齐霄以为燕如云是在说三年前的事,心中一酸,解释道:“不是走了,只是当时连江的伤势更危急,我送他去仙宗之后又……又因为体力不济昏睡了几天,等我返回去找你,你那时已经不在岛上。” 说到这里,齐霄顺势问:“你这三年躲在哪里?可知道我找了你三年?当初你是如何离开的迦蓝岛?可看到我留下的字了?” 提及三年前,燕如云眼中的黑云再度聚拢,他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额角的青筋爆出,手臂也开始颤抖,但他小心地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失控的力道伤到怀里的人,燕如云不动声色地运起灵气,片刻之后,黑色逐渐消褪,他勉强勾出一个笑容来,轻描淡写道:“寻了个地处养伤,未曾得知师尊相寻的消息,让师尊担心了。” 齐霄提的问题燕如云只语焉不详地答了两个,剩下两个问题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忽略掉了,再想问时,燕如云已松了手,后退一步,转移话题道:“师尊,我有三年没见过师弟,不知道小师弟现在如何了?” 齐霄恍然回神,对了,是他一见到燕如云便把其他事都抛在脑后,连江还没见过自己的师兄呢! 察觉到自己的刚刚的失态,齐霄赧然攥紧了衣袖,拿起师尊的架势,道:“这便随……”说到一半,声调又软下去:“随我去云霄峰见见连江。” “好。” 两人一起出了折柳峰的大殿,齐霄御剑而起,却迟迟不见燕如云跟上,又落到地面问:“怎么不走?” 燕如云目光灼灼地看着齐霄,道:“我还有暗伤在身,此番回到迷雾山已经耗光了灵气,能否请师尊带我一程?” 齐霄曾多次和百里连江共御一剑,此时他归心似箭,倒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来,自然地伸手,道:“过来。” 燕如云步到齐霄身后,站到他的佩剑上,待齐霄再次御剑而起时,一双手从身后环过来,搂到了他的腰上。 佩剑一晃,齐霄回头道:“你……” “怎么了?” 燕如云问得很无辜,像是没做什么奇怪的事,齐霄心道应是自己多虑,当即敛下心思,飞往云霄峰。 折柳峰上,柳庄从窗前看到飞剑掠过空中,快步走出房门,忽而眸光一凝,抬手在前方一抹,一道泛着丝丝黑气的屏障在空中显露出来,随即背负的长剑出鞘,绕着自己所在的院落转了一圈,一张黑色的落网在飞剑的突刺之下露出了真容。 飞剑回鞘,柳庄气喘吁吁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向脚腕上缠着的黑线,叹了一声:“齐霄,你可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啊。”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太累,短更缓一缓,明天来章长的 第三十六章 齐霄和燕如云一起落到云霄峰上,正在打扫庭院的百里连江猛然定住难以置信地望向院外,蓦地甩开手中的扫帚冲出门,只见一黑衣白两道靠近的人影,鼻尖一酸,热泪盈眶,大喊了一声:“燕师兄!”疾扑了过去。 燕如云见到百里连江的一刹那,眼中黑色一涨,但很快被压制下去,他稳稳地接住了百里连江,笑道:“师弟,好久不见。” 百里连江还想说什么,一出口已是泣不成声,竟是抓着燕如云的黑衣挡在眼前痛哭流涕。 齐霄站在一旁,心中百感交集,这三年来,百里连江情绪内收,常年面色沉凝不见喜色,每逢自己回到迷雾山,他才会勉强露出些笑模样,但也是言不由衷。 百里连江从未说过什么,齐霄却知道他在心中已经将所有的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背负着致使师尊受伤,师兄下落不明的罪过整日里折磨自己,一遍一遍地练习《迦蓝刀》,以图小有所成之后下山寻人。 像如今这样哭出声来,当真是三年来的头一次,他虽哭得凶狠,但齐霄知道,这时哭出来是好事,哭出来了,心里便会痛快了。 燕如云嘴角始终噙着丝微笑,用手按住百里连江的肩膀,像是一个性情温和的长者拿与自己撒娇的后背没有办法,只得无奈地安抚。 齐霄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到燕如云身上,初见时,他觉得燕如云没有任何变化,再仔细看,又是变化分明——燕如云身上的冷锐之气更甚,身型似乎更加劲瘦,性情更加成熟,修为提升自是不必说,只是气息时而不稳,许是他之前所说的暗伤之故吧。 暗伤又是从何而来?是三年前留下的,还是此次回迷雾山的时候留下的? 齐霄心中还有许多疑问,燕如云一时未打不打紧,来日方长,以后,或可寻个机会仔细盘问一番。 他正打量燕如云,忽见燕如云回过头来,求助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微微歪头,示意怀中的百里连江,面上煞是为难,齐霄了悟——燕如云有些招架不住了。 齐霄连忙上前,拉开百里连江,安抚道:“你师兄远道归来,尚未休息,想要叙旧等你师兄休息过来也不迟。” 百里连江深觉自己哭成这样丢人至极,用手挡住脸,哽咽着说:“我、我去、我去做饭……师尊和、和师兄去院院中等候。”说罢胡乱地抬袖在脸上抹了一遭,转身逃了。 齐霄步到燕如云身前,捻起他的一小截被眼泪浸湿颜色变深的衣襟,略作思索,道:“连江做饭还得半个时辰,你先回去换件衣服吧。” 燕如云垂首看着白净的手指,问:“去哪里换?” “自然是去你的房里。”齐霄答。 “可是……”燕如云伸手抓住齐霄的手,力道略重,道:“我不想去问剑峰。” 齐霄被他抓住了手,心尖儿倏忽一颤,愣愣道:“问剑峰?” 眼帘低垂间,他看到燕如云抓着他的那只手的手腕处,系着一道红绳,被重逢的喜悦冲淡的种种龃龉纷至沓来,重回他的脑海。 对了,就在他们到达迦蓝岛之前,他捏碎了燕如云送他的玉佩,师徒之情从此断绝,归来之后,燕如云再不是云霄峰的弟子。 三年里,他时常回想起在客栈的那一晚,每每觉得自己将话说得太绝。他既为人师长,就该由能容之量,况且,当年那事起因在他,单因为他想免受其乱,便赌气将弟子逐出师门,器量未免太过狭小。再念及那一日燕如云惊骇追悔的模样,齐霄更是觉得,若是此生真的再寻不到燕如云,那一日定将成为自己终生的遗憾。 当初他捏碎了玉佩,燕如云捡起了红绳说承诺未尽,如今还留着这条红绳,再加上他那句话,是否说明……他和自己一样,舍不下这段师徒情谊? 齐霄心说去他妈的问剑峰,他后悔了,大不了……他亲自到问剑峰做杜剑池那群弟子的陪练,他已受了整整三年的锥心之痛,燕如云才刚回来,他说什么也不想再把人推出去,于是顺水推舟,也掺了些试探,道:“你是云霄峰的弟子,院落房间都在云霄峰中,去问剑峰做什么?” 燕如云微滞,噙在嘴角的那抹笑容扩大,他低头,将齐霄的手抵在额头,低沉的声音传出来:“师尊说得是,我哪里也不去,永远,和师尊一起留在云霄峰上。” 齐霄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忽然指背上传来温软的触感,他半边肩膀一颤,将手抽回,燕如云抬首淡笑,邀齐霄与他同去。 师徒二人弃御剑而步行,齐霄心中惊疑不定,刚才是……才起了个头,他便将那个念头甩脱,心道:应是呼吸喷到了指背起了错觉吧。 回到燕如云的小院里,卢月和卢放又是欢欣了一番,他们不太敢造次,只围着燕如云眼泪汪汪地喊“燕师兄,你可回来了”,燕如云笑着从储物袋中掏出几瓶丹药功法相赠,携着齐霄,一同进入了后院。 齐霄已经久未来过这里,一是他自认一生中最难堪的时刻是在这里,实在不想再回来,二是燕如云失踪,与其来这里像缅怀死人似的触景生情痛哭流涕一番,还不如下山寻人来得实在,是以踏入这院中,所见所感与燕如云大概一般无二。 燕如云望向栏杆处的那处花树,手在腰间一拂,佩剑出鞘,剑光一闪过后收剑回鞘,只听得沙沙的摩擦声后,那颗花树竟然从贴近地面的地方歪倒在地上。 花瓣飘飞,如泼天之雨,簌簌落了齐霄和燕如云的头顶和肩头。 齐霄怔然,惊道:“你……你砍它做什么?” 燕如云道:“弟子想要从新开始,有些东西,不必再留。” 从新开始?开始什么? 卢月卢放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看到花树被齐地砍断,面露惊色。 燕如云淡淡道:“将这花树劈成柴,送去厨房吧。” 齐霄扔看着那歪倒的花树发愣,身边人忽然靠近,燕如云抬手在齐霄头上几处掠过,翻手一看,掌心上多了几片花瓣。 不等齐霄反应,燕如云拉住他的手腕,道:“师尊,你来帮我挑衣服吧。” 第三十七章 燕如云的房间三年中无人造访, 有隔尘的结界在,时隔三年推门而入,屋中的一切和燕如云上一次离开时一模一样,就好像须臾而过的不是漫长的三年,而是短短三天。 这间房几年前齐霄曾经踏进来过,后来随着他对燕如云的感情日趋深厚,一想到对方的卧房,难免会生出些旖念,此后他便怀揣着不为人知的羞赧有意避之。 看来当时他避讳一些是对的,因为在那段幡然醒悟之后无数个不眠夜里,回想过去燕如云的种种行为,发现燕如云是那种表面上能对任何人温润如风笑面相待,实则并未将谁认真放进心里的人,也许在这一点上他齐霄“居功甚伟”,任谁发现自己敞开心扉诚心相待的师尊对自己别有所图,恐怕从此以后都不敢再轻信。 对于燕如云这样外热内冷的人,该是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他可以在白天和齐霄虚与委蛇,到了夜间,总是希望有些自己独处的时间,卸下伪装,或是看看书籍,或是打坐调理,或者更为干脆一些倒头就睡。 现在想来,没有自作主张入侵燕如云的私人空间,应该是他这五年来除了带回《穿云神舞》之外,第二件做得尚有一些师尊模样的事。 是以,乍然被燕如云拉入房中,比起“有可能”被燕如云接纳,曾经做过的无耻之事抢先一步涌入了他的脑海。 全无欣喜,有的只是对过去苦苦纠缠的羞耻,以及意识到自己竟然到现在还难消对燕如云的感情时的难堪。 燕如云全似不知,自顾自地走到衣柜旁,打开柜门,里面是清一色的黑色服饰。 “师尊,你觉得我穿哪一件好?” 齐霄仍在暗自唾弃自己的“秉性难移”,一时没有注意燕如云说什么,燕如云疑惑地看了齐霄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伸进衣柜,拿下了一件黑色锻袍,道:“师尊,这一件如何?” 说实话,不怎么样。 不是这衣服不好看,而是齐霄看到这件衣服难免又想到一件足以在当下令他羞愤欲死的往事—— 修仙者的衣饰之中分为两种,一种是与普通人一样的常服,会被尘污浸染,需要换洗,比如燕如云当**上穿着的这一件,另一种则是经由阵修之手的法衣,上覆多种阵法,通常是防尘防水,还有一定的防御之能。 常服只要有银两想要几件有几件,寻常的法衣稍花些心思也是唾手可得,真正的极品却是少之又少。 原著中既然有这种设定,极品自然是少不了燕如云的。全书之中唯一一个得到燕如云承诺的女人,也就是齐霄曾在评论区和人一起撕过的“准女主”就是一个阵修,曾经赠予燕如云一件极品法衣作为玉佩的回礼,虽然赠衣的场景不过占了寥寥几笔,但赠衣这种较为私密又带了些暧昧色彩的举动几乎成了两人之间暗藏感情戏的“石锤”。 齐霄当时在评论区和人对撕的时候理直气壮,其实心里一直没底,因此才到了修真世界没多久,在他拿到了玉佩之后,埋头钻研了一阵附阵之术,研究了一年多,鼓捣出了一件法衣,在燕如云生辰送了出去。 当时燕如云是怎么说的?舍不得穿?怕是……根本就不想穿吧。 现下燕如云将这一件衣服拿出来,对齐霄来说无异于公开处刑。 “师尊?”燕如云迟迟未等到齐霄的答案,开口问道。 “好。”齐霄马上道。他心说:这种事恐怕只有他自己仍在介怀,也许燕如云早就放下了从前的不愉。再说,他们久别重逢,还是少想这些陈年往事得好。 燕如云听到这一声好,唇角勾起,已经隐至眼眶边缘的黑色都被逼褪了下去,道:“劳烦师尊替我拿一下。”他将那件衣服放在齐霄手上,解开了腰带。 “你——”齐霄惊得后退了半步。 燕如云抬头:“怎么了?” “……没事,你换吧,我出去等。”说着就要把衣服放在屏风上,手腕陡然被人抓住,回身对上了燕如云的视线。 燕如云随即意识到自己手劲太大,手指一松,变为虚环住齐霄的手腕,道:“师尊留步,弟子肩上有伤未愈,自行换衣……不太方便。” 齐霄懂了,只好硬着头皮留下来,尽量目不斜视,就事论事道:“我帮你换完再出去。” 燕如云又是一笑,笑得齐霄心里不太舒服。 百里连江从前很喜欢在齐霄面前笑,总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豪爽而无防备,任谁看了都会心情变好,甚至会情不自禁地跟着扬起笑容。燕如云与百里连江截然不同,他总是笑得内敛,始终有所保留,无论是眉目还是唇角只有极小的弧度,若是不仔细看,便会错过一个微笑。 齐霄很吃燕如云克制的这一套,以前每次看到燕如云这样的笑容,心头便似火起,这火还有往下某处冲袭的趋势。后来,他知道燕如云并非是克制,更可能是在隐忍,隐忍一个不喜欢的人对自己殷勤备至。 当下见到自己最喜欢的燕如云笑容时,先是心神一荡,而后泛起了后怕,连忙闸住遐思。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去,一件黑袍搭在了旁边的屏风上,齐霄眼观鼻鼻观心,默念清心咒,勒令自己不许在胡思乱想,展开手中的黑衣,绕到燕如云身后披在他身上,然后拿起衣袖让他的手臂穿过,再绕回他身前,将衣服一拢,拿过腰带上前环过他的腰身,另一手接过腰带的一端,两端持平,正要后退一步系好腰带,乖乖任他摆布的人忽然手臂一收,把齐霄搂在了怀里! 齐霄一惊,马上便要挣动,燕如云却是叹了一声,到:“师尊,这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三更,端午福利吧 第三十八章 燕如云的语气又低又缓,给人一种朦胧旷远的感觉,该是一句浓情厚谊的话,不知是否是心虚,听在齐霄耳中,却多了一丝埋怨,他总担心着埋在自己肩头的人是否是一脸阴恻恻。 好在燕如云抱了一下便松开,向后退了半步,齐霄一句到了嘴边的话没能问出口。 也许,这不是好时机,待过两天帮连江打点完探索秘境的行囊,再细细与燕如云谈一谈吧。 思及此,齐霄暂时定心,将燕如云的腰带系好。 两人一同步出小院,缓步走回齐霄的院落,百里连江动作很快,已经有三盘小菜端上了桌,还要再返回厨房,被燕如云拦住,硬按到座位上,一同吃饭。 席间百里连江偷眼看了燕如云数次,坐立不安,总要问上几句咸淡是否合口,到后来齐霄哭笑不得道:“莫要担心你师兄了,还是担心担心自己,你马上就要下山去秘境试炼了。” 百里连江才和燕如云重逢,马上又要下山,千般万般不愿,奈何他此去在修真界中代表着迷雾山云霄峰,容不得他任性,只得叹声连天地吃完了这一顿饭,齐霄见他终于不再像过去三年那样死气沉沉,便也没去管他。 师徒三人吃过饭,碗碟撤下去,换上了茶水,才喝了没几盏,迟宁又带着柳庄的手书来了。 齐霄展开手书,很快扫完了信上得内容,惊道:“这么急?” 燕如云与百里连江齐齐望向齐霄,齐霄则是望向迟宁,迟宁先前被齐霄打晕现在仍是心有余悸,往后挪了挪,才道:“掌门师尊说路途遥远,要早些上路,赶在秘境开启之前,以期第一批进入秘境。” “何至于三个时辰之后这样赶?” 三个时辰之后?燕如云和百里连江也是一惊,百里连江更是心急道:“师尊!”以求齐霄帮他说说话,往后拖延拖延。 迟宁也觉得着实有些赶了,但他只是个传话的,盯着三人的目光咽了口唾沫,一副敢以死谏的样子,道:“掌门师尊说已经有其他宗门抢占了秘境的入口达成盟誓,越晚到达越是不利。” 这下百里连江和齐霄都沉默了,柳庄说得却有道理,秘境之中有秘宝,秘宝数量有限,进入秘境的各个宗门争抢这些秘宝,地方除了妖兽魔兽之外,还有其他宗门的长老与弟子,有同盟照应,总比腹背受敌强上许多,越晚到达,与其他宗门人的接触得越晚,越容易成为其他宗门共同针对的目标。 师徒二人还未下决断,一柄飞剑直落到院中,流光忽起,落入来人腰间的剑鞘之中。 杜剑池大踏步都来:“齐霄,我来领你的宝贝弟子——”他一眼看到了坐在石桌旁的燕如云,顿时瞠目结舌:“他他他、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齐霄一愣,先前杜剑池没在折柳殿见着燕如云吗? 燕如云起身对杜剑池施礼,道:“晚辈是在今日早间回来的。” 杜剑池张了半天嘴,看看齐霄又看看燕如云,忽然一拍手道:“那可太好了!我正愁带着群青瓜蛋子去了秘境问剑峰弟子没人看顾,我同你师尊说好了,你的院落与静室都盖在问剑峰灵气最充裕的地方,你尽快搬去问剑峰吧!” 齐霄拦截不及,他和燕如云默契地忽略的事就这么被杜剑池没心没肺地翻了出来,燕如云脸上恰到好处的微笑就这么散去了。 百里连江疑惑:“师兄为什么要搬去问剑峰?” 齐霄给了百里连江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后再说,然后越过燕如云,在他手上肩上拍了一下以示安抚,最后拎住杜剑池的衣领把他拉到了一遍,下了一个隔音结界,道:“我不打算把弟子让给你了。” “什么!”杜剑池这暴脾气搂不住了,横眉立目道:“我他娘的找人在问剑峰上盖了三个多月的房子,你说不让就不让了,你耍我呢!” 明明罩着隔音结界,齐霄仍是担心杜剑池这嗓门传出去,这事是他理亏,只好连连赔罪,安抚道:“我发誓,齐霄从无戏耍你的意思,三年前我确实是同你说好了的,但……谁知道会出那样的事?” “一是一,二是二,我体恤你们师徒才刚团聚,你也得体恤体恤我,我可是在弟子们面前说了要让燕如云同他们一起修炼,才把问剑峰上最好的地方圈出来,你说反悔就反悔,我堂堂一峰之主,如何和弟子们交代?” 