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绿酒》 001 莫筱北靠在沙发上,两手握着杯子晃了晃,水是刚续上的,滚滚的烫手,那茶叶是好的,泡了一下午,这会也早没味儿了。他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搁,挺客气的对着沙发另一边坐着的老先生说:“陈老,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那说了一下午的老先生精神抖擞站起来,握着他一双手眉开眼笑意犹未尽:“筱北啊,你这就走了?晚上我做东,天气冷了,请你去东来顺。” 莫筱北知道这是老派人,还记着北京城那些老字号,甭管味道变成什么样了,牙口变什么样了,就忘不了那个气氛。他说得恭敬:“不巧,今天晚上跟朋友约好了。下次,下次我请陈老去涮羊肉,叫上我爷爷一块儿。” 陈老先生把他送出门。 北方过了十月,天早早的就黑了,风吹过门廊呜呜作响,透着股寒意,小四合院里槐树叶子落了厚厚一层,树梢上停了几只褐色的雀鸟,叫的叽叽喳喳。 莫筱北也觉得有些冷,不敢让老头继续送了,知道这是国宝,活一天少一天,出不起闪失:“陈老,留步。我车就在那边,顺路去中文系还接一朋友。” 那陈老先生很热情,给他指路:“中文系就对面那小院。院子里有山楂树的就是。” 莫筱北笑了笑,看着陈老先生步履蹒跚进屋了才转身往斜对面那小院去。其实他是轻车熟路,不知道跑过多少趟了。门口一大片枯了的紫藤,再往里是枝干陡峭的老树,保安躲在屋子里跺着脚取暖,看到他从门口路过都笑一声:“哟,莫先生。找小汪老师来的吧。刚下课,才回办公室呢。” 他就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被人看出了心事。 办公室门关着,莫筱北敲了敲门,听到里头一声“进来”,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就汪子聿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后头,对着电脑聚精会神玩植物大战僵尸,手边保温杯里热气腾腾的,莫筱北凑过去一看,杯子里黑乎乎两个泡开的罗汉果,散发着药香。他说:“咋了?嗓子又坏了?” 汪子聿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睛亮得人心头一颤:“哪儿啊,跟人蹭的,没事保养保养。” 莫筱北说:“你玩完这盘赶紧的,我那边人还等着呢。一会又赶上堵车,过不去了都。” 汪子聿手下没停的种玉米大炮,笑着说:“你们吃饭,非拉着我去干嘛啊?我又不认识。” “去了就认识了。都是我发小,又不是外人。”莫筱北拿起那杯子闻了闻,说,“下次我给你弄点枫斗吧。那个比罗汉果强。” 汪子聿全神贯注,没用心听,半天才问:“你特意过来的啊。” “没。去了历史系陈老那一趟,替我们家老太爷看看他。”莫筱北看他一时半会儿没有动身的意思,索性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他旁边,指点着,“豌豆种这儿……老头儿灌我一肚子水饱。” “你爷爷啊……”汪子聿憋着笑,“是替你奶奶吧。” “胡说什么呢你!”莫筱北照他背上给了一下,“我奶奶都去了多少年了。” 这一下拍的就坏了事,汪子聿把土豆种错了地方,眼看着僵尸成群结队前赴后继的踏平他辛苦经营的玉米地,攻进房子,蚕食了他的大脑。 “走了走了。”莫筱北催促。 汪子聿起身穿了外套。他个子本来就高挑,站在那里长裤笔挺的,浅灰色的羊绒衫顺着胸口微微起伏的曲线贴在身上,愈发显着腰细腿长,看得莫筱北心头发慌,赶紧走到前头去推门,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去。 门口保安早习惯了,从屋子里笑着问一声:“汪教授,回了啊。” 汪子聿笑眯眯回一句:“副的,没扶正呢。借你吉言啊。” 正是傍晚五、六点的时候。莫筱北的大奔出了学校的地界开上大路就开始堵,一路按着喇叭走走停停,心急如焚。 汪子聿靠在椅背上看着外头:“叫你从东边绕出去啊,走不动都。” 莫筱北擦了擦头上的汗,车里暖气开得太过:“那咋办,这个点儿哪都堵。” 汪子聿叹了口气替他心疼:“你这车开着,多费油啊。” “倒不怕费油。就是伤离合器。坏了得换,麻烦。”莫筱北偷偷看汪子聿一眼,嘿嘿着说,“这车我开惯了,换新的不顺手。” 汪子聿瞟他一眼:“跟这刺激没房没车的升斗小民呢。” “哪儿敢啊。”莫筱北笑,“你饿了没……冰箱里有吃的。” “别啊。晚上有大餐呢。”前方的车流又松动了些,汪子聿指着要莫筱北赶紧跟上,“饿一会多好。” 莫筱北就没了话。 车里挺暖和,两个人都脱了外套,汪子聿懒洋洋靠在真皮椅背上养神,一双眼睛似眯非眯,浅色嘴唇抿成一条线,正中央有个尖尖的小凸起,看着特别柔软,像是等着人去吮上一口似的。 莫筱北电话响了。才接通,那头觥筹交错响成一片,有人扯着嗓子喊,小贝你哪儿呢!” 他费了老大劲才听清楚,说我路上呢,堵车。 那人已经有几分酒意了,说你那车不是s600嘛。 莫筱北就乐,说开的是大奔,又不是空客,这会我还能长俩翅膀飞跃长安街? 汪子聿被吵得睁开了眼,看着窗外堵得跟停车场似的大街,勾了勾嘴角。 莫筱北正看得心猿意马,那头的人说,行,那哥儿几个等着你吧……对了,自觉点儿啊,带朋友就算了,别带那什么来,老徐他刚被踹了,受不了别人卿卿我我那刺激。 莫筱北说你放心。刺激谁我也不能刺激老徐,他现在多脆弱啊,就指着兄弟们安慰呢。 汪子聿笑了一声:“谁呀,谁脆弱呀,谁要安慰呀。” 莫筱北挂了电话笑,依旧是有一脚没一脚的踩着油门,跟着车流慢慢往前移:“一哥们儿。刚失恋,今天请客,借酒浇愁。” 002 定好的是在后海。好容易排除万难到了地方。莫筱北龇着牙说这艰难险阻,快赶上我家老太爷两万五千里了。汪子聿穿上外套下车,被北风吹得直哆嗦,就看见一溜小跑已经停那儿了,众星捧月包围中间那辆黑色路虎,绝对的高大威猛,把五颜六色的小跑衬得跟发育不良小鸡子似的,忍不住轻轻“呵”着笑了一声。 莫筱北也看见了,皱着眉头说这个老徐,知道今天晚上要喝多还开车出来。 胡同里盘根错节跟迷宫一样,要不是莫筱北领着汪子聿一准会迷路。四合院都改造成了酒吧餐厅和艺术画廊,天寒地冻的时候也是人声鼎沸,灯红酒绿,透着金粉浮华的热闹。莫筱北在前头走着,不知道怎么就担心汪子聿被人流冲散了,走丢了,几次三番回头望,看到汪子聿垂着眼低了头亦步亦趋走在他身后,微弱的光线在纤长睫毛上凝成一片暗金色,才放了心。 他挺想去拉他的手,可是汪子聿两手都插在裤子口袋里,一丝儿破绽都不卖给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唉”了一声。 两个人走到巷子深处一家四合院,朱门掩着,两个狮子头黄铜手环油润发亮,汪子聿抬了头,看着门口悬着的两个大红灯笼,笑了一声:“这儿挺清净啊。” 莫筱北得意了,上去拍门:“好地方。你要喜欢下次我单请你过来。” 服务员这样天气也一身丝绸对襟小褂的装扮,眉目干净,领着他们从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走过去,到了后院,本来该是厢房,改了包间。还在走廊就听见一阵猜拳行令,人声嘈杂。莫筱北看汪子聿皱了皱眉,凑过去低声说:“他们就这样,你要不高兴了晚上我早点送你回去。” 汪子聿看着他笑,说:“没什么。” 雕花门推开就是一片灯火通明,墙是水磨青砖砌了半截,上头半截刷的雪白,贴了大红剪纸,喜气洋洋,尼古丁烟雾混杂着酒肉香气冲出来,带着屋子里炭火的高温,熏得人头晕。里头有人看他们进来,已经喊了起来:“莫小贝你属王八的哪,爬那么慢!” 莫筱北就笑:“怎么都行,把音咬准喽,别叫我莫小贝,当《武林外传》啊。” 有人咬着烟头起身给玻璃杯里倒满了酒,说:“来那么晚,老规矩,罚酒啊。从老爷子那顺来的,50年老茅台……我跟你说,老徐今天真是大出血了,不醉不归。” 莫筱北在众人的起哄声里仰脖把那满杯的茅台一饮而尽,说:“行了吧,各位。我们能不能坐下了?” 汪子聿在门口笑了笑,倒是无所谓站着还是坐下。屋子挺小,一个大圆桌还有那么些人,挤得是热闹,也实在没什么空间了。圆桌正中的黄铜火锅咕嘟咕嘟冒着雪白的热气,外头镀了一圈景泰蓝似的花样,穿枝牡丹,光鲜艳丽。隔了那火锅,屋子最里头的角落里坐了个人,喝多了,要死不活半靠在个胖子身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从进来起就盯着他上下看。那眼神能挠人,看得他心头一跳,坦荡回望过去——汪子聿是当老师的出身,就不怕人看。那人从领口到腰身,从脸到脚都看过瘾了,才哈哈笑了一声:“小贝,你喝了……他还没喝呢。” 莫筱北放下杯子说:“那不行。他不是圈子里的,老徐你不能拿规矩来对付他。” 汪子聿看了莫筱北一眼,又看回那人,眼角含着笑:“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规矩啊。” 众人笑起来,叫服务员加椅子餐具,问:“这谁呀?小贝你给介绍介绍呗。” 莫筱北被那杯酒精一冲特得意,拉着汪子聿胳膊拽过来,勾肩搭背:“我不是有阵儿跟我爸去南方了嘛,这就是我初中那会儿的班长,哥们儿啊。人跟我们不同,现在是p大教授,文化人。” 汪子聿笑了笑,斯文儒雅,目光流转,在莫筱北拉开的椅子上坐下了:“别听他瞎说。副的啊,还没扶正。” 屋子里难得静了片刻,才有人摸着下巴,笑得不怀好意:“小贝你行啊……成心的吧,人t大那个刚跑了,你就领一p大的回来,招老徐伤心呢。” 角落里那人费劲动弹了一下,又瘫回胖子身上,说:“人都走了,我不伤心……” 被靠着那胖子拍了拍他肩头,夹起一筷子肥羊肉放他眼前碗里:“哎,这就对了。天涯何处无芳草。t大的跑了,还有p大人大师大航大的,老徐你愁啥?来,吃口肉醒醒酒。” 众人炸开锅一样七嘴八舌跟着安慰他,一个锅里涮肉也涮筷子,关系亲近到不行。先给莫筱北倒酒那人说:“老徐你那t大的真不怎么样。那牙长得,哎哟,也亏你受的了。咱都不稀罕,美利坚男人口味重,趁早毒害他们去。” “小汪老师这样的,才是正宗的江南美人。”人肉靠垫那人长的肥肥白白跟弥勒佛似,笑眯了眼问,“小汪老师,你手头有没有合适的学生,再给咱老徐踅摸一个呗。要求不高,他就喜欢年轻漂亮的。” 汪子聿低着头笑,半天才抬头看莫筱北:“合着你非让我过来,是让我拉皮条的啊。” 众人都已经有了三分酒意,被他精灵明亮一双眼闪的晕头转向,闹起来:“那哪能是拉皮条啊……是做媒,给老徐做媒。” 汪子聿笑着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去,最后落在与世隔绝半闭着眼在暗处打盹儿的那人身上,笑着问:“你们是要男学生啊,还是女学生啊?” 莫筱北笑一声,下个结论:“对老徐……那是男女不拘。” 众人感叹:“小贝,精辟啊。” 汪子聿一乐:“胃口还挺不错。” 弥勒佛使劲推了推压他身上的人,说:“小汪老师你多找几个。老徐要看不上的,就我来接手了。自产自销,绝对不浪费。” 莫筱北听不下去了,夹了新烫好的羊肉放汪子聿碗里:“你不是路上就饿了嘛,多吃点。别搭理他们,喝多了就满嘴胡话,没正形。” 汪子聿却笑起来,手中杯子里的酒浅浅的沾了沾唇,润上一层水色:“行啊。等下次我带出来几个让你们认识认识。” 003 这顿饭吃得气氛挺热烈,莫筱北除了进来那一杯就酒不沾唇,处处的替汪子聿张罗,有他不言不语笑眯眯的挡着,那伙人吵吵嚷嚷怎么也没有灌成汪子聿的酒。而汪子聿拿出他在学校搞了几年学生工作的本事,跟那群人周旋起来游刃有余,八面玲珑——至少一顿涮羊肉吃完已经知道今天买单的人叫徐思东,大好青年,前途无量,可惜天妒英才,刚刚失恋。 等服务员撤了火锅上果盘的时候,那一桌人都靠在椅背上心满意足打着饱嗝,看被半醉半醒的徐思东当了一晚上人肉靠垫的胖子,眼睛一个个贼亮贼亮,满怀期待。本来都是昼伏夜出的主儿,这个时候就盼着早早散场,好各自寻欢作乐去。 莫筱北倒是笑着端了杯热腾腾的普洱凑到汪子聿耳边说:“你等着看吧,没那么容易走。老徐一会儿肯定要整幺蛾子,折腾大家一晚上。” 汪子聿侧了头小声说:“那胖子看来是他代言人。” 莫筱北嗤之以鼻:“老徐是个狼,胖子就是个狈。打小就这德行,他不好过了就要拉着兄弟一起受罪。” 汪子聿忍着笑小声说:“这人真够变态的。” 他们两个在一边亲亲热热咬耳朵。那头胖子终于发话了,说老徐心里现在是真不好受,大家兄弟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能为了一晚上逍遥快活就不管兄弟了。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称是,讨论妥协的结果就大家都不走,一块去唱歌。给莫筱北倒酒那人嘿嘿一笑:“大晚上的咱赶不上小贝,起码还能叫个姑娘。” 走到胡同口大家都上了各自的车,一溜烟先跑了,就剩下胖子和莫筱北喘着粗气扶着徐思东走在最后。 胖子说:“小贝,你开老徐的车!咱四个挤一挤!” 莫筱北看了看走的东倒西歪那俩人一眼,又看看汪子聿。汪子聿点点头,表示没关系。 胖子丢了一串车钥匙丢过来,莫筱北接着了,把自己已经拉开的大奔车门关上,去帮胖子把人丢上那辆黑色路虎的后座。 胖子拿纸巾擦着头上的汗,嘀咕一声:“小贝,对不住了。”说完哧溜一下比兔子还快的奔到前头坐上了副驾驶座,扒着椅背打死也不肯让出来。 莫筱北很不满:“你滚后头去啊。” 胖子对着车外站着的汪子聿作揖,可怜兮兮:“小汪老师你替我一会儿行不,就替一会儿!我都被压一晚上了,肩周炎,椎间盘突出,真扛不住!” 莫筱北还想说什么,汪子聿冲他笑,摆了摆手:“算了,不要紧。”说罢拉开后座门上了车。 胖子喘了口气接茬:“对,就照顾一会儿。到地儿我就接手……老徐他真不重,锻炼着呢!哎哟小贝你抽人找肉厚的地方,那地儿皮脆!” 莫筱北稳稳当当的开着车,车厢里没开灯,光线昏暗。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的一边坐了汪子聿,低着头闭目养神,额头跟白玉似的,浸了层薄薄的汗;另一边睡了徐思东,躺得没形没状,倒是老实了。 车里安静,就听见暖气的声音,热风从通风口喷涌出来,胖子一会就热了,脱了外套喘着粗气擦额头的汗。 莫筱北叹了口气问:“老徐今天回的啊。” 胖子说:“下午的飞机,刚挨地儿就把人喊出来了,时差还没倒呢。” 莫筱北说:“我没想到老徐还追过去了。” “去了小半月呢。帮人把房子什么的都弄好了,才回的。小贝我跟你说,老徐这次真是内伤,短时期内恢复不了。” 汪子聿睁开眼,看着一边角落里躺着的徐思东,看不清眉目,就看见裹在外套里黑沉沉一团。他有点说不上严重的洁癖,那人抽了烟喝了酒,被暖气一蒸,整个后座的空间里全是他的气味,呛人,汪子聿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这种空气里闭上眼睛了。 然后那人动了动。 汪子聿正奇怪,就看到徐思东坐起来,盖着的外套掉地上了也没管,一个大活人照着他身上直接靠过来,肩头重重一沉。 短短的头发在他颈窝里磨蹭,有些麻,有些痒,滚烫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他赤裸的皮肤上。汪子聿僵了一下,感觉到一只手顺着他挺直的后背绕过去,滑到腰线处重重捏了一把,手指撩起薄薄的羊绒衫探进去,在光滑的肌肤上一下下划着圈儿。 徐思东像吸血鬼一样,嘴唇和牙齿压在他脖颈一侧的大动脉上,舌头贪婪的舔舐着,声音在耳边压得很低,有种粗糙的质感:“你身上什么味儿啊?这么好闻……” 胖子扭头:“老徐,人汪老师是小贝的人,跟你说别借酒装疯啊!” 徐思东跟没听见似地,得寸进尺,手往汪子聿裤子里探,问了一句:“哟,你小贝的人啊?” 汪子聿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推开。他是色咪咪的桃花眼,笑弯了眼角,窗外流转的霓虹红的绿的全落尽他眼里,像杯子里盛满了的烈酒,随时能泼出来,醉死人。 突如其来一脚刹车。车子摩擦地面发出一声怪叫,堪堪在斑马线前头停下来。徐思东从汪子聿身上直接滚到座位底下。 莫筱北看了看前方突然转红的路灯,又回头看了看座位底下趴着那人,对胖子说:“我看老徐这内伤恢复的挺好的啊。” 胖子恨铁不成钢的开了车门跟汪子聿互换座位,再把一动不动那人从底下拖出来安置回座位上,说:“老徐,你安心养伤成不成?” 徐思东靠在椅背上看着后视镜里的莫筱北,一双黑幽幽的眼:“他是你的人啊?”说完哈哈笑了两声,又没了气息,像是睡死过去了。 莫筱北转头看着汪子聿低头整理着衣服,低声问:“没事吧。” 汪子聿慢吞吞笑了一声:“都是男人,能有什么事?” v 004 他们到的时候晚了,那帮人早就已经开好了包房,台子都先点好了,大眼睛的妹妹挤了一屋子。胖子一个霸王卸甲把徐思东摔到沙发角落里哼哧哼哧直喘,意见很大,说他没有了自主选择权,一定要妈妈桑再另给他叫一个单眼皮的来,说分给他的双眼皮一看就是动过刀子的。 汪子聿坐在沙发上看着胖子跟他们闹,边角吧台那儿一线镁光灯冷冷的,映出酒柜里的玻璃瓶子闪着宝石样的光彩。屋顶的霓虹灯旋转着,在烟雾缭绕的屋子里投下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光斑,角落里迫不及待拥抱交缠的场面也在迷离光线里一闪而过。有个漂亮妹妹,没去应酬那群少爷们,就坐在大屏幕前头的凳子上,拿着麦一首首歌点着唱下去,时不时朝他看一眼,笑得花枝乱颤,超短裙里暴露出两条玲珑光洁的长腿。 还有徐思东,没人管,胖子顺手给他塞了个姑娘,他就一把抱了睡在汪子聿旁边的沙发上,人事不省。汪子聿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转向莫筱北,跟看好戏似地轻松问:“合着你平时私生活也这样啊?” 莫筱北在给他倒矿泉水,老脸难得红了一下,心里大感冤枉,恨不能马上拖着汪子聿出门跟那群禽兽绝交三年划清界限:“哪儿啊。我是冲老徐才过来的,平时我忙着呢,谁跟他们一块儿玩了。” 汪子聿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笑他:“你嘴硬什么。” 莫筱北偷偷抬头看他喝水。汪子聿是南方人,皮肤白眼睛大,挺直的鼻梁,笑起来的嘴角微微勾着,对谁都亲切和气,跟他圈子里那群狐朋狗友在酒桌上也能马上混得溜熟,这让他又得意,又有点儿微妙的不舒服。 汪子聿放下杯子说:“真没劲。” 莫筱北愣了一下,没听明白,就看到汪子聿抬了抬尖俏的下巴,示意了一下唱歌那姑娘,清汤挂面似的长头发垂着,像块黑缎子:“那是我一老乡,音乐学院的,唱的多好听啊。” 莫筱北“哦”了声,看到胖子走过去,搂着那姑娘腰把她从椅子上拽下来拉扯到角落里去了。 汪子聿说:“她走了都没人唱了。” 莫筱北挠了挠头,看汪子聿一眼,觉得挺尴尬:“我们这帮人都五音不全……” 汪子聿的眼睛全场一扫:“你们来这也不是为了唱的呀。” 莫筱北笑,屏幕上换了首新歌,那姑娘点的,没人唱。汪子聿走过去坐凳子上拿了话筒,侧过身对着屏幕看歌词。 吉他前奏水一样的淌出来,清澈干净的调子,歌挺老了,听着耳熟,却就是想不起来。汪子聿坐在屏幕前面,低了头,无机质的光下越发显得皮肤苍白,而漆黑的眉毛一根根都看得清楚。 “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了心里都是你,忘了我是谁。” 声音不大,柔柔的,放不开嗓子,汪子聿知道是今天二手烟闻多了,笑了笑,看莫筱北一眼。莫筱北心里一跳,还没回味过来,他已经把视线移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看的时候心里跳,看过以后眼泪垂。” 二十年前的校园民谣,老情歌,总能唤起人心里最美好最纯净的那段回忆,像矿泉水里的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莫筱北心头暖洋洋的,突然就记起十多年前,汪子聿一身干干净净的短袖白衬衫走到他桌子前头,眼睛里都是笑:“莫筱北是吧,我是这个班班长,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集体。” 先前唱歌那姑娘推开胖子,眼睛直直盯着汪子聿。胖子深沉的叹了口气,说:“专业水准啊,咋不去参加快乐男声呢。” 汪子聿抬头冲他一乐,露出唇边一颗尖尖的虎牙。 “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不看你也爱上你,忘了我是谁。” 徐思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推开怀里的女人,凑到莫筱北旁边,听了一会儿,转头看他一脸沉醉,懒洋洋问:“这就是你说跟黄鼠狼似的惦记了十来年那班长啊?” 莫筱北没理他,眼睛盯着汪子聿都不眨一下:“一边呆着去!” “嘿!”徐思东嗤笑一声,看了眼汪子聿,评判似的,“有几分姿色啊……上手没?” 莫筱北瞪他一眼:“胡说什么呢你?没大出血了?” 徐思东不怀好意笑了笑,拍他肩膀:“问你上了没啊?噢,这么一骚货,合着你就光看着……行啊你,你不是莫小贝,你是柳下惠。” 莫筱北倒没生气:“我就看着,我乐意看着,我看着高兴……反正他没跑的。” 徐思东嘿嘿笑,靠回沙发上,眯着眼睛看汪子聿唱了一会儿,觉出了不对劲:“哎,小贝。你看他眼睛满场飞,怎么就不看我一眼呢?” 莫筱北有滋有味的品着手里那杯矿泉水:“你在车上动手动脚得罪他了……我都想抽你了。” 徐思东摸着下巴上一晚上长出来胡茬的直乐,突然亢奋的站起身来说:“小贝你不行……看我的。” 莫筱北傻了一会儿,拉住已然来不及了,他想起这家伙酒还没全醒,疯疯癫癫真说不好能做出什么事儿来。眼见着他一步三晃已经凑到汪子聿旁边,拿掉了人家话筒,笑眯眯问:“汪老师,抽烟吗?” 汪子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静静的仰头看了他一会儿,闻着他身上浓郁的烟酒气,蹙着眉:“我不抽烟。” “是啊,不抽烟啊。”徐思东站不稳似的嬉皮笑脸的往他身上靠,“那我怎么觉着你跟这儿喷迷魂烟呢?” 他还没靠上,胖子跑过来,特别抱歉的跟汪子聿点了点头,拖着徐思东胳膊拽走:“老徐你一边凉快去行不行?小贝跟你说看好了啊,他喝多了发酒疯那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汪子聿笑了笑,没说什么,接过话筒看屏幕上的歌词,却不再唱了。 徐思东被丢回沙发上眉飞色舞意犹未尽:“小贝你怎么看上这么一骚货啊……你这黄鼠狼也忒惨了点儿。人哪儿是天真纯洁小公鸡啊,人是一狐狸,比你厉害多了。” 莫筱北砸下杯子,小擒拿手去抓他胳膊:“徐思东!信不信我他妈还真抽你了!” 005 时间一晃就到午夜,胖子送他们到门口看他们上了车,意犹未尽招手:“小汪老师,下回来玩哈。” 莫筱北气哼哼打着火说我他妈再也不带他出来跟你们玩儿了。他胳膊刚被徐思东反扭了,磕在桌子角上蹭掉块皮,动一动擦着疼。 汪子聿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呵出的雾气模糊了车窗,前方的视野都不好了,就倾着上半身过去擦。 莫筱北不让,说:“暖气开了一会就好了。别擦了,脏。老徐这车几个月没洗过了。” 汪子聿“嗯”了一声,靠回去,看着车头后视镜挂着的平安符晃来晃去,还是潭柘寺求的,舒展着肩背呻吟似的说了句:“我明天早上还有课啊。” 莫筱北满不在乎说:“请个假呗,就说你感冒了。” “反正扣的不是你的钱。”汪子聿看他一眼,“你上初中就会这一招,十来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莫筱北笑了笑,没说话。只有两个人的车里气氛挺好,温暖,干燥,淡淡的烟草和皮革味道里混了他袖口上一点古龙水,让人心情愉悦。这时候没多少车,路面空旷。徐思东的路虎不错,还改过,一给油门就上去了。莫筱北竟然开着让人痛心疾首暴殄天物的60迈,稳稳当当。有个汪子聿坐在他旁边,近在咫尺,呼吸可闻,他就巴不得能一直开下去,这条路永远不到头——那么个封闭的小空间里,就他们两个人,多好。 互相看着他都觉得特别幸福。 “那什么,”莫筱北胳膊火辣辣的疼,眼睛盯着前头,深吸了口气,停了一下才跟汪子聿说,“那地儿我真不常去……我哪儿知道胖子他们要上那儿啊。” 汪子聿眯了眼看方向盘旁边,一条中华胡乱撕扯开纸盒,徐思东还抽剩下的几包。他就心不在焉:“我看你路挺熟的……” 莫筱北恨不能指天发誓:“我那是去接老徐跟胖子,都没怎么进去过。” 汪子聿抬起头看他,嘴角一抹笑:“我说你什么了吗。” 莫筱北不好意思了,过会儿才说:“到蓝旗营还有段路……你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汪子聿侧身把脸贴在椅子的真皮靠背上,伸手拿了半包软中华放在鼻子底下闻,低着头笑,轻飘飘一声:“我可不敢睡,你该把我卖了。” 那声音软绵绵的,莫筱北脸腾的就红了,手心抓着方向盘都出汗。过了好一会儿才敢从后视镜里看过去,汪子聿早闭了眼,脸色平静如常,刚才对他的轻颦浅笑都跟没有过似的。 莫筱北心里一阵酥软又一阵失落,想起小时候他妈老拘着不让他吃甜食,他跑奶奶房里,老太太偷偷摸摸给他嘴里塞一块水果糖,甜的,可惜一会儿就化了,剩下一点儿香气留在嘴里。 那么美的滋味,后来几十年没尝过——汪子聿笑起来就那样儿。 他知道那帮人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于是送汪子聿回去这段路磨蹭出了破天荒创纪录的一个小时,美滋滋的,自己也觉得挺不要脸了,所幸汪子聿没看时间,下了车就直接往小区里走。 莫筱北在后头跟着。这片小区还是80年代建的,灰色的筒子楼,四、五层就到了顶,在高楼大厦的北京要找到也挺困难了,白瞎了这么好一块地皮,他没话找话:“我听说这块儿可要拆迁了啊,你找好下家了没。” 汪子聿“唉”着笑了声:“房东跟我说了好几次了。不是在慢慢找着嘛。” “我看要有合适的,你自己买套。” 汪子聿很轻的“切”了一声,继续往前走:“现在房子多贵啊……” 后头就没了声,半天,他才听着莫筱北叫了声:“子聿。”他愣了一会儿,又听到莫筱北犹犹豫豫叫了声:“班长……” 他回头看着他,眼睛里一汪水,笑起来波光潋滟的:“怎么了,筱北?” 莫筱北张口结舌了半天,终于一咬牙:“那什么,我那有片房子要开盘……要不我给你留一套呗。” 汪子聿看他半天:“你那儿的房子都几万一平了,我哪儿买得起啊。” “我送你啊。”莫筱北急了,才说出口,就看到汪子聿指了指旁边一栋楼,眼睛闪闪发亮:“不是送到了吗?” 汪子聿笑出声来从口袋里掏钥匙开楼下防盗门:“行了,筱北。我该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去接他们。” 他进去锁了门,隔了铁栅栏看着垂头丧气的莫筱北,跟探监似的。莫筱北大概也糊涂了,搞不清是自己进去了还是汪子聿进去了,就站在门口那么看着。 汪子聿笑眯眯挥了挥手,转身摸着黑上楼——路灯又坏了。 他住四层,开了门,两室一厅的房子,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家具什么的都是老的,十来年了,租他房子的那对老夫妇,子女跟鸟儿似的早飞到了国外,开了门给他看房子的时候笑着说:“这还是我们二十年前的新房呢,真不舍得让外人住。” 想起来他笑了,脱了外套丢床上,去浴室洗澡,在浴室里对着镜子闻了闻自己的毛衣袖子,全是烟味儿。 等出来的时候就清爽了,屋子里暖气开得热乎乎,北方这点永远比南方强,无论外头怎么天寒地冻,进了屋就是暖的。他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上滴滴答答的水珠,一股好闻的柠檬味儿,擦干了躺下又在床上眯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坐起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半包烟。 红色的软盒儿,正面是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软中华。 他不抽烟,也知道这个挺贵的。贴着鼻子闻闻,好像和别的烟也没什么不同,因为在车里放久了,染了淡淡的皮革味,还有一丝微弱的泥土气。 汪子聿想起那辆车,黑色路虎,是好车,就是车身下半截结结实实糊了一层泥,大白天开出来影响市容。他把烟丢到床头就乐起来,露着白生生的虎牙,跟偷着了鸡的狐狸似的。他想,行啊,北京的路四通八达,他要往哪儿开才能蹭了那一车土啊。 006 第二天汪子聿挣扎着爬起来去上课。到了11月,他们这样的小老师总特别忙,赶上学校的期中考试,上课出题凑一起,就老突然有求知欲特别强烈的学生来找他请教,嗷嗷待哺的眼睛充满渴求的看着他,他低了头把手里的考勤册翻得哗啦啦响,清着嗓子软软说这次题真不难,好好看书就能过,老师相信你们的能力。学生悲愤的想上次你也这么说,全班挂了三分之一,什么叫温柔一刀啊。汪子聿就对他微微一笑,眼睛闪闪的,特真诚,心里想你上课要好好听着不看温瑞安能不过嘛。 工作量一上去他嗓子也时好时坏,莫筱北比他自己还上心,过几天叫人送来一大盒铁皮枫斗,叫他煎汤喝。连带着还有份宣传册,卖房子的,硬壳本装帧精美,一水儿的欧式风格小别墅在北京的蓝天艳阳下。他下了课没事在办公室边喝茶边翻,同事闲着也凑过来跟他一块儿看,大家一起感受一下国家房价的风生水起。然后同事突然想起来说,哎,小汪,这公司老总是你同学吧? 汪子聿叹气,哑着嗓子说是啊,你说这人跟人差别怎么那么大啊?人都资本家了,我还无产阶级呢。 同事就劝,备不住人家会投胎啊。 汪子聿合了那宣传册扔纸箱子里继续战僵尸,一边种辣椒土豆一边说,攒挺多了,过两天找人进来把废纸收了呗。 同事回自己座位问你卷子出好啦,别出那么难,学生都不容易。 汪子聿看着电脑屏幕两眼放光,我还不容易呢,这关我过了好几天了,过不去。 ——就是跟莫筱北出去吃饭那一天没破的那一局。 那天以后他还老接着电话,都是那天桌上吃饭的人,不知道怎么就神通广大弄到了他的手机号,约好了似的轮番打,叫他出去玩。他去过几次,没看到莫筱北,也没看到徐思东,倒是看到了胖子,一看到他就叫小汪老师,特亲热。后来他跟莫筱北在电话里开玩笑似的讲了,不知道莫筱北干了啥,骚扰电话就断了,生活又安静回去。 其实莫筱北多虑了,那群花花公子汪子聿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同事在旁边喝着茶说别玩了,吃饭去。 汪子聿心情不错,说我不跟你吃食堂,中午有人请。 同事问别是那卖房子的吧。 汪子聿伸个懒腰靠在椅子上,伸手关了电脑,笑眯眯说我哪儿能光吊在一棵歪脖树上啊。 胖子今天打扮的挺时尚,风衣墨镜,靠在一辆保时捷上抽着烟,造型上向小马哥靠拢,也不算辱没了一表人才四个字,回头率200%,虚荣心极大满足。 汪子聿从小四合院里出来的时候他赶紧一脚踩灭了烟头特别殷勤给他打开机翼式的车门。 汪子聿看他今天开的车跟前两次不一样,就问胖子你换车啦? 胖子趴窗口嘿嘿嘿嘿笑着提醒他系好安全带,说我挑了老半天就这车最配得上小汪老师的精神风貌。 汪子聿忍着笑,等胖子回到驾驶座上时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显感到车子一沉,心说一句,我靠这吨位……那底盘几乎挨着了地不知道是先天设计的还是后天给他压的。 胖子开着车慢悠悠绕着学校转圈,也不着急,问:“小汪老师,咱上哪儿吃啊?” 汪子聿看着车外头,是一大片建筑工地,用围墙圈了加班加点的赶工,北京冬天的西北风一吹尘土飞扬,他们学校深受其害,学生还跟施工方闹过好几次:“我不讲究。不是你买单嘛,你决定。” “别啊。这片儿我来的少……我顶着小贝压迫约你呢,多不容易啊,要今天你没吃高兴了,我多无辜啊。” 汪子聿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胖子,忍着笑指了指前头:“要不就那儿吧?” 胖子从墨镜后仔细端详了一下,是家海帮菜:“成啊,小汪老师是上海人啊?” 汪子聿舔了舔嘴唇:“宁波人,从来北京读大学到现在,都快给同化了。” 那馆子挺安静,北京人对江浙口味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的,所以中午的饭点也没什么人。汪子聿看着是常客了,服务员都跟他熟,用宁波话跟他打招呼,胖子稀里糊涂也听不明白说了什么,就看见汪子聿笑起来弯弯的眼,吴侬软语,大男人说起话来能把人骨头都嗲酥了。 胖子看着菜单,这种小餐馆,他无所谓吃什么,点菜全由着汪子聿心意。桂花糯米糖藕,香干马兰头,黄鱼鲞蒸肉饼,杭椒牛柳,上汤芦笋,莼菜羹,胖子也没什么特殊感受,直到最后一大盆红烧肘子端上来,才眉开眼笑,说小汪老师你怎么就这么善解人意呢? 汪子聿伸出筷子在那颤巍巍的晶莹透亮的肘子皮上一划一抖,把烧的酥烂的骨肉分离开,热气腾腾,甜香扑鼻,慢悠悠说我也就喜欢吃这个。 两个人又叫了啤酒,相对无言埋头大嚼。胖子才发现汪子聿看着斯文,还挺能吃,不由一乐,正要说两句,就听见手机响了,他看看号码,挺不想接,想一想,又接了。 徐思东在那头问:“胖子,哪儿呢?我事儿忙完了,请你一顿?” 他忙不迭说:“别价啊……我在厦门呢,你过不来啊。” 徐思东在那边干笑一声:“好好地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汪子聿拿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看着胖子直笑,惹得胖子心花怒放:“可不是嘛,吃不着你那顿,多遗憾啊……下次,下次啊,我请你,还有小贝。” 徐思东没出声,憋着笑了好一阵:“哟,北京市啥时候改名了?老爷子批准了啊?我咋不知道啊。” 胖子脸色变了变,看着汪子聿低头笑得挺开心,恼羞成怒道:“成啊,你还不信我的!那你现在过来啊,看我是不是在这儿!” 那头电话“咔哒”一声挂了。 徐思东顺手拉开胖子旁边那张椅子对着汪子聿坐下,笑得喘不过气:“胖子你说瞎话的功夫可见长啊……我刚在架子上看着你车过去了,全北京这么骚一色儿的车除了你还有谁开得出来啊。” 汪子聿抿着嘴笑,招手叫服务员加餐具。 胖子脸上阴晴不定,看着汪子聿使劲忍笑的样子就觉着心痛万分,身边还一股一股怪味儿的往上窜,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蹦出一句话:“你他妈身上什么味儿啊?” 徐思东把袖子上的灰土拍了拍凑过来闻:“没有啊,我真没闻出来。” 007 服务员过来加餐具,看着徐思东那样就皱眉,用家乡话问:“小汪老师,这也是你朋友啊?哎哟,脏的来。” 汪子聿笑了笑,伸手拿了他面前的碗,低了头盛汤,袖口里露着截白生生的手腕。 青花汤碗,绿色的莼菜在澄澈的鸡汤里浮着,清清淡淡,挺有些江南烟雨的意韵了。 徐思东无动于衷的靠在椅背上吐着烟圈,手里夹着烟搁在桌子边沿上,看着比那天晚上精神了些,不过也有限,一身深色衬衣穿的没形没状,露着领口一小片浅色的皮肤。胖子在一边用他们兄弟间特有的那种骂骂咧咧的方式表达着关系的亲近,给他倒了一杯啤酒,雪白的泡沫顺着杯子边沿淌到桌面上。 汪子聿把碗放在他面前,抬头看他——第一次在白天看这人。相貌英挺,浓密的头发有些不明显的天然卷,让人就想伸手指去勾着卷一卷,眼睛漆黑。汪子聿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莫筱北,皮肤白皙,温文儒雅,有时候他说句过分点的玩笑也会脸红,特别正经,而徐思东这个人呢,看上去总是懒懒的,像喝多了,似醉非醉,嘴角又老是翘着,似笑非笑,大概就是特别不正经那一类的。 徐思东眯着眼睛也在看汪子聿,弹了弹烟灰,皮笑肉不笑:“真行啊,小汪老师,又跟这儿喷迷魂烟呢?” 汪子聿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回他一句:“我不抽烟。” 徐思东看了眼那汤,把烟掐了,低头一口气喝完,莼菜脆生生的,口感不错,鸡脯和火腿丝也挺鲜美。他舒服叹了口气,挺满意,眼神晃悠悠看汪子聿:“小汪老师,给我叫点儿主食呗。我看那服务员光听你话啊。” 胖子在旁边替他惭愧,说你丢不丢人啊老徐,几辈子没吃过了。 汪子聿只是笑,挥手叫服务员上米饭。 那米饭不是小碗,是用大碗满满盛过来的,徐思东很满意,也没理胖子,自己扒拉了一大份,浇了红烧肘子的汤汁,吃得挺美。 胖子瞪他一眼,又笑眯眯望汪子聿:“小汪老师你别嫌弃,老徐就这样,跟工地待久了,几天不见难民似的。” 徐思东倒抽着气说老子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没吃没睡,你以为呢。 胖子说哎哟,我以为老徐你都快成仙了,抽烟喝酒就成,还吃啥大米白面啊。 汪子聿微微一笑,拿筷子戳着肘子肉皮,一点点分开,瞄了徐思东一眼,没说话。 徐思东吃得挺快,像时间总不够用一样,一会儿就吃完了。 汪子聿起身去洗手间,他靠在椅背上跟胖子碰着啤酒,笑得阴测测:“胖子,你也真行啊。挖兄弟墙角,啊?瞒着小贝呢吧。” 胖子脸上肥肉一红,故作镇定:“淫者见淫……你看你那破车,多稀罕哪,这两天洗的锃光锃亮的,怎么着,明明是你自己春心荡漾了,还过来反咬我一口?” “我能不洗嘛,我回去看我妈往大院儿里一停哨兵都得过来看我谁了。”徐思东压低声音凑近了,笑着舔了舔唇,“跟兄弟给句实话,上手没?” “三俗!真他妈三俗!我是这种人嘛!”胖子用力推开徐思东,神色忿然,“对着小汪老师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徐你也能满脑子低级趣味,够可以的你!” 徐思东哈哈乐着戳胖子肚子上那一圈脂肪,说胖子,你腰围奔五尺了。 胖子不屑道那又如何? 徐思东指了指桌上那盆四分五裂的红烧肘子,淡淡道:“口味重了点,你他妈该节制的时候要节制。” 胖子一愣,徐思东已经起了身。 胖子问你干嘛去? 徐思东嘿嘿一笑,说,我三俗去。 汪子聿才拧开洗手间的门就看到了徐思东,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他。 他皱了皱眉,侧身想从他旁边挤过去。徐思东一手抓着他肩头用力把他推进去,反手带上了门。 这家餐厅的洗手间不大,一下挤进来两个大男人,立刻空间紧张了起来。汪子聿揉着肩膀默默后退了一步,靠在黑色大理石的盥洗台上,抬眼看着徐思东。 徐思东伸手去挨他肩膀,轻佻的笑了笑:“弄疼你了?” 汪子聿不动声色的躲了躲,小声说:“没。” 徐思东走过去,笑:“你行啊……小贝还晕乎着呢,你又对胖子下手了?” 汪子聿蹙着眉,等徐思东压过来,两只手撑在他旁边的盥洗台上,看着他笑,声音很温柔,安慰他似的:“我知道不能怪你。