杜剑池好不容易压下去点火气,说到后面火气又腾腾腾地烧上来,齐霄心道:经过这三年,燕如云既已说了不搬,他就绝对不会让燕如云搬出去,至于补救之策,或是让燕如云偶尔去问剑峰指导一下剑术,或是他亲自去,绝对包杜剑池满意。 只是杜剑池现在在气头上,免不了听不进去话,为今之计还是先用缓兵之计把人安抚下来。 于是道:“自然自然,如云才回来,不若让他先在云霄峰住一段时日,等你们这一次秘境回来,再做打算也不迟。” 百里连江在结界之外听不到任何动静,只看到杜剑池几番暴起,都被齐霄顺毛按下去,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便想着和燕如云再叙叙旧,一转头,发现燕如云望向结界,凝眉不语,似乎……他能听得到结界里面两人的谈话。 他循着燕如云的视线望去,一扫之下,眼底有一丝黑线一闪而过,他刚要问问师兄是否注意,却在燕如云的眼中看到了转瞬即逝的暗色,愣在当场。 “怎么了?”燕如云注意到百里连江的古怪。 百里连江犹豫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条黑线缠在杜峰主脚上。” “黑线?” 百里连江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黑线? 结界里的两人好似已经谈妥,不再剑拔弩张,百里连江甩甩头,心说莫不是最近练刀太过密集,心神不宁,一时看花了眼?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结界之中有师尊和杜峰主两人,若真有什么异动,定是早已察觉,师兄这次回来也与从前一般而二,肯定是他看错了。 正这时,结界打开,杜剑池对着齐霄微微颔首,意思——给你面子,闭口不再提燕如云搬家的事,步到百里连江面前,道:“把该收拾的收拾了,即刻随我去和其他弟子汇合。” 第三十九章 百里连江要下山历练,云霄峰上人手不足的缺点便再难遮掩。 其他峰的弟子出行,一批弟子去丹朱峰取丹药符篆,一批弟子去炼器峰取暗器奇兵,再一批弟子去书楼搜寻此次秘境的典籍记录,云霄峰上倒好,事出突然,连燕如云的看门弟子卢月卢放都给用上了,仍是左支右绌忙了个鸡飞狗跳。 齐霄去炼器峰回来,燕如云去丹朱峰,卢月卢放去书楼,三炷香的时间之后,三方在云霄峰汇合。齐霄把腰间的储物袋解下,将这收来的东西一并放入,亲手挂在百里连江腰上,总是不放心,又将这几年在修真世界的积累全部掏出,但凡派得上用场的,便要塞进储物袋中,看得杜剑池只皱眉头,问:“你这怎么跟给闺女置办嫁妆的老父亲似的?” 真让杜剑池说着了,齐霄真是以老父亲的心态为百里连江打点行装,毕竟这是百里连江第一次独自下山,若是可以,他真想代替杜剑池护送百里连江去秘境试炼。 但……杜剑池是柳庄选出来的,无论是论修为还是论实战经验,杜剑池胜他不止一筹,由他带队反而不如杜剑池稳妥。再者,百里连江也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天能与燕如云并驾齐驱,现在将人困缚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非是帮他而是害他,因此,无论自己如何担忧不舍,都该放人出去博一博。 不能跟着百里连江,也只能在事先准备上多下功夫。 杜剑池从旁看得头疼,拦住齐霄,道:“得了得了,你干脆把云霄峰装进来算了,放心吧,有我在,保准怎么把你徒弟带走的就怎么把他带回来,一根头发丝也不少了他的!” 齐霄还欲找补,被杜剑池拦住,眼疾手快地抓住百里连江,御剑逃命似的离开了。 看着杜剑池的飞剑逐渐消失在天边,齐霄仍是心焦不已,负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身后忽然有人道:“师尊太过便心了。” 自打从丹朱峰回来,燕如云将东西放在石桌上便退到了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齐霄忙活,他太过安静了,以至于齐霄暂时忘记了院中还有个人,乍然听他出声,吓了一跳,然而再品一品他说得话,一时语塞。 燕如云道:“我下山历练时,从不见师尊这样挂心。” “……” 那是因为他知道燕如云是这本书的主角,知道他一定不会出事,甚至在前期知道他每次下山面对的是哪一个副本。 这话不能和燕如云直说,搪塞道:“连江是初次去秘境试炼,我自然是不放心,你又何时需要我担心了?” 他的意思是燕如云的修为高,性情沉稳,无需他操心,不想燕如云却是冷冷道:“师尊怎知我不需要?” 齐霄从未听过燕如云这般语气,一时怔愣,不等他反应过来,燕如云已然侧身掩去了表情,懊恼道:“是我失言,师尊莫要生气。”说罢不欲再谈,匆匆步出了院外。 燕如云这一走就是三天。 齐霄心中掐算日子,这时杜剑池和百里连江他们应当已经赶了三分之一的路,他再三嘱咐过百里连江平安抵达秘境之后一定要传书回来,此时只顾悬心在云霄峰中等候。 这是四年来第一次百里连江不在他身边,整个云霄峰上只剩了卢月卢放遥相作伴。 从前没收百里连江,又逢燕如云出去历练时,闭关几月也就熬过去了,现下却似心里长了草,别说闭关,就是安定上一个时辰都难。 以前他每逢心烦意乱,到问剑峰上和杜剑池比斗一番便能发泄个七七八八,如今杜剑池也不在,他便去找柳庄,到了折柳峰,从迟宁那里得知柳庄早在百里连江出发那日留下手书闭关,只得败兴而归。 百里连江离开的第四天,燕如云重回云霄峰。 那一日,齐霄正站在云霄峰上看迷雾山中起起落落的浓雾,身后传来脚步声,燕如云在他身后道:“师尊。” 齐霄以为他一气之下下山去了,惊喜地回头,却见燕如云展露疲态,忙走近他,道:“你怎么了?” “无事,只是这两天旧伤复发,有些难熬。” “伤在肩膀?”齐霄想起上次燕如云提了一句,心中不由担忧——究竟是什么样的伤能在燕如云身上留下病根?原作之中燕如云不曾有这样的伤,难道是他改动了剧情,导致剧情之外的事故发生? 齐霄将手按在燕如云的肩膀,想要探查一番他的伤势,燕如云很快按住齐霄的手,看向齐霄,眸子黑沉,问:“师尊要帮我上药吗?” 齐霄心中因着燕如云这一句话泛起了波澜——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次久别重逢,燕如云对他的态度着实古怪,似乎……比从前亲近了许多。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多虑,不过是三年未见心绪激动所致,就好比燕如云从未和百里连江有过什么亲密接触,这一次一见面也是抱作一团。 但,齐霄就是感觉出了些许不同,比如过去燕如云不会让他进自己的屋子,不会穿他送的衣服,不会对他说这些好像很需要他的话,更不会……这样目光沉沉而又专注地看着他。 齐霄的心跳有些快,倏地收回手,道:“卢月卢放比我细致些。” 燕如云进而道:“可我不愿意让他们帮我上药。” “从前我帮你上药,也未见你多愿意。”他这话里话外都是想让齐霄帮他上药的意思,齐霄脑子一热,一句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气氛急转直下,燕如云身体一僵,眉头蹙起,掩在背后的一只手攥紧,指骨玉白,掌心沁血。 话出口,齐霄恨不得时间倒转,沉默了一瞬,解释道:“我说笑的,我帮你上药。” 燕如云眼中血气翻涌,勉强露出一笑,道:“师尊不愿意理我不必勉强,来日方长,以后……”他未说完,抿住了嘴唇,唇角弯了弯,转身往自己的院落去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完了。二十章以内这篇文能完结,大概. 第四十章 燕如云那一天言语之中的未尽之意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切切实实地让齐霄体会了一次来日方长的意思,也印证了他先前的猜测并非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自打百里连江和杜剑池离开了迷雾山,齐霄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云霄峰上心神不宁,看书看不下去,修行也修行不下去,唯恐错过百里连江和杜剑池的传书还闭关不得,为了分散注意力,总要给自己找些事做。 一日,他在书房练过了几张字帖之后,进入厨房洗手做菜,心中记挂着百里连江,不留神间将每道菜做成了对方喜欢吃的甜口。 一大桌子的菜他自己定是吃不完,何况他现在胃口不佳。 放在平时,他只消找来卢月卢放两兄弟,一番风卷残云便能去个七七八八,但他记挂着燕如云不喜甜食,不好越过燕如云招来他的看门弟子,便独自坐在桌前,望菜兴叹。 正这时,眼前忽然多了一道颀长身影,齐霄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如云?” 燕如云道:“我唤了师尊两声,师尊没有应答,我便私自进来了,还望师尊不要生气。” 唤了两声?看来是他忧思太过,完全失了警惕了,竟是一声都没听见。 齐霄心惊于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燕如云的动向,懊恼地摇头。 燕如云早知齐霄不会生气,面带笑意地在桌上扫了一眼,笑容略收:“师尊又在担心师弟?” 齐霄本不想多谈,但他见燕如云长身玉立的样子,心中自然而然地想要依靠,忍不住道出了近几日的担忧:“……我怕他在途中遇险。” 燕如云出言安慰:“师尊放心,有杜峰主随行不会有任何闪失,且师尊同师弟约在九日之后传书,时候未到,何需如此焦虑?” 许是燕如云太过镇定,齐霄在他的三言两语之下忧虑暂缓,再仔细一想,“不祥的预感”来得着实没有道理,不禁自嘲一笑,道:“你说得对,是我……太多虑了。” 燕如云莞尔,掀开衣摆,坐在齐霄身旁的石椅上,打趣道:“师弟不在,不知我这个师兄能不能替他享一享口福?”说着侧目凝视齐霄。 但看他的一双眼眸,黑沉莹润,含着笑意,似是织就了一张温柔专注以极的罗网,欲将人困在其中。 齐霄的心刚刚放下,又被他这一眼盯得失速,慌乱地移开视线,尴尬道:“这一桌不合你的口味,我再——” 然而没等他说完,燕如云已经执起筷子,在桌上一戳,夹了一块杏仁佛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嚼了两下,燕如云微蹙了下眉,马上舒展开来,笑道:“很好吃,只要是师尊做的,全合我的口味。” 齐霄望着燕如云没有一丝勉强的微笑怔住,若不是他还记得几年前被燕如云随意打发给卢月卢放的糖渍藕和桂花糕,单看这笑容,恐又要以为他嗜甜。 但……笑容可以装,饭食落于他人之口的往事以及糕点入口时那极短的蹙眉却是粉饰不了的。 何必呢? 难道是三年未见想要挽回他们的师徒情谊? 若真为这般,直说就好了,何必要用这样的方法扰乱他的心神? 历经三年的苦苦寻觅,齐霄早已明白一切起因均在己身——不论好坏,正是因为他做了多余的事,燕如云和百里连江的人生轨迹才会一变再变。 是他为着一己之私,企图染指书中的主角,燕如云认为他挟恩图报也不算错,他虽从未求过报答,但是确实存了靠《穿云神舞》拉近关系的心思,遭人厌弃实属咎由自取。 没有他,燕如云永远是书中快意恩仇坚强不屈最终傲视仙途的男主角,与其埋怨燕如云,更该埋怨的是他自己。 在无数个不得燕如云踪迹的日日夜夜,他早做好了打算,若这次还能再见燕如云,再不奢望不属于自己的喜欢,再不强迫于人,就以师尊的身份,守在燕如云身边,报答对方曾经陪伴他度过最难熬的日子。 所以……燕如云根本不用委屈自己来讨好他。 齐霄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按住燕如云的的筷子,道:“你想吃什么,我重新给你做。” 燕如云不知在齐霄舒缓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眉目凝起,小心道:“师尊不必麻烦,这些就够了。” “你与连江的口味不同,这很正常,你不必勉强自己。” 齐霄的话语中没有任何赌气的意思,燕如云犹豫着放下筷子,思及自己的过往,仍有些不放心:“从前……是我狼心狗肺,师尊若是生气——” “以前的事莫要再提,从今往后,我会对你和连江一视同仁。”齐霄正色打断他。 燕如云面色凝重:“一视同仁?” 齐霄以为他不相信,继续道:“你与连江都是我的弟子,我对待你们本不该有分别,我既能给连江做一桌菜,自然不会少了你的,你无需委屈自己。” 燕如云定定望着齐霄,忽然身体前倾,眉心抵在了齐霄的肩膀上,随后两手从下方缠上来,搂住了齐霄的腰。 齐霄一惊:“你这是——” 燕如云低声道:“我时常羡慕师弟能与师尊如此亲近。”生怕齐霄推开他,语气略带了些委屈:“是师尊说要对我与师弟一视同仁的。” 燕如云比齐霄高上许多,窝着自己靠在齐霄身上时显得甚是不便,到底是被自己喜欢的人抱着,齐霄顿时心慌意乱,心说我已经说了你不必在委屈自己,也不必为了讨我欢心故意投我所好,你怎么还……那我旁敲侧击了半天不是白说了吗? 这时齐霄已经顾不得百里连江和杜剑池了,光是一个燕如云就让他无暇分心,他将手伸到身后拆解燕如云还在他身后的双手,然而燕如云又往前靠了些,搭在齐霄身后的手上抚,压在了齐霄的后背上,呢喃似的:“但是……弟子所求,已不止是师尊的一视同仁。”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第四十一章 热气喷在耳朵上,电光火石之间,齐霄想起了几天前指背上传来的温度,他骇然推开燕如云,用力过猛,带翻了靠近桌边的碗碟,只听得“哗啦”一声,白瓷的盘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片片碎瓷片掉落在青灰色的石板上异常刺眼,佳肴掉落地上粘染了泥土,看起来狼狈至极。 齐霄站在石椅之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乱如麻,尚未理清燕如云言下之意。他亦觉得场面难看,急促了呼吸了几次,不去看燕如云的神色,道:“你慢慢吃,我出去走走。” 他说完立即离开了小院,只因太过惊慌,并未注意到地面上有一条黑线细蛇一般快速从青石板的地面上蜿蜒追至,攀住他的脚踝,缠到了他的腿上。 燕如云被齐霄推开,小臂压在石桌上,手扣住了桌沿,全身细微地颤抖,只听得“嚓”的一声,手指抓碎了石桌一拳厚的边缘。 他的背像一张绷紧了的弓,缓缓弯下去,眉心抵住了虎口,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如此几个来回,终于稳住了不断发颤的身体。 神不知鬼不觉间缠到齐霄腿上的黑线一圈圈脱落,最后落回地面,快速抽回了燕如云脚下。 齐霄离开云霄峰后,御剑在去了一趟折柳峰,毫无意外地得知柳庄仍在闭关,回程时想起杜剑池临走之前的交代,改道去了问剑峰。 几年前齐霄曾为了建静室的事往问剑峰上跑了上百次,问剑峰的弟子见惯了齐霄和自家峰主勾肩搭背的模样,知其不是其他峰弟子传言的那样冷淡,实则好相处得很,见他的飞剑落在问剑峰上,纷纷上来迎接。 齐霄被一群与燕如云和百里连江差不多大的弟子簇拥着走向演武场,道:“我受你们峰主所托,特来指导你们的剑术。” “您亲自指导吗?”卢州月道。 齐霄道:“正是。” 问剑峰的弟子纷纷抢着问: “燕师兄不是回来了吗?” “我以为是燕师兄!” “那燕师兄什么时候搬来问剑峰啊?” 不提还好,一提齐霄便有些心虚,当即摆出一峰之主的架势,睨了一圈:“怎么,我来指导你们,不够格吗?” 问剑峰弟子忙不迭奉承:“够的够的,齐仙尊出手,自然是够的!” 很快,问剑峰的弟子为自己的嘴快付出了代价,他们被困在齐霄的剑气结界里,被揍得哭爹喊娘。 齐霄坐在高处看了一会儿问剑峰弟子的惨状,往远处一望,看到了层林掩映之间露出的几片青瓦——那里正是燕如云在问剑峰上的院落与静室所在。 左右没事,齐霄起身御剑飞往了曾经亲自找人建起的小院。 越往小院靠近,灵气越发充沛,等齐霄落在了小院之前,一股因灵气充裕的沁凉之意侵入心脾,将心间烦闷尽数赶跑。 这里当真是块好地方。 杜剑池为了把燕如云拐来,竟连这么好的地方也舍得,没成想他咬咬牙把这地方圈给了燕如云,又劳师动众地建起了屋舍静室,燕如云却不来了……看来等到杜剑池回来自己免不了要负荆请罪了。 负荆请罪可能还不够,得叫杜剑池狠狠敲上一笔,说不定他师徒二人都要在问剑峰打上一段时间的工。 这样想着,齐霄多少觉得有些好笑,索性握着佩剑走到院门前,抬手一推,推开了黑漆的院门,丝毫没有注意门开时靠近门槛处一根细如牛毛的黑线就此被崩断。 当初小院建到一半,他为了躲燕如云在云霄峰静室闭关,后来出关马上携二弟子下山去寻迦蓝岛,现下竟是小院落成之后第一次来此处。 迷雾山的院落大同小异,大概用得是同一张图纸,所有的院落结构大抵相同,只有些细节,譬如院中灵植类别或是后院桌椅的材质有所区别,当下来到这处为燕如云所建院落,也形如步于自己院中。 齐霄先进屋子里走了一圈,又在前院后院闲逛,越逛越是觉得这处当真是块风水宝地,若是谁住在这院中,便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气供以修行,这处尚且如此,那建在灵气更浓郁之处的静室呢? 思及此,齐霄踏出院外,小心将院门合上,转身往不远处的静室走去。 