小贝太傻,胖子太贪……不过你是个小狐狸,你要负主要责任。” 徐思东抬起一只手顺着汪子聿饱满的臀部曲线滑到后腰,撩起衣服探进去揉捏着,手感很是不错:“你不该离间我们兄弟的感情……胖子那家伙革命意志多不坚定啊,你一嗲他就叛变了。” 汪子聿看着他的脸,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说:“现在看着是你性骚扰我吧。” 徐思东笑了笑,那只手滑到前头抽开汪子聿的西裤皮带,伸了进去:“我只是骚扰,前头那字儿是你自己加的啊。” 汪子聿往后靠了靠,感觉着那手在自己下身活动,跟最敏感的地方就隔了层布料,快感和痛感顺着脊椎一起传上来,睫毛忽闪忽闪颤着,声音冷淡:“你也太无耻了。” 徐思东只是笑,眼睛幽黑的,像盛满了酒。汪子聿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喝的酒,白酒,五十年的老茅台,最醇厚,太容易醉了。汪子聿垂了眼睛,看着他的手在自己裤子里,裤子那里鼓起来一块,衣料的皱褶不停的动作着,皮带扯开了,顺着大腿搭在一边。他倒吸一口气,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是呻吟的声音,然后干脆闭上了眼睛,睫毛湿漉漉的。浅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中间那儿有个小小的柔嫩的凸起。 徐思东低下头去咬他的嘴唇,含在嘴里吮了一会儿,他尝到一丝啤酒的苦味。接着下巴一疼,是徐思东把手从裤子里抽了出来,捏着他尖尖的下巴:“你跟胖子做了没?” 汪子聿看着他眼睛,笑起来:“你还管你兄弟跟谁上床啊?” 徐思东堵着他嘴唇勾着他舌头,声音含糊:“下次有这好事你叫上我,咱3p啊。” 汪子聿用力推开他,走过去开门,徐思东没拦着。 汪子聿停了停,站门口回头看着他冷笑:“要不我再叫上小贝,咱4p吧。” 008 徐思东这洗手间一去就没了踪影。胖子也没惦记着他,笑眯眯跟汪子聿对坐着有一阵没一阵瞎扯,直到服务员端着果盘上来:“小汪老师啊,你那个脏得要死的朋友已经把单买了哦。” 胖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叫他买单,叫他充大款。” 服务员喋喋不休:“小汪老师啊,你叫他下次来的时候换身干净衣服哦,我们这里还有人客的,他这样子来我们不好做生意的。” 汪子聿应了一声,靠在椅背上看着胖子笑,把胖子都笑得心虚起来了,挺不好意思,替徐思东丢人。 “小汪老师,你别见怪老徐。”胖子给他把啤酒满上,“他刚那什么,被蹬了嘛,看着像你我这样成双成对的,他就成心来添乱,一门心思报复社会!打小就这样,愤世嫉俗,心理失衡,整个一变态!” 汪子聿微微一笑:“我们俩什么时候成双成对了?” “我这从小语文就不好。乱用成语,你看又献丑了不是。”胖子陪着笑脸,小眼睛贼溜溜在汪子聿身上打转,“我哪儿敢抢着跟你成双成对啊,不还杵着一小贝么,排队拿号我都在后头了……我意思就是叫你别跟老徐那号人置气。” 汪子聿舔了舔嘴唇上啤酒的白色泡沫,冷冷的,没体温,苦味更重。他笑了笑,慢腾腾说话:“我哪儿会生气啊……就是好奇了,谁那么大本事能把他给蹬了啊。” 胖子凑过来,神神秘秘,眼神闪烁:“就你们隔壁那学校的,我都没看出哪点儿好了。多美一花花世界啊,老徐非不要,清心寡欲跟着那学生后头追了小半年,请回去供在家里当祖宗……后来人要出国,老徐不想走,就把老徐蹬了呗。” 汪子聿听得挺入迷,手指甲在桌布上抠着,看着胖子眼睛忽闪:“哟,还有这么一茬啊。没看出来啊。” “人不可貌相啊。你别看老徐对别人这儿样,对他祖宗可是那儿样的。”胖子喝口酒润润嗓子,抖起兄弟的老底来特亢奋,“都魔怔了!藏着掖着不舍得带出来。那人还特挑嘴,你们学校食堂,不肯吃!老徐多忙啊,每天中午准点儿接他出去吃饭。” 汪子聿拿牙签扎水果玩,又脆又甜的水晶红富士,吃起来都没味儿了:“这么好,他怎么还留不住人啊。” “咳,要不怎么说人是高材生呢,心气高,跟我们想的可不一样。……哎哟,小汪老师,我可不是说你,那人哪儿能跟你比啊。” 汪子聿笑了笑,轻飘飘看胖子一眼:“他还追着人出去了啊?” 胖子拿起纸巾扇风,屋子里暖气太热了,容易出汗:“啊,出去啦。站好最后一班岗嘛。老徐这个人,有始有终,到了这份儿上了你要还不动心,那就真玩儿完啦。” 胖子叹了口气,把杯底那点酒喝干净了。故事到了这就算结束,兄弟game over的遭遇挺简单也挺无聊,拿来当下酒菜还不错。他三言两语全交代给汪子聿了,没觉着有多感同身受,老徐痛是老徐的事儿,跟他没关系,他自认为是个仗义的人,选择性的跟兄弟们同甘共苦着,两肋插刀那个痛他理解,也能接受,儿女情长什么的还是算了。他不介意跟他们在肉体上共享一个人,可没打算精神上也共享——就算他要精神共享,人家也不乐意啊。 汪子聿低了头不说话,饭后他习惯了午睡,这会儿有点倦意了。两腿间刚刚被爱抚过的地方还残留了一点酸软的记忆和感觉,徐思东手挺重,那时候是欲仙欲死,现在有点疲惫的虚脱,还有点不够尽兴的饥渴。他的身体惦记上他了,这可有点儿麻烦。 胖子靠在椅子上,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汪子聿。皮肤白的跟羊脂玉似的,腰细腿长,这样的男人女人他都喜欢,来者不拒。老徐了解他,骂他贪多嚼不烂,然后一个转折又夸他就是贪,还不傻。他懒洋洋问:“小汪老师,你干嘛跟我出来啊。” 汪子聿抬眼看着他笑,声音软软的,听着就是舒服:“不是你约我出来的吗?” “我约你你就出来啊。”胖子笑了笑,“我就知道我这人还算招人待见。小贝是不是跟你那儿造谣说我和老徐狼狈为奸呢?其实他自己也就一黄鼠狼,没安什么好心。” 汪子聿一笑,因为喝了点啤酒,眼尾淡淡一抹红:“你们这一窝禽兽,哪个我也得罪不起啊。” “骂人呢,小汪老师。挺给劲儿啊。”胖子嘿嘿笑着,压低了声音,“其实我这人真不错,就是胖了点,但是知情识趣,比那俩强。要不小汪老师你优先考虑考虑我呗。” 汪子聿看他一眼,眼角带笑,看得胖子心头酥软:“你哪点比那俩强啊?” 胖子眼珠转了转:“你说小贝那人吧,是挺靠谱,可架不住他傻啊,光会赚钱了,呆头呆脑,全无情趣,你这么聪明伶俐一人跟了他还不憋死啊。老徐还不如人小贝呢,就一包工头,臭名远扬,简单粗暴,粗俗野蛮,哪儿配跟你这文化人一起啊。” “挺犀利啊。”汪子聿扶着桌子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站起来穿着外套,“得,我也该回学校了,再不走他俩非让你埋汰死不可。” 胖子起身笑,知道话说到这儿也就到头了,他不是个执念的人,挺看得开:“那我送你呗。”他一车把汪子聿送到中文系的小四合院门口,老远就看到莫筱北跟门口站着,跺着脚眼巴巴看汪子聿下车。他从车窗里跟莫筱北挥了挥手,掉头一溜烟开走了。 汪子聿看着莫筱北紧张兮兮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转身回办公室:“外头多冷啊,进来喝杯茶。” 莫筱北乐呵呵心满意足跟着他进屋,屋里没别人,暖气开得挺足,窗户玻璃上结了一层霜花:“你跟胖子出去吃饭啦?” 汪子聿脱了外套在柜子下头蹲着找一次性纸杯和茶叶,“嗯”了一声,找着了才回头一笑,狡猾看着莫筱北:“是不是老徐跟你打的小报告啊?” 莫筱北脸上一红,坐在汪子聿旁边的办公桌前头挺尴尬:“你别误会。老徐也是好心,胖子那人吧,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不过就是,有点那个……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汪子聿倒了杯茶给他,抬了眼看他轻声笑:“他不是好东西,你以为老徐就是好东西啊?” 莫筱北捧了热茶暖手,紧张看着汪子聿,想看出哪儿少一块了:“老徐他没犯浑吧。咳,胖子不是好东西,他连东西都不是了!一块儿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他俩?” “他要不是东西,今天谁买单啊?”汪子聿坐在椅子上等电脑开机,看着莫筱北,“其实也没什么,我就跟胖子聊了会儿老徐的情史,悲壮惨烈啊。” 他说的很慢,眼神柔和。暖意跟着热水一道落到肚子里,那感觉让莫筱北安了心,也笑起来,安心之余不介意施舍一点同情心给自己的兄弟:“是啊。老徐也挺可怜的。” 汪子聿笑了笑,眼里的水波一晃一晃:“你说要是他祖宗现在肯回来了,他怎么办啊?是不是就不可怜了。” “不能吧,老徐不爱吃回头草。”莫筱北特肯定,“你看他好起来的时候要死要活,真分了丫绝对薄情寡义,宁可自己经脉错乱走火入魔也不回头。” “哟。你这么了解他啊。”汪子聿看着高兴起来了,眼底深深的,盯着莫筱北,眨也不眨,“那你呢?” 莫筱北吞了口口水,被汪子聿看的心底发慌。汪子聿不肯放过他,他这班长,打小儿他抄作业被他抓到了,就这么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里一簇小火苗,带着狠劲儿,逼他。那会儿他还可以做选择题,是写作业呢,还是写检讨呢?一般两个选择都没错,不过选前头那个汪子聿会更高兴一点儿,他有经验。 可这问题他没经验,不知道汪子聿心里想要什么答案。 他真不知道。 那茶泡得特别浓,是汪子聿的口味,可他喝不下去,放下杯子叹口气,看着汪子聿:“要是我,只要他肯回来,不管他以前怎么对不起我,我都能原谅他。” 那簇小火苗好像“刺啦”闪了一下,又灭了。莫筱北心里惴惴的,不知道自己选对了没,汪子聿也没告诉他。 电脑里熟悉的音乐前奏响起来,汪子聿凝神看得很专注,一波一波的僵尸又开始进攻他的小花园了。 009 徐思东在没完工的高楼上等来了今年冬天的一场雪。 工人在他旁边焊着钢筋铁条,火花四溅,四周寒冷干燥的空气里飘着他熟悉的电焊时特有的气味。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躲着,哆哆嗦嗦点了根烟,因为带着皮手套,动作笨拙,打了好几下才出来火。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上飘下来,覆盖了工地旁边的小街道,蓝旗营周围的筒子房;再远一点儿的大学校园,光秃秃的银杏树,绿色的湖水结了冰,湖边的塔矗立得很沉默;更远处的圆明园,衰草枯杨,废墟荒芜里的古建筑,在一片黯淡的光线里有种沉重感,挥之不去。 他还记得以前的北京城不是现在的模样,没那么多高楼,太阳暖洋洋的照在他们家阳台上。这时候是秋高气爽的最后几天,天蓝的能落人心里,伴着鸽哨扑啦啦飞起来一窝白的灰的鸽子,尾巴边儿一抹黑,远处的老城门琉璃瓦亮晶晶晃人眼。他爸用那辆二八自行车载着他去圆明园,放自己亲手给儿子扎的鹞子风筝。他在荒草地上疯跑,他爸拿个胶片相机拍着园子里那些破败不堪的断壁残垣。父子俩都挺满足,就是回家以后少不得被他妈说一顿,恶狠狠刷下去身上一层泥。 想起那时候的怂样他就笑,一笑就被烟呛了,还在咳嗽的时候后头的工人停了活,喊他徐工,说时候到了,下去吃中午饭。 工地上的灶是用沥青油桶改的,架着几口大锅,桶里烧着木头,浇了汽油,燃得挺旺,他凑过去就着火烤手,烘的额头都发烫了,锅里炖着白菜萝卜和猪肉粉条,烟尘满面的建筑工人蹲在旁边捧着大碗呼噜呼噜吃得挺香。有关系不错的工人看他探头探脑,热情的给他也舀了一大盆——他在这工地上算个异类,工人们挺喜欢他,因为他没架子好说话,同事们对他不太亲近,约着去吃饭也不会特意喊上他,有点微妙的距离感。 那食物口味一般,胜在热乎乎的,吞在胃里还算舒服,他车上有带来的三明治,正好靠在路虎宽大的车头上,一口面包片夹酸黄瓜火腿,一口猪肉粉条汤,凑合着就是一顿。 旁边挨着街道,车来车往,在薄薄的积雪上碾出车辙来。前头有个临时的公交停靠站,因为挨着学校,车到了站呼啦啦下来一群年轻学生。女学生挺多都穿着黑丝,短裙长腿,踩着双熊掌似的雪地靴,看着憨呼呼的可爱。 他咬了口冷冰冰的沙拉生菜,眼睛一抬,就看到了汪子聿。 汪子聿才从车上下来,深色的牛角扣外套,裹着红白蓝格子的羊绒围巾,衬得气色格外好,跟学生似的,一手一个超市的购物袋,站在路边站牌底下仰着头跟车上的同事说话,看着心情不错。从额头到鼻尖到嘴唇到下巴,一道黄金比例的弧线勾勒得完美无缺;轮廓分明,是有点西化的美感,让他想起大学那会儿临摹过的古希腊雕塑,就连皮肤也跟雕塑似的,白得像云石,被时间打磨的哑了光,有种温润的质感。 那车开走了,汪子聿回头视线就对上了他的,看着挺惊讶。 徐思东呵了口气,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就那么靠着,守株待兔,等他过来。 汪子聿果然走近了,低头看他搁车头的碗,搪瓷的,脱了色,猪肉炖粉条冒着热气,放在两百多万的路虎车上很可笑。雪花儿还在飘,温柔的落在汪子聿垂着的睫毛上,凝着不肯化。他一抬眼看着徐思东,笑起来露出嘴角浅浅一个涡儿:“你就吃这个?” 徐思东没接腔,突然就特别理解了莫筱北,这么个人,温柔起来能拧出水,要他惦记十来年他也干。 依着他性格这时候应该要满不在乎豪爽的表示这没什么,猪肉粉条跟燕窝鱼翅在他看来区别不大。可惜汪子聿的塑料袋里动了动,像有活物,他凑过去看一眼那话就全堵了回去,艳羡得直叹气:“哟,螃蟹啊。” 汪子聿拉开袋子看了看,螃蟹一只只挺大个,铁青背甲,五花大绑,有几只挣脱了束缚精神抖擞挠着袋子要自由,从侧面反映出他们有多么新鲜。 汪子聿眼睛里闪闪烁烁流光溢彩,声音幽幽的:“要不我回请你一顿?” 徐思东眯了眼看汪子聿:“糖衣炮弹,想腐蚀我?” 汪子聿看着他笑,说你怕了。 徐思东中西合璧猪肉炖粉条加三明治的顽强意志在张牙舞爪的螃蟹大军面前立刻被瓦解,脆弱得不堪一击,接了袋子就跟着汪子聿过马路。 汪子聿住在工地旁边的小区,老式的单元楼里光线不好,昏昏沉沉,墙壁上贴满小广告,楼道里堆放着纸箱杂物,徐思东一进去就啧啧着摇头,说安全隐患啊。 汪子聿骂他乌鸦嘴,带他上楼。 徐思东问:“你们这片怎么还不拆。” 汪子聿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你怎么跟小贝想一样的?你们俩是不是都盼着我露宿街头呢?” 徐思东一乐:“他是算计着要收留你,我目前没那计划再养个大活人。” 汪子聿就不言语,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开门。 徐思东登了堂入了室,看着汪子聿脱了围巾外套往厨房走。 屋子里弥漫着鲜美的肉香,徐思东深吸了几口,跟进厨房,角落里一个电汤煲盖得严严实实,里头咕噜咕噜直响,热气从盖子边缘冒出来,满屋子都是那香味。螃蟹上了锅蒸着,汪子聿在购物袋里翻找,挑出棵大白菜洗了,自言自语说还能弄一个菜。 徐思东看汪子聿就穿着里头的浅色羊绒衫牛仔裤,勾勒出腰那儿特别明显一道凹下去的圆润线条。他想起那手感就觉得全身都在饿着,走过去低了头挨着他耳边笑,脸擦着他头发,手在腰上摸着捏着:“小汪老师,我真饿了……你先喂我。” 汪子聿的脸颊被他靠近了一阵发烫,定了定神,手下没停切着白菜,剁得砧板直响,小声说:“锅里有汤,饿了自己倒一碗。” 徐思东贴紧了点,在他耳边吹口气,看他睫毛颤着:“我想要你给我弄……” 汪子聿被他吹得耳边痒,忍不住要笑,说话像私语,笑里带点软绵绵的威胁:“我可拿着刀呢……你抱那么紧,我都拿不稳了。” 腰间蓦地一松,他深吸了口气,是徐思东识时务的退了回去,在他背后笑起来:“那我等你放了刀子……” 010 一会儿螃蟹熟了,汪子聿又炒了个白菜豆腐,盛了一大碗萝卜牛尾汤端上桌,徐思东跟大爷似的坐沙发上看着他:“挺贤惠。就凭这手艺,你要真无家可归了,我也收留你。” 汪子聿从暖气片上拿了个古色古香的小酒坛,坛口封着红纸:“合着还不是要我喂你啊。” “花雕啊?真是南方人。” 那酒倒出来琥珀色,一晃一晃,香味醇厚,入口温和甜软,徐思东笑,“酒都热好了,你这是鸿门宴还是请君入瓮?” 汪子聿没理他,自己端起酒杯饮一口,喉结轻轻一动,咽了下去,意犹未尽。 徐思东盯着他赤裸的白皙的脖颈,往下是被羊绒衫贴身包裹住的胸口,些微的线条起伏:“小贝不是说你不能喝嘛?” “你那天连路都不认了,还记着呢……”汪子聿看他一眼,挑衅似的,“我干嘛要跟你们喝啊?” 徐思东不接茬,从他胸口移开视线,拿了个螃蟹过来。这螃蟹挑的好,掀开壳满满的蟹膏,直流油,肥美鲜香。汪子聿眼光不错,到底是南方人,螃蟹吃的很熟练,剔完蟹膏蟹肉那壳能摆出花来。他还教徐思东,可怜徐思东啃完了好几个也没摆出造型来,心底觉得挺遗憾。 汪子聿喝得不少,有点醉意了,凑过来坐他旁边看那几个半成品:“你一建筑师怎么那么笨啊,一点儿艺术美感都没有。” 徐思东埋头撕扯着螃蟹腿,挺自卑:“别同时追求食欲跟艺术了,你能让我好好吃一顿吗?” 汪子聿笑弯了眼角,给他倒酒,看着他吃。 吃完螃蟹那坛酒也见了底,汪子聿逼着徐思东去洗了手,最后是一大碗萝卜牛尾汤做结尾。 徐思东酒足蟹饱,慢慢品着手里那碗汤,笑眯眯的说:“小汪老师,我发现你这的螃蟹全是公的?” 汪子聿“嗯”了一声,靠在沙发上懒懒的,因为喝了酒,眼角一抹桃花:“九团十尖,这时候公蟹是最好吃的时候。” 徐思东笑起来:“因为性成熟期了是吧……蟹膏都是辛辛苦苦攒的点儿精子,全让人给吃了。” 汪子聿皱着眉:“你们学理科的就那么……”他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又一笑,露出白生生的小虎牙,“我前两天上课才教育过那群跟你一样的学生,古人说,一手持酒杯,一手持蟹鳌,浮沉舟中,可了此一生。”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汪子聿脸贴在沙发的绒布面上,额头发烧,熏熏然有些倦意。 “我也想听这堂课……”隔了一会儿徐思东才笑起来,侧过身子挨近了看他,声音低沉,带着酒意,“要不你现在……给我上呗? 汪子聿脸上发烫,眼神停在他领口,又移开,舌尖舔了舔嘴唇,又很快缩回去,声音低的差点听不见:“上什么……我就喜欢吃这个。” 徐思东捏着他下巴,贴着唇峰的凸起若有若无碰了碰,汪子聿扭不开脸,鼻尖蹭在他的脸颊上。 徐思东说你不是喜欢吃么,我喂你……来,张开嘴。 汪子聿没忍住笑出来,徐思东凑过去就照着嘴唇咬,跟还饿着一样。汪子聿叫了声“疼”,然后声音就卷进了舌头,被徐思东含进嘴里,恶狠狠的吮着,口腔里被酒精烧出的高温点着了他的舌尖,快感瞬间冲上大脑,汪子聿往后头靠,头陷在沙发里,退无可退,徐思东压上来,让他逃不了。 真的疼,徐思东的牙齿在上头胡乱咬着,像野兽。汪子聿用力挣扎着推他的肩头,推不开,想开口让他轻一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终于发了火,抱着他后背的手爬上他的头顶,跟梦了很多次的那样,手指勾住了他天然卷的乌黑短发,用劲拉扯着。 徐思东放开了他的舌头。 汪子聿看着他,舌尖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唇角被咬破了,眼睛里水光一漾一漾,喃喃着说:“真的疼啊。”那声音,几乎要哭出来。 徐思东喘了口气,后退一点。汪子聿微微抬起上半身,眼里的水底是他的脸,很清晰,又是迷茫的,很英挺,也是粗糙的。可是汪子聿喜欢,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然后笑弯了眼角,声音甜得像糖:“唉,我自己吃。” 舌头舔上来,很轻松的就探进了徐思东的嘴里,缠着他的,引诱到自己这一边。 