行至静室前,须臾之间,一道属于杜剑池的灵息一闪而过,齐霄一顿,持剑在林间旋身,再难寻其踪迹。 灵息是修士身上灵力波动带起的极细微的震颤,寻常人难以触及,只有同为修士才能察觉。不同的修士灵力波动的幅度不同,因此修士可以通过灵息准确判断出来者何人,几乎不会有误差,相当于修真世界的身份证。 凭着齐霄对杜剑池的了解,不可能判断错他的灵息。 难道……杜剑池刚刚来过这里? 这个念头才一冒头,就被齐霄撇了开去——怎么可能?杜剑池早在几天前带着十名迷雾山弟子下山去了,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定是他分辨错了。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倒好,日有所思睁眼做梦,可笑,可笑。 齐霄自嘲自己白日做梦,将这些怪念头一并甩了,重回静室,正要推开静室的门,一柄飞剑在他身后落下,燕如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师尊,终于找到你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句话的声音略有些喑哑,与燕如云往日里清冽低沉的声音大相径庭,齐霄肩膀一震,悬在空中马上就要触上静室大门的手垂下,诧异转身。 燕如云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四下里看了两眼,最终视线定在齐霄身上,道:“师尊这是……又要赶我走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今天是双更,上一章别忘了看 第四十二章 赶他走? 这话是从何而来? 燕如云才一到就给齐霄扣了这么一顶帽子,齐霄先是怔愣,随即循着燕如云的视线走了一遭,心中明了,也顾不上去看那静室,解释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偶然来这里看看。” “是吗?”燕如云虽挂着笑,笑意未达眼底,远远站着,也不靠近,孤冷之气便传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齐霄觉得燕如云虽站在那里,却像是站在另一个空间,抑或是……眼前的人并非他所认识的燕如云,平白多了一丝心焦。 面对燕如云时,齐霄总是提不起师尊的架子,明明心中想得是“为师”,出口却成了“我”,气势无端低下去,语气中又是商量居多,然而燕如云一句意味不明的“是吗”便让他一阵心悸,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 “……”齐霄总觉着这样放任不管不是办法,只得情真意切道:“我骗你做甚?你是云霄峰的弟子,自然是留在云霄峰。” “这处要如何?” 齐霄道:“屋舍静室已经落成,地段极佳,还怕没处发落吗?” 燕如云颜色稍缓,遥遥望着齐霄,语带着他从未有过的任性,蹙眉道:“我不喜欢问剑峰。” 他的话外之意不消说出来,齐霄已然懂了——这里会让燕如云想起几年前在客栈中师徒决裂那一晚。 这么想着,齐霄自己也有些不喜欢这里了,敛眸略作思索,看来以后让燕如云抽空来指导问剑峰弟子的事是不成了。 “唔——”齐霄心道自己种下的因,便要自己来偿,燕如云不来便由他来将功补过吧。于是承诺道:“我以后不会让你来此处。” 谁知燕如云目光灼灼地锁住齐霄,道:“师尊也别来。” “这……” “师尊将我独自留下,与将我赶走何异?” 说者是否有心齐霄不知道,他这个听者却是有意,想起三年前将燕如云留在迦蓝岛上的事,亏欠之意愈盛,心说不来就不来,大不了让问剑峰的弟子到云霄峰上修行,晚上再将人放回去,也算锻炼他们的御剑之术了,当即道:“好,以后不来。” 燕如云的脸上终于露出真正的笑意,过来拉住齐霄,道:“师尊随我回去?” 有了刚才的小插曲,齐霄又起了弥补燕如云的心思,不再多留,随着燕如云一同御剑离开问剑峰。 燕如云落在后面,负手闲适地在飞剑上转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问剑峰上的静室越来越小,唇畔勾起愉悦的弧度。 齐霄说到做到,既和燕如云说定了不去问剑峰,真的不再去,偶尔太过无聊,便去折柳峰逛一逛,柳庄仍是在闭关,折柳峰事务交由大弟子迟宁处理,涉及迷雾山,便由剩余四十七峰峰主共同商定。 柳庄鲜少闭死关,有那么一两次也是提前几个月将山中所有事务安排妥当,从未像这次一点前兆也没有,匆匆闭关。 看来是境界又有提升。 问剑峰去不得,折柳峰柳庄不在,齐霄与其他峰峰主交情不深,不愿去叨扰,便整日里留在云霄峰上,偶尔做些饭菜,时而看看燕如云舞剑,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只有他和燕如云在云霄峰上的日子。 但也只是似乎。 闲适了没几天,齐霄越发焦躁——杜剑池与百里连江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十多天,始终没有飞书回来。 第十天时,齐霄便欲仗剑下山,燕如云劝解他:“从迷雾山到秘境之地,山高路远,路上耽搁些时日也属常事,师尊这时急急忙忙去寻人,等到杜峰主与师弟他们抵达秘境飞书回来,恰与师尊相错,到时两厢焦急,不是徒增烦恼吗?不如再等候几天,再不飞书回来,我便与师尊一同下山寻找。” 这一席话不无道理,百里连江要闯秘境,不该让他因旁事分神,思及此,齐霄只好留在云霄峰上静候。 然而又过了几天,仍是没有一点动静,起初还有燕如云陪着他,但从前一天起,燕如云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他一人时,再难心静——要知道无论是百里连江还是杜剑池,在原书之中都没能活到最后。 从前他在书外世界看书,哪一个角色死了,不过几行渲染得凄切的文字,看过至多记上几天,何况是书中未着笔墨的杜剑池和人人盼着早些令盒饭的百里连江。 可他已经在书中世界生活了近十年,杜剑池是他的好友,百里连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并非几行文字,而是有血有肉的人,更是他的亲人。 齐霄在崖边来回踱步千百遍,脚步一停——不能再拖下去了,万一他们遇到了什么险境,无力向他飞书传递消息,那么他多耽搁一刻,便是将他们往死地里推了一寸。 齐霄不欲再等,正要御剑下山,忽然感觉到前方云雾之中杜剑池的灵息由远及近,他惊喜呼唤一声:“杜兄!” 无人应答,齐霄心下纳罕,御剑往前接迎,一只渡音符折成的纸鹤破出雾霭,直直栽到了齐霄的怀里。 再往前看,哪里有杜剑池的身影。 齐霄将那纸鹤托在手中,几息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飞书!这是杜剑池传回来的飞书! 他甚至来不及回到云霄峰,直接在飞剑之上拆开纸鹤,杜剑池的声音在纸符展平的一刹那传出—— “一切安好,勿念。” 齐霄拿着纸符等了半晌,仍不见下文,方知杜剑池将这纸符千里迢迢传回来,竟然只说了一句话! 第四十三章 ——一切安好,勿念。 就这么一句话??? 迟到了七天的飞书,不该多说些什么吗?比如路上遇到了什么或者为什么会晚到这么多天?一个话痨怎么在关键时刻这样惜字如金了? 齐霄拿着一张渡音符,御剑飞回涯上,无言半晌,焦躁的心绪慢慢消散。 简短是简短了点,但杜剑池说了一切安好,那便是一切安好,可能……是要抢先进入秘境,所以无暇多说吧。 齐霄把渡音符折好收进袖中,心中愈发轻快——那个等级的秘境绝对难不倒杜剑池和百里连江,唯一要担心的是其他仙宗结盟,但迷雾山这几年声势渐盛,且颇有清名,柳庄向来和其他仙宗掌门关系密切,只要路上不出事,万事大吉。 齐霄心情大好,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可谓是“神欢体自轻,意欲淩风翔”,当下回到云霄峰,准备进一次厨房,叫上燕如云和卢月卢放来院中小聚。 落到云霄峰上,没有感觉到燕如云的灵息——三年之后再回迷雾山,燕如云鲜少暴露灵息,这是常年行走在外的修士的习惯,齐霄只好亲自到燕如云的院落寻人,卢月卢放齐齐道燕师兄早间出去至今未归。 想来是他三年未归,去同其他峰的好友叙旧,齐霄并未在意,只对卢月卢放道等他回来一同到自己院落中吃饭,只身返回进入厨房做菜。 日暮西沉,燕如云仍然未归。 卢月卢放坐在石桌旁,对着一桌的饭菜直咽口水,齐霄看看天色,叹了口气,道:“你们吃吧。” 卢月卢放忙道:“齐仙尊先吃。” 齐霄道:“让你们吃就吃。” 卢月卢放纷纷拿起筷子,迟疑:“齐仙尊……我们吃了?” 齐霄点点头,两兄弟哪里还等,筷子在桌上刷刷刷刷来来回回,吃得叫一个热闹,反倒是辛苦做了一桌菜的人,一口未动。 燕如云去了哪里? 每日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说起来,燕如云近日来当真是神出鬼没,时常不见踪影。 …… 齐霄暗道自己不该管太多,转念一想:若是连江此时未归,我要管吗? 管,那是一定要管的。 想到这里,齐霄也不自己在这里干着急,嘱咐这两兄弟吃完自行把碗碟清洗干净,起身离开小院。 绕开问剑峰,齐霄在其余四十七峰寻了一圈,遍寻不见,心事重重地回到云霄峰,眼见着燕如云的小院近在眼前,心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在这里守株待兔,还怕他不回来吗? 齐霄敛住气息,从正门踏入,穿过月亮门,坐在院中的石桌边。 上次砍倒的花树已经被拖了出去,重新翻了土,种了一颗小树苗,看得出来主人对这株小树苗十分呵护,树坑周围堆满了灵石,细嫩的枝干边上之了一根笔直的木棒,木棒和枝干绑在一起,以免小树苗长歪。 齐霄看着看着有些出神——这些是燕如云做的,还是卢月和卢放做的? 他想象着身形修长面如冷玉的燕如云一丝不苟摆弄着小树苗的场景便觉得诡异,齐霄失笑摇头,怎么可能? 哼笑过后,齐霄却是陡然定住,疑惑地看向了院落另一侧的屋舍——刚才……在他发出几乎相当于气音的笑声时,似乎有一道短促压抑的低喘声一闪而过。 错觉吗? 齐霄屏住呼吸凝神细听,不出几息,果然又听到房屋里传来一道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 “燕如云?” 无人回应,静等片刻,连呼吸声都没了。 齐霄起身,绕过石椅,警惕地靠近屋舍,及至燕如云的房间门前,手才搭上门板,门中传来了一声喝止:“别进来!” “如云?” 喊过之后,越来越急促而又粗重的呼吸从门内泄出,燕如云的声音中含混着痛苦于克制,又道:“师尊请回!” 齐霄覆在门板上的手不但没有收回,反而压得更紧,隔着门,狐疑道:“你怎么了?” “……无事,弟子已经歇息,明日必定前去给师尊请安,请师尊……” 燕如云的呼吸一重,没声响了。 齐霄越发怀疑——明明燕如云就在院中,为何卢月卢放说他不在? 给这两兄弟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自己撒谎,那便是燕如云刻意躲过这两人,潜回来的。 回自己的院落为何要这样鬼祟? 而且……燕如云的声音怎么听也不是没事的样子。 齐霄心下一定,手上一用力,推门而入,门内压抑的呼吸声顿时乱了节奏。 屋中没有掌灯,一片黑暗,修士耳聪目明,齐霄很轻易地凭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落下的床幔,床幔并未收紧,一块黑色的布料在床幔之间的缝隙之中露出。 果然有古怪。 齐霄欲抬步上前,燕如云近乎恳请地喊了一声:“别过来!” 他越是这样说,齐霄越是不能置之不理,沉着声音道:“我只看一眼,你若没事,我马上走。”说罢扔出一张照明符,整个房间顿时亮如白昼。 齐霄走近床边,他每靠近一步,床上的人的呼吸便重上一分,待到他一把掀开床幔,便见燕如云未脱衣袜,和衣曲腿靠在床边,一手手背贴在脸上,诡异的黑色纹路从燕如云遮挡的地方顺着脖子一路延伸到了衣领之中! 然而未等齐霄看清那纹路到底如何,燕如云薄唇一民,像是窘迫以极,强忍着痛苦似的挤出一句:“别看。”另一只手一拂,击落了空中照明符。 房间霎时陷入了黑暗。 即便是这样小的动作,于燕如云而言像是动了移山填海之力,一声痛“呃”从齿缝之中挤了出来。 第四十四章 齐霄呆立片刻,马上去拉燕如云的手臂探查他的情况,然而燕如云翻身向一旁躲开,恶声道:“走!” 齐霄心急如焚,燕如云却这样任性,当即有些恼怒,厉声道:“你给我闭嘴!” 燕如云的身体一僵,不知道又牵动了哪里,当下急喘了几声,又急又懊恼道:“师尊,我并非……” “闭嘴!”齐霄又喝了一声,探手抓过燕如云的盖在脸上的那只手,灵气沿着他的掌心大穴侵入沿着筋脉游走,心中愈加惊骇—— 燕如云体内的灵气乱做了一团,好像分成了无数股,在他的筋脉之中左突又撞,这无数股的灵气之中,似乎……还掺杂了些许魔气! “呃……”燕如云忽然弓身,握在齐霄手中的手腕向上勾起。 齐霄的灵气又走至燕如云肩胛之下的灵脉时被截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到了齐霄的鼻腔,他心头一凛,收手扶住燕如云,触手一片冷湿,他让人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又是一张照明符抛掷空中,抬手一看,掌中一片鲜红。 是血! 齐霄是真的慌了神,扳正燕如云的身子将人缓缓放倒在床上,立即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瓶药,倒出一粒药丸,喂给燕如云。 燕如云始终用手挡着脸,像是极恐齐霄看出什么,齐霄这一粒药丸送不进去,当下顾不得太多,用力拽开燕如云的手,燕如云抵挡不过,马上又别过头去,一粒药送到了嘴边又擦着脸颊而过。 “你挡什么!”齐霄头一次见燕如云这样执拗,又暗怨他受伤不肯求助反倒是自己缩在房间硬抗,若不是他把人堵在了屋里,这一身伤,燕如云打算如何处理? 更有其他怀疑不断冒头——燕如云回归至今,几次不见踪迹,是不是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样伤痕累累地度过? 是谁把他伤成这样,而他消失的时候,去了哪里?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齐霄坐在床边,一手捏住燕如云的下巴掰过来,将那粒药丸硬生生推进燕如云的嘴里。 “唔……” 燕如云痛得发抖,满头的冷汗,齐霄顿时觉得这样用力捏着他的下巴简直罪无可恕,立刻松了手,放缓了声音,道:“把药吃下去,听话,然后我帮你梳理一**内的灵气。” 冷汗流尽了眼睛里,在照明符的映射下,燕如云的瞳孔像是蒙上了一层水光,看着来尤为可怜,说出的话却是气人:“不……我不想……” 齐霄不懂燕如云为何会这样抗拒他,心中泛起阵阵酸意,半是赌气半是自暴自弃,恶狠狠道:“你厌我也无妨,你叫我一声师尊,我就不能见死不救!” 说罢牢牢抓住了燕如云的手,不顾他的挣扎,放出灵气进入燕如云的灵脉之中。 “师尊……不要……” 齐霄的灵气受阻,识海之中看到似有什么东西蛰伏在燕如云的灵脉里,正蠢蠢欲动着意欲将齐霄的灵气尽数扑杀。 燕如云的声音隐忍而克制,玉白的脸变得狰狞,惊惧以极,拼命想要把手抽出,但他此时有伤在身,根本不是齐霄的对手,轻而易举被人按住,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脊背绷得几乎要断裂开来。 “师尊……走……” 他已经在燕如云受伤时走过一次,怎能再走第二次?那他真的不配再做这个师尊了! 齐霄当下心一横,周身灵气一盛,尽数涌进了燕如云的体内,浩瀚的灵气顿时将一股股横冲直撞的灵气吞没,于此同时,燕如云体内的涌出了一丝丝魔气,贴着灵脉藤蔓一样缠绕上来,燕如云面色苍白,手猛然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齐霄的手捏碎。 血腥气越来越浓,齐霄眉头蹙起,就在他想要停止输送灵气查看燕如云身上的伤口时,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 “燕如云!”齐霄愕然看向床上的人,只见人已是晕了过去。 魔气汹涌澎湃,在灵脉之中呼啸而过,将所有其他的灵气全部吸收,就连齐霄输入进去的灵气也被吞噬了大半,他连忙抽手,掌心一痛,翻掌一看,已经被魔气灼得血肉模糊。 黑色的纹路爬上了燕如云半边苍白的脸颊,原来……刚才不是他看花了眼。 齐霄心有余悸地绞杀侵入体内的魔气,伸手去摸燕如云脸上的纹路,触手便是一痛,瞬间了悟——这黑色纹路竟然是具象化了的魔气! 燕如云体内怎么会有魔气?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黑色的纹路又如退潮一般从燕如云的脸上抽回,不出几息,褪了个干干净净,而燕如云因为痛苦而紊乱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齐霄被这诡异的场景震住,直到血腥气飘过齐霄的鼻尖,才想起燕如云身上带着伤,忙附身去解燕如云的衣带,黑衣触手一片冷湿,身子一顿,咬咬牙手上略一用力,拉开了衣襟,一片血色登时映入眼帘! 