那次在餐馆的洗手间里,手边烧着一盘檀香,在檀香缭绕的烟雾里,徐思东简单粗暴的就让汪子聿欲仙欲死了,快到汪子聿来不及回味,只留下印象。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是缠绵的,渐入佳境的。汪子聿的手指温柔的按摩着徐思东的头顶,缠绕着他的头发,然后仰了头,喘息着抬起腰贴近他下半身渐渐挺立起来的器官磨蹭着,等他把手从后腰伸进牛仔裤里。 可是徐思东渐渐停了动作,只是笑,然后抬起身分开了两个人,叹了口气。 他说:“小狐狸,你在算计我啊。” 一本正经得像他从没说过那些污言秽语,像热乎乎顶着汪子聿大腿内侧的那玩意没长他身上,像刚才要把汪子聿生吞了的那人不是他。 汪子聿躺在沙发上是醉意朦胧的,手指迟缓的在他发间摩挲过头顶,慢慢滑落下来,然后推开了他,犹疑的说:“我进去睡一会儿,下午好像有课。” 徐思东笑了笑:“那我借你沙发凑合一中午行吗?” 这酒真好,那么甜,可是后劲真大。 汪子聿从沙发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回卧室,手扶在门上。他被刺激到一半的身体想回去缠着徐思东继续要,但他残存的一点清明劝他把机会留到下一次,然后他也有些糊涂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徐思东睡在客厅里,他也许会进来,汪子聿想关上房门,但是手在混乱的神经控制下突然没有了力气,那门在框上轻轻碰了碰,又弹开了,露出一线缝隙。 ——他实在是醉了,管不了那么多,想不了那么多。 一会儿螃蟹熟了,汪子聿又炒了个白菜豆腐,盛了一大碗萝卜牛尾汤端上桌,徐思东跟大爷似的坐沙发上看着他:“挺贤惠。就凭这手艺,你要真无家可归了,我也收留你。” 汪子聿从暖气片上拿了个古色古香的小酒坛,坛口封着红纸:“合着还不是要我喂你啊。” “花雕啊?真是南方人。” 那酒倒出来琥珀色,一晃一晃,香味醇厚,入口温和甜软,徐思东笑,“酒都热好了,你这是鸿门宴还是请君入瓮?” 汪子聿没理他,自己端起酒杯饮一口,喉结轻轻一动,咽了下去,意犹未尽。 徐思东盯着他赤裸的白皙的脖颈,往下是被羊绒衫贴身包裹住的胸口,些微的线条起伏:“小贝不是说你不能喝嘛?” “你那天连路都不认了,还记着呢……”汪子聿看他一眼,挑衅似的,“我干嘛要跟你们喝啊?” 徐思东不接茬,从他胸口移开视线,拿了个螃蟹过来。这螃蟹挑的好,掀开壳满满的蟹膏,直流油,肥美鲜香。汪子聿眼光不错,到底是南方人,螃蟹吃的很熟练,剔完蟹膏蟹肉那壳能摆出花来。他还教徐思东,可怜徐思东啃完了好几个也没摆出造型来,心底觉得挺遗憾。 汪子聿喝得不少,有点醉意了,凑过来坐他旁边看那几个半成品:“你一建筑师怎么那么笨啊,一点儿艺术美感都没有。” 徐思东埋头撕扯着螃蟹腿,挺自卑:“别同时追求食欲跟艺术了,你能让我好好吃一顿吗?” 汪子聿笑弯了眼角,给他倒酒,看着他吃。 吃完螃蟹那坛酒也见了底,汪子聿逼着徐思东去洗了手,最后是一大碗萝卜牛尾汤做结尾。 徐思东酒足蟹饱,慢慢品着手里那碗汤,笑眯眯的说:“小汪老师,我发现你这的螃蟹全是公的?” 汪子聿“嗯”了一声,靠在沙发上懒懒的,因为喝了酒,眼角一抹桃花:“九团十尖,这时候公蟹是最好吃的时候。” 徐思东笑起来:“因为性成熟期了是吧……蟹膏都是辛辛苦苦攒的点儿精子,全让人给吃了。” 汪子聿皱着眉:“你们学理科的就那么……”他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又一笑,露出白生生的小虎牙,“我前两天上课才教育过那群跟你一样的学生,古人说,一手持酒杯,一手持蟹鳌,浮沉舟中,可了此一生。”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汪子聿脸贴在沙发的绒布面上,额头发烧,熏熏然有些倦意。 “我也想听这堂课……”隔了一会儿徐思东才笑起来,侧过身子挨近了看他,声音低沉,带着酒意,“要不你现在……给我上呗? 汪子聿脸上发烫,眼神停在他领口,又移开,舌尖舔了舔嘴唇,又很快缩回去,声音低的差点听不见:“上什么……我就喜欢吃这个。” 徐思东捏着他下巴,贴着唇峰的凸起若有若无碰了碰,汪子聿扭不开脸,鼻尖蹭在他的脸颊上。 徐思东说你不是喜欢吃么,我喂你……来,张开嘴。 汪子聿没忍住笑出来,徐思东凑过去就照着嘴唇咬,跟还饿着一样。汪子聿叫了声“疼”,然后声音就卷进了舌头,被徐思东含进嘴里,恶狠狠的吮着,口腔里被酒精烧出的高温点着了他的舌尖,快感瞬间冲上大脑,汪子聿往后头靠,头陷在沙发里,退无可退,徐思东压上来,让他逃不了。 真的疼,徐思东的牙齿在上头胡乱咬着,像野兽。汪子聿用力挣扎着推他的肩头,推不开,想开口让他轻一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终于发了火,抱着他后背的手爬上他的头顶,跟梦了很多次的那样,手指勾住了他天然卷的乌黑短发,用劲拉扯着。 徐思东放开了他的舌头。 汪子聿看着他,舌尖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唇角被咬破了,眼睛里水光一漾一漾,喃喃着说:“真的疼啊。”那声音,几乎要哭出来。 徐思东喘了口气,后退一点。汪子聿微微抬起上半身,眼里的水底是他的脸,很清晰,又是迷茫的,很英挺,也是粗糙的。可是汪子聿喜欢,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然后笑弯了眼角,声音甜得像糖:“唉,我自己吃。” 舌头舔上来,很轻松的就探进了徐思东的嘴里,缠着他的,引诱到自己这一边。 那次在餐馆的洗手间里,手边烧着一盘檀香,在檀香缭绕的烟雾里,徐思东简单粗暴的就让汪子聿欲仙欲死了,快到汪子聿来不及回味,只留下印象。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是缠绵的,渐入佳境的。汪子聿的手指温柔的按摩着徐思东的头顶,缠绕着他的头发,然后仰了头,喘息着抬起腰贴近他下半身渐渐挺立起来的器官磨蹭着,等他把手从后腰伸进牛仔裤里。 可是徐思东渐渐停了动作,只是笑,然后抬起身分开了两个人,叹了口气。 他说:“小狐狸,你在算计我啊。” 一本正经得像他从没说过那些污言秽语,像热乎乎顶着汪子聿大腿内侧的那玩意没长他身上,像刚才要把汪子聿生吞了的那人不是他。 汪子聿躺在沙发上是醉意朦胧的,手指迟缓的在他发间摩挲过头顶,慢慢滑落下来,然后推开了他,犹疑的说:“我进去睡一会儿,下午好像有课。” 徐思东笑了笑:“那我借你沙发凑合一中午行吗?” 这酒真好,那么甜,可是后劲真大。 汪子聿从沙发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回卧室,手扶在门上。他被刺激到一半的身体想回去缠着徐思东继续要,但他残存的一点清明劝他把机会留到下一次,然后他也有些糊涂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徐思东睡在客厅里,他也许会进来,汪子聿想关上房门,但是手在混乱的神经控制下突然没有了力气,那门在框上轻轻碰了碰,又弹开了,露出一线缝隙。 ——他实在是醉了,管不了那么多,想不了那么多。 011 徐思东在汪子聿家的沙发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他,胖子,莫筱北,都是小时候的模样。不知道是为蛐蛐儿还是为姑娘,他跟胖子又打了一架,胖子仗着身高体重把他压在地上拿脑袋死命撞,地上的小碎石头都有着锋利的边边角角,割破了他的后背,疼得他两眼冒金花,可他不认输。他身上是有些微乎其微的蒙古种的,随他爸,漆黑眼珠,卷毛,带了点天性里的野蛮和凶狠,逮着机会就翻身把胖子从身上掀下去,一拳头揍他眼角上,胖子那张小肥脸整个变了形,血顺着脸颊淌下来。坐在旁边石头上安安静静数蚂蚁的莫筱北惊的跳起来,大喊大叫着,说你打人了,我告诉老师去!一下就没了人影。他鼻青脸肿的站起来,胖子哭闹着,脸上血糊糊的,眼泪跟血珠混着一滴滴落在小操场边的碎石地上,渗进土里头。 他有些惶恐,转身就跑。 天是深蓝深蓝的,两边都是高高的红墙,金色的琉璃瓦在太阳下亮晶晶的耀得人眼花,红墙后头的四合院,院子里种了墨绿色的老槐树,叶子哗啦哗啦在风里窃窃私语,雪白粉红的海棠花,垂在枝头,沉默的听之任之……都是他熟悉的,浓烈到化不开的颜色,让他不安心,让他一路不停的跑下去。这胡同总该有个尽头的,尽头在哪儿,是什么样,他虽然小,可心里清楚得很。 天色暗了下来,乌云沉沉压在头顶。他,小时候的他茫然站在最熟悉的建筑工地上,不知道是建设中的,还是拆除到最后的,只有个地基的房子,满地砖石瓦砾。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上飘落下来,一会儿就融了。 他觉得冷。 徐思东睁开眼,当被子盖的外套掉地上了,身上凉飕飕的,从窗户里看着外头,白雪皑皑,银装素裹,雪下的不小。他爬起来去洗手间擦了把脸,挺清醒,这酒不错,入口甜,后劲足,又不上头。北方干燥,水分流失的厉害,他摸了摸厨房里的牛尾汤还是温的,盛了一碗,咕噜咕噜站着一口气喝完。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事多,这一行里男人当畜牲用,他的睡眠时间总是不够,相应的质量就格外高,浪费不起那个时间。 而今天中午乱七八糟一场梦,毫无疑问是汪子聿和他的酒的功劳。 想到这他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卧室,门没关死,半遮半掩露出一线,他知道汪子聿就睡在后头。 他都不带犹豫的走过去推开门。房间不大,挺干净,窗户玻璃上蒙了一层水雾,隔着雾气看窗外大雪纷飞,有种云山雾罩的中国画意境之美。 窗前玻璃瓶里的清水养着绿萝,苍翠欲滴,修长袅娜的枝蔓贴着墙壁垂落到地面。 汪子聿睡的很香,全无防备。徐思东伸手给他拨开额前一点碎头发,又缩回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很正常的建筑师的手,因为画图和爬脚手架磨出了厚厚一层茧,感觉都迟钝了。可刚才汪子聿又长又密的睫毛滑过手心时,他明显的哆嗦了一下。 真是漂亮。他心猿意马的想着,手顺着汪子聿半敞开的睡衣领口钻进去,停留在胸口光润的皮肤上,新鲜柔软的肉体,像熟透的水果,能拧出汁的鲜美,那点小小的凸起被他的手指捏弄了几下就半挺起来,带着点硬度轻轻抵在他指腹间。 还骚成这样。他笑了笑,突然有点可怜莫筱北,然后剪到短短的指甲擦过他的乳头。 汪子聿很轻的“嗯”了一声,声音里像带了钩子,钩子上裹着糖。 他舔了舔嘴唇,看着汪子聿漂亮到出格的一张脸,有点莫名的刺激和兴奋,躺着在给他玩的是他兄弟遐想了十多年的男人。可他看着汪子聿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兄弟玩不上了。 莫筱北那样的,汪子聿不稀罕——他迄今为止的生命里全是那样的人。他是美的,出类拔萃的,无忧无虑阳光灿烂,到处都是爱,看到的人都要给他爱,多到能把他溺死的爱——莫筱北异想天开的一厢情愿的爱汪子聿,爱了十多年,细水长流羞羞怯怯,为此苦恼了整个的青春期,因为爱的漫长,就更没有值得特别留意的地方。汪子聿比他狡猾,比他漂亮,轻而易举的敷衍着他,敷衍着他们,理所当然。 这只骄傲的高智商的小狐狸,一定等着自己的猎人等了很久,然后才看到了他。小心翼翼的掩饰着内心的窃喜,黑幽幽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迫不及待的引诱他追过来,掉进早就布好的陷阱里。 徐思东叹了口气,把手从汪子聿的身上抽回来。他是真想跟这只小狐狸玩啊……认真起来太累,就是玩,不掺别的,玩过以后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那今天就不行。 他没想在他纯的跟圣女贞德似的时候做,就是装的也不行,做的时候汪子聿最好放荡点儿,让他没压力没负担,玩完就走人。 客厅门带上很轻一声响。 汪子聿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湿漉漉的,睫毛颤着,像要哭出来。他第一次想到了莫筱北的好,徐思东怎么就不能傻得跟莫筱北一样呢? 可要是莫筱北,哪儿敢跟他动手动脚? 他坐起来,拉开睡衣看右边胸口,那颗小小的乳头有点红肿,硬硬的挺立着。他自己伸手揉了揉,疼,还有徐思东留下的指甲印。他就笑了,带点讽刺自言自语,汪子聿呀,你就那么想要呀? 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到半包烟,软中华,只剩下最后一根了,汪子聿闻了闻,很舍不得的“唉”了一声,又放回去。 酒劲下去,他有点明白了,开始怪自己的心急,前头几根不该烧那么快……也不该给他那么多甜头。 这根燃完,他就没有了。 以后每一步都要很小心,一定不能再走错。 012 同事撞门进来,喊:“汪教授,借你u盘用用,我一会去上课!” “不借。”汪子聿一口回绝,语气坚定,低着头看卷子,右手拿着红铅笔干脆利落唰唰唰唰划着圈圈叉叉,“你都上些什么黄色小网站啊?上次借你一回,我杀了两天没杀干净毒,把我游戏档都给弄没了。” “别啊,那是意外!”同事冲过来急吼吼的从他文件夹里翻,“你藏哪儿了真是,我都要迟到了!” 汪子聿揉了揉眼角,丢下铅笔叹口气:“我知道辈分一涨,从小汪老师到汪教授,就没好事。” 同事抬头娇嗔的飞了他一眼:“你就那么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一米八二的东北壮汉,媚眼飞起来那是相当的有杀伤力,汪子聿躲闪不及,差点吐了,有气无力靠回椅子上:“左边下头第二个抽屉,看清楚,黑壳那个……叫你别乱拿!” 同事手一抖把蓝壳u盘丢了回去,拿着黑壳u盘biaji亲了一大口,眉开眼笑:“小汪老师,你那么大方体贴,善解人意……我替我的学生们谢谢你。” 汪子聿温温柔柔笑了笑:“不用谢。替我转告你的学生们,这次考试成绩普遍疲软,小汪老师期待他们下次有更高潮的表现。” 同事哆嗦了一下,拷完课件大皮鞋噼里啪啦踩着一溜小跑出了门。汪子聿听着都心惊胆战,觉得这房子在铁蹄下颤抖。 他看窗外,正是上课的时候,院子里没有什么人,前几天下的雪就那么化了,没遮没掩,空荡荡一院子的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陡峭嶙峋的黑色枝桠上偶尔还留了一痕白色的残雪,看着有些阴森的感觉,更添寒意。 他正想着事,楼道里皮鞋声音哐当哐当又传过来,还带回音。一抬头看到同事从门后探出来个脑袋,眼神里很有内涵看着他。 汪子聿说:“你怎么还不滚啊。” 同事笑得鬼鬼祟祟:“你那棵歪脖树又来了。” 汪子聿用手里红笔勾着题目,问他:“哪棵啊?肥的瘦的?开大奔的还是开小跑的?” 同事摸着没胡子的下巴:“开大奔那房地产奸商,从历史系小院出来直线朝我们这移动着,速度挺快。我目测过好几次了,挺瘦的,吊不死你。” 汪子聿把手里红铅笔丢过去不偏不倚砸他脑门上:“我让给你,让你吊死!给老子滚!” 同事大学时候是田径队的,绝非汪子聿这号二类残废可比,中枪之后“嘭“摔上门窜得挺快,就剩下红铅笔在门口骨碌骨碌滚。汪子聿码着办公桌上的试卷,也懒得过去捡。 走廊上一会就传来了皮鞋声,刻意放轻了脚步,透着良好教养,在门口停住了先敲两下门,声音不大,温和礼貌:“我能进来吗?” “你进来吧。”汪子聿把卷子归到一摞底边对齐了在桌子上跺了跺,看到莫筱北一身黑色羊绒大衣,清秀白皙一张脸,站门口刚要迈步,“站那别动……视线下移45度,你脚底下那红铅笔,看见没?” 莫筱北堪堪停住抬起的半只脚顺从低头看,弯腰把铅笔捡起来,给汪子聿放回桌子上,脱了外套咳嗽两声:“忙着呢?” 汪子聿“嗯”了一声说:“我不给你倒水了,你自便。我登个考分,就一会的事。” 莫筱北自己从柜子里掏着一次性水杯,少少放了点茶叶,给自己沏了杯热的,喜滋滋的说:“你这的东西放哪儿我早摸清楚了。不用你忙。” 汪子聿看他一脸春色,连带着心情受到感染,也不由好了起来:“看着气色不错啊……历史系陈老爷子给你什么好东西了?” “有什么好东西,”莫筱北喝了口茶,“解放军进城的时候老爷子早捐献给国家了,哪儿能轮的上我?” 汪子聿又低了头抄分。 莫筱北在旁边看着他裹在毛衣里的手腕动作,又走了神。汪子聿算不上瘦,可南方人骨架小,看着纤细雪白的手腕其实挺肉感,莫筱北曾经有幸无意摸过几次,柔若无骨,这会儿心里不免痒痒的,口干舌燥的吞了口茶水。又看汪子聿杯子里也空了,赶紧拿起来给他续满热水放回手边,笑嘻嘻道:“不过,还真有个好事……我给你揽的。” 汪子聿抬头看了莫筱北一眼。莫筱北的心里很少能藏住在他面前出风头讨好的事,一脸呼之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不由浅浅笑了笑,嘴角一点小涡儿看得人心醉:“多好的事,你还特意给我揽着?” 莫筱北把椅子拖过来坐他旁边,盯着他脸看得眼珠都不舍得转,一脸憨笑:“我也是以前听说的,你们学校弄了个项目,有经费的,要给老爷子写本传记。” “嗯。”汪子聿敷衍着应了一声,这事他也有耳闻,表面功夫官样文章,做的人是轻松露脸的差事,可惜他的老师资历浅了些,算不上国宝级别,也还没到修传记那个档次,甚为遗憾,“不过老爷子不是我们系的,手下头又一堆学生,这好事哪儿轮得到我?” “所以我给你把这事讲下来了……直接去找老爷子说,中文系有个小汪老师,聪明能干,文采斐然,写书这事你不找他找谁啊。” 莫筱北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确有了些奸商风采,“你不是明年想评职称吗?这书一出来,早点出版,我再借老爷子的人脉给你说和说和,扶正就一顿饭的事儿。” 汪子聿的手抖了抖,黑色钢笔在登分册上划出一道多余的墨线。这事果然很好,好到他都没想到,就像天上掉了个馅饼,把他砸得有点晕。莫筱北三言两语的,就给他勾勒出明年一幅完美的蓝图,如果能圆满完成——必然会圆满完成的,莫筱北那么稳妥的人肯定不会让自己的计划出现任何闪失。 可是,唉。汪子聿在心里骂着自己贱,莫筱北目光如水的看着他,深情款款,满怀期待,这诱惑太美,让他有些郁郁。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汪子聿脑子里这微妙的情绪莫筱北理解不了。他能拒绝莫筱北送的房子,可现在如果是房子加上事业上轻松能得到的成就,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虽然对于付出的莫筱北,这一切都算不上什么,也就是一套房子,一顿饭就能解决的事。 他有些悻悻的想,你他妈怎么不早点说啊。然后心里遗憾万分的叹了口气。 哪怕就提前一个月都行。 他敛了笑容看着莫筱北:“筱北……你这人情做的也太大了,我可还不起。” “没事。要你还什么呀?帮了你我自己高兴。” 莫筱北就是笑,眼神清澈,隔了一会才说,“何况这事,我也不单是为了你。” 汪子聿一愣。 莫筱北正在兴头上,起身披了外套就催促:“走,中午了,我给你改善伙食去。饭桌上跟你慢慢说。” 013 汪子聿坐进莫筱北的车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吸了口气,眼睛蓦地一亮,嘴角翘起来:“你车里有股味儿。” 