齐霄脑中嗡地一声,喉头像是堵了一块肿块,令人欲呕难呕,侧面看向他握着黑衣的手,指尖上的血色被照明符映成了橙红色。 他深吸一口气,两手并用,各执黑衣一端向两边用力撕开,“擦啦”一道裂帛声,位于燕如云双肩肩胛骨位置的两个血洞暴露在空气中,血洞周围已经有一些凝结的旧血痂,现下伤口再度崩裂,丝丝魔气缠绕着阻碍伤口愈合,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怪不得……怪不得他初次放出在燕如云体内又走时会断在肩胛的位置。 齐霄目眦欲裂,是谁!是谁穿了燕如云的肩胛骨?! 第四十五章 武侠小说中,上下入地无所不能的高手一旦被穿了肩胛骨锁住,一身的武功再难施展,修士虽能将灵气外化伤人,想要逃脱,同样是难上加难。 有人曾将燕如云关押起来? 仔细看伤口周围的旧血痂,便能看出这绝不是新伤,回想燕如云曾经说过自己肩膀上有旧伤……这三年燕如云是怎样度过的? 燕如云带着伤回来,可这些天,他从未在燕如云身上闻到过任何血气,也未见他举止有何古怪,想来是故意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私下里独自这样苦熬。 莫非……燕如云刚刚几次三番让他走,就是因为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魔气? 书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节,又是因为他。 无数念头电闪而过,齐霄喉头发涨,极度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他红着眼睛回身拿过布巾,沾了水擦干净燕如云身上的血迹,然后将药粉扑在伤口周围,等待血液不再外流,他收起药瓶,从一旁的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衣小心帮人穿好之后,坐回了床边——燕如云身上的魔气一日不除,伤口便难以愈合,纵是再险,他也得将魔气尽数清除。 齐霄将人扶起靠在床头,自己也坐到床上,与燕如云掌心相对,闭眼沉下纷乱思绪,在体内积聚灵气蓄势待发,再睁眼时,陡然对上了一双幽深眼—— 竟是燕如云不知何时已经转醒! 燕如云双眼之中黑红缠绕之色一闪而过,与他平日里黑白分明的眼相去甚远,更别提他身上溢出的危险气息,齐霄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收了手,而后改坐为跪,倾身扶住燕如云的身体,蹙眉唤道:“燕如云。” 燕如云沉默不语,微微歪头,看向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从干净的指尖一路追溯到齐霄挂着担忧神色的脸,眯起眼睛。 不似是失去了神智,齐霄心中暗道,但……那向自己看过来的眼神却诡异非常,像是被什么隐匿在暗夜中的凶兽盯上,令人毛骨悚然。 燕如云一动不动地盯了齐霄片刻,歪头勾出一抹笑:“师尊?” 这一笑又和多年前燕如云的笑容重合了,齐霄紧紧攥着的心放松了,连带着他臂上暗藏的力气也泄了下去,全无防备地道:“我已经知道你身上有魔气,不除魔气你的伤永远都好不了,我是你的师尊,不会不管你,你不要再——” “师尊。”燕如云忽然低沉地唤了他一声,与此同时一只手握住了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 “怎么了?”齐霄诧异,但如何解决魔气很快占去了他的注意,道:“你体内的魔气太过强横——” 燕如云眸光之中暗色流转。 “——外力很难破除魔气,最好是你将其在内部压制,再有我将其斩……” 话没说完,齐霄感觉到燕如云重重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推离自己的肩膀,推向齐霄的身体。 “你……!!!” 燕如云忽然发力,一把将齐霄推倒在床上,随即身体欺近覆上。 一张俊脸骤然放大,齐霄心头一跳,忙用腿顶开燕如云,然而燕如云却是趁势将自己的腿挤入了齐霄的****,然后蛮横地按住了齐霄两只手,沉默而坚定地压在齐霄身上,低声呢喃着:“师尊……” 这时齐霄再不知道燕如云有问题,怕是个傻子了! “燕如云,你看看我是谁!” 作者有话说: 困了,先写这些吧 第四十六章 丝丝魔气从燕如云的肩膀上溢出,他迷乱地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却因为失了焦距,难以看清身下之人的面孔,只得了一个虚虚的影子,但无论是那股萦绕不去的淡淡冷香、冽如泠泉的声音还是手上凉滑的触感,无一不昭示着这个他过去三年被囚于海底时日思夜想的人。 那个他曾经辜负,而后纵使他掏出了心肝仍将他狠心遗弃在岛上,令他在暗无天日的洞窟之中被强行抽骨痛得死去活来始终等不来想等的人时,由坚定到动摇到不甘再到恨,恨极而生痴念的人。 他在海底之中饱受折磨时,师尊应该和百里连江过得很好吧,师尊会为百里连江做菜,为他擦汗,为他想要的一件兵器上天下地……他与百里连江其乐融融时,可曾记得迦蓝岛上那个枯等了三天葬入海中的大弟子? 想来是不记得的,师尊早厌极了他,将他赶出云霄峰,与他断绝师徒情谊,急着和他撇清,甚至连他的承诺也不屑于要了。 反正他比不过百里连江,反正……也是被人厌极了,再变得更坏,也不会有人在意—— 燕如云的眼眸之中黑色更盛,几乎爬满了他的眼白,抓着齐霄的手愈发用力,甚至传来了咯吱一声令人牙酸的细响,身下的人似乎在呜咽,但听在耳中并不真切,一片白皙之中唯有一双唇被咬得鲜艳。 ——更坏的事他已经做了,势必求不得师尊原谅,那便这样坏下去吧,总好过,落花流水一场空。 燕如云一手捏住齐霄的双手,另一手按住他的胸口,压上了他肖想已久双唇,下方的人一声惊呼,舌头轻易顶开牙关伸进身下人的口中。 鼻间盈满清淡的香气,口中含着一双唇,按在齐霄胸口的手收紧,攥住衣料,他隐隐知道做了再难挽回的事,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唇齿间的动作愈发激烈,不断地深入纠缠,然而越是吻得激烈,胸中越是空茫,闷得厉害,闷得他心中发酸,酸意沿胸口一路冲到了他的眼眶与鼻尖,有液体划过他的脸颊,又湿又痒,他从齐霄的口中撤出,附在他的脖颈,顺着脖子一路吮下,衣襟碍眼,他便大力扯开,漂亮的锁骨匀称的肌理裸露出来,他的手向下拉开衣带,唇舌自上而下亲吻,直到手上摸到了一处硬物,才揉了没两下,猛地肚子上一痛,接着手中攥着的手腕脱出,一巴掌挟着风声打在了脸上—— “啪”的一声。 愤怒而带着喘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燕如云!你疯了吗!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师尊!” 师尊? “你醒醒!” 他几时睡着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是师尊……打了他吗? 燕如云茫然地停住了动作,看向身下几喘的人,冲到头顶的血液回流,眼前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做了什么?他只记得他从问剑峰回来,旧伤复发魔气反噬,本想暗自压制,没想到师尊在这时闯进来,帮他上药,还要帮他梳理灵脉,而后……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燕如云惊疑不定,师尊发现他身负魔气的事了吗? 他发愣之际,齐霄猛地捶了一下床板,“砰”的一声,截住了他的话头,喘息了片刻,才道:“让我起来。” 燕如云已是渐渐找回了神智,惊慌道:“师尊,我——” 齐霄的呼吸渐趋平静,声音听不出悲喜:“放开我。” 燕如云的视线落在齐霄略有红肿的嘴唇上,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后视线向下一扫,看清了身下人的样子——齐霄衣襟被扯散,从脖子到胸口遍布着点点红迹,发髻因为挣扎被蹭得散乱,脸上带着潮红,却红不过艳色的唇,然而他的视线却是愤恨而羞恼的,利剑一般直劈向他的头脸,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后背爬到了燕如云的后脑,手上倏然一松,僵在了当场。 齐霄趁着当儿起身推开了燕如云,下床之后走到桌边拢上衣襟。 燕如云在他身后下床,感觉自己肩膀上的的伤似乎不再疼得锥心刺骨,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件,眸光一闪,已然想好了若是师尊询问他体内的魔气该如何应对,敛去了初醒时惊慌的神色。 齐霄惊魂甫定,他本该破门而走,转念一想,当下不是他为私事迁怒的时候,旋身面对燕如云,对上燕如云黑亮的眼眸时,刚刚这人躺在床上延伸朦胧的模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心底怦然一动,将刚才的疯狂与旖旎抛诸脑后,整顿肃容,正色道:“燕如云,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练了什么功法?” 初时他关心则乱,一时没有想到这一茬,原著中确实没有燕如云入魔之类的情节,但……严格来说,他身上是有魔气的,只不过魔气才进入他的身体,迅速被他体内无穷无尽的灵气淹没同化,瞬间无影无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便是按照原著燕如云会在迷雾山被灭门之后,为报仇而练成的功法。 可是本该在明年登场的百里连江已经早早被收归在他齐霄门下,还成了燕如云的师弟,没有达到触条件,齐霄自然没有往那个方向想,但纵览全书,唯一一个把燕如云和魔气扯上关系的,唯有那本他在迷迭老人洞府之中得到的绝世功法——《噬仙印》。 齐霄心下认定了十之八/九,直视着燕如云,没有错过他面上一闪而过几不可察的惊讶,最后那一二分的拿捏不定随之消散。 绕来绕去,还是没能逃过既定的剧情。 燕如云的脸本就是玉白之色,又因为失血苍白了几分,听到齐霄的话,心中虽是惊骇,却也只是眉间一颤,道:“弟子只练过《穿云神舞》,旁的功法,并未涉猎。” 齐霄心中了然,真要论起来,《噬仙印》属于邪功,燕如云是正道的天之骄子,不到逼不得已,万万不会练这样的邪门功法,纵使练成,也从未伤过无辜之人一丝一毫,不想让人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他先前担心燕如云体内有魔气,现下想通是《噬仙印》所致,担忧去了大半,现下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那你身上的魔气从何而来,你肩膀上的伤是从何而来,是谁伤了你,这三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说: 你们仿佛第一天看我写文,我怎么可能会卡肉呢xddddddd 第四十七章 齐霄每问一个问题便上前一步,燕如云步步后退,腿弯撞到了椅子,膝弯一酥,坐在了椅子上。 “师尊真想知道吗?”燕如云面带无奈之色,仰头看着齐霄。 齐霄未动,不发一言,却是将自己坚定的态度彰显出来。 当下已是避无可避,燕如云叹了一声,道:“三年前,我在迦蓝岛上醒来,本想去寻师尊和师兄的踪迹,但因有伤在身,只能暂留岛上疗伤。” 齐霄插言:“你可看到了我留的字?” 燕如云微怔:“什么字?” “我让你醒来便用自己储物袋中最好的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药,你没看到吗?”齐霄极力避开“回天”二字,急问。 燕如云眼底闪过一丝疑虑:“……回天?” 齐霄只道他见到了自己的字,提起的心放下,催道:“然后呢?” 燕如云不知在想什么,眉头微微蹙起,有些走神,被齐霄催了一句身体一僵回过神来,继续道:“迦蓝岛周围的海域叫做无常海,无常海下有个魔修巢穴名曰无常宫,我被他们掳到了海下宫殿——” “你肩上的伤?” “正是无常宫宫主所为。”燕如云苦笑:“师尊问我这三年去了哪里,这三年,我始终被囚禁于无常海底,身上的魔气也是那样沾染来的。” 无常海……无常宫……海底…… 电光火石之间,齐霄想起书中后期燕如云曾经舞了一套《穿云神舞》劈开大海,剿灭了一个魔宗,书中并未详细描写,想来便是这处无常宫了! 三年前的事在齐霄脑海中串成了一条线——燕如云在他们走后转醒,虽服下回天但因伤势过重难以施展,被魔修掳走关押,燕如云寻得机会练成《噬仙印》逃出无常海,他体内有那样浓郁的魔气,不消多说,无常宫的魔修已成了他的剑下之魂。 “那你这三年……” “只是被关了三年,除了肩膀上的伤,并无大碍。” 齐霄猜到无常宫便是燕如云蹭劈海挑翻的魔宗时,心中便是一凛,因为原著中无常宫的魔修最喜四处劫掠修士活抽“仙骨”用于炼器,所有落到他们手中都生不如死,纵使现在燕如云平安归来,又说并未受罪,他心中仍然不是滋味,想要上前一步安抚燕如云,思及刚刚的荒唐事,迈出一步又尴尬收回,垂眸愧道:“是我不好。” 当日百里连江引剑自戕时,燕如云已经不省人事,齐霄正欲解释,只见燕如云豁达笑道:“不关师尊的事,换了我是师尊,我也会先救师弟。” 到了嘴边的话被截住,齐霄一时心乱,自然而然地顺着燕如云的话往下走:“那日我带连江去了最近的仙宗,因体力不支昏睡了三天三夜,再去寻你,你已经不见了。” “师尊……曾去寻我?”燕如云眼中异芒闪动。 然而齐霄自责得紧,只恨自己没有尽到师尊之责,兀自攥紧了衣袖,道:“你是我的徒弟,我怎可能将你留在孤岛之上。” 燕如云瞳孔震动,一瞬间血涌头顶,一阵昏聩之感袭来,他咬住舌尖,手越攥越紧,逼下了趁势上涌的魔气,背上已经不知不觉被汗湿,面上却露出了一个状似心满意足的笑:“有师尊这句话,就够了。” 齐霄自知亏欠燕如云良多,态度不自觉地软下来,强迫自己将三年前的事翻篇,专心应对当下之事——燕如云正极力向他隐瞒自己练了《噬仙印》的事,而他作为“齐霄”,本不该知道回天、《幻步》、《噬仙印》和无常宫。 《噬仙印》吸来的魔气经由炼化便能化为己用,但作为一个不知情人士理应敦促速速除去魔气,当下……他也只好配合燕如云,装一装傻了。 齐霄踌躇半晌正欲扯些说辞离开好让燕如云自行解决积存的魔气,却见燕如云抢先起身道:“多谢师尊为我上药,滞留体内的魔气只需闭关几天便能尽数除去,无需劳烦师尊。” 齐霄马上顺坡下驴,故作沉吟,道:“唔,你既这样说,我便不多插手了,如有什么闪失,定不要隐瞒。” “师尊放心。” 燕如云拱手施礼送客之意明显:“夜深了,师尊早些回去休息吧。” 仍有许多事情没有详细问清,眼下燕如云应是急于炼化魔气,齐霄不再多留,道了句:“好好休息。”快步跨出门外。 他与站在门口的燕如云颔首示意,御剑而起,离开小院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晚风习习,吹拂在他肿胀的唇上,方才他和燕如云不约而同一起忽略的事情便重回脑海,脸上顿时一片火辣。 齐霄不知他离开燕如云的小院之后,一个隔离结界罩在了屋舍之外,将一切声音和气息阻隔,随后房中人神魂一震,身体摇晃着即将倾倒,一只苍白的手及时按住了桌边一错手又划开,黑色身影重重翻倒在地上。 去了两件心头大事,齐霄落在自己院落之中时心中轻松不少,念着以后定要对燕如云好上加好弥补那缺失的三年,推开自己的房门,余光中树影之间黄影一闪,推门的手登时停住。 他回身步步走到树下,细细端详,见一只黄色的纸鹤卡在树枝桠之间,脚下稍一用力,飞起一拂之后落在地上,手中已经多了一只纸鹤,纸鹤上传来熟悉的灵息,竟是来自杜剑池! 奇怪,杜剑池不是才传书回来吗? 哼,看来是他良心发现,知道自己先前的那一封书信太过简短,又封了一封长的过来。 齐霄不疑有他,拿着纸鹤回到书房中,点上烛火,才在桌案前坐下,慢慢将渡音符展开,展到一半,忽见纸鹤的右翅之下有一处棕褐色的污迹,双手猛然顿住,愣了一瞬,将渡音符缓缓贴近鼻子,极浅淡的腥气传来。 是……血?! 齐霄的心瞬间被坠了千钧,坠入了无边深渊之中,他惊疑不定地快速将纸鹤完全拆开展平,杜剑池的声音从中传出。 月上梢头,夜色渐深,云霄峰上一处小院亮着烛火的书房中,一张渡音符展在桌上,齐霄的手指按住了渡音符的一角,冷意顺着指尖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呆立了半盏茶的时间,又将渡音符中的内容听了一遍,刷然起身,带翻了桌案上摞着的卷宗,心如火烧一般冲出门外,雪亮剑光划过长夜,往问剑峰遁去。 第四十八章 夜凉如水,一道白色身影踏着青泓剑光落在问剑峰的密林之中,佩剑并未回鞘,而是被招回主人手中。 齐霄执剑缓步前行,身上紧绷着,每走一步,都在注意着身边的风吹草动。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不知自己踏过的每一寸土地的一层地皮之下,有无数魔气织成的黑线交织着,流动着,拥挤着,神不知鬼不觉地缠在每一个谜雾山弟子的脚上,像是一个管道,不住地汲取着细微的灵气。 一根黑线冒出了地面,被一双皂靴的鞋底踏散,一石激起千层浪,地底叫嚣着的魔气瞬间被点燃,火速传导,整个谜雾山地底的黑线因为齐霄这一脚沸腾。 他屏息凝神走在林间,直至前方豁然,见到小院和静室沉默立在月影之下,暂松了一口气,收剑快步走到黑沉沉的静室近前,正在这时,一声清脆的枯枝断裂声在身后响起,有人不掩形迹,极缓慢地踏来。 