莫筱北打了火,笑起来:“鼻子挺灵啊……老徐他大清早蹭我车来着。” 汪子聿低了头偷偷抿嘴乐,很有点得意的小神色。莫筱北不抽烟,车上不该有烟味儿,可要是别人,烟味里不会有沙土气。他心满意足了好一阵才抬头,看着校园里大道两旁飞速后退的银杏树随口问:“他自己车呢?” 莫筱北留心看着前头门卫,放慢了速度:“前两天在路口撞护栏上了,送厂里修着呢。” 汪子聿眼皮一跳,看着莫筱北:“人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儿啊?”莫筱北停下来跟门卫笑眯眯打个招呼,门卫太熟他这辆车了,没查证挥手就放行,开出大门才说,“老徐那车皮糙肉厚,就来一坦克也未必撞得过他。” 汪子聿松了口气。窗外正路过工地,一栋建设中的大楼拔地而起,汪子聿以前没特别留心过,也说不清什么时候,这楼就盖了这么高了,他看着路上被解放大卡压出来的一个个坑直皱眉:“好好的怎么就撞了?” “要不怎么说现在那些小孩儿,忒野了,红灯了还往斑马线上窜。”莫筱北从坑里碾过去,坑里存的积雪早融化了,泥浆四溅,“都是家长不负责任,带上街也不好好看着。” 汪子聿没出声,半天才笑起来轻飘飘说了句:“没看出来啊……就他那样还舍己救人呢?” 莫筱北笑了笑,没接茬,看着前头问了一句:“去你喜欢那儿,上海菜?” 汪子聿点点头,入神的看着反光镜里倾斜的高楼,周围搭建着层层叠叠的脚手架,建筑工人攀爬在上头,因为太高了,渺小的像甲虫。他头倚在后座上,想着徐思东几个小时以前也这么靠着,卷曲的头发蹭着椅背,手里夹了根烟,漫不经心懒洋洋的跟莫筱北说着话,衣领上的烟油和泥土的味道都渗进皮革里,徘徊不去留给几个小时以后的汪子聿;这会儿徐思东是那些甲虫中的一个,被北方干燥带沙的寒风吹着,因为楼上更冷,微微弓着背,低了头,居高临下俯瞰着蓝旗营,小区里的筒子房,远处的学校的石塔,更远了还能看见圆明园…… 就连楼下的小街道上开过一辆什么车,他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两个人去了那家店,点菜,没叫酒。 汪子聿给莫筱北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太平猴魁。桂花糖藕香气四溢;紫砂煲里端上来的红烧肉,藏着一颗颗酥软的板栗;大棚里种植出来的芦蒿根茎青翠饱满,搭着粉红的咸肉,炒得清脆爽口;雪白的西湖牛肉羹,苦寒的北京冬天,这顿饭吃的春意盎然,极具江南风韵。 莫筱北也受到了感染。外头寒风刺骨,饭店里的暖气却开得猛烈,热气熏着,让人沉沉欲睡。昏黄的灯光投映在汪子聿低垂的眉眼上,整个人像块把玩良久的古玉,温润柔和。这种时候是正适合絮絮说缠绵悱恻那些旧事的,何况还是对着汪子聿这样优雅机敏的听众。 莫筱北简直是求之不得迫不及待,将家史里不好轻易对人言的秘辛娓娓道来。 汪子聿微微笑着听他说。莫筱北还挺有讲故事的天赋,平时拘谨刻板一张脸,讲起故事全灵动起来,有种鲜活的英俊。汪子聿心里对这个人的温情无限留念,越是临近要离开,越是依依不舍,不是为了这个人,是为了自己就要丢下的青春,这个人,和许多别的人无底线的温柔和爱慕,曾经是那段时光最主要的组成部分。 莫筱北终于讲完了他家的事。 汪子聿低下头,手指在杯子上划着圈:“筱北,这本书,我写不合适。” 莫筱北愣了愣,看着汪子聿:“为什么?除了你,我都没跟别人说过陈老头跟我奶奶年轻时候那段。” 汪子聿抬头看着他的脸,笑了笑:“我们学校以前没有叫外人写传记的事儿,陈老师在历史系自己有带出的学生,我没资历,写了这书人家怎么看我……传出去影响不好。” 莫筱北有些明白了,汪子聿是在找借口推拒这件事。他心里清楚,汪子聿认定不想做的事,能回绝的天衣无缝道貌岸然,断了所有人劝说的余地。可这实在是对他好的一件事儿,莫筱北不明白汪子聿为什么不愿意。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莫筱北笑起来:“多大一事儿啊,不写就不写呗。都是我不好,事先没想过你处境,下次我不会了……班长,你别生我气。” 汪子聿笑容模糊,声音轻软:“你都是为我想……我哪能生你气。” “这事我们俩都别提了,没意思。”莫筱北故作热情添着茶,有些忐忑的看了他一眼,“班长,那你元旦假期安排了没?” 汪子聿喝了口茶,摇摇头:“在家睡觉吧,天太冷,哪儿都不想去。” “跟我去个不冷的地方呗。”莫筱北好像记忆力特别差,瞬间遗忘了刚才被拒绝的尴尬,眼睛闪闪发亮。 汪子聿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莫筱北脸一红,赶紧解释:“你别误会,不是单我跟你。还有胖子、老徐那帮人,海南,三亚,大家说一块去暖和暖和。” 汪子聿没说话,看着茶水半天:“元旦后就大考了,我该挺忙的……” 莫筱北听出他没把话说死,心里一乐,赶紧加油煽动:“你要赶时间我陪你啊,节后马上就回来,绝对不耽误你事儿!再说那边都安排好了,等你一句话,我马上就叫人去订票了。” 汪子聿好像是看着他,雪白的一颗小虎牙咬着嘴唇,想着去不去。 莫筱北被他看得挺不好意思,嘿嘿直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汪子聿怔了一下,醒悟过来似的点头笑:“去。北京多冷啊,我要去晒太阳。” 014 吃完饭莫筱北直接把汪子聿送到小区楼下,自己回公司,一路哼着歌儿,心情极好。他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因为从来被保护的太好,得到什么都简单,于是更加不执著。汪子聿拒绝他一次,他就能从他另一次的妥协里找补到同样多的快乐。 何况写书那件事实在只是手段,海南之行却是重要的。他顺其自然的生活里少有的蓄谋已久,很有预感这将会成为他一生里程碑式的事件。 汪子聿没心思去想莫筱北在车上是乐颠颠的又如何在惦记他这个人。下午没课,他光着脚坐在床上看笔记本上下的小电影。空气温暖干燥,加湿器在房间里喷着热腾腾的水雾,烘得他脸上水色极好,晶莹白润的皮肤下渗着淡淡的粉,跟蒸笼里的肉包子似的。 十四寸的电脑屏幕上小猪奶声奶气说,马尔代夫~~~蓝天白云,椰林树影,水清沙幼~~~~~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大把零食,跟着小猪笑,憨憨傻傻。这电影看过几百遍,每次他都能乐疯,觉得自己跟这只小猪一样,肉嘟嘟,狠狠拧一把全摸不着骨头——徐思东好像特喜欢他这点,每次又揉又捏手像粘上去一样舍不得放开,像要把他一口吞了。 想到徐思东他身体的记忆又复苏了,房间里太热,太湿,他的手背缓慢蹭过附着一层薄汗的脖颈,鲜活的肉体摩擦间液体黏腻,很是微妙的快感和心理的满足。手最后停在了锁骨旁,因为房间里升高的温度,加快的血液流速带动血管勃勃的跳动…… 要是徐思东在,会压住他肩头,嘴唇滚烫牙齿尖利贴着他的动脉,不咬下去,只有湿软的舌头舔在皮肤上,像蛇,可蛇没有那么他那么热。他像酒一样泼在汪子聿身上,呼吸里都是陈酿的谷物和酒花的浓香,熏熏欲醉;像人类最原始的时候肤浅直接的欲望,附骨之疽,摆脱不了,只要一点火花就能让汪子聿烧起来。 汪子聿知道自己是个文明人,跟莫筱北还有许多许多的人一样,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因此束缚下的身体对徐思东直接而下流的挑逗,更加难以抗拒。他们的身边路过许许多多无关的人,而徐思东隔着桌子对他笑,他的放纵与生俱来,唤醒了汪子聿心里的那一点藏得很好的贪婪,屈从于他的诱惑。 绿灯在路口转成黄色,短暂的几秒,然后红灯在沉沉的暮色中亮起来,汹涌的车流被挡在斑马线后。 徐思东望着对面。 华灯初上的时候,车流像一条闪烁的游龙从他们中间的掠过,汪子聿很悠然的站在那里,两手插进外套口袋,穿的又厚又暖和,像吃饱了过冬的小狐狸。 下一次红灯的时候汪子聿踩着斑马线走过来,站在面前仰着头看他,笑得很得意:“你现在这时候打不到车啊。” “就算打到了。” 汪子聿眼睛亮闪闪的,“这个点儿哪都堵。” 徐思东笑起来,带了点无可奈何:“你够厉害的。” 汪子聿说那我不耽误你,回去吃饭了。你留这儿喝西北风。 徐思东叹口气跟他后头,凭什么呀,我见义勇为舍车救人就落一这报应。 晚饭没酒。 汪子聿慢腾腾在案板上切着黄瓜丝,因为没难度,切完以后细细的码成一垛儿,增加造型的美观,其实没什么实际作用。 徐思东掂着锅子大火旺炒葱姜、木耳、肉片,抓起调料就往锅里倒:“这待遇降的也忒快了。上次还大闸蟹呢,今天连面码儿都得自己弄。” “不是你主动请缨的嘛。”汪子聿走到他背后,看了看锅里,“合着我家油盐不要钱呢?你怎么放那么多……” “你们南方人煮的那面能吃吗?”徐思东恶狠狠连汤带水倒进一大海碗发好的虾米,盖上锅盖,擦了把手往客厅走,“你看着锅,去下面条。我抽根烟就差不多了。” 汪子聿嘟着嘴说:“去阳台上抽!” 徐思东打开阳台门,被呼啸的北风吹得一哆嗦,说你真行,家里啥都没有就敢叫人来吃饭。薯片,薯片能当饭吃? 汪子聿守着锅子等水开下面条,自言自语说谁请你来了。 徐思东抽完烟回来,餐桌热腾腾两大碗面条,浇了海鲜卤,铺着黄瓜丝,看着品相很是不错。电视里背景音放着新闻联播,汪子聿坐在桌子边拿着筷子两根两根挑着往嘴里送吃得很斯文很江南,徐思东扒拉着面条犹豫一下,终于问出了口,我来头蒜你没意见吧? 汪子聿瞪他一眼,拍下筷子起身回厨房去给他剥蒜。 徐思东就着生蒜吃得挺香,像中午没吃饱似的。汪子聿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汗,在吊灯下亮晶晶的,说:“你怎么混这么惨啊。” 徐思东头都不抬继续吃:“命苦呗。你当都跟小贝胖子似的,炒房子,国家干部,官商勾结,在家坐着就来钱啊。” 汪子聿吃了一点儿就不吃了,他不爱面食。跑去把下午吃剩的半包薯片拿来坐在旁边嚼的得嘎嘣脆响。 徐思东抬头看了一眼他碗里,还有大半碗:“你吃不惯啊?” 汪子聿拿着遥控器乱换电视台,随口说:“中午吃太饱了。” 徐思东不怀好意笑了笑:“小贝行啊,把你喂饱了?” 汪子聿愣了愣,转头看着他。 徐思东把他吃剩那碗拿过来往自己碗里扒拉,说:“我中午看他车了。他不爱吃南方菜还去那馆子,陪你吧。” 汪子聿醒过神来,说:“你看到啦?你怎么就请胖子不请他啊?” 徐思东说:“他比我有钱,我干嘛去给他买单。” 汪子聿哼了一声,轻蔑的说:“可不是嘛。” 徐思东看他一眼,笑起来:“开玩笑呢。小汪老师,你生气啦。” 汪子聿没说话,转头继续看电视。 徐思东看着他侧脸,在灯光下柔美的一道剪影,纤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尖,丰润的嘴唇。汪子聿生气了,他知道。他是爱玩,可没想过要得罪这只小狐狸,小狐狸会记仇,也许下次连打卤面都吃不上。他为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个荒谬的想法逗乐了,忍不住要去哄哄这只偷偷在磨牙的小狐狸。 他说:“喂,小汪老师。” 汪子聿冷冷说:“怎么了?” 然后他就亲了上去。 汪子聿像是被吓住了,怔怔看着他突然贴过来的脸,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烟味,蒜味,还有些别的什么味道,他是有洁癖的。徐思东的舌头从他牙齿上舔过去,他张开了嘴,没咬他,让他就那么容易进来了,真是得寸进尺。 徐思东在跟他玩呢,他知道。 玩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推开徐思东,皱着眉说:“这大蒜真难闻。” 徐思东抱着他在怀里笑,说我回去了。这会儿肯定不堵了。 汪子聿看着他的脸,褐色的眼珠很慢的从左边转到右边,问,你那天怎么走了。 是啊,怎么就走了。 徐思东松开他,笑了笑,你穿得太多,没诚意。 汪子聿送他下楼。楼道里路灯坏了,黑漆漆一片。徐思东不熟,磕磕碰碰的走着,汪子聿偷偷在旁边乐,听他撞到东西时小声骂一句。 走到楼下,微弱的路灯光从防盗门缝里漏进来,泛着蓝色的白色。徐思东开了门,说你上去吧。 他站在门内,看着徐思东走到路灯底下,高个儿,挺拔的身材,宽阔的肩膀。他心里一动,喊了一声。 徐思东回头看了一眼,他若有所思着点点头,示意他过来。 徐思东走到门前,他突然很快把防盗门迅速“嘭“一声关上,向他对小贝那样,隔着栅栏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你个怂货,怎么不摸下去啊。他骄傲的挑起尖尖的下巴,眼睛闪闪发亮的看着徐思东,压低了声音,那天我下头什么都没穿,等着你呢。 015 有了盼头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眼看着假期的曙光就在前头,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星期眨眼就过去。快到学期末尾的汪子聿跟学生们一样,都有些懒懒的。因为最近心情不错,元旦前最后一堂课上他居然破天荒和蔼可亲说大家把书拿出来,我圈一圈期末考试的重点。圈点完课本后学生感激涕零之余,有几个胆子大的女生跑上台围着他追问,汪老师,你是不是恋爱了啊? 他笑而不答,赶着回去收拾行李。莫筱北课前给他打了电话,下午的飞机,中午过来接他。 那辆熟悉的银灰色奔驰早早在楼下候着了,他才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莫筱北笔挺站在车子旁边跟徐思东说话,修身的黑色羊绒大衣,年轻有为俊秀优雅,直接就能上财经杂志封面;徐思东是另一个极端,手里夹根烟吞云吐雾,懒洋洋靠在车头上,一身夹克牛仔裤,是工地上的标配,耐脏耐磨,随时预备着跋山涉水,看到他来了皮笑肉不笑:“小汪老师,你可叫人好等。” 他大眼睛忽闪忽闪无辜的看了一眼莫筱北,说外头多冷,你们怎么不在车上待着。 徐思东一根抽完又从盒子里抖出根接着抽,没完没了,用手挡着风点火也挡着脸上阴损的笑。莫筱北神情坦荡,看着汪子聿声音温和:“老徐他抽烟,我叫他别把我车里空气熏坏了。” 汪子聿幸灾乐祸看着徐思东笑,徐思东别开脸专注的看地上铺着的镂空花砖,顺手把一撮烟灰弹到地上,很快就被风刮的一丝一毫都找不着了。他叹了口气:“小汪老师你能抓紧点儿时间吗?” 莫筱北瞪了他一眼,说:“不急。飞机还早呢。” 汪子聿上楼去提了行李下来,莫筱北顺手接过来给他放进后备箱里。徐思东这种人精早就知情识趣上了后车座,把莫筱北旁边那副驾驶座留给他。 莫筱北开着车出了小区上了大路,看着后视镜里的汪子聿跟徐思东,有点激动有点忐忑,说:“那什么,我先说明一下啊……” 徐思东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打断他的话:“小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 莫筱北心里嫌弃他多嘴了,跟苍蝇似的,表面上还是装着听不明白他意思,不理他,光对着汪子聿笑吟吟继续发表意见,“这回出门,别人都拖家带口的,就我们仨是孤家寡人,所以这房子,挺不好安排的。” 汪子聿看了眼后视镜。徐思东靠在宽敞的后座正中,坐没坐相,笑得挺自在:“我一点意见都没有。去酒吧凑合一晚上都行,保证不给你们碍事儿。” 莫筱北眼角带笑口头上不肯吃亏:“我哪敢亏待你呀。单间儿,行不行?你看上哪个了,爱带谁回来带谁。” “还是小贝你最了解我。”徐思东从后视镜里看着汪子聿的眼睛,笑眯眯的,“小汪老师,你看我都成全你们俩了。一会儿飞机上你帮我留心个漂亮的。” 汪子聿隔着后视镜看他的眼睛,指甲抠了抠莫筱北的车座,露出个笑脸:“你要找多漂亮的。” 徐思东烟瘾上来萎靡不振,打了个呵欠说我充分相信你的眼光,你看着漂亮的肯定没错。 到机场换了登机牌过安检,侥幸心理果然是要不得的,徐思东在安检员犀利的目光注视下悻悻把打火机丢垃圾桶里,叹了口气。 胖子那群人先到,满屋子莺莺燕燕,已经在候机室里开了一桌麻将,徐思东因为损失了打火机黯然销魂,胖子叫他过去打麻将,他无动于衷,仿佛生无可恋,才玩几圈就躲得不见人影。 莫筱北坐在旁边沙发上,品着杯子里的龙井,美滋滋跟汪子聿汇报:“那打火机是老徐前一任的历史遗留。” 汪子聿没忍住笑出来,眼底安静无波,柔声说,筱北你这爱打小报告的毛病可一点儿都没改。 喝完两杯茶,地勤和机场负责人过来赔笑说这趟飞机要晚点。那群人反正没什么急事,候机室里招待周到,干脆坐下来继续牌局。莫筱北有点不高兴,被胖子连拖带拽的拉过去凑另外一桌, 汪子聿坐久了也挺无聊,说去机场的书店逛逛。莫筱北想跟着,胖子咬住不撒嘴,说小汪老师那么伶俐一人还能丢在咱伟大的首都机场了?你那点企图昭然若揭,跟老徐一样赢了就跑,还是爷们吗! 徐思东其实没走远,就在候机室旁边的候机大厅里找了个地方坐了,光线明亮,正对着巨大的透明落地窗,窗外飞机起起落落。 他的心情有些微妙,说不上后悔,也说不上留念。他都快忘了那打火机是他送的了,所以处理历史遗迹的时候逃过一劫,但是刚刚丢进去的时候他想起来了,过往的回忆纷至沓来,甜蜜到不堪,最后的结局却是了了,不过如此。 他又忍不住想点根烟,这个习惯随他妈。他妈是抽烟的,点着了,坐在沙发上一个人默默抽着,想事儿,美貌也在多年的烟雾缭绕里黯淡了颜色。因为抽太多,现在检出来,肺癌,晚期,因为这个他走不了。 他只能一个人回来那天,也是在这儿。 现在他在这儿又想起他来了,意识到自己把他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清理干净了。 有个人走到他旁边坐下,一股好闻的柠檬味儿。 他看着窗户无意识的问:“你看过去那姑娘漂亮不?” 汪子聿撅着嘴说:“漂亮什么啊?脸上涂得跟日本艺伎似的。” 他转头看汪子聿一眼,笑得喘不上气。 汪子聿低头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出来,柠檬味儿的,拿纸包好了往前几步丢垃圾桶里,又退回来坐下,说:“你烟瘾犯啦?” 他郁闷:“一会儿飞机上还要忍四个小时。” 汪子聿凑近了看着他,狡猾的神情,有些若即若离的意思:“你意志脆弱了。” 长长的睫毛一颤,蹭得徐思东脸上都痒,汪子聿挨得很近很近,皮肤雪白,眼睛水波潋滟,像个漂亮的洋娃娃。他笑了笑:“我意志从来都不那么坚定。” 汪子聿舔了舔丰满的嘴唇,一层湿润的水色。 徐思东轻声说,快过来,宝贝儿,安慰我一下。 呼吸的热气粗糙的拂过皮肤,汪子聿脸红了,小声问,就这儿。 他眯着眼睛看汪子聿,这儿多好。 汪子聿看看周围,小心翼翼把嘴唇贴过去。徐思东张开嘴,感到有个灵活的小东西迫不及待一下钻进来,又甜又滑,带着点涩涩的柠檬香。他搂住汪子聿的腰,强迫汪子聿完全把体重压在他身上,紧紧挨着他的下半身,裤子中间的部位因为这样的磨蹭很快挺立起来了,顶在汪子聿两腿间。汪子聿的脸发烫,伸手隔着衣料给他按揉。 徐思东舒服得很满意,一点点舔着汪子聿的耳边轮廓,沙哑的声音钻进去,问他,你晚上陪我? 汪子聿脸埋在他肩头小声笑,说,你做梦去吧。 016 12月北京的天气,风雪欲来,天空阴沉沉压在头顶。机场航道上红绿色的指示灯闪烁不停, 飞机起飞又降落,元旦假期前的最后一天里,航站楼里拥挤了大批急于离开的人们,焦躁不安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架航班。 透明的落地窗下的两个人,像一对合衬的情侣,互相依偎,感情甚笃。 徐思东平稳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喘息着覆盖上汪子聿的手,咬着他的嘴唇,说:“宝贝儿,别弄了。” 汪子聿清澈的褐色眸子看着他,笑起来很温柔。嘴唇被舔湿了,泛着水光,灵活的手指隔着牛仔布一点一点感觉着他胀大的器官的形状,天真的很qing se。 徐思东说:“再摸我要 射了。” 汪子聿低了头,用心看着那个凸起来的部位,他的手在一片粗糙的高温包围中。手心里是他衣服下勃 起的器官,手背上是他覆盖的手心。 汪子聿看了一眼徐思东,又垂下去专心的看着宽松的levi’s501正中经典的三颗铜色纽扣。手指从他手下滑出来,在经过每两颗铜扣之间的缝隙时,好玩似的探进去,指甲摩擦过布料下器官的顶端,又很快缩回来。 徐思东叹口气,宝贝儿,这样。他带着他的手从牛仔裤上端的边沿伸进去,叫他完全握住自己勃 起的器官套 弄。 汪子聿心满意足贴在他耳边,舌头舔过去是低温下冷冰冰的轮廓,有些得意的小声说,你回去是不是都想着我。 徐思东头压在机场的座椅靠背上,感觉自己快出来了,眯了眼看汪子聿,看不出什么感情,你跟我说那个,我能不硬吗。 汪子聿低了头笑,要我说你才硬……你不行啊? 徐思东看着他,在他两腿间抬头的地方拧了一把,我在你手里呢,行不行你还不知道?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他手心里,持续了好一阵,连绵不断。汪子聿闭着眼睛喘了口气。手抽出来湿漉漉的,粘稠的液体顺着手指滴在地面上。他从口袋里拿出张纸巾擦干净了手,揉成团丢在刚才的垃圾桶里。明明射的是徐思东,他的两条腿却没了力气,软绵绵坐回椅子上,哼了一声,声音很低,有点委屈:“这么多……以后不安慰你了。” 徐思东笑笑,赞了一声:“活儿不错,挺熟练。” 飞机穿过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平稳飞行,舷窗外是蓝的炫目的天。 徐思东靠在座椅上,刚刚释放过的身体里弥漫着惬意的疲倦,像打过了麻药,甜美的睡意袭来,缓解了烟瘾发作的不适。 胖子上了飞机已经换好了夏威夷的大花衬衫,颤抖着一身摇摇欲坠的肥肉走到他旁边的空位坐下,推了推他,难掩兴奋:“老徐,商量个事!” 徐思东刚要睡着又被吵醒,悻悻叹了口气:“什么事。” 胖子很严肃:“你够兄弟吗?” 他掉转视线看了胖子近在咫尺的大脸一眼,默默点了点头:“组织上有什么任务?” 胖子把体重压上他肩膀娇羞的说:“组织考验你忠诚的时候到了,徐思东同志。” 徐思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你死起来,再靠着信不信老子把你砌墙里头。” 胖子抖了抖。遥远的年代里,很会讲故事的莫筱北最喜欢绘声绘色的给他们讲叫爱伦坡的奇怪叔叔写过的故事,而实干家徐思东的话毫无疑问又勾起了那段美好的童年回忆,让他迅速的直起了身子。 徐思东不耐烦问:“啥事啊。” 胖子努了努下巴,给他示意前方。他勉强抬起眼皮,摇晃朦胧的视野里汪子聿坐在他的斜前方,裹着毛毯,脸向着舷窗外大片大片被阳光镀成金色的云彩,已经睡着了。莫筱北坐在旁边小心翼翼的倾身过去替他把遮光板拉上,看着他的睡脸傻笑不止。 胖子嘿嘿淫 笑:“老徐同志,你是过来人,明白的。啊?” 他倒吸了一口气,摇头,闭眼,一口回绝:“不干!这事缺德。” 胖子捅了捅他胳膊,不屑道:“别三贞九烈了行不?又不是没干过这事儿!” 他干脆装睡,不理胖子。 胖子凑他耳边,不屈不挠,循循善诱:“多少年兄弟啊,你就忍心?看着咱小贝这么茶不思饭不想的,你见过这么惨的黄鼠狼吗?” 他睁开眼,舷窗外光线炫目,刺得人眼花。他看了眼胖子:“你滥好心,信不信后头小汪老师第一个对付你。那骚货真不是什么善茬儿,给了小贝未必是对他好。” 胖子说:“那我也顾不得了,小贝不是不死心嘛。何况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为了咱兄弟的终身幸福,牺牲区区小我又算得了什么。” “你还大义凛然了。”徐思东乐了,眉毛一抬:“怎么个安排设计,逼良为娼啊?” 胖子见他有了兴趣,激动不已。凑过去叽里咕噜如此这般,末了重重一拍徐思东肩膀,意犹未尽:“这件事成与不成就看你的配合了。要成了,多大一份礼给小贝,保证他傻乐傻乐的。” 徐思东揉了揉眼角,坐起来看了眼前方,叹口气:“你想的挺美。就算送上门口了,小贝能不能行,还是未知之数啊。” “不能吧。”胖子挠了挠头,“小贝那儿没问题吧?是男人到了那时候,该上就要上!”他有些遗憾,“老徐我他妈是真后悔啊,你说怎么不是我跟那小汪老师处上十年呢?” “感情你也看上了?”徐思东忍住了小声笑:“去问问小贝,你立这么大一功劳,带你一块玩行不?” 胖子:“我这人有自知之明。人小汪老师那样的,哪儿能看上我啊。也就是小贝,自己兄弟,我让就让了,心甘情愿。” 徐思东没做声,眼里黑沉一片,半天才点了点头,示意胖子附耳过来:“我箱子里,有那什么……小贝他没经验,第一次不用那个估计搞不定。” 声音一点点儿低下去,胖子却心领神会了,熊掌拍在徐思东腿上眉飞色舞:“够毒的啊老徐。这下肯定万无一失,要不怎么说从小就数你最坏呢?” 017 飞机降落在三亚机场的时候,正是黄昏。 莫筱北已经安排了人和车等候在机场接他们,他理直气壮要和汪子聿坐一起,徐思东不想自觉也被胖子自觉的生拉硬拽上了后头的车,其余人等各自归位,一行数十人拖家带口浩浩荡荡开往目的地。 在飞机上睡了四个小时的汪子聿眼睛一亮,趴在窗口上看着椰林树影,潮湿温暖的风从海面上吹来,带着新鲜盐粒的气息,夕阳下大海被染成一片妖冶的深酒红。 莫筱北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的头发被风吹得翻起来,凌乱了,笑起来嘴角肉嘟嘟的两个小酒涡浅浅的,有种纯粹的青春的美感,还像个少年。 他一直都知道汪子聿漂亮,不是气质,不是优雅,就是没掺杂质的漂亮,一上来轰轰烈烈先声夺人的吸引你眼球,漂亮加上聪明,八面玲珑,就更了不得了。他有些自惭形秽,说不出为什么,纵然他年轻、英俊、富有、出身名门、品德良好,可是对着汪子聿,他为之骄傲的那些东西突然都黯淡的失了颜色。没了那些掩护,他还是当年那个怯懦的初中生,看着自己光彩照人的班长。他爱汪子聿,可汪子聿不爱他,这种不平等的关系让他没来由就矮了一截,忍气吞声。 大抵是完全单纯的爱从来都不会长久,总要带一点点仰望的崇拜,可望而不可得,男人就是这样贱而势力的。 汪子聿回过头来漫不经心看他一眼:“我晚上跟你住一屋啊?” 他心里一跳,张开嘴半天没了声音,最后大梦初醒般,“啊”了一声,算是回应。 汪子聿对他突然性的呆滞总是习以为常,笑了笑,眼睛眯起来,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出来就被风吹走了:“那你晚上可别打呼噜。” 他很不好意思的在背后偷偷笑,这南中国的阳光,临近晚上了也是温暖的,美好到虚幻。他的心里像喝饱了蜂蜜水那样甜美,充斥着不可说的幸福和期盼,他想,打呼噜?那哪儿能啊……我不会叫你受一点儿委屈,有一点儿不满意。只要过了今天,过了今天,一切都好了。 从车上下来,胖子看着眼前茂密的亚热带植物掩映之间那栋堂皇的三层楼小别墅,搂着女伴啧啧赞叹了一声:“小贝很有想法嘛,选的地方不错。” 徐思东嗤笑一声,吐着烟圈懒洋洋道:“信不信我大学那会儿做的模型都比这个强?” “信!”莫筱北把自己箱子交给酒店服务生,自己给汪子聿提着行李,笑的见牙不见眼,“京城里谁不知道咱老徐是人才啊,祖传手艺。” 胖子说:“你听他吹牛。” 汪子聿笑眯眯看着徐思东,又问莫筱北:“祖传的包工头啊?” 大家都笑,徐思东脾气不错,没说什么,问服务生:“这儿树挺多,不禁烟吧。” 莫筱北乐呵呵的说:“这儿没明文规定。不过子聿嗓子不好,闻不了二手烟,你要抽找个人少的地方自己过瘾去。” 徐思东笑了笑,把烟头摁灭在进门处垃圾桶上一堆细小的海砂中:“行。我冲你面子。” 汪子聿看他一眼,很轻的“哼”了一声,眼神里透着不屑。 徐思东装没看见,走进去咋咋呼呼:“我那单间在哪儿啊?” 服务生这会儿跟上趟了,很热情的领着他上楼介绍:“在顶楼。是偏了点,也小了点,不过通着阁楼天窗,三亚空气质量很好,晚上能看到星星。” 胖子怜惜的叹口气,摸了摸下巴没说什么。 有人大乐,说想不到老徐你也有自个儿数星星这么一天,真他妈报应! 徐思东回头冲他阴测测笑了笑,说看好你的人,数星星老子也不乐意一个人数。 莫筱北没理会他们,眼睛里就一个汪子聿,笑得很高兴:“咱们不用上楼,就一楼那套间。” 汪子聿兴趣不大的“哦”了一声,又想了想,问:“能看星星吗?” 莫筱北一愣。他没想到汪子聿还有这要求,挠头想了半天,说:“能!走廊通着游泳池呢,晚上我在走廊上放两把椅子,肯定能看到。” 汪子聿抿嘴一笑,拉开房间的落地窗帘。玻璃门外是深色的原木走廊,廊下一池碧蓝的水。太阳落下去了,最后一点暗红色的霞光在池中荡漾,有种清新的凉意。 莫筱北在屋里换好衣服出来,看他盘腿坐在走廊上,赤着一双脚,也是雪白秀气的,像剥了壳的鸡蛋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脚心是嫩而柔软的粉红色。 莫筱北血往脑子里一冲,口干舌燥,都忘了自己要说啥。 胖子敲门,在外头亮着嗓门喊:“小贝,小贝!出来一会儿,找你点儿事。” 汪子聿回头对他一笑。 莫筱北脸上直冒汗,说我就出来了!胖子这幌子送上门的正好,莫筱北为自己那点儿绮念羞愧欲死了,胡乱跟汪子聿打了个招呼就出去把门带上。 胖子用大花衬衫的衣襟扇着风,看他脸上的猪血色嘿嘿一笑,没忍住手贱过去捏了一把:“风光不错啊,咱小贝看的这都上火了。” 莫筱北羞愤打落他的猪蹄,低声说别乱讲。 胖子憋着笑跟他上了楼,莫筱北冷静些了,一进门就笑:“老徐,委屈你了啊。” 徐思东在行李箱里找出个东西,丢他怀里,说:“拿去。我买一送一,正好有管多的。” 莫筱北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脸上才退下去的猪血又激情澎湃着往上涌,憋得说不出话来。 胖子哈哈哈哈打着圆场缓解尴尬:“老徐挺够意思啊,小贝你还不谢谢人家。” 徐思东合上箱子似笑非笑打量了他一会:“小贝。都是成年人了,该有点准备。”他慢条斯理划根火柴点上烟,“我看这气氛挺不错,你们要是水到渠成了,别给兄弟露怯。” 莫筱北手里拿着那管润滑剂,像有针扎手,丢也不是拿也不是。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是没想过那回事。要好的男孩成长过程中交流x经历是个平常的事,不过他始终不太习惯这样赤裸裸的表达。 胖子跟徐思东对视一笑,点了根烟给他,拍拍他肩膀,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有什么呀。不就一汪子聿吗?你能搞定! 徐思东叹口气,说他不会自己飞你怀里,你要不主动点儿,他跟人跑了迟早的事。 徐思东说,你喜欢男人,没法律保障,别的都是形式。珍惜点儿时间行不行?十年也就你能等,他浪费不起自己最好的时候再等着你惦记十年。 莫筱北出去了。 徐思东推开了窗户,等风把烟味都散出去。暮色苍茫里一点橘红色的火光在他手指间明明灭灭,他觉得有点累,心里不安定,说不出为什么。他知道汪子聿是等不及了,也等不起了,莫筱北希望不大,这也就是最后一搏,碰运气的,可他知道从小到大,赌桌上四平八稳的莫筱北就没赢过他。 018 晚饭他们在小别墅里的餐厅吃,人员构成基本跟两个月前汪子聿第一次去后海吃火锅的时候吻合,唯一的区别的是这回除了徐思东都成双成对,有人在餐桌上笑眯眯的敲盘子说小汪老师,等着你给老徐介绍学生呢。 徐思东靠在椅子上瞥了汪子聿一眼,才转了视线去看说话那人,说谢谢了,蓝旗营那片儿普遍智商高而性格彪悍,前两天又冲上工地来,颇有五四运动火烧赵家楼的遗风。我再去招惹我是孙子。 胖子咳嗽了两声,对着桌子上的人,主要是莫筱北解释,我声明啊,老徐说的那什么里头,不包括咱小汪老师啊。 莫筱北是个老实人,又有事惦记着,根本没往心里去,专心致志给汪子聿分刚上来的那盅椰奶炖鸡,嘟囔着,他敢包括了! 汪子聿笑了笑,没喝汤,一心一意对付碟子里那只巨大的海蟹,海蟹肉粗,味道不如湖蟹好,他吃的也不仔细,五马分尸大卸八块,过会儿才抬起头来,问,你们怎么不开酒啊? 胖子向徐思东飞了个眼色。徐思东手里玩着刚从前台要来的火柴盒,视若无睹;他只能摸着下巴干笑两声,晚上要开牌局,跟老徐玩不清醒点儿怎么成? 徐思东拍了拍他肥厚的肩膀说你要想赢我也容易,把我灌醉了,为所欲为。说完起身往外走。 他从洗手间出来,看着汪子聿站在门口,跟刚才的温柔样完全两个人,看他像看刚才碟子里那螃蟹,眼睛里小火苗烧的挺旺,说你影射我呢? 徐思东给他让路,说我哪儿敢啊?跟小汪老师玩这个,影射是吧……我连这名词都不知道。 汪子聿直接走过去开了水,一边洗手洗脸一边狠狠说,你等着,我非让你做孙子不可。 徐思东有点儿好笑,知道汪子聿又在偷偷磨牙了——他还是那个想法,得罪了哄一哄,来日方长,可以慢慢玩,犯不上为一句话翻脸。他停在门口点了根烟,看着镜子里的汪子聿。湿淋淋的发梢,额头的的小水珠,顺着光滑笔直的鼻梁滑下来,落到尖尖的唇峰上,然而很快又被更多的水流带了下去,沿着下巴,修长的脖颈,淌过小小的吞咽着的喉结,最后弄湿了白色的衬衫胸口一小片的地方,半透明的贴伏着身体,隐约现着里头皮肤的颜色。 汪子聿直起身子,看镜子里的自己,也看徐思东,叹了口气,说合着你也光看着…… 徐思东抽着那根烟,视线隔着腾起的烟雾在汪子聿身上一分一分移动的慢条斯理,喉结动了一下说,我看着高兴,你还能不让我看了? 晚上有男男女女要出去海滩上玩,剩下的人不多,又开起了麻将,继续中午的战况。莫筱北玩了两圈就鬼鬼祟祟表示他还有事要做,实在不能奉陪。胖子一脸笑容说还能怎么办,小汪老师,你是小贝他班长,他走了就你顶上啊。 莫筱北看着旁边站着的汪子聿笑得喜气洋洋,说你来玩吧,输了都算我的。 汪子聿说,我挺久没玩过了,都忘得差不多了。 胖子起哄,哎,小汪老师,你就替两把,输就输了呗。再说了,你头回玩,兄弟们哪好意思欺负你啊。他坐汪子聿对面,一边说一边跟他下手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嘿嘿一笑,说小汪老师,怕什么呀,有小贝呢,多少你都输得起。 徐思东笑了笑,把洗乱了的牌一张张翻开来看,百无聊赖。胖子带过来那女人,身材极好,弯着腰凑在他旁边看牌,一对雪白的大胸呼之欲出,随时能蹭他脸上。胖子一路上为了莫筱北的幸福奔走呼号,还没整明白一顿饭吃完自家后院怎么就起火了,这会儿默默在心里呸了一声,对徐思东极为鄙视。 汪子聿在莫筱北位子上坐了,哗啦哗啦的麻将声又响起来。莫筱北确实不放心让汪子聿一人对付他们,坐在后头指点了两把。 徐思东把输了的筹码丢过去笑,说小贝你这就没意思了……该干嘛干嘛去,一会儿都不能离了? 莫筱北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临走前温柔憨厚看着汪子聿笑,说你多玩会儿,晚点回来没事。他心想,我还没准备好呢。回去路上他伸手进口袋摸了摸,徐思东给的那管润滑剂还在,隔了一层布料贴着大腿,顿时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胖子等莫筱北出门松口气,公报私仇恶狠狠踢了徐思东一脚。 汪子聿对着桌上三个人,脸上笑容跟画一样,完美无缺,看不出一点破绽来,心里明白这群禽兽不是好打发的。莫筱北当然没那么大的胆子,不过被这群狐朋狗友煽动着,绵羊急了也咬人。想到这他看了眼徐思东,徐思东咬着烟嘴专心致志码牌,头都不抬。 四个人各怀鬼胎,桌面上一时倒安静了。桌子底下,胖子和他下手那人,两手交接,老道熟练的交换了一张牌,愈发笑而不语。 下头连着几盘,汪子聿只有输的份,面前的筹码纷纷推出去,很快就空了。徐思东跟旁边的女人说了几句话,那女人走出去,过一会儿拿了两瓶酒进来,看着汪子聿笑。 胖子咳嗽一声,运筹帷幄,说小汪老师,你都没筹码了,我们玩点新鲜的吧。 那女人倒酒,动作熟练,倒了半杯看徐思东一眼,没说话,听他的。 徐思东的眼神跟汪子聿对上又不动声色移开,说别放冰了,小汪老师酒量挺好。 那女人笑出声来,把那杯子倒满了,端给汪子聿。 汪子聿握着杯子,琥珀色的液体在灯下荡漾,轻声笑着说,原来是场鸿门宴。 胖子大乐,摸着肥厚下巴说小汪老师,你不能这么说。 徐思东靠在椅背上,看汪子聿仰头把酒一口喝光,因为太急了,喝完轻轻喘了口气,脸上有点红,灯下看着他,唇上水光潋滟。 徐思东叹了口气,无视胖子愤怒的眼神,说小汪老师,别玩了,回去吧。 汪子聿笑起来,40度的威士忌而已,他头脑是清醒的,醉意全在眼睛里,轻轻松松把牌推到桌子当中,说都上桌了,当然要翻本。 徐思东笑了笑,说原来小汪老师是赌鬼,小贝可不知道。 胖子的情绪被那杯酒完全点燃了,亢奋到不行,摩拳擦掌说回去就知道了,来来来,废话不要那么多。他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他没有喝酒,很清醒,可是那天晚上在牌桌上他有种急切的渴望,事后想起来他归结于一种男人的征服欲,灯下说着要翻本的汪子聿美丽而疯狂,让人很想看他输到一败涂地,然后对他为所欲为——胖子知道自己当然是没有任何希望的,汪子聿在清醒的时候早就拒绝了他,带着一点与生俱来的高傲。 不过现在局面是三对一,胖子觉得汪子聿没胜算。 汪子聿把酒杯推到徐思东旁边给那女人,修长的手指从徐思东眼前晃过去,又退回来,雪白柔润,带着一点点肉感。他摸着牌笑了笑,我们玩新的。赢的不喝,自摸两杯,放炮两杯,输的陪一杯,花样翻番。 019 作者有话要说:蹩脚的肉开始了…… 胖子张了嘴就合不上,说老徐你没弄错。智商另说,性格是真给劲。 徐思东笑着摇头,在身边的女人腰上推了一把,骚扰胖子去,你身上味太重,影响我思考了。 那女人不肯走,咯咯笑着换了个方位,坐徐思东跟汪子聿中间,说我要看你们俩的牌。 牌上没什么玄机,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都是要靠经营的。徐思东把剩下一点烟摁灭了,手滑到桌子底下,结实的手臂蹭过女人紧绷的黑色皮裙,摸上汪子聿大腿。 汪子聿没知觉一般。手里摸着牌,看了看,皱着眉头。 那女人笑出声来,丰厚艳丽的嘴唇凑到他耳边,香味浓郁的吐气,小汪老师,你不要……今天晚上老徐就归我了。 汪子聿把手里的牌打出去,转头看她一眼,嘴角浅浅的笑涡儿,摇摇头说我不要。 徐思东在他腿上拧了一把,疼痛而酥软的感觉,指尖若有若无的搔弄大腿内侧。汪子聿不理他。 徐思东把手从桌子底下拿上来捡那张牌,笑笑说,我要了。 胖子啧啧怪叫了两声,满是嫉恨,你见什么要什么,贪成这样,小心咬手。 徐思东吃了那张牌,另打一张出去说,我手粗,不怕咬。 女人笑起来,汪子聿也笑,把面前一列牌齐齐推倒看着徐思东,你两杯。他手指点了点对家的胖子和上手那人,像在课堂上故意点着睡觉的学生起来回答问题那样不怀好意,笑里藏刀,你们俩,一人一杯。 胖子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汪子聿叹了口气。 那女人站起来去倒酒给他们三个人,徐思东两杯,她妖娆的拿了酒瓶过来,靠在他身上等他喝完一杯给他再加满。 一杯不算什么,胖子的斗志因为这点小小的失败更加昂扬。酒精的作用下汗水一滴滴从额头上滚下来,脸红的像煮熟了的螃蟹。 汪子聿每一次把牌推倒都会看着他笑,胖子才发现他的瞳孔是也琥珀色的,像灯下杯子里的潋滟的酒,清澈而温柔,连诱惑都是优雅含蓄。 徐思东也在笑,一瓶酒灌下去,眼神似乎不那么清明了。