风萧萧,夜茫茫,齐霄心中仅存的那点侥幸被这脚步声踏碎,那人在他身后站定,清朗之声传来:“不知师尊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齐霄转身,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接到渡音符时的种种难以置信一一成为了他眼前不争的事实。 脸寒心更寒,冻得他五内发冷,齿颤难言,一张渡音符抛置空中,杜剑池急促的声音响在夤夜里。 燕如云负手听着,多年前齐霄亲手为他做的缎衣上的暗红阵纹在月光之下如流似火,寂静之中唯有杜剑池仓皇偷隙之间的只言片语。 渡音符中的内容还没说尽,纸符一角缠上了一丝黑气,顷刻之间纸符变作齑粉,随风扬散。 “我道万无一失,没想到,竟在这里出了纰漏,早知如此……” 燕如云当场毁了纸符,齐霄心头便是一突,再听他闲话家常一样揭过自己所做的恶事,心又是一沉,眼见着他话语中似是露出几分悔意,顿生喜意:若是燕如云肯悬崖勒马,及时回头,说不得还有几分转圜的余地! 然而,燕如云在下一瞬打破齐霄的幻想,嘴角泛起冷笑,冷冷道:“——我就该早早杀了他!” “你……” “若不是看在师尊的面子上留他性命,便不会为他所伤,结界便不会因为弟子无暇**而被他钻了空子,叫他传出书信来。” 燕如云踱步走近,始终带着笑,双眸在月色之下血色暗芒流转,诡异非常。 “说到底,是师尊的错,师尊答应我从此不会踏上问剑峰一步,却还是来了。” 齐霄被眼前这个容止诡谲的燕如云惊得毛骨悚然,这根本不是他所认识的燕如云!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独立的关窍被连通,忽视的细节重新浮上心头——燕如云体内乱窜的无数股灵气、身为正道却是魔气掌控主导的灵脉、没有一丝征兆闭关的柳庄…… “燕如云,你入魔了!” 他早该想到,燕如云体内的无数股灵气并不属于他自己,而是……他用噬仙印吸收了谜雾山上弟子的灵气,他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体内魔气与灵气相争,最终灵气被魔气同化。 他早该想到,却因为早知《噬仙印》的存在,忽视了这些反常,还在杜剑池和百里连江被困之时主动给燕如云疗伤…… 燕如云莞尔一笑,道:“弟子不入魔,如何活着回来见师尊呢?” 齐霄拔剑指向燕如云,剑尖上反射的冷光灼得他眼睛发痛:“那你又为何将杜峰主和连江困在此处?” 燕如云直直走到了剑芒之前,垂眸扫了一眼,歪头笑道:“弟子说了,都是师尊的错,有师弟和杜剑池还有柳掌门在,师尊哪会理会弟子?弟子本想将他们支离山外了事,师尊却说等到杜剑池和师弟归来,便让我搬去问剑峰。”说到这里,唇畔的笑意愈发灿烂:“师尊又骗了我,但我不想对师尊动手,只有修理那些不怀好意想让我和师尊分开的人。唔,如今他们又来坏我好事,师尊说,我该如何惩罚他们呢?” 这一通歪理砸得齐霄瞠目结舌,好在他没有被燕如云话中的暧昧之意迷晕了头脑,迅速抓到一点蛛丝马迹:“我分明布了结界,你如何……” 不,现下说这个没有意义—— 齐霄心念一转,急忙解释:“我并未骗你,答允杜剑池只是权宜之计让他好生下山去秘境——” ——有师弟、杜剑池和柳掌门在,师尊哪里会理会弟子? 一个骇然念头一闪而过,齐霄不敢相信,然而燕如云的话里话外暗含着这一层意思,他身上发抖,颤声道:“秘境……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境,是你故意将剑池和连江支开……” 是柳庄亲自写了手书拟定了人选,他和杜剑池皆因为此事古怪前去与柳庄相见,若不是柳庄亲口承认秘境之事,他们如何会上当?而后柳庄立即闭关,是真的闭关还是……已经遭了毒手? 齐霄剑尖一震:“柳掌门在何处,你究竟做了什么!” “师尊放心,柳掌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师尊同他交好,弟子必不会取他性命,只让他们不再出现在我和师尊面前碍眼罢了。”燕如云又上前一步,两指夹住指向胸口的剑尖,道:“弟子将能说的都说了,师尊却不肯坦诚相对,始终将手背在身后破我结界……” 齐霄确是一边说话拖延时间一边背掌在身后聚拢灵气寻找结界的薄弱之处伺机突破,没想到早被燕如云识破,当下不再掩盖,狂暴的灵气在他掌中脱离轰在结界之上,借着这股冲力,佩剑向前挺刺而出! 燕如云已经练成《噬仙印》,吸了不知多少魔修还有包括杜剑池、柳庄和百里连江在内的迷雾山修士的修为,实力难以估量,齐霄急于救人不敢轻敌,这一剑尽了全力,万万没想到燕如云不闪不避,只用两指阻挡,很快剑尖突破两指禁锢剑刃划出一道血线,只听得“哧”的一声,剑尖没入了黑衣之间! 齐霄只想逼退他,哪知他只迎一剑,剑尖传回的触感清楚地告诉他已然一剑入肉,急忙收势抽剑回身将余劲劈在了结界之上,轰地一声巨响,静室连番两次遭受重击,一条裂痕从墙根蛇形爬上,清脆的碎裂声昭示着结界已破。再看燕如云,嘴角溢血,身形摇晃着捂住胸口缓缓单膝跪地,法衣之上的红色阵纹发出了暗暗红光,随即消散。 齐霄当即将剑插在身侧俯身去扶,心里又惊又痛,怒斥:“你为何不躲!” 燕如云反手一握抓住了齐霄的手腕,另一手捂在胸口被汩汩流出的血液染红。先前为迫杜剑池飞书,又不愿伤杜剑池一众性命,周旋间受了些伤,随后体内魔气反噬又引发了旧伤,他硬撑着送走了齐霄,没想到齐霄独自去了问剑峰,心知应是所作所为败露,赶到问剑峰时已是气血翻涌气息不稳,又遭齐霄当胸一剑……他眼中已是一片血红,并未提及这些关节,惨惨笑道:“我不与师尊动手。” 身后静室的废墟之中传来响动,问剑峰中顿时多出十一道灵息,无论是杜剑池还是百里连江抑或其余九名迷雾山弟子,皆是气息强健,并无受伤迹象,与燕如云凌乱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 “你……” 齐霄喉头堵塞,话未出口,忽然被人一拉向前倾去,一双微凉的嘴唇贴在自己的唇上! 轻吻之后,燕如云失力滑到齐霄的肩膀上,忍着脏腑之间碎裂一般的痛意,道:“师尊看重他们……我自是、自是不会伤他们,可是我才回来师尊便要赶我走,师尊喜欢他们独独、独独不喜欢我,我只能把他们全都赶走,让师尊面前只有我,我知道是我做错了,我只想……回到几年前、云霄峰上只有我和师尊的时候,想求师尊再给我一次机会师弟为师尊做的,我都能做……我可以做得更好,可是师尊始终始终……” 第四十九章 齐霄肩上传来湿意,心神巨震,他想说:我没想赶你走,更没有不喜欢你。 这些时日确实感觉出燕如云的态度颇为暧昧,但他已经不敢再相信,只怕又是一场幻梦,唯有自己迷失其中,所以他刻意忽视,极力告诉自己燕如云是天之骄子,身边并没有属于他的位置,能多搏几年师徒之情已是幸事,其他的种种,当真不敢再求…… 可燕如云刚才那一席话又是什么意思? “轰”地一声,倒塌的静室的一块巨石被震飞重重坠在地上,巨响声夹杂着树枝被摧折的声音响起,烟尘平地而涌,翻腾而来。 齐霄霍然回头,只见杜剑池单膝跪在地上,以剑支地,而他身后,一众弟子倒在地上,虽是灵息平稳,却似没有知觉一般,竟是在这样的隆响之中睡着了! “你对他们——” 齐霄的话还未问出口,便见杜剑池支着剑起身,咬牙切齿道:“燕!如!云!我要你的命!”说罢双手横剑一斩,一道剑光横劈来! 齐霄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燕如云往后一拖,提剑相迎,两道剑光在齐霄身前不远处相交,两道剑气撞击之后向四周爆裂而开,顿时土崩石裂,林木腰折。 杜剑池目光一凛,怒极:“齐霄,他囚禁迷雾山的掌门、峰主和弟子,连自己的师弟也不放过,你竟然还护着他!” 那日杜剑池带着百里连江一行人在山门处同齐霄话别,才到山下,便觉得一阵乏力,全身灵气似被抽干,想叫叫不出,想动动不了,十名弟子一个个在他身后倒下,他虽多支撑了一会儿,仍是脱力倒下,失去意识之前,他只看到了一片黑色的衣角。 后来他发现自己在本该属于燕如云的静室中醒来,又在静室外听到燕如云和齐霄说话,他仍未怀疑过他们中的任意一人,而是以为山中哪一峰的峰主背叛山门,知道他再度昏迷后又醒来,在静室中看到了气定神闲的燕如云。 燕如云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见他醒来,笑道:“杜峰主终于醒了,我师尊在约定的时日里没有收到杜峰主的书信,这几日忧思难眠,劳驾杜峰主写下一封书信,让我师尊安心。”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道:“对了,我将杜峰主的灵力归还了八成,若是太过有气无力,定要叫师尊听出来。”说着扔来一张渡音符道:“杜峰主,请吧。” 杜剑池本欲与燕如云鱼死网破,然而燕如云以静室中十名弟子以及问剑峰的所有弟子为筹码,他也只好乖乖就范,暗自积存了些许灵力,寻着结界松动之时,送出了第二张渡音符。 刚刚他在静室之中听到柳庄也被囚禁,已是怒不可遏,恨不得将燕如云这叛徒碎尸万段,纵是齐霄挡在他身前,也饶不得他! 齐霄两面为难,杜剑池百里连江他要救,但也不能看着燕如云死在杜剑池剑下。 起身道:“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教徒无方,你若是有什么恨怨,全冲着我来吧。”没有他,燕如云永远是那个光风霁月令人高山仰止的正道天才。”师尊!“燕如云喊了一句,立即气力不济地急喘了几声。 杜剑池灵力还未全部恢复,一剑劈出好不容易站稳,提剑指向齐霄,恶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你无关,他已经入魔,我只要他的命!你让开!” 齐霄迅速权衡了一番,当下他们在迷雾山上,而除了他,恐怕整个迷雾山的人都不会放过燕如云。燕如云已经受伤,趁着杜剑池等人灵力尚未恢复,他还能保住燕如云,若再留在这里,燕如云必死无疑! 齐霄咬咬牙,心下立断,迅速封出一个结界,将杜剑池困在其中。 杜剑池万万没想到齐霄竟然这样果断地站在燕如云那一边,这结界若是在他全盛之时轻易就可斩破,如今却是力不从心,几次突破未果之后,恨极骂道:“齐霄!你昏了头了!你竟然帮一个入了魔的人!他已背叛山门,你也要背叛山门吗!” 齐霄回身扶起燕如云,燕如云犯下这样的错事,他也知自己此去意味着什么,因此不去看杜剑池,颤声道:“杜兄,我不在山上时帮我照顾好连江,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来日……我定回山门负荆请罪!” “你!你糊涂!”杜剑池在结界中气得一个倒仰。 齐霄正欲带着燕如云御剑而起,忽然一道青色流光落在问剑峰上,柳庄面容整肃,截断了他的去路,道:“我知你爱徒心切,但他……还是留下吧。” 第五十章 柳庄一剑飞掷而出,困住杜剑池的结界应声而裂,杜柳二人一前一后成包夹之式,拦住了齐霄的去路。 齐霄揽着燕如云前后为难,已是没有逃脱的余地。 腰上一紧,燕如云贴近了齐霄,压着声音在他耳边道:“师尊,不用管我了,我的所作所为与师尊无——” “你闭嘴!”齐霄紧紧搂住燕如云,面上是七分焦急三分气恼。 燕如云被他吼得一愣,紧紧抿住嘴唇,心中已是杂念横生——他做下这等错事,却是无怨无悔,早知要累及师尊,当日柳庄主动闭关之时就不该放他一马。 柳庄道:“齐霄,此事与你无关,把他放下,带百里连江回到云霄峰,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处理。” 齐霄思索着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如何处理?” 杜剑池冷笑一声:“身居道统,自甘堕落入魔道,囚禁同门,今日不除,来日必成大患!自当遵从山律废其根骨,赶下山去!” 废掉根骨??? 废掉修为还可以重修,废掉根骨就是彻底断了修仙之路,别说是燕如云这样的天之骄子,就是齐霄这样半路出家的人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这和杀了燕如云有什么区别? 齐霄面色发白:“燕如云此番确实做错辩无可辩,但他自始至终并未伤人,能否请柳掌门和杜峰主网开一面,容我带他离去?” 杜剑池怒极反笑:“放他离去?堂堂迷雾山四十九峰峰主被他一人耍得团团转,若放他离去,迷雾山颜面何存!齐霄,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我不顾同门情谊!” 杜剑池这样说,便是一点余地也没有了。再看柳庄,虽是沉默不语,却是手不离剑,身不离位,默认了杜剑池的说法。 “那便……对不住了!” 说到“对”字时,齐霄脚下用力一踏,带着燕如云斜掠而出,冲进了旁边的密林之中。 杜剑池没想到齐霄竟然在迷雾山和燕如云之间选择了燕如云,怔愣一瞬,怒骂一声,疾追入林中。柳庄在原地沉吟片刻,御剑而起,一道剑光盘旋在了密林上空。 齐霄携着燕如云在林木之间穿行,身后传来阵阵树叶摩擦的擦擦声,昭示着有人在后方紧追不舍,忽然一阵破风声袭至身侧燕如云的背心,齐霄连忙原地翻转,“欻”的一声,前方树木折了一片。 短暂的停顿之后,杜剑池已然追至身前,一泓剑光映亮了燕如云如墨的眉眼,齐霄当即拔剑格挡,只听得“铮”然鸣响,两剑剑刃擦过,火星迸溅! 杜剑池一击不能得手,面色沉黑如水,向后跳开,拉开了与人对战的架势。昔日他与齐霄对剑饮酒,今日却因燕如云这孽障刀剑相向,心中又气又觉可惜,道:“齐霄,莫要再执迷不悟,放下这个孽障,你我还是好友!” 齐霄也是无法,只得道:“无论今**是伤我还是杀我,我仍视你为一生挚友,燕如云是我的弟子,我……不能让他死在我面前。” “好一个师徒情深,那就别怪我剑下无情!” 眨眼之间杜剑池已经逼至身前,一招一式直奔着燕如云劈去,一击之下,齐霄便察觉出在这短短时间内,杜剑池的灵力已经恢复了八成有余。 论实力,齐霄比拿出八分实力的杜剑池强上一些,单打独斗可以将其制服,偏偏带着一个燕如云,很快被杜剑池逼至山崖边。 前方是杜剑池的剑锋,后方是悬崖峭壁,上空有柳庄不住掠近,齐霄心中一横,侧头道:“抓紧了。”说罢,向前用力一蹬,坠下了山崖。 “齐霄!!” 杜剑池头皮一炸,当即御剑追下,山风呼啸,云舞障目,忽地远方一道剑光一闪而过,灵力灌注佩剑之中,向着那道剑出现的地方飞去。 齐霄和燕如云下坠到半途时,手中佩剑绕至脚下,载着两人飞速冲往迷雾山结界,及至结界边缘,一柄飞剑从天而降刷然劈下,齐霄心头一凛及时止步,只听得“锵”的一声,利剑没入他鞋履之前三寸之处,刚刚若是不停,怕是已被长剑贯头! 佩剑落地的同时,杜剑池冲破云雾翻身落在齐霄身前,手一招,佩剑如有生命落入手掌,不给齐霄喘息机会,快剑急发,齐霄节节败退,他心知柳庄就在旁侧,但他若连一个杜剑池也应付不得,他和燕如云注定逃脱不得。 思及此,齐霄不再迎招,骤然一退,退至一处巨石之下,背抵巨石,迎上一剑,喝道:“杜兄且慢!” 杜剑池本欲一剑劈下,闻声心中虽是不愉,却是应齐霄所求收剑,冷冷道:“回心转意了?将他扔过来,我便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 燕如云囚禁同门之事的知情者只有柳庄、齐霄还有杜剑池三人,齐霄包庇燕如云之事更是只有天知地知,杜剑池知,柳庄知,杜剑池言下之意,竟是有意帮他隐瞒。 齐霄心下感激,却也不得不辜负好友好意,因此又生了几分难过,道:“杜兄好意我感念在心,燕如云我是必须要带走的……” “那你多说什么!” 杜剑池气得双眉耸立,提剑便要刺来,齐霄忙道:“杜兄!我知你不愿伤我,但我们如此僵持下去必有一伤,不若我们比上一场,若是你胜,我师徒二人任凭你处置,若是我胜,便放我们离去,如何?” 作者有话说: 我明天争取写到咳 第五十一章 杜剑池实在不愿和齐霄起冲突,他自知剑术高于齐霄,若要以武定论,十九是他占上风,当下便要一口答应,然而话到嘴边心中互道:是了,我知齐霄修为不及,难道齐霄就不知道吗? 他在迷雾山中时常遭柳庄齐霄调侃一心向剑,处理其余事务上一塌糊涂,此番念着自己的弱点揣度起齐霄的心思来:与我相斗,他必败,他如何敢定下这样的规矩?莫不是……还有后手? 齐霄生怕柳庄这时从哪里突然出现,到时候他以一敌二,万万打不过,心生焦急,激道:“看来杜兄怕出闪失,也罢,是我强人所难,那么杜兄尽管来吧!”作势横剑身前。 杜剑池本还犹疑不定,闻听“闪失”二字长眉一立,冷笑:“笑话,我还怕你不成,那便说定,若是我赢,我纵使要斩了这孽障,你也不许插手!” 齐霄心中叫苦,但也没有其他办法,转身将燕如云扶到巨石边坐下,从储物袋中拿出药丸塞进他口中,低声道:“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去就来。” 正要起身,衣袖被燕如云抓住,昔日里风华绝代的人此时狼狈不堪,身上魔气丝丝溢出,嘴唇与脸色尽皆苍白,身上的痛苦拧皱了他的眉心,齐霄一看之下心中刀割似的难受,俯身过去,只听燕如云道:“师尊,务必小心。” 齐霄攥紧了他的手,道:“放心,我一定带你离开。” 杜剑池左等右等,不见齐霄返回,不耐烦地打断二人之间的温存:“你同他叽歪什么?若是不比就赶快让开!” 这下齐霄不得不收手,仍觉得不放心,又在燕如云周身布下一道结界,若是柳庄忽然出手,这结界也可争出几息时间容他回护。 布完结界,齐霄回身站定,缓缓抬起手中佩剑,杜剑池神色凛然,亦是提剑相对,只见两人静息一瞬,倏然之间两道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半空之中一道金石相撞之声震遍山间! 剑光在迷雾之中频频亮起,忽而从东掠到西侧,又见从西退至东边,上天遁地之间剑气四溢,将山间之云雾搅得如风奔涌。 忽然,一声闷哼从云雾之中传出,燕如云按住胸口的手倏然收紧,声音嘶哑地唤了一句:“师尊……”双眸之上顿染黑红之色。 一人自云端坠落,落地时刻及时劈出一道剑气,反冲而起的气流暂缓下坠之势,衣摆翻飞之间,人已安稳落在地上。 齐霄的左肩上已然一片血染,白衣之上的鲜红之色异常显眼,他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直视着前方云雾。 杜剑池自云雾之中走出,睨了一眼齐霄身上血迹,脸色不虞道:“你打不过我。” “那要看了结果才知道。”齐霄道。 杜剑池气得磨牙,当即不再给齐霄喘息的机会,闪身剑至,齐霄且战且退,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一剑之下血花飞溅,却是右臂又添一道血痕。 齐霄暗自苦笑,光凭他自己,果然不是杜剑池的对手。 杜剑池心知若不把齐霄打服,往后处置燕如云时也是一**烦,当下狠心下狠手,乘胜追击,欲伤齐霄右手,让他拿不起佩剑只能认输。他瞧准了齐霄的破绽,一剑刺出,料定齐霄招架不住,没想到齐霄却是瞬间回防,他备有后手挑剑再刺,惊觉齐霄完全换了一套剑式,一时间气势大涨,轻而易举便将他的剑荡开。 过去杜剑池和齐霄对招,从未见过他用这一套剑法,当下收敛心神缠斗上去,招招式式用尽十成之力,越打越是心惊,齐霄的剑势越战越强,走过二十余招时,一剑压来已有千钧之重,震得他腕上剧痛,长剑几欲脱手而去! 杜剑池见势不妙连忙后撤,气喘吁吁,愕然道:“你!你竟然!” 齐霄舞得不是别的剑法,正是《穿云神舞》。 在提出以武定论的时候,齐霄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惊鸿剑》制不住杜剑池,便用燕如云专属的《穿云神舞》。这一套剑招他从不对外使用,但是为了教燕如云,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他用心钻研琢磨过的,纵使他的灵力不如杜剑池,靠着《穿云神舞》每一式用出剑式叠加,舞不到二十式就能击退杜剑池,只因他未练过心法,要多舞十式,那么三十式也足够了。 靠在巨石之下的燕如云在认出《穿云神舞》的招式时,心神大震,眼中聚拢的黑红之色褪下,目光紧随着那道白色身影,恍然回到了多年之前,师尊在花树之下教他舞剑的时候。 《穿云神舞》不愧是主角专属的功法, 越级对擂不落下风,反而将修为高上一些的杜剑池逼得措手不及,忽地一剑挑到杜剑池的手腕间,凌厉剑气在他腕上划出一道血痕,忽而剑尖向外一划向上一挑,手中佩剑飞旋而出,“锵”地一声,深深嵌入了石壁之中! 齐霄胸口起伏,挽剑负在背后,压住凌乱的呼吸道:“杜兄,得罪了。” 杜剑池捂住手腕,心下惊骇——刚才那一剑,若不是齐霄手下留情,别说是剑,怕是一只手都要被削了去。他先是惊艳于这样高超的剑术,继而反应过来齐霄这么多年未曾坦诚相待,若不是为了救那个姓燕的,怕是要一直藏拙叫他自满下去。 当即动了真怒,目光阴沉地看着齐霄,又扫向燕如云,怒哼了一声,道:“好,好,好!是我杜剑池看错了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日我放你们离去,他日若再被我碰到,必雪你师徒二人欺我骗我之耻!”说罢,再不看齐霄一眼,甩袖离去。 齐霄心中叫苦,逼不得已,他也不会用属于燕如云的《穿云神舞》,然而当下不容他解释这些,连忙飞掠到燕如云身侧,才欲收了结界,便察觉到一道灵息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身后。 霍然转身,却是柳庄到了。 柳庄负手而立,语气不甚明了,不知是赞还是讽:“好剑法。” 齐霄心里苦涩脸上火辣,杜剑池与柳庄都是他昔日好友,如今却要一一反目……他不再多想,直迎柳庄道:“柳兄,你也要与我比上一比吗?” 柳庄摇摇头,道:“你知我并无追赶之意,剑池脾气火爆,不叫他出了气,怕是难以息事宁人。” 他并非杜剑池那样直肠子的人,燕如云如此作为因何而起稍一思索便知,那日燕如云重回迷雾山逼他写下手信支离杜剑池和百里连江时,亲口说过他只要师尊一人,其余人等只要自己如他所说行事一概不伤,否则当日他也不会主动选择闭关。 “柳兄……” 齐霄施礼欲谢,柳庄却是一摆手,道:“念及他并未酿下恶果,我可以放他离去,但作为好友,我需得提醒你一句,他修为高深莫测,本是正道之福,然其坠入魔道,来日祸及他人,必引人诛杀,今日废其根骨,或可保他一命。” 柳庄所言句句属实,齐霄动作一顿,仍是抱剑施礼,道:“多谢柳兄提醒。只要有我在,我……定不让他走上邪路。” 柳庄劝阻不成,叹息一声,退后半步,道:“你们走吧。” 齐霄扶起燕如云,步步从柳庄身前经过,极至护山结界之前,柳庄随手一拨,一处空门出现,齐霄脚步停顿片刻,终是踏了出去。 柳庄转身,看着他们的背影,遥遥道:“他日为他除魔,如有不明,皆可回来问我。” 齐霄走出几步听闻此言眼中泫然,得友如此,何其有幸? 他定了定神,招来佩剑御剑离开了迷雾山地界。 第五十二章 行出十几里,齐霄力气用尽,缓缓乘着飞剑落到地面上,将燕如云扶到树旁时手臂颤抖着,勉强撑出一个结界把自己和燕如云笼罩觑中,再顾不得形象,靠坐在燕如云身旁打坐。 他只知《穿云神舞》的剑招,却没有练过本该辅以修炼的心法,全凭一身的灵力支撑消耗巨大的招式,当时杜剑池再不败,再过一招半式,他就要灵力枯竭。 灵气运行一个周天,酸软的手臂重新灌进了力气,他连忙侧身扶住快要歪倒的燕如云,重新御剑去了迷雾山山脚下的城镇,寻了一家客栈,要一间僻静处的上房,把燕如云扶进去安置在床上。 齐霄吩咐店小二送一些温水上来,单膝****,探手扒开燕如云的衣襟,肌理分明的上半身有三处伤口仍汩汩流出细细血流,两处是两侧肩胛骨上反复愈合又裂开溢着丝丝魔气的血洞,另一处正当胸,是一道新添的剑伤。 衣襟被血液湿透随着部分干涸的血迹粘在伤口,骤然被齐霄拉开,燕如云痛得向前躬身,闷哼了一声,抓住了齐霄的衣襟。 胸前那道剑伤像是伤在了齐霄的眼睛里,裂在他的心上,伸手欲碰,却在碰到之前蜷曲了手指。 正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店小二的声音从外头响起:“客官,您要的热水来了。” 齐霄正要起身去开门,抓住自己衣襟的手不肯放开,燕如云脸色苍白的仰头:“师尊,别走……” 齐霄忍了半天的心酸一下决堤冲上了眼眶,他抓住燕如云的手手指伸进紧握着的手心中,一边引导着他松手,一边温柔道:“我不走,我只是去开门。” 燕如云乖顺地被齐霄掰开了手指,安抚似的,齐霄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起身下床,打开门接过了装着温水的木桶。 店小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齐霄将木桶里的水倒了一些在水盆里,捞过盆架上挂着的布巾浸入水中吸饱了水拧个半干,坐回到床边,轻轻碰上了他胸口处的那道伤口。 燕如云的身体颤了一下,齐霄能听到他短促的抽气声,一只手不上不下不敢动了。片刻后燕如云匀长,抓住了齐霄的手腕按向了自己的胸口,身体又是一僵,口中却是说道:“师尊,我不疼。” 怎能不疼? 齐霄嘴唇颤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默默地用手中的布巾擦拭伤口,布巾染红,用水洗净,铜盆里的水便成了淡粉色。 燕如云也不再说话,忍着不让自己的呼吸发颤,免得让师尊难受,目光始终落在齐霄的脸上,看不够似的一寸一寸地扫过。 师尊的眉头皱着。 他抬手按在齐霄的眉心上,轻轻揉动,想要揉去他眉间的愁结,齐霄动作一顿,复又一下又一下地擦去燕如云身上的血迹。 “你问过我,为什么只教你《穿云神舞》。”齐霄绷着声音。 燕如云觑着齐霄的神色,幅度很小地摇头:“师尊教什么自有自己的道理。” 齐霄不看他,道:“因为那是只有你能练的功法,它只属于你,旁人,无论是我、连江还是其他的什么人,都不行。” 燕如云微讶,这一句话并不明晰,依旧没有说出为什么,但他从齐霄的神色之中朦胧窥见了一点真相,难道…… 齐霄继续道:“连江的《迦蓝刀》也很好,但比不上你的,那是世上最好的功法,所以只能你练,你明白吗?” “师尊。”燕如云喉头发紧。 “我没有——”齐霄顿了顿,抿了下唇,硬着头皮道:“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 “我做了……”燕如云忽然哽住,声音走低:“师尊还会原谅我吗?” “错的是我。”齐霄道:“没有我,你不会这样。” 燕如云有些急,抓住齐霄的手,忙不迭地说:“师尊不要信我之前的混账话,我那时……我以为师尊再也不会理我……” 齐霄摇摇头示意不会,拿出一盒药膏,手指挖了一些,一点点在燕如云的伤口上匀开。 燕如云眉头顿时抽起,痛极地“唔”了一声,额头压在了齐霄肩膀上。 齐霄吓得倏然抬起手,然而抬起半寸,就被燕如云攫住,缓缓贴回伤口上,燕如云一阵战栗,齐霄的指尖一片湿热,想来是他绷紧身体时又挣开了伤口。 齐霄恨不得那伤口开在自己身上,颤抖着拿起布巾抹去新涌的血水,再动作时,便如一根羽毛般拂过,燕如云在他肩上压了许久,微微侧头,齐霄感觉到脸侧微热,下意识想要躲开,却是心中一横,当作不知,继续细致地上药。 燕如云低声叫着他“师尊”,干燥的唇擦着他的脸颊挪到了他的唇角,齐霄终是坐不住了,有些难堪:“坐好,还要……”上药。 后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燕如云擒住了齐霄的两片薄唇,一只手从齐霄的手臂划到他的肩膀和脖子,最后托住了他的下巴。 燕如云试探地碰了碰,然后抬头小心地看齐霄的神色,只见齐霄垂着眼帘,眼睫颤动着,似乎想要别开头却没有真的行动。他心里涌出了狂喜,再次贴近,压上齐霄的嘴唇,在唇缝之间舔了一下,继而挤进了齐霄的口中。 这一个吻,齐霄明目张胆地期待了五年,又压在心底四年,终于如愿以偿时,感觉到的不是欣喜,而是无尽的愧疚与心疼。 没有他,燕如云不会被困三年带着一身伤痕回来,不会入魔,也不会因囚禁同门被师门厌弃。他保住了百里连江,保住了迷雾山,独独……让这个自己最喜欢的人受尽了折磨。 燕如云似乎感觉到了齐霄不太对劲,他向后撤了一下,原本失血的嘴唇因为按压变得鲜红,连苍白的脸上也染上了些红色,忐忑而又不安:“师尊?” 齐霄掩去繁杂心绪,勉强弯了一下唇角,抬手抚上燕如云的脸,直视着他的黑眸,道:“让我帮你除魔,好吗?” 上一次他想要帮燕如云除魔,反遭魔气反扑,只有燕如云主动压制魔气,他才有机会从旁斩除。 燕如云又惊又疑:“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否驱除体内的魔气,但他迎着齐霄专注而又郑重的目光,心里忽然软了,灼灼看向齐霄,薄唇微启:“都听师尊的。”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争取下章,先关注微博吧@卡列夫司机,放在ao3,但是我的车技你们知道的,不要期待 第五十三章 三天之后,迷雾山山脚下的客栈之中,燕如云和齐霄对坐着,四掌相贴,灵力在掌心之间流转。 燕如云紧抿着嘴唇,纵使闭着眼,仍是皱着眉头,他极力压制着体内蠢蠢欲动的魔气,接纳着齐霄的灵气,然而,灵气才刚触及盘踞在他灵脉之中的魔气边缘时,变故陡生!魔气骤然破封而出,汹涌而来,将齐霄的灵气鲸吞蚕食后,如同游蛇极速在灵脉之中游走! 相贴的掌心之中黑气乍现,莫入了齐霄的掌心之中,他当即撤回手掌,阻断更多的魔气进入灵脉,快速掐诀后两手摊在膝头,驱动体内灵气运转,将侵入的魔气尽数吞并。 魔气入体与灵气互相绞杀,刺得灵脉火辣辣的疼痛,他额上渗了些冷汗,丹田一沉,浩瀚灵力倾巢而出,将几缕魔气挤出了体外,掌心冒出了黑气,迅速消散在了空中。 齐霄自脏腑深处吐出了一口气来,缓缓睁眼,对上了燕如云表情古怪的脸。 “怎么了?可是伤口又裂了?” 燕如云不答,而是带着几分疑惑,眯起眼睛,唤道:“师尊?” 齐霄认定是他的伤口出了问题,连忙伸手要去检查他身上的伤,才伸到半途,手腕忽然被人扼住,抽了几次抽不出来,以为燕如云不愿让他担心,好声好气地道:“魔气反扑得厉害,得另想办法,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莫要弄伤了身体,叫魔气钻了空子。” 回应他的是手腕上越来越紧的束缚,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齐霄当即抽手要退,燕如云却没有给他机会,不由分说地用力一扯,将人拽进自己的怀里,一手捏住他的后颈,一手控住两只手腕,大胆攫住了齐霄的嘴唇! “燕—— ”齐霄挣动间别过头,立即被燕如云的双唇追至牢牢堵住他的嘴,拥着齐霄倒向床上,翻身压上来,捏着他后颈的那只手顺势抽出捏在了齐霄的下巴上。 燕如云用力一捏,迫使齐霄张开嘴,趁势将湿滑的舌头挤入齐霄的口中,勾住他的舌头与自己纠缠,不断地深入探寻,吮出了啧啧水声。 齐霄被他压在身下,被突如其来的深吻弄得神魂颠倒,心想着干脆随他去,便也不再挣扎。谁料紧抓着他手腕的手随之放开向上探到他的襟口用力一扯,大片胸膛裸露出来,湿热的吻从嘴唇一路向下,竟然在他的胸前两处逡巡玩弄! 他被这变故惊呆,紧抿住嘴唇以免发出声音,连连推拒,燕如云非但不退反而变本加厉,带着茧子的手掌伸进他的衣服里向下钻去,及至衣带处向左右两边挣动,豁开了腰间的衣带随手一掀,这下齐霄的整个上半身都露了出来! 齐霄在燕如云愈加露骨甚至堪称轻亵的举动中感到了一丝违和,诡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立即看向燕如云的眼睛,只见那双眼中正逐渐爬上黑红之色,魔气氤氲,将他一双星辰黑目裹得浓黑,像是扑进了一方夜色。 脸还是原来的脸,声音还是原来的声音,燕如云却因为这些魔气,完全变了一个人,与日前在迷雾山发狂时一模一样! 齐霄被这变故惊呆,心知有异,急于起身,但他稍有动作,就被燕如云紧紧困住,灼热的吻从自下而上又覆到了他的嘴唇上—— “燕如云……唔……停下!” 燕如云却是低笑了一声:“不要。”说罢不管不顾再度欺上。 齐霄挣不开他,只能节节后退,颈子后仰,一只手便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脖子肆意暧昧地摩挲,倏尔向下,探进了亵裤之中! 齐霄一阵头皮发麻,猛然提起膝盖顶开燕如云立即后撤,双手胡乱抓住扯开衣襟狼狈后撤,咬牙道:“你是谁!你不是燕如云!” 燕如云被击退,手按在被齐霄膝盖顶过的地方,眼中黑云愈发浓重,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齐霄,像是一只猛兽望着自己的猎物,声音之中带着势在必得的愉悦:“我不是燕如云还能是谁呢?我的好师尊?” “你住口!燕如云才不是你这样的无耻之徒!”齐霄怒道,他一时腰间酸软,差点跌在床上。 燕如云歪着头,似乎听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乐不可支:“那师尊也太不了解他了,没有他,哪里来的我呢?”说着俯身,一手抓住了齐霄的小腿,暧昧地向上揉动。 齐霄挣扎着想要脱离燕如云的桎梏,听到这句话心中疑云密布,拧着眉头:“什么意思?” 燕如云的眉眼弯着,手掌经过了齐霄的小腿,移至大腿,齐霄暗自发力与他角力,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将手往腿根处游动,语气恶劣非常:“师尊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知道……我是在做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就好了。” 燕如云却是慢慢压近:“师尊说我不是他,倒也不算错,我才不像他那样窝囊,若是我就会杀了那些人,绝不给他们伤我的机会。呵,已经有人帮他扫除了所有障碍,他却还是……真是没用,看来还是要我帮他尝一尝师尊的滋味。” 恶寒从尾椎爬上来,激得齐霄头皮发麻,眼前这个疯子不是燕如云! 积聚已久的指尖在燕如云吐出“滋味”二字时刷然而起,点在燕如云的手肘上,他手肘一弯跌倒,齐霄趁此机会脱身拧住他未及收回的手臂向下用力一甩,将人摔到床下,顾忌着燕如云有伤在身,齐霄没有用出全力,而是随之翻身落地反剪住他的手臂,将人牢牢压在了地上。 “你不怕他的伤——” 齐霄携着精纯灵力的手指点在他的额头,闭目凝神,将灵力探入燕如云的识海,一探之下,居然看到一分为二紧密相贴的两团神识,其中散发着淡淡白光的一团甚是微弱,旁边另有一团外缠着黑红魔气的则生机勃勃,竟是……已占了主导之势! 怪不得燕如云的性情大变,原来是生出心魔致使神识割裂,一半成了魔识。他先前两次从灵脉下手驱逐魔气不见成果,万万没想到根源是在识海,魔识不除,魔气自然是生生不息。 齐霄喘息稍定,略一沉吟,一手在燕如云额前画阵,泛着金光的阵纹印入燕如云的识海,那一半黑红的神识触及阵纹的部分立即消散,其余的魔气如有神智,未等阵纹追至,尽数钻进了那一团微弱的白光之中! 