他输得最多,干脆放任了自己,完全不抵抗。一只修长柔软的手放在他的腿上,像他点燃火柴那样轻微的摩擦,动作幅度很小,矜持而克制,然后火花四溅,每一点热度都让他想起今天下午在机场的那次释放。他喘了口气,空气里都是酒味,手伸下去抓住汪子聿的,不肯放——不事生产的手,跟身上一样的绵软,摸不着骨头,让人只想整个陷进去。 汪子聿笑了一声,把牌推在他手心里,像狡猾的鱼一样把手缩了回去。再伸过来的时候,他换给汪子聿一张极好的牌。 这局的酒喝完,徐思东直接从椅子上滑到桌子底下。 胖子神志不清被他女人架着回房去,一句话大着舌头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小汪老师,回去,小贝等你啊…… ============================================================================= 汪子聿费了老大劲拖着徐思东回房间。他缺乏运动,喝醉了的人又特别沉。徐思东的头压在他肩上,呼吸间全是带着酒味的热气。 从他的身体里出来,再进入他的身体,就这样完成了一次亲密无间的交换。汪子聿想了想,他这种思考方式大概就叫意淫。 徐思东躺在床上倒是很安静。汪子聿给他脱了鞋,解开上衣的扣子,然后坐旁边凑近了去看他的脸,他也毫无知觉。汪子聿伸手卷着他额前的头发,笑着扯了扯,得意极了,声音小小地说,敢跟小汪老师斗……挂掉你期末考。 徐思东叹了口气,你能不那么幼稚吗?我上大学就没语文课了。 汪子聿吓了一跳。徐思东眼睛睁开盯着他半天,舔了舔嘴唇笑得色迷迷,小汪老师,你终于对我下毒手了。 汪子聿笑出声来,手撑在枕头边,你输了那么多,小汪老师怕你晚上想不开。 徐思东转头去舔着他的手,从修过的指甲顶端,到骨节分明的指节,到绵软的手背,到腕部,滚烫的舌头灵活的拖出一条湿漉漉的水迹,声音含糊不清,男人在牌桌上输了,应该聊以自慰。赌场失意,情场才能得意。 汪子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徐思东一只手在他腰上正摸着,说就你还得意呢?回回见你落魄的都跟丧家犬似的。 徐思东解开他裤子叹息了一声,你说你怎么赶那么巧,每次都在我最脆弱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出现呢? 汪子聿笑起来,徐思东用手指拨开内裤把他那玩意含进嘴里,牙齿磨蹭在皮肤上,不轻不重的咬了咬,然后舌头舔过去,汪子聿呼吸都不连贯了,呻吟的细细碎碎,像一根线,细若游丝般吊着,线那头系在徐思东不安分的舌头上。 徐思东玩了半天才抬头看他,眼睛里又黑又深,说小汪老师,你这儿都比别人漂亮……他用舌尖顶了顶前端凹进去的小眼,嘴角一丝很深的笑纹,除了我以前那个,就你这儿的颜色好看。 汪子聿喘息着手撑在床上往里挪了挪,说你真一往情深,这时候还记着故人呢。 徐思东笑了笑,坐起来靠在床头说我今天喝得是有点多了。 汪子聿看了看自己两腿间挺起来的东西,床头灯下泛着一层水光,颜色淡淡的,是漂亮。可是被徐思东跟别人相提并论了,他不甘心,还带着点儿微妙的委屈。 徐思东突然从床上站起来,光着脚一跃踩到柜子上,摇摇晃晃去推开天窗,平衡不稳差点摔地上。 汪子聿说你真醉了? 徐思东点点头,靠回床头喘口气,真醉了,我现在看什么都是双影儿……不然哪儿能有这么多星星。 汪子聿笑起来,你当这是北京城呢?抬头就是工厂废气。他翻个身压在徐思东身上,裤子半解着,用赤 裸着的地方去蹭他大腿中间,眼波温柔,小汪老师看你不像个好学生。 徐思东无赖的笑一笑,手按在汪子聿肩头把他往下推,小汪老师,我真醉了。 汪子聿头低下去,脸在他牛仔裤两腿间的鼓胀的地方蹭了蹭,侧过去用牙一颗颗咬开扣子,隔着一层布料舔湿了,舌头往下探,撒娇似的,哄我呢?不肯卖力……真醉了这儿能硬吗? 徐思东深吸了口气,伸手去抚摸汪子聿的脸。汪子聿停了动作抬起头看他,白瓷似的皮肤,底下透着三月桃花的粉,眼里闪闪发亮,过了一会儿,才张开丰润的嘴唇,在他的眼皮底下,把他的那玩意从头开始吞下去,有时候徐思东觉着是快到极限了,汪子聿呻吟着退后把他吐出来一点儿,再让他更用力的顶进来,一直到最深的地方,滚烫的紧紧的含着他的性 器。 徐思东的意识挺清醒,不过就是没法控制了。汪子聿喘息着吞吐他,还是他的器官在汪子聿嘴里进出,界限已经没那么分明,又或者兼而有之。高潮来临之前他最后想了想莫筱北,想了想他以前的那个人,都是模模糊糊的影子,像他涂在画布上大幅大幅的色块,看不出实际的形象来,而汪子聿是真的,他黏腻的呻吟他潮红的皮肤他薄薄的汗水都是真的,他在他的嘴里,他在吞咽着他,这比什么都重要,算计了他这么久的那只小狐狸…… 020 精液呛到喉咙里,汪子聿开始咳嗽,徐思东边射边缓慢的从他嘴里退出来。汪子聿喉结颤抖,半被强迫的吞咽着。最后一些溅到他睫毛上和脸上,徐思东用自己粗大的那玩意挨过去蹭了蹭,成心的,白色的液体涂了汪子聿一脸,让他皮肤上多了种釉色的光泽,更像瓷器了。 汪子聿跪坐在床上盯着徐思东看,徐思东从床头拿了个玻璃杯放他嘴边,他把嘴里剩下的精液吐出来,眼睛湿漉漉的漂亮极了,挑衅一样的看徐思东。 徐思东放了杯子把他压在床上笑,低头去咬他的嘴唇,他嘴里还全是自己的味儿。徐思东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是孙子,行不行? 汪子聿觉得嘴有些累了,干脆不说话。徐思东把他按倒在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天窗在他们的头顶,天空像他从小读过的安徒生童话里描写的那样,黑丝绒上点缀着无数闪闪发亮的钻石。 真是建筑师,房里哪扇窗在哪儿,都清清楚楚。 汪子聿突然悟了,知道自己为啥没胜算,对莫筱北,房子关上门他就要团团转,可对徐思东,没了门还有窗户,没了窗户给个烟囱他也能爬。 他看着徐思东给他的那片星星问,你真醉啦? 徐思东把他挂在腿上的裤子扯下去,说小看我,没点儿酒量怎么持久战。 汪子聿说,难怪。他手肘撑在床上抬起上半身后退了一点儿,看着徐思东,轻声说,你那东西里头都是酒精味。 徐思东凑过去在他脖子上的大动脉恶狠狠咬了一口,说我在桌子上就想着,要今天晚上把你给小贝玩了,我肯定睡不着。 汪子聿笑起来,阴测测的,我也睡不着……他有胆子敢搞我,我先搞死他。 徐思东眉毛挑起来,眼睛里黑黑的,像某种兽类。他体内与生俱来的野蛮被汪子聿一句话点燃了。弱肉强食,这就是自然界的法则,到了人类社会,哪怕蒙上了爱情温情脉脉的面纱,本质也没变。 他说,黑寡妇。然后一只手指毫无征兆的突兀捅进了汪子聿身体。 汪子聿“嗯”的短短喘息着,嘶哑的叫了声,疼。徐思东的手只进去一个指节,可他的手太大,太粗,不像莫筱北,女人一样纤细绵软的手,摸在他身上都轻飘飘的没感觉。 徐思东没心软,汪子聿里头太紧了,他也疼,可不是不能忍受的。手指在汪子聿越来越急的呼吸声里继续往里挤,一点一点拓开汪子聿滚烫的身体。他看着紧紧裹住他手指的地方笑了笑,就你这样能搞谁?里头比女人咬的还用力。 汪子聿垂下的睫毛颤抖起来,他也在看他手指进来的地方,像看不够一样,说,真的疼啊。 跟上次一样,他亲吻他,然后把他弄疼了——可是不疼的爱,永远都不过瘾。 徐思东叹口气,他有些急了,汪子聿不停的呻吟,让他下身涨得发痛,一刻也不能多等。但他还是把手指退出来,说你怎么一点疼也忍不了。 汪子聿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这个位置会好一点,除了高潮的时候看不见星星,有点遗憾。 徐思东从行李箱里拿出管润滑,直接挤在他身后,液体冰冷的温度让他哆嗦了一下,后穴条件反射似的收缩着,把液体全吃进去。徐思东很满意,在他背后笑着说,挺有经验。 他笑了笑,听到塑胶袋撕开的声音,徐思东真没醉,清醒得简直可恶了,安全措施一条没忘,然后包裹着一层橡胶的性器在大量的润滑下艰难的进入了他的身体。 他深深的喘了口气,还是疼,可是更多满足感,这个男人是他的了,总算到手了,真不容易。 徐思东在他背后骂了一句粗话。 他脸埋在床单里笑,不怕他听到。身后的动作突然猛烈起来,没快感,只有疼,一阵一阵,他笑不出来了,咬着嘴唇小声小声的喘息,支离破碎。 徐思东知道哪儿不对了,他不是莫筱北,早就过了纯情少男的阶段,这个事实让他无可奈何。汪子聿的身体把他牢牢困死在里面,紧而火热,每一次他短促的后退都痴缠着不肯放他出去,他又像所有男人的一样,被这个事实刺激得头脑发热。男人都这样,都想做第一个征服者,何况在他身下叫个不停的是汪子聿,他兄弟朝思暮想的男人,他们这是在偷情,一切都让这次性爱的快感翻了无数倍。 他放任着自己在汪子聿的喘息中射在了安全套里,然后退出来扯下橡胶套打了个结丢在地上。 他在床头摸到了火柴,还有烟,然后又压回汪子聿的身上,沾满了精液的性器抵着汪子聿的大腿内侧,仍然没有软下去的意思。 火柴擦过很轻的一声响,然后烟雾腾起来。 汪子聿呼吸了一小口混着体液和烟草味道的空气,长长的哼了一声,保持着那个姿势不想动。 徐思东说,你他妈怎么还是个雏啊。 汪子聿动了动大腿,让徐思东的性器滑下去,说,你嫌麻烦? 徐思东在他耳边吹口热气,酥痒的感觉,麻烦死了。 汪子聿哼了一声,没说话。过了一阵扭头看他的脸,眼里湿漉漉的,带着怨气,你他妈怎么那么快? 徐思东笑起来,在床单上用劲摁灭了烟头,低下头去堵上汪子聿的嘴,一口烟全喷在他喉咙里。汪子聿咳嗽起来,翻过身在他底下挣扎,徐思东抓住他手腕扣在床上,用膝盖分开他两腿把自己的东西借着刚才的润滑和扩张送进去,说你知道什么叫死活吗? 汪子聿呜咽着说,不知道。 徐思东用力抽了他屁股一把,借着肌肉一瞬间的放松让自己进去的更深了点。 汪子聿大口的喘息着。这次不一样,没了那层橡胶的薄膜,和第一次的紧张,他的身体清晰的觉察到徐思东性器的形状,热度,那玩意一点点挤开他紧密的身体,进入到最里头。这一次疼的不明显了,只是涨,和缓慢等待的煎熬。 徐思东很有耐心,很会玩,他的嘴唇隔着还没完全脱掉的衬衫亲吻着他的乳头,然后用牙齿咬,再松开。衬衫粗糙的质感磨蹭在敏感的皮肤上,那里完全濡湿了,他低头就能看见半透明的衬衫底下淡淡的红色凸起。玩过了一边的,再去玩另一边的。等乳头被摩擦到疼得受不了时,徐思东脱掉了他的衬衫,嘴唇完全贴上去,一边的乳头完全被滚热的湿润包裹住,柔软的舌头在周围舔个不停安抚他,他用手指去扯他的头发,贪得无厌的说另一边…… 徐思东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吞了口口水,下身不自觉的收缩。 徐思东笑,别咬太紧。他退出去一些,再用力进入,然后低头去安抚他另一边。 牙齿在乳头上尖锐的擦过一瞬间的剧痛,然而埋在体内的那玩意准确无误蹭过某个点。汪子聿被刺激的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用力缠紧他的脖颈,抬起下半身。 徐思东含住他红肿的乳尖,喘着说宝贝儿别扭了,我知道是那儿。 汪子聿仰躺回床上,呻吟着。徐思东没碰他的性器,可那漂亮的东西也完全挺立了起来,被挤在两个人小腹间,他知道自己一定已经射了,如果只有汗水,皮肤不会那么滑腻,体液的味道不会那么浓;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徐思东在他身上动作着,故意的,有时候碰过那一点,让他舒服到全身发抖,有时候不碰,让他两腿把自己缠得更紧,好进去的更深。快感来了太多次,每一次都让他短促的失神,然后再一次被唤醒意识。黑色的天幕,繁星点点,空气里带着湿润的海风的腥咸,给他燥热的额头一点凉意,多么温柔。 到最后他终于痛苦起来了,不连续的快感细细碎碎折磨着他,他觉得自己快不行了,需要一次彻底的解脱。他跟随自己的意愿动作着,那一点迫不及待的追逐着给他快乐的东西,要紧紧的束缚住,不能让他走。 徐思东的声音在他上方越来越模糊,沙哑的,粗糙的,像他那个人,不停在说话,声音低沉就在耳边,空气里都是精液味,烟味,酒精味,宝贝儿……别咬那么紧,别咬那么紧,乖,别咬了…… 他终于完全失去了意识,天幕上的星星燃烧起来,拖着长长的尾巴一颗颗坠落到海底去,天空不是黑色了,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妖冶的深酒红。 徐思东伏在他身上笑,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嘴唇贴在他滚烫的耳边,亲昵而下流,说,宝贝儿,这就是小死一回……以后你都忘不了。 021 汪子聿很轻的哼了一声,全身都是酸软的愉悦。徐思东那玩意在他身体里,他的身体被他和他的精液填满了,这种心理感觉很好,他不想动。 徐思东也不急着退出来,抱着他翻了个身,一只手揽在他光滑柔韧的腰上,另一只手去够火柴和烟。 汪子聿头埋在他胸口上动了动,徐思东知道他是清醒了,听见他抱怨,鼻音很重,你就不能少抽点吗? 火柴划燃一声响,汪子聿赤裸的腰边骤然热了一下,然后温度又冷却下去。徐思东点着了嘴里咬的那根烟,慢悠悠说,不行。 汪子聿张口就咬,你烫着我了。 徐思东像不知道疼,对着天空吐了口烟,你们他妈的怎么都咬一晚上啊。 汪子聿松了嘴,抬起头看他。 徐思东低头看了看他,说我以前那个,跟你一样……上了床就咬,做的时候下头那张嘴咬。做完上头那嘴还要啃一口。 汪子聿眼里的水光晃了晃,他也咬这? 徐思东头仰回去,天上的星星都在那扇小小的窗户里。他轻声说我都忘了。过了一会又说,这儿的天真干净,跟北京二十年前一样……我应该再来一趟,把我那望远镜带着,还住这间房。 汪子聿伸手去勾他头发,你真要一个人来这儿数星星啊? 徐思东没出声,半天才低头看着他笑,宝贝儿,我会带上你的,你别薅我头发行吗? 汪子聿悻悻把手缩回去,手指间夹了几根扯下来的头发,乌黑的,发质很硬,带一点点天然卷。徐思东摸了摸额头,低头亲他耳边,温柔说,乖,我带你去洗一洗。 汪子聿突然有点难过。这个男人太好了,比他想的还要好。可这么好的男人,只肯跟他玩。他心里有些不甘,嘟着嘴说我腰疼,动不了。 徐思东笑,咬他的嘴唇,说我抱你去…… 水流是温热的,汪子聿坐在他身上,面对面。徐思东的手指这次进的很顺畅,汪子聿长长呻吟了一声,说你干嘛把套拿了,就因为我是雏啊? 徐思东手指进出的很慢,把自己留下的液体一点点清理干净,说男人都有这个情节,我也一样。 汪子聿闪闪发亮的眼睛凑过去挨得很近看他的脸,自己的下巴在他下巴上蹭了蹭,被新窜出来的密密的胡茬扎着疼,笑得很狡猾,你觉得我干净…… 徐思东笑,你也是男人……男人喜欢什么,你最清楚。 汪子聿低了头,看徐思东的手指在他身体里进出,是清理,也是撩拨,他喘息了一声,手指再一次进入的时候迎合着往前坐,让他进去的更深些,问,那你还喜欢我什么啊。 徐思东笑,手指从他渐渐裹紧的体内抽出来,再顶进去,说我喜欢你现在,咬我咬那么紧…… 手指在他体内弯了弯,指节抵在最敏感的那一点上,他没咬住嘴唇,哼出了声。 徐思东的指节在那一点上反复来回的磨蹭,力道却很轻,像蚂蚁缓慢的爬过,声音沙哑,那你喜欢我什么? 汪子聿腿都软了,却笑起来,眼睛里的水和浴缸里的水一起荡漾,雾气迷蒙,说,特别男人。他的嘴唇落在他下巴上,说,特别野蛮。舌头舔过青色胡茬,滑下脖颈,在凸起的喉结那里打了个圈儿,继续低下去落在胸口,呻吟着说,特别……下流。 汪子聿喘了口气,手心在他肩背流畅的线条上一点点抚摸过去,舌头在温水里拂过他的乳头,像一片温柔的羽毛,嘴角勾起来,笑涡浅浅的,嘟囔着说,身材特别好……哪里都好。 徐思东抽出手指,让他呻吟出来,笑着贴近他鼻尖,神神秘秘说我还喜欢你唱歌。 汪子聿愣了愣,眼睛睁得大大的,湿淋淋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抬头看着有些天真迷茫,啊? 徐思东舔着他耳垂笑,下头胀痛的那玩意在汪子聿下身顶了顶,其实我最喜欢你那天晚上给我唱的歌…… 汪子聿脸红了。徐思东明白,什么都明白。 他的心里突然被圆满的幸福填满了,水下的气泡咕噜咕噜的冒上来,全是轻盈的喜悦。他被那么多人爱着,可只有他爱上的这个男人是聪明的,是英俊的。那么好,传情达意——他一点点的小动作都瞒不过他的眼睛;私相授受——他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和他调情,可是除了他谁也领会不了。 徐思东在小声说话,滚烫的那东西在他腿间磨蹭,你不是黑寡妇吗?交配完了,就要把配偶吃掉……他在他耳边笑得恬不知耻,催促,宝贝儿,快一点。 汪子聿笑起来,握住顶在身下的那东西,慢慢坐下去,一点一点完全吞掉。 徐思东抱住他的腰用力,往里顶到更深的地方。 汪子聿按住他的肩膀,徐思东往后靠回浴缸边沿喘息。汪子聿在他身上呻吟,说你别乱动,让我吃了你。 浴缸里的水淌到地上,耳边全是水声。大片的雾气蒙在镜子上,像毛玻璃一样看不清。汪子聿的腰颤抖得厉害,徐思东的手指顺着他雪白光滑的脊背中央那道圆润的内弧线往下走,到了尽头,那里有个浅浅的凹陷。徐思东的手指停在那里划着圈,许多个标准的正圆,椭圆,然后汪子聿小声尖叫着射了出来。 徐思东把他压回水里,温暖的水流覆盖了他整个的身体。徐思东在他身上猛烈的冲撞,他张口想要叫,然而水流涌进来,无法呼吸,全是热水特有的味道,喉咙里都是甜润,身体的感觉都集中在那一点上,被徐思东控制着。临近窒息的时候他又高潮了一次,比前一次还要强烈,然后徐思东堵住了他花瓣一样的嘴唇,狠狠地噬咬,给他一口新鲜的空气。 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汪子聿哭叫了出来,太痛苦了,也太刺激了,他的性器还是挺立着颤抖,已经什么都射不出来。但是徐思东不肯放过他,把他的腿用力分开,他挣扎着扭动,够了,他不要了,但是徐思东还没够,他是这个时候才完全露出了獠牙的野兽,看着猎物一步步掉进已经布好的陷阱里,只能任他摆布。 汪子聿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眼泪,可他知道自己一定哭了,哀求着徐思东说他不要了。徐思东在他唇边吐出热气带着浓烈的烟味,是他枕头边的软中华,多么熟悉。徐思东喘息着说是你招惹我的…… 022 汪子聿软绵绵趴徐思东腿上,腰还是酸的,问几点了。 徐思东坐床边给他吹头发,一只手拂过他发间,胡乱薅了两把,凑上去闻,热风吹过鼻尖暖暖的,有雨后青草地的的味儿。他说我都忘了,你用我洗发水,要回去小贝该闻出来了。 汪子聿的手指在他腿上戳了两下,转头看他,现在后悔,你早干嘛去了。 徐思东笑,手指温柔顺他头发,说我后悔什么。 汪子聿被他摸得舒服了,猫似的哼哼了两声,脸颊蹭着他大腿,说你后悔意志力不坚定,糖衣炮弹打过来,立马儿就叛变了。 徐思东觉得差不多了,放了电吹风睡下去跟他并排躺着,说我不后悔。咱小贝多纯情一处男啊,就你这么一骚货,真给了小贝,能把他折腾死。 汪子聿翻个身压他上头,哈哈乐着,手下没停骚扰徐思东,像这样?我在上头,他在下头……你怎么对付我,我怎么对付他。 徐思东制住他手,抓到嘴边咬,含糊着问你回去怎么说,小贝还等着你呢。 汪子聿不理他,把手抽回来低头舔他嘴唇,软软的舌尖在他嘴边脸上扫来扫去,跟玩儿似的。 徐思东叹口气,说你怎么跟…… 汪子聿截了他话头,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说又跟你前头那个一样? 徐思东说,跟黄黄儿一样。 汪子聿愣了愣,徐思东挺严肃,我在工地上养了一狗,每次喂完食都舔我一脸口水。 汪子聿说你骂我呢,你这禽兽还敢骂我呢! 徐思东笑起来,挣扎着躲汪子聿的手抓他要害,说我没骂人,我真养了一狗,叫黄黄儿。