燕如云忽然剧烈地颤抖,发出痛苦的闷哼,齐霄连忙停住阵纹,踌躇片刻,让阵纹合拢成一张网,紧紧围住融为一体的神识,随后撤出燕如云的识海,松开压着他的手,将昏迷过去的人抱起放回到床上。 这下棘手了,现在魔识和神识融为了一体,强行除去魔修的神识,恐要伤到燕如云的神识,而他这样投鼠忌器,那魔修自然是求之不得……齐霄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人,束手无策地“啧”了一声。 正在他心如乱麻之际,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日为他除魔,如有不明,皆可回来问我。 齐霄心中一动,对了,还有柳庄! 也许柳庄会有办法! 齐霄起身在房中踱步,现在他虽用阵法缚住燕如云的心魔防止魔修神识作乱,但燕如云的神识已经很虚弱,经不起拖延。他不再迟疑,掷出一张渡音符,快速将燕如云的情况以及自己的疑问说了一遍,打开窗子,将化作纸鹤的符纸放出,纸鹤飘飘乘风,飞往了迷雾山的方向。 第五十四章 燕如云的神识被困,一直沉睡,齐霄时而在房中踱步,时而坐在床边察看燕如云的伤口,从下午等到了晚上,忽然听到窗外有“叩叩”轻响,连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一只纸鹤飞了进来。 齐霄立即抓住纸鹤关上窗子走到桌边,打开渡音符,柳庄的声音便如涓涓流水淌进了屋子里。 “……心魔乃杂念之极致,是为一体………两相缠斗,识毁人痴。” 齐霄心头一凛,搭在桌边的手倏然收紧,继续听下去—— “…………此难外力不可解,否则轻者痴傻,重者亡命,唯可以双修之法进入识海,从中剥离……” 齐霄心里猛然一跳,想也不想地一把拍住渡音符,将声音隔断,愣神片刻,又懊恼地将手移开,将剩下的内容听完。 依柳庄的意思,心魔是燕如云心中欲念所生,虽然分裂为魔识,仍是神识的一部分,和神识同为一体,外力阵法难以做到仔细区分,一旦伤及燕如云的神识,便要酿成大祸,只有通过双修,神识进入燕如云的识海,将魔识剥离斩除心魔之后,后让两部分神识合为一体。 齐霄听罢将渡音符揉皱扔在了地上,扶额伤神——原以为求助柳庄能有什么好办法,没想到竟是……竟是双修。 双修。 和燕如云。 想及尘封在记忆之中在影片里看来的男人之间的情事,齐霄猝然捂住了眼睛。 书里书外加起来这么多年,他除了在夜深人静时想象着和燕如云翻云覆雨,从未和谁有过肌肤之亲。 他走到床边,望着床上眉目俊朗却面色苍白的燕如云,心中丝丝抽痛,手指蜷起,暗下决心——人,他一定要救的。假手他人,一来信不过,二来舍不得。燕如云神识割裂与他脱不了干系,本该由他化解,且……他与燕如云两情相悦,以后,也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齐霄咬住下唇,一阵阵的热辣往脸上涌,心乱如麻地往回走,走到一半又刷然回身,心说:有什么好扭捏的,这是在救燕如云! 他再不愿多想,快刀斩乱麻,捡起扔在地上的纸符,忍着羞耻将柳庄口述的双修心法听了一遍又一遍,将法诀和除魔的步骤铭刻于心之后,回到床边,手指点在燕如云的眉心,收回法阵。 逃脱束缚的一瞬间,魔识有恃无恐地从神识中钻出,一只手忽然从下方伸出,牢牢攥住了齐霄意欲撤离的手指。 齐霄低头一看,对上了一双爬满黑红之色的眼眸,现下已是没有反悔的机会。 燕如云紧盯着齐霄,笑道:“师尊,我们又见面了。”他握着齐霄的手指向下移动,直至唇边,嘴唇碰上了齐霄的指尖,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 齐霄肩膀一耸,下意识地抽手,燕如云自然不会让他如愿,手上劲力一震,已将齐霄拖到了床上,灼热的吻迫不及待地压了下来。 “等等!燕如云,等—— ” 燕如云的舌头在他口中一阵翻搅,拉着银丝退开,额头压在齐霄头上,与他呼吸相闻,状似委屈地抱怨:“师尊总是骗我,我若真的等了,师尊又要跑了。” 齐霄已然存了双修的意思,不再压制自己的反应,与燕如云稍加接触便浑身生热,他安抚地捏住近在咫尺的燕如云的耳垂,红着脸道:“这次不跑。”说着,为了取信,微扬起下巴碰了碰燕如云的嘴唇,道:“我只是想确保你的伤不会有事。” 燕如云未料到齐霄的主动,瞳孔微缩,颇有些受宠若惊,压着齐霄深吻一番,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灼热的唇划向他的耳边,含住他的耳垂用舌尖揉弄,低声问:“师尊说,要怎样确保?” 齐霄喘着热气,缩着脖子躲开,挡住燕如云的追近,道:“我已经将我最好的药给了你,却也不能让你的伤痊愈,你下山游历多年,可有什么奇财良药?” 燕如云的唇已然移到齐霄的脖子上,闻言稍停,问道:“回天算吗?” “用过的不算。”齐霄眼中被热气熏得升起了水雾。 燕如云痴迷似的看着齐霄,手拢在他的鬓边,漫不经心地说:“谁说……我用过了?” “ …… ”齐霄一时没反应过来,燕如云没有听到他的答复,不耐烦地去拉扯他的衣襟,忽然手被抓住,眉头蹙起看向身下的人,却见齐霄神色惊慌不已,不由得问:“师尊又想逃?” 齐霄身上热潮急速褪去,甚至打了个冷颤,颤着声音问道:“你说……你没有用过回天?” 燕如云见齐霄没有挣动的意思,在储物袋边一拂,一颗红色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药丸出现在他手上,他将药丸送到齐霄面前,问:“是这颗药丸?”随即嫌弃道:“师尊可知这药丸是从哪里来的?是他从一个叫迷迭的魔修那里得来的。” 药丸近在眼前,齐霄喉头发胀,在燕如云奇怪的视线之下,缓缓道:“那三年前……你是如何……如何……” “都是些没意思的事,师尊想听,说说也无妨。”燕如云很喜欢齐霄的顺从,一边动手解开他的衣带顺手扔在床下,一边道:“师尊狠心将他扔在迦蓝岛上,三天之后他被无常宫的魔修带走,穿透肩胛骨囚禁,每隔几日便要被抽仙髓炼化魔器,他不甘心死在海底,就有了我。”他咧嘴笑道:“是我练了魔功,才帮他逃出海底。”说着,身体向下沉去。 “我并非……”齐霄骤然哽住,因为他的下体被包裹进一片温热之中。 燕如云稍稍退开,改为用手抚弄,道:“那三年里,我每天都在想,师尊真是好狠的心,有朝一日逃出来,定要让师尊成为我的人,让师尊,再也别想扔下我。” 齐霄“唔”了一声攥住了床单,他来不及为燕如云心疼,便被陌生的快感淹没,好在他理智尚存,断断续续道:“回……天……” 燕如云甚是不满,起身拣回滚到了床边的药丸,看也不看放进口中,药丸入口便化成了一泓凉凉的药液滑进了喉咙,只剩满口的药香。 “这下总行了吧!” 燕如云俯身拽下了齐霄的亵裤,重新将齐霄的下体含进口中,舌尖抵着柱身越含越深,上下起伏,齐霄的腰肢发颤,一双长腿肌肉绷紧勾起,脚指划过床单,扭动着,不知是想进还是想退。 燕如云掰开齐霄的一条腿向旁边推开,一只手伸到齐霄的腰下托住他的腰制住他乱动的身体,不住用舌头勾缠着他的阳物。 齐霄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额上鼻尖都沁出了热汗,全身发热,低吟着,哪里还记得双修的事,只觉得腰间紧绷着的力道一松,已是精关失守,尽数泄在了燕如云口中。 燕如云蹭了一下唇边的东西,低笑了一声,手撑在齐霄身侧覆上来,强硬地捏住齐霄的下颏,嘴唇贴上去,一股回天的药香随着燕如云的舌头滑进齐霄嘴里,身上的外衫已经被褪下了肩膀。 直至身上的衣衫被脱下扔开,齐霄才回过神来,记起了双修之事,当下忍着耻感抱住燕如云的臂膀,与他交换了一个火热的亲吻,小声哄着:“你我同为修士,既要……既要行床事,不若双修,增益修为,如何?” 这时燕如云已经在客房外围设下了结界,扯下了自己的衣衫,托着人坐在自己腿上,探手往齐霄的体内涂抹药膏,感觉着指尖的触感,呼吸也变得急促,邪邪地笑道:“不如何,我只要和师尊痛痛快快地搞上几场。” “嗯……”齐霄的手臂忽然收紧,把头埋在了燕如云的肩膀上。 燕如云一顿,侧头看着藏住的齐霄爱欲愈发深重,几指并拢再往方才那处按压,果然感觉到齐霄不住地绷紧着颤抖,待到手指进出通畅,把人压在床上,扶着自己勃发的器具缓缓送了进去。 齐霄脑子里已然混乱,柳庄所授的法诀在燕如云试探的进攻之下被节节撞碎,成了一个又一个单独的字,在他的脑海之中飘零,被一阵飓风卷起,碰撞着飞散着,辨不出头尾。 “师尊……” 燕如云唤着齐霄,向两旁按开齐霄的大腿,不住地向身下人的内里顶撞,阳物一次又一次坚定而又果决地退出破入湿热的甬道。一下一下的撞击带起了麻痒的感觉,很快又被更重的挺进摩擦,带起的快感沿着尾椎窜到了全身,齐霄起初还能忍住,逐渐泄出一两句闷哼,到后来只能跟随着心意在越来越快的抽插之下呻吟。 “双……”齐霄才起了个话头,就被燕如云刻意地堵住,他抱起齐霄的身体,将人困在怀里一边辗转亲吻,一边毫不留情地向上顶送,顶到令齐霄颤抖痉挛的那一点上,每一次退出时,被独自遗弃在孤岛之上的恨意便被激发出来,下一次便蓄足了里挺进去,然而每当他感觉到身上的人无助又可怜地抱住自己时,爱意便难以抑制地迸发出来,想要让他抱自己抱得更紧,于是干得更加用力。 暗无天日的海底整日里腥咸之气扑鼻,肩胛剧痛难忍,每隔几天便有人将细长的铁锥刺进脊椎抽出仙遂,他疼痛欲死,每每想到齐霄最终带走了百里连江而将他遗弃,恨意便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他要回到迷雾山,让狠心抛弃他的人付出代价。 要怎么折磨他呢?也将他的肩胛穿透,抽他的仙髓?然而一想到那个教给他《穿云神舞》、时常为他下厨、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的人,他忽然不舍得了。既然他不肯选自己,那就……杀了其他人,让他别无选择,只能留在他身边!禁锢他、占有他,恨他,同时也爱他。 燕如云眼中发红,双手绕过齐霄的腋下压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向下按压,下身用力向上送,一声声破碎的、粘腻的呻吟声止不住地从齐霄的口中溢出来:“燕……啊……别……” 还是不够。 要让完完全全,变成自己的。 燕如云把人推倒在床上,翻过来让他背对着自己,双手掐住齐霄的腰,重新插进去,激烈地操弄,齐霄的双肘快要撑不住,不住地向下塌,又被燕如云牢牢地捞回来,沉寂下去的性器已经在燕如云堪称凶狠地动作之下又射了一次,他眼里起了雾气,鼻子发酸,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流下来,那一瞬间堆积的极致快感甚至让他生出了恐惧,害怕就这样死在燕如云身下。 他不知道自己的呻吟中带了哭腔,燕如云捏着他的腰的手倏然一紧,他慌了,眼中的狠戾之色褪下去,连缠绕的魔气也在这几声碎裂的声音下消散。 燕如云似乎神游天外刚刚回神,意识有那么几息的空茫,随后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热腻潮湿欲色纵横的气氛以及下体舒爽的感觉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怔怔地低头,看着相连的后穴与阳物,满是红痕的臀瓣,掐在手中的劲受腰肢,遍布着吻痕的后背…… “啊……燕……燕如云……” 他难以置信地唤道:“师尊?!” 齐霄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撑起身来,费力地扭过头,眼中水汽未散,嗓音有些哑:“慢一点,求你。” 一阵泪意冲上燕如云的眼眶,他一动也不敢动,害怕自己是在梦境之中——他玩弄过师尊的感情,又囚禁了掌门、峰主和师弟,师尊原谅他了吗? 眼泪从燕如云的眼眶中滑下,齐霄莫名地心中一痛,他费力地伸出一只手,燕如云呆呆地握住,然后被扯倒在了床上,齐霄温柔地吻他的嘴唇,安慰他:“别哭,你想快一点就快一点。” 燕如云托住他的后脑回应他的亲吻,舒缓的吻逐渐变得热烈,掺杂着悔恨与失而复得的狂喜的热烫眼泪还是不住落在齐霄脸上,然后下体在这样的亲吻中重新动起来。 由轻到重,由缓到急,齐霄心中暖流盘旋,似是欲呕,但是最终溢出的只有呻吟,最终一股热流涌进了体内,两人紧紧相贴,没有一丝缝隙。 齐霄失神了很长时间,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燕如云压在自己身上,在他的唇上额头上脖子上不住爱抚亲吻。虚软无力的手臂抬起,搭在燕如云的肩膀上,低喘着道:“燕如云,和我一起双修,好吗?” 燕如云动作稍停,鼻尖蹭着齐霄的脸向上,触到齐霄的鼻尖才停下,嘴唇摩挲了一下齐霄的唇,乖顺道:“全听师尊的。” 月上梢头,客栈中的住客早已沉入了梦境,唯有一间客房,被一个如水膜一样的结界罩着,阻隔了全部的声音。 一人躺在屋内的圆桌上,茶杯等被拂落了一地,另一人压着桌上人的双腿,挺动着火热器物在身下人的后穴进进出出,嘴中断断续续地念着法诀,他许久才能念完一句,卖力抽插的人听他念完一句便重复一遍,渐渐的,有灵气在两人相连的地方流动起来。 齐霄深入进燕如云的识海之中,钻入了燕如云的神识里,将每一丝纠缠着燕如云的魔气驱逐出去,直到魔气与灵力分离,两人的神识一同将那团四处逃窜的魔气围困住,驱着它流入灵脉,最终从燕如云的眉心溢出消散。 齐霄的神识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被燕如云的神识纠缠住,来自灵魂深处的快感令齐霄痛快到战栗,快感流向了四肢百骸,冲得他双腿失力瘫在了桌上,最后连意识也消失,在难以抵挡的强劲攻势下昏睡过去。 第五十五章 第二日,齐霄感觉到脸侧发痒,睁眼便看到燕如云侧躺着,手指在他的脸上摩挲,见他醒来,凑近了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笑道:“师尊,你醒了。” 齐霄有一瞬间不知是今夕何夕,怔怔看着燕如云,片刻之后,身后的感觉激发了前一晚疯狂的记忆,他的脸倏然变红,立刻就要挣扎着坐起来,不料腰酸腿软,难以启齿之处也是阵阵胀痛,全仰赖着燕如云中途托住他,才没有倒回床上。 “什么时辰了?”齐霄拢着亵衣。 “巳时了。”燕如云随之起身。 齐霄惊讶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想来也是,昨日他进入燕如云的识海驱逐魔气极其耗神,又被燕如云缠着灵修,到最后力竭不支,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居然晕了。 燕如云觑着齐霄越发懊恼的神色,抿住嘴唇,试探地抱住齐霄,小心地问:“师尊后悔了吗?” 齐霄只是后悔陪燕如云那样胡闹,哪知燕如云想到别处去,忙道:“这事哪有后悔的。”他脸色飞红,亲昵地抱怨:“只是以后……莫要那样胡闹了。” 燕如云哪能听不出齐霄的语气,在齐霄颈边亲了一下,很是顺从地道:“全听师尊的。”他像是碰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捧住齐霄的脸,盯着齐霄的唇慢慢低头,齐霄闭上眼睛,不多时嘴唇相贴,交换了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 两人在床上腻乎了半晌,燕如云恋恋不舍地下床去吩咐店小二拿些洗脸的水和午间饭食,齐霄便也整理衣衫调整了一番坐在桌前,在燕如云的注视之下,给柳庄回信说明除魔的结果。 渡音符飞出,店小二送上了温水,齐霄将燕如云拉到床边,剥开他的衣襟察看他的伤口,回天不愧是燕如云的一大金手指,不过短短一晚,燕如云两肩和胸口的伤口皆已愈合,只留一片新肉的淡粉色。 齐霄的手触在伤口之上,回想起前一晚的疑虑,问起三年前事情的详细经过。 燕如云再无任何隐瞒,将一切和盘托出—— 三年前他在岛上昏迷了两天,第三天醒来时便被无常宫的魔修带走深入海底,无常宫宫主在炼魔器,需要根骨奇佳的修士之仙髓仙骨,便将燕如云困在了海底暗室之中,每隔几日便要抽一次仙髓,怕他死了再没有仙髓可抽,灌些丹药吊着他的命。 燕如云浑浑噩噩地在海底待了不知多久,偶然间听到看守他的魔修谈及宫主法器即将炼成,再抽几次仙髓,便要抽去他的仙骨,他不想死在海底,想起了曾经在秘境之中得到的《噬仙印》,暗中修炼,在某次被抽仙髓时,吸干了无常宫宫主的修为,挣脱桎梏,将无常宫中的所有魔修尽数消灭,逃离了阴冷漆黑的海底。 燕如云说到自己被抽仙髓时语气淡淡不见一丝起伏,好像那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但齐霄知道,那是堪比锥心刺骨的痛。 “我那时并非……”齐霄想说他那时并非是要抛下燕如云,然而开了个头无法再说下去,没有意义,燕如云遭受过的苦痛一点也不会因为他的话减轻一分一毫,听到最后,也只能紧紧抱住燕如云。 燕如云感到他的身体颤抖,反而笑着安慰他:“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那时确实是连江的伤势更危急一些,师尊不必自责,只要师尊以后再不和我分开,我就满足了。” 齐霄平复了一会儿,才问道:“那回天是怎么回事?你没看到我留的字迹吗?” 燕如云道:“我醒来时,师尊留下来的结界和字迹都被魔修毁了去。” 原来那日……燕如云拖着那样重的伤被魔修掳走,还被穿透了肩胛骨强行抽髓……齐霄咬紧了牙关,恨不得回到三年前代燕如云受罪,却也只是些妄想,沉着声音道:“那你后来怎么不用?”若早用了回天,他两肩处的伤也不会累及自身,被心魔钻了空子。 燕如云颇为尴尬,摸了摸鼻子,道:“我那时……心生杂念,传承中途截止,虽得了丹药,却也不知道效用,因此……” 竟是传承出了问题! “什么杂念?”齐霄不由得问。 燕如云脸上微红,看向了别处,道:“想到了……师尊。” 传承之中,迷迭老人残存一念要让燕如云拜师学习迷迭一派的内功心法,他下意识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迷雾山云霄峰上的齐霄,一阵心烦意乱,后知后觉自己临行前的所作所为太不妥帖。仔细追寻往昔,忆起齐霄的悉心教导,已是后悔莫及,只想着早些回去,寻些办法补救一番。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传承已然终止,到最后,他只得了两本邪门功法和一堆不知用途的丹药。 “我?”齐霄诧异。 燕如云自是不敢再详提,生怕齐霄想起他从前做过的蠢事,抱住齐霄岔开话题将此事混了过去。 那边厢柳庄与杜剑池坐在折柳殿中,一只纸鹤飘飘遥遥而来,稳稳落在了柳庄手中,柳庄正要展开渡音符,杜剑池冷哼一声,硬声道:“问剑峰上有事,我先走了。” 他说罢抬脚就走,柳庄颔首,慢吞吞地展他的渡音符,杜剑池走到了门口仍然不见有人叫住他,气急败坏地走回来,怒道:“你就不知道留我一下吗?” 柳庄甚是无辜:“你说要走,我做什么要拦你?” “你!”杜剑池怒气冲冲:“你不是有主意的很吗?背着我偷偷把人放走了!”越说越气:“坏事让我做尽了,你倒在这里装好人,反倒是我该死了!” 柳庄翻了他一眼,道:“你若想听就过来一起听,莫要寻一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我当日若拦你,哪里拦得住?” “谁说我想听了!” “那请便。” “呵,你让我走,我还就不走了!”杜剑池拐弯抹角地留下,噔噔噔走回来坐下,一拍桌子,气势汹汹:“我倒要看看他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下章应该能完结了,让小连江出来遛一遛,然后你们想看什么番外?还是放在爱发电,目前定了一个世界线相交,原来的大魔王连江和小可爱连江水仙cp,还有两篇,你们可以提名自己想看的,但是车我是不写了 第五十六章 完结 渡音符中,齐霄的声音涓涓流出,道出了燕如云所作所为的前因后果,谈及深囚海底抽髓拔骨,闻者皆默。 渡音符静静躺在桌案上,杜剑池频繁喝茶,再一次将杯子送到嘴边,一倾之下,才发现一杯热茶已经被他喝空了。 他心里不是滋味儿,端着茶杯放不是,不放也不是,底气越发不足,捏着茶杯咬牙道:“修士本该千锤百炼不改其志,纵是……纵是他遭逢此劫,也不该行这样欺师灭祖之事!” 柳庄不发一言,点点头。 “我说得不对吗!”杜剑池把茶杯往桌上一拍。 “对极。”柳庄颔首,后道:“只是不知杜兄可否网开一面?” 杜剑池面上阴晴不定,睨着柳庄:“你待如何?” 柳庄道:“燕如云此人过往行事磊落在外素有才俊之名,是迷雾山青年一辈之表率,若将他入魔之后所作所为昭告天下,逐出师门亦不能终结此事,恐怕必要走到将其诛杀那一步才能保全迷雾山颜面,到那时,齐霄定不会袖手旁观,昔日同门相残,岂不叫人看尽了笑话?” 杜剑池语塞,几日之前,他曾和齐霄在迷雾山中缠斗,那番景象,他着实不愿回想。 柳庄又道:“再者说,燕如云所作所为乃是受心魔驱使,现下已然除魔功成,以他天赋修为,几年之后问鼎仙途亦非无望,这时毁他修为还是逐出师门,既是摧折良才又损迷雾山战力,损人不利己,实乃下下策矣。” 杜剑池本就心生懊悔,这一番话停下来,已被柳庄牵着走:“那你的意思是…… ” 柳庄顺水推舟:“此事除去那师徒二人,知情者只有你我,不若将此事压下,责令其将功补过,如有再犯,严惩不贷,如何?” 杜剑池“唔”了一声,他心中早被柳庄说服,却也不认为自己先前惩治得过火,颇为不自在地起身,“哼”了一声,道:“掌门做事什么时候还要请示我杜某区区一个峰主了,问剑峰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杜峰主走好,我会让人代为传达杜峰主的意思。”柳庄坐在殿中调笑道。 杜剑池赧然,速速离开折柳殿,御剑而走。 待杜剑池离去,柳庄撤去殿中结界,唤道:“迟宁何在?” 迟宁从殿外而来,拱手道:“师尊有何吩咐?” 柳庄将案上渡音符封进信封之中,递给迟宁,道:“将这封书信送去云霄峰,交予百里连江。” 齐霄将渡音符送出之后,又在房中检查一遍燕如云的识海,割裂成两团的神识逐渐融合,不消多时,便能完好如初。 了却心头一桩大事,二人下楼到大堂之中吃饭喝茶,日头西落之时,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灵犀从天边而至,落在客栈之外,齐霄立即停著望向门口,只见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修士神色焦急地踏进门中,左右巡视一番,视线落在了齐霄这一桌,雀跃地喊了一声:“师尊!师兄!”当即拔足而来。 齐霄喜极起身:“连江!” 百里连江快步走到离齐霄两三步远的地方,奋力一扑,扑进齐霄怀里,牢牢搂住齐霄:“师尊!我可找到你了,那渡音符飞得也忒慢!” 大堂上还有许多客人在吃饭,齐霄只好连连轻抚百里连江的头发,将他推开,问道:“你怎么来了?”莫非……是迷雾山容不得云霄峰的弟子了? 百里连江脸上仍挂着灿烂笑容,道:“柳掌门让我来接师尊和师兄回去!” “回去?” 齐霄和燕如云对视一眼,皆觉奇异,似是……有些不太对劲。 齐霄狐疑道:“我且问你,你可知先前发生了何事?” 百里连江似是觉得羞愧,支支吾吾地说:“柳掌门说……我们一行十人才出迷雾山就中了幻术昏迷,是杜峰主将我们带回来安置……是我学艺不精,给师尊丢脸了。” 幻术? 齐霄一时发蒙,问道:“你可知柳掌门着你寻我们回去,所谓何事?” 百里连江将柳庄说辞有样学出:“柳掌门说师尊和师兄下山寻找布施唤术之人多日,不必再查下去,返回迷雾山再做商议。” 这时齐霄还有什么不明白,柳庄这是替他们将此事蒙混了过去! 他递给燕如云一个眼神,压抑不住心中欣喜,道:“好,这就回去!” 齐霄和燕如云的临时落脚之处距离迷雾山不愿,御剑不多时便穿过了迷雾山的护山结界,进入迷雾山地界。 三人在山中分了两路,百里连江自告奋勇回云霄峰准备饭食,而齐霄和燕如云一同落在了折柳峰上,进入折柳殿与柳庄密谈,半个时辰之后,师徒二人步出殿外,待二人走远,杜剑池志得意满地从殿中而出,御剑离开,至于谈了什么,也只有他们几人知晓了。 云霄峰上,齐霄院落之中的石桌上,师徒三人围坐,燕如云亲手为百里连江倒了一杯酒,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道:“师弟,我敬你。” 百里连江稍显惶恐,虽然距离上一次三人齐聚还是二十多天之前,他只道自己是中了幻术昏迷不醒,记忆还停留在燕如云因为他失踪三年刚刚归来,正是愧怍不安,又逢师兄郑重其事地敬酒,连忙端起自己的酒杯去与燕如云的酒杯相陪,饮尽一杯帮燕如云满上:“师兄,换我敬你。” 各是几杯酒下肚,师兄地二人一句其他的话也未曾吐露,只将各自的悔恨与愧疚藏在心里,悔不在言,来日方长,足可证心。 齐霄倒是没喝几杯,从旁看护,见他们二人喝得差不多,夺下二人酒杯,亲手布菜。百里连江甚少饮酒,这时已是眼神迷茫,望向对坐的燕如云又在齐霄身上看了看,困惑道:“师兄为何离师尊那样近?” 经此提醒,齐霄才恍然察觉,齐霄和燕如云几乎是肩膀贴着肩膀了,连忙把人往旁边推了一下,燕如云却纹丝不动,百里连江不满意了:“那我也要和师尊坐得近些。”说罢坐在二人中间空着的位置上,紧贴着齐霄,将头也搭在齐霄肩膀上。 月上中天,齐霄将喝醉了的百里连江送回他的院中,想要回去休息,身边还跟着个亦步亦趋的燕如云,稍加劝阻,便被燕如云牢牢搂住,甚是委屈的话语响在耳边:“师弟在师尊房中住了那么久,我却没住过,师尊太偏心。” 美酒醇香留在唇齿,随着低沉的嗓音一起飘出,齐霄虽是没饮几杯酒,但也有些迷醉,他不知燕如云是否是在借酒撒娇,反正他一听燕如云这样的语气,就要想起他在无常海下孤立无援的三年,顿时柔肠百转,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了。 燕如云如愿以偿地跟着齐霄进入屋中,在屋中转了一圈,见了什么都要碰一碰看一看,最后站到齐霄身前,手搭在他的衣带上,殷勤道:“我为师尊宽衣解带。” 齐霄连忙捂住衣带,后退一步,脸上发红:“我自己来。” “还是……我来帮师尊吧。”燕如云又进一步,握住了齐霄的手。 他的声音含混着夜色吐出,他饮了酒,声音之中也染了酒意,有了醉人的功效,一豆灯火燃着的室内顿时被暧昧旖旎充满。 “我明日就要去问剑峰上,一住就是一年,师尊这样舍得吗?”燕如云又祭出了杀手锏。 杜剑池所提的将功补过的条件就是要让燕如云去问剑峰住上三年,但三年之期太久,柳庄做主另外两年分在往后的几年之中,每年要去问剑峰上住上几个月,专门给问剑峰的弟子喂招。 齐霄紧握着衣带的手慢慢松了,燕如云面露喜色,搂住齐霄往床边带,经过燃着的油灯时,指尖一弹,火光熄灭。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忽地一声轻哼响起,齐霄忍着道:“结界……” 燕如云压紧了,在他耳边道:“连江已经睡熟了,师尊不要怕。” “可是……唔……” 杜剑池在房间之中辗转反侧,越发觉得自己白日里有几句话的态度不够坚决,恐叫燕如云和齐霄投机取巧钻了空子,连夜起来打算去放几句狠话补救一番,落到云霄峰上,只见三处屋舍全熄了灯,一片静寂。 怎的睡得这样早? 杜剑池本该转身就走,却鬼使神差地向前往齐霄的院落寻去,一路上只察觉到百里连江一人灵息,心中更觉古怪——修士休息时灵息平稳微弱,但也不至于完全无迹可寻,难道是燕如云又搞了什么鬼,这次是把齐霄囚禁起来了? 思及此,他再不敢放松,收敛灵息,屏息凝神,握剑悄声翻进院中,穿过月亮门,抵达后院。 厨房中还有烟火气,石桌上残存酒香,想来是有人在这里炊饮,他耳朵一动,听到了些细微的响动声,支呀吱呀,频率很快,似从房中传出。他收回搭在石桌上的手,动作极轻地走到门边,侧耳细听,支呀声愈发明显,除此之外,还夹杂着些别的声音,这声音很脆,倒像是拍在皮肉伤的声音。 忽然,一丝痛苦的闷哼声传出,一声之后再也憋不住,连连泄出,杜剑池听得心惊肉跳——这分明是齐霄的声音!莫非是燕如云将人囚禁此处虐待? 他登时火冒三丈,就要踹门而入,将燕如云那孽徒拿下,却听屋中闷哼变了调儿,那声音极软,带着鼻音,尾音往上卷着,像是猫爪一样勾人,这样听来,倒不像是痛苦,反而是被伺候舒服之后愉悦的哼叫。 杜剑池按剑的手一松,心说难道不是囚禁?他拿不定主意,便用手捅破了床纸往里面看,室内昏暗,唯有床上亮着照明符的光,床幔下着,一具跪着的身体随着支呀声前后移动,配着声音,应是齐霄无疑。 杜剑池未经人事,不知齐霄在做什么,见他不像有恙的样子,便要大大方方推门而入与他在辩上几轮,然而手才搭到门板上,却见一只手从后方攀上了齐霄的身体,倏忽之间,齐霄已从跪成了躺,两条腿被折起,另外一具同属男人的身体出现在杜剑池的视线之中,再仔细一看—— 杜剑池方知他们在做什么,噔噔噔倒退了四五步,惊骇欲绝。这时他想起了柳庄日前所说的通过双修破除破除心魔之法,他万万没想到,和燕如云双修的竟然是齐霄!! 他们可是师徒啊!!! 他方寸大乱,一时忘记敛住气息,屋中的燕如云察觉他的存在,推着齐霄腿根的手随手一扬,无形结界罩住了房间。 齐霄眼中水雾朦胧,感官全集中在了**,只听到隐约的脚步声,惊疑问道:“什么声音?” 燕如云俯**与人紧密贴合,笑道:“起风了。” 杜剑池亲眼见到结界落成,心知自己被发现,羞愧难当,御剑落荒而逃。 第二日,齐霄亲自将燕如云送去问剑峰,杜剑池全程挡着脸,前一天嚣张气焰不再,悄悄在两人中间看了看,蓦地对上燕如云似笑非笑的目光,刷然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匆匆逃离。 齐霄纳闷儿:“他怎么了?” 燕如云话里有话:“谁知道呢。” 自那日起,燕如云果真在问剑峰住下,就住在那处特地为他建成的院落之中,每日里尽心尽力将问剑峰上一群自命不凡的剑修打得落花流水。 齐霄时常以和杜剑池切磋之名去问剑峰上做客,初时杜剑池扭扭捏捏,后来似是放弃了纠结,回归了往昔与齐霄相处事的大大咧咧,逼迫齐霄再用《穿云神舞》和他比上一遭,齐霄有求于人,也只好遂他的愿,一手剑舞得越发熟练。 二人常常比试到深夜,齐霄便留在问剑峰过夜,打那时起,问剑峰上多了一条规矩,便是峰上弟子禁止在晚间靠近燕如云的居所。在某次齐霄白日里到问剑峰转了一遭之后,这条规矩又改成了无论白天晚上,任何人不得靠近燕如云居所。 不到一年,燕如云被杜剑池撵回了云霄峰,据说那一日杜峰主指着燕如云破口大骂:“晚上也就算了,连白天也……你当我这问剑峰是鹊桥吗!?”燕如云被骂了不但不生气,反而态度极佳,鞠躬拜谢:“多谢杜峰主成全。”面带笑容地离开了问剑峰。 百里连江的迦蓝刀日渐精妙,起初燕如云让他一手便能轻易压制,逐渐要用上双手,后来也要动用《穿云神舞》,才能将人击败。 但百里连江越挫越勇,为争齐霄最喜欢的弟子席位,时常外出历练,每每归来,带上几件精巧物什,做上几道好菜。 某次深夜历练归来,本想第一时间去见师尊,送上自己偶然得到的一块玉佩,却见师兄从师尊房中出来,告知他师尊近日操劳已经睡下。 百里连江不疑有他,返回自己房中,临睡之前灵光一闪——为何师兄会在师尊房中?莫不是师尊身体不适,需要旁人照看?他匆匆穿了衣服来到师尊门外,却发现院中罩了结界,只得垂头丧气返回,第二天一早前去请安。 师尊由师兄扶出,前前后后照顾周到,直叫百里连江插不上手,他唯恐是自己外出时日太久,在师尊心中已经比不上师尊,惶恐不安,好在齐霄对他态度一如既往地亲近,他才放心。 与师尊讲山下经历时,不经意间发现师尊颈边有一处红,齐霄听他问及,神色尴尬,遮掩时襟口一歪,更多的星点绯色露出,他在山下游历,也见了不少市面,对此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窍不通,再见师尊与师兄亲密无间,稍一推测,已知了七七八八。自那以后,他再不敢深夜去访,乖乖巧巧地在师尊闲暇时才去陪伴闲聊。 世人皆知修真界出了两个天才,一个名为燕如云,在仙道大会上力挫百门修士,仙门百家,无人能出其右。另一个名为百里连江,进境之快堪称神速,游历几年,仅凭一人一刀,剿灭魔门十数有余,魔修闻之丧胆,退避百里。 迷雾山因这两个天才稳居仙宗之首,调教出两名高徒的齐霄因此封君,人称“云霄君”,每年有成千上万的弟子想要加入迷雾山,拜入云霄君门下,年深日久,无人得以偿愿。 书外看他一剑定乾坤,书中得他陪伴览遍天下,从此书中山便是山,书中水便是水,书中缘便是缘,得此佳偶,纵是生平不过寥寥几字,亦无所愿。 作者有话说: txt放爱发电,地址微博置顶找,番外写三到四篇也在爱发电,暂定1.世界线相交大魔王连江和小可爱连江水仙,2.婚后生活 3.书中世界师尊穿越到书外,帮助原主拳打性骚扰老板,脚踢欺负人同事,再收获一个霸总? 4.待定,不一定有没有。 新文《最强之刃》类似哨向,沉默寡言颓废男神攻(精神体狮子)x坦诚直率主动受(精神体天鹅),我的第二篇现代都市,求支持 第五十七章 本文txt放在爱发电,地址在微博置顶,微博@卡列夫司机。 (一定要看到最后,后面有新文介绍~还有一篇福利文在废文) 这篇文连载的时候正好赶上我忙的时候,十二万字整整写了两个月还要多。 写这篇故事的起因,是想看这种类型的穿书,所以自割腿肉写了一篇,因为有好几次断更,复更的时候和以前更新的内容在连接伤出现了很多问题,感情过渡没处理好,人设把握也不到位,有很多小可爱是追到最后的,还是那句话,感谢小可爱们看文。 本文有三到四篇番外,和正文完全无关,无车,可看可不看,照旧放在爱发电,爱发电地址看微博@卡列夫司机 置顶微博,或是直接在爱发电搜索“卡列夫司机”,番外暂定: 1)世界线相交,大魔王连江和小可爱连江自攻自受的水仙cp 2)大家都想看的婚后日常 3)书中的师尊穿越到书外世界,帮原主脚踢性/骚扰老板,拳打欺负人同事,或许还能收获一枚基友的故事 4)可能有可能没有,看情况。 废文网有一篇正在连载的练车之作:《隐秘暗恋》,两个艾薇届男神合拍钙片的故事。 下一篇写《最强之刃》,长佩晋江和微博同步连载,类似哨向,但不全是,有私设,直接上设定: 攻:游亦,29岁,沉默寡言颓废深情,黑发,攻击性强,189cm,异能组织的最强之刃,精神体:雄狮 受:方宴,22岁,坦诚直率主动,黑发,柔和,178cm,精神体:天鹅 拥有精神体的异能者人占全球总人数的百万分之一,异能者分为两种:一种是攻击性很强,精神体多为猛兽,称之为“刀”,另一种则温顺柔和,精神体多为温顺的动物,称之为“鞘”,“鞘”对“刀”具有精神安抚的作用。 全球各处都有异能者组织——guardians华夏总部,基地在地下,墙壁是特殊材质阻隔异能的钢板制成,纵横交错,地上是一家名叫guardians的咖啡馆,每天刀鞘组合轮流当值。后厨通往地下总部。 徽章:交叉的刀和鞘 任务:清除都市里的精神污染(混乱的精神体),找到游离在组织之外的异能者,抹杀暴走的异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