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汪子聿又软下去,徐思东揽着他一把一把揉着,说要小贝问起来你怎么说啊。 汪子聿懒洋洋趴徐思东身上,腰上没劲,动不了。他说,就说实话,我跟你,他兄弟,咱俩上床了。 徐思东轻声说好,横竖一顿揍我是跑不了的。 汪子聿抬眼看着他,眼睛亮亮的,说你还怕啊。 徐思东搂着他腰说,小贝一人我还能对付,不过这回牵扯进胖子,可有点儿扛不住。 汪子聿奇怪,关他什么事? 徐思东说,能不关他事吗?可着劲儿给你和小贝拉皮条的就他……被我截胡了,他能不揍我? 汪子聿看了他一会儿,笑出来,说揍得好。他心里有个声音酸溜溜说了句,谁让你跟我玩呢。 徐思东在他颈边亲了亲,就一顿揍……今天在牌桌上看你不情不愿那样,要遂了胖子的心,我舍不得。 汪子聿没说话,老老实实被他抱在怀里亲着。徐思东真是老手,玩的快成精了,不动声色就让他受了委屈,然后再甜言蜜语身体力行哄得他心花怒放,莫筱北跟他一比纯的像张白纸。汪子聿倒不怕他玩,怕的是真情假意混在一起,最后谁都分不清楚。他头在徐思东胸口蹭了蹭,说,我该回去了。 徐思东低头看他睫毛垂着,又长又密,遮了眼睛,颤的心都软了,低下来,嘴唇在他耳边若有若无碰着,胡茬扎得他疼,说别回去了,明天就天塌下来都有我给你扛着。 汪子聿坐起来看着他笑,说你都臭名远扬了扛个毛啊,我还要为人师表呢。 走廊上很安静,过了四点,一个人都没有。汪子聿从口袋里找出房卡,推门进去,门廊里一盏小小的灯亮着,温柔的淡黄色光映在米色的地毯上。汪子聿觉得房间里是有些不一样了,但他装作没注意,而莫筱北坐在床边上,正有点惶恐的看着他。 汪子聿笑了笑,说,你还不睡啊。 莫筱北张了张嘴,终于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说我等你呢,一晚上,你去哪儿了? 汪子聿说老徐跟胖子喝多了,送他俩回房,然后一个人去海边走了会儿,透个气……他们不都抽烟吗? 莫筱北哦了一声,吞了口口水,他还想说什么,可汪子聿没注意,低头在行李箱里翻出自己的睡衣来。汪子聿好像也没注意他在房间里动的小心思,这跟他预想的很有距离,非常有距离,不免失落。 可汪子聿看着心情挺好,全身在灯下笼着层柔光,皮肤是温润的象牙色。莫筱北躲在背后又情不自禁发挥自己过去十几年最大的特长,就是看,肆无忌惮的看偷偷摸摸的看,瞄一眼汪子聿再装着胸怀坦荡什么事儿没有——哪怕自己心里偷着乐开了花,脸上表情还是严肃的跟汪子聿把没过科的英语试卷发给他时一个样。 其实他那眼神汪子聿不可能感觉不到,可汪子聿只是笑,回头看他一眼,眼角淡淡的有点红,眸子里水光荡漾,我脸没洗干净? 莫筱北吓了一跳,心都停跳了半拍,说,没……洗的挺干净的。汪子聿以前从来没在他偷看的时候回看他一眼,像压根不知道他的那点儿念头似的,可今天看了,这是反常,对循规蹈矩了二十多年的他来说,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兆头。 汪子聿没做声,看着他半天,突然奇怪的笑了声,说,干净什么啊。 莫筱北听出来这话里有些自嘲的语气,自己领会不了那层意思,也没想完全去探究汪子聿的内心。他也有他的想法,强大而持久,这么多年没有轻易改变过,脸上是憨厚的笑,眼睛看着汪子聿,语气温柔而坚定,说,哪儿都干净。 这下无言的是汪子聿。他直起身看了看莫筱北精心布置的走廊,沿着深色的池水,一圈一圈小小的蜡烛,底下拖着花瓣形的古铜色烛台,那点微弱的光焰在海边的风里摇摇曳曳。 他走过去笑得无可奈何,说,好多蜡烛。 莫筱北心里挺高兴,虽然事先设计好的话一句都没想起来,完全没了当着公司多少人讲起业绩来侃侃而谈的精神状态,挠了半天头才说,我费可大劲点,风一吹都没剩多少了。 汪子聿说你这让我想起我们初中那会儿,我们班那数学老师追隔壁班英语老师,咱整个班的男生跑操场上给他守蜡烛,女生送玫瑰花……那时候是冬天吧,风也可大了。 莫筱北走到他旁边,搓着手憨憨的笑了笑,去年我还回老学校看了一眼,他俩儿子都能跑能跳了,一身泥巴报销我一件西服。莫筱北顿了顿,说,我还记得你第二天就感冒了,我帮你抄了一星期的课堂笔记……你那会儿身体可差,体育从来没及过格,年年评三好,都是班主任去跟体育老师闹的,要他给你把成绩改喽。 汪子聿笑出来,扭头看他说,这事儿你都记那么清楚。 莫筱北嘴角翘着,你什么我记不住啊……他也转头看汪子聿,轻声说,你可不记得我了。咱俩在北京头回见面,在你大学门口,我叫你班长,你看半天问我一句,你谁啊?我一口气儿差点背过去。 汪子聿有点尴尬,你初中毕业一走,咱俩不都四五年没见过了。 莫筱北也笑,其实那天我是在西单路口先看到你,你去了趟图书城,再去商场,最后上公交回蓝旗营,我在后头跟了你一路。 汪子聿不好意思笑了笑,我那会儿想着,也没骗子专程开一小跑来讹我呀。 莫筱北低头笑,过一阵才抬头,看着汪子聿,说班长,一楼看星星,视野挺不好的,所以我给你点了蜡烛…… 汪子聿看着他,像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一样。白皙俊美的脸,眉宇清俊,眼神清澈,一切都该是像他奶奶,他们学校解放前的老校友,老前辈,历史系陈老心心念念了半个世纪的伊人,如今美人故去了,只有一点余香风骨还留在眼前的男人身体里给他看那份似水的温柔体贴。 汪子聿喃喃说,我看到了,你呢? 莫筱北平静坦荡说,你就是我的星星月亮,我看天上的干嘛?他凝视着汪子聿的眼睛,说,班长,我喜欢你,我看了你十来年了。 汪子聿静默了很久,莫筱北的眼睛热切的、固执的看着他,不曾移开半分。这样的眼神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坦而受之,而这是第一次,让他有了不自在的感觉。 徐思东那个老流氓教化了他,辗转反侧,求而不得。他过瘾了,痛了,然而毕竟如愿以偿,于是有空回首过去反思自己的错,或者该说对莫筱北,他从来都没对过。 汪子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对不起,小贝。他很慢很慢的说,我喜欢上别人了。 023 莫筱北的口型固定在哪儿,僵硬成个奇怪的形状,半天,才好像没意识的似的说了句,你喜欢别人了。 汪子聿说,嗯。 莫筱北看着汪子聿,像不认识他一样,过一会儿才笑起来,问他,谁啊。 天边的黑色隐隐约约冲淡了,这里离海边很近,听得到海浪涌起的声音,汪子聿想,涨潮了。空气里都是潮湿盐分的味道,盖过了蜡烛若有若无的香,事实上有很多的蜡烛在黎明到来前的一刻已经熄灭了,只留下一滩白色凝固的液体。他也笑,甚至有点不好意思的羞涩,气氛看着很轻松,说,小贝,你能给我留点儿隐私吗? 他们回房间睡觉。两个人都折腾了一晚上,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汪子聿在浴室里换上睡衣,出来躺在床上,熄了灯。莫筱北在他旁边的床上翻来覆去。汪子聿知道莫筱北是睡不着,可他已经不想顾及了,徐思东那边仍是未知数,然而他先断了自己的退路。 朦胧的睡意里他想,如果你不收留我,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恍然若失茫然无措的梦境里,这一年最后一天的曙光已经到来。 胖子看着一个人在沙滩上散步的莫筱北,叹了口气,海边正午的太阳晒得他头有点晕,宿醉的思维迟钝。 徐思东躺在旁边椅子上带了副墨镜跟保护色似的伪装晒太阳,其实在睡觉。 胖子凑他旁边,看他一身流畅的肌肉线条,皮肤颜色深,身上的痕迹不明显,细看才能看出来,不过肩头留了个清晰的牙印。胖子有点情不自禁的羡慕嫉妒恨,拍了拍自己肥白饱满晃晃悠悠的肚皮,视线绝对不刻意的从他泳裤的位置溜了过去,暗自在心里比较着,摇醒他,说我知道您老人家昨儿晚上辛苦了,可这气氛不大对啊。 徐思东睁了眼睛藏在墨镜后头,看着莫筱北在沙滩上,低着头走路。很认真的数着自己的脚印,像小时候很认真的坐石头上数蚂蚁,他的脚印从头到尾连成一个不规则的圆,而他就绕着这个圆不停的走。 徐思东说,困兽犹斗,像古罗马斗兽场的狮子关在笼子里。 胖子说,什么不伦不类的比喻……人小汪老师今天一大早就收拾东西回北京了,小贝昨天晚上八成杯具了! 徐思东附和了一句,哦,杯具了。然后就没了声气,又睡过去了。 胖子恨得咬牙切齿,满怀妒意,就不让他好过,又把他推醒,冷笑着说你行啊,兄弟的墙脚你也挖。 徐思东头转过来看了他一眼,说那墙自己要塌……我又没挖你的。 胖子哼了一声,小眼睛色迷迷的看着海边穿着比基尼弯腰玩水的女人,那女人回头给他飞了一眼,那一眼里当然也包括了徐思东,似笑非笑的挑逗。 胖子恶心巴拉的回飞了一个,摸着下巴上的肥肉嘿嘿淫笑说,咋样……功夫不错吧。 徐思东眼底余光看到莫筱北萧索的背影,笑了笑,说,技术层面当然还存在一些问题,不过在我指导下解决的还行,进步挺快。 胖子自言自语说得,今儿晚上我就自己玩了,验收你的指导成果。再有问题你也别惦记来给我解决了。 徐思东笑起来,说那你可悠着点儿,我看你影子有点绿。 胖子哼了一声,没理他,继续看莫筱北绕圈儿,半天才说,看着小贝这样,我心里是真难受。那姓汪的真不是东西,咱小贝对他够可以了。 徐思东说,那你让他替你验收。人脆弱的时候,这安慰最好。 胖子呸了他一口,骂,流氓! 徐思东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胖子一拍大腿,我还是得去劝劝他。 徐思东说你去劝吧,那话我说在前头了,汪老师不是善茬,凭他搞不定。徐思东笑了笑,他们什么都没有才好呢,要有点什么,咱小贝不死也掉层皮。 胖子一走世界清净了。徐思东伸了个懒腰,在椅子上坐起来一点儿看手机。汪子聿该在天上了,今天上午的飞机回北京。大清早的汪子聿站他房门口,他开门迷迷糊糊的一把抱进去压在床上亲。等他亲够了,汪子聿说我走了,箱子都在车上了。 他说小贝呢。 汪子聿贴在他耳边说,睡觉呢,没醒。 徐思东抱着他揉捏,肉呼呼的手感就是舒坦,闭着眼说我真不怕挨揍。 汪子聿笑,薅他头发,学他说话,宝贝儿,我真走了。 徐思东抬头看了看天,耀得人眼花的一片蓝。多容易让人想念的一只小狐狸。 那女人过来,坐他旁边椅子上,说,走了啊。 徐思东嗯了一声,看她弯腰去拍小腿上的细沙,雪白的波涛汹涌。 女人抬起眼睛在他身上看来看去,眼神里很有内涵,说小汪老师看着斯斯文文,玩儿起来挺奔放啊。 徐思东摸了摸自己肩头,倒吸一口气,属猫的,又挠又咬。 女人说你可玩的挺高兴。 徐思东说,他自己送我床上来玩的,不玩我傻啊。 女人笑了一声,说,流氓。 徐思东揉了揉太阳穴,说你跟你姘头别都用这词儿来形容我成吗……噢,合着你晚上出去没打着野食啊?没打着大早上的胖子能硬让我扛这黑锅啊。 女人在他身上摸一把,笑嘻嘻说,反正你名声都臭了。你跟小汪老师昨天桌子底下那点事儿……我可为你白挨了小汪老师好几眼,醋劲儿还不小。 徐思东咳嗽一下,说咱打住都别说了行吗。 汪子聿开了家门,很安静,今年的最后一天,很有纪念意义。 按照他的老习惯和洁癖,今天是该打扫个房间什么的。可是太累了,他把行李丢在客厅里开了暖气直接去浴室洗澡,衣服脱下来,镜子里羊脂玉一样莹润的皮肤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痕迹,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怎么回事。 他泡在浴缸里嘟着嘴想,都是因为那老流氓——不然他现在应该在海边晒着太阳,跟莫筱北在一起,手牵着手。 可是……唉,他在浴缸里翻了个身,趴在边沿上笑,幸福甜蜜,吃饱了糖的小狐狸。 他给徐思东发短信,说我到家了,腰疼啊。 那头回一条,说,忍着,过两天就好了。 他不高兴了,发过去,要我忍着,你忍得住嘛? 那头就没了音讯。 他洗完出来,看着窗外已经黑了。虽然不是农历的除夕夜,可北京城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也安静不了,何况明天就是元旦三天假期的开始,今天晚上可以纵情狂欢,发泄整整一年的愤懑。 可他只有一个人。多么委屈。 他穿上衣服拿着钥匙出门,呵出大片大片白色的雾气。天黑了,隔着车水马龙,隔着变幻的红绿灯,对面是徐思东的工地,工期到了末尾,那房子已经盖得很高很高。工人也放假过节去了,一片冷清。 他在路边发呆看,突然口袋里手机响了,他拿出来,是徐思东。 他放到耳边,在嘈杂的车流声里他听见徐思东在那边笑,可恶至极,说宝贝儿啊,你在哪儿呢。 头发湿着就跑出来,被风吹得有点凉了,他抽了抽鼻子,说正常情况下我该在北京。 他问,你在哪儿呢。 那边没有声音,那么遥远,信号也不好了,模模糊糊的电流声,过一会儿,徐思东的声音才清晰起来,笑着说,我啊,我在天涯海角。 他笑出声。他想起他们一起吃螃蟹,他说你们工科的人都那么…… 不诗意。然后现在徐思东可诗意可诗意的跟他说,我在天涯海角。 能把他气哭。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装着不在乎的语气,说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手机里又安静了一会儿,徐思东的声音才传过来,说他们都忙,我闲的。 汪子聿笑起来,嘟哝,你蛋疼。 徐思东说,你腰疼。 汪子聿说我就是腰疼。 徐思东很温柔,说忍着,过两天我就回来了,帮你揉。 024 徐思东挂了电话。 莫筱北低了头卷着裤脚涉着浅浅的海水从前方慢慢往回走,有气无力,说,第二春啊?都躲这儿了还追杀着。 徐思东跳下石头,一个浪头打过来他裤子全湿了。他把口袋里烟掏出来仔细看看,没潮,松口气又塞回去,说哪儿那么快啊。他们拖家带口的,咱俩难兄难弟,搭个伴儿吧。 莫筱北就是笑,说我还记得头次带他去后海跟你们吃饭,到现在还没俩月呢,我就跟你摔一坑里。 徐思东心说,还真他妈是一坑里。 他看着海天相连的一条线,海的那头也应该有个人,这时候不知道在干嘛。他想起自己临走的那天起的挺早,在屋子里里检查水电,暖气管道,美国的冬天已经到了,这些出了问题麻烦,他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没说话。智商高的人都骄傲,不肯低头,徐思东也没想强迫他。 他检查完,说,行,我走了。 骄傲的人在他背后小声说,你能不走吗? 他回头笑,自己觉得挺潇洒的,可其实别人看着多少都带了点落魄,他问,那你能跟我走吗? 那人尖尖的小虎牙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睛里亮亮的。 他知道答案了,转身就走。 想起往事他又笑,说,要你臭显摆,我难受的时候还给我一刀子,带人来刺激我……现在倒好,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莫筱北不好意思笑。他还是想不开,自言自语,你说他看上谁了?怎么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 徐思东懒洋洋的靠石头上打火点烟,说人都跑了……你想那么多干嘛。 莫筱北抬头看他一眼,说,你回来半死不活那样……你没想过? 徐思东伸手挥散眼前的烟雾,说眼前要想的事儿都太多了……我脑子里哪还有地儿啊。 莫筱北不明白,眼前能有什么事儿? 徐思东看着他笑,眼神里有点儿羡慕有点儿可怜。莫筱北被看得莫名其妙,这不是他认识的徐思东,那个打小儿就坏透了的老徐。 徐思东说,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要老想着以前的事儿,我现在的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莫筱北还是不明白,徐思东也不用他明白。天色渐渐暗下去,海水也凉了,他叹了口气往岸上走,说垃圾桶在哪儿啊?我总不能把烟头丢海里吧。 元旦过了就是学校的大考,考完就该放假了。汪子聿心情不错,精神抖擞满学校的赶场子挣监考费。 中午的时候同事从食堂带了午饭回来,看他趴在桌上揉腰,居然连植物打僵尸都没心情玩了,饭盒放他面前毫不怜悯,说要你财迷呢?您老人家那身娇肉贵的,是站一上午监考的材料嘛? 汪子聿抽着鼻子闻了闻,歪着头看他,说韭菜啊?我不爱吃那个…… 同事坐回自己桌子前头,开机,开游戏——汪子聿给他传的,头都懒得回,说不爱吃就饿着,叫你那歪脖子树给你弄点不是韭菜的来。 汪子聿从笔筒里捡块橡皮砸他,说我的清誉就这么被你这号人给败坏的。 同事头都不回,忍着疼全神贯注在小花园里种蘑菇,说我不跟你计较,我这紧张着呢。 汪子聿鄙视,菜鸟!他自己生了会儿闷气,手机响了,久违了的徐思东在那头笑,恭恭敬敬,问小汪老师,腰好了没? 汪子聿飞快瞟了一眼窗外,几只小麻雀在窗台上叫的啾啾喳喳的,他眼角弯弯,有了丝笑模样,嘟囔着说,还没好呢。 徐思东说疼你也忍着,可快点儿,抓紧时间别磨蹭,我在你们院子门口。 汪子聿蹭一下站起来,同事扭头眼神复杂,问,歪脖树? 汪子聿哼一声,穿上外套就往外跑。 同事在背后喊,说小汪老师这还是冬天呢,您老别这么少女怀春行吗?我冷啊! 徐思东的路虎停在路边,挺大挺显眼。这车看着眼生,本来在屋子里暖和的保安都出来了,晃来晃去,警惕的盯着那车。 汪子聿跑过去,徐思东开了车门一把拉他上来,咬着烟嘴眯了眼看他喘气儿,光笑不说话。 汪子聿等气喘匀了,看着他说,你怎么鬼鬼祟祟啊。 徐思东把烟头掐了打火要开车,说这是在敌人的地方。 汪子聿眼睛闪亮闪亮看他,说你还是怕了。 徐思东说,你们学生里头就不缺激进派的,尽量别刺激他们。我房子好容易盖那么高,真被一把火烧了,不合算。 汪子聿说我不是说那个。 徐思东回头看他,笑眯眯的,那小汪老师你什么意思呀? 汪子聿凑过去在他嘴唇上恶狠狠咬了一口,隔的很近很近,眼睛睁的大大的,像要把他看得清清楚楚,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没吃饭,饿着呢。 徐思东舔了舔嘴唇上的牙印,看着他的脸,眼睛黑幽幽的,慢慢说,我也饿。 汪子聿吹口气,说,那我算什么啊? 徐思东闭了闭眼睛,后退一点,再睁开,又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说,卧底吧。 汪子聿靠回座椅上,这车和以前一样,空气温暖、干燥,淡淡的烟草皮革味道混在一起,平安符在后视镜下头晃来晃去,烟放在手边老地方……汪子聿有点淡淡的倦意,像睡过去了,做了一场梦。 等梦醒来,天已经亮了。他身边开车的人不是莫筱北,换了徐思东。 下车的时候他拿了包烟放在外套口袋里,徐思东笑话他,你不是不抽吗? 汪子聿看他一眼,笑起来。 025 两个人的饭弄起来也不难。不过汪子聿自己也饿得头晕眼花,懒得伺候徐思东那大爷,从冰箱冷冻柜里拿了两包饺子出来化了,烧锅开水就拉倒。 徐思东占了他的笔记本坐沙发上上网,眼睛盯着屏幕聚精会神。他在工地上待惯了,指手画脚的毛病改不了,说你调料里头多放点儿辣椒油。 汪子聿靠厨房门口,清着嗓子问,你找我干嘛来呀? 徐思东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又低头去看屏幕,吐了口烟说还能干嘛?我没地儿吃饭。 汪子聿咳嗽了两声,转身进去下饺子,水汽氤氲的一片,说合着你把我这当食堂呢。 徐思东没接茬,把烟掐了进厨房,站在汪子聿背后,看他忙活。 汪子聿喜欢舒服,一进门就把围巾外套脱了,只穿着毛衣,露着里头格子衬衫的衣领,还偷偷把第一颗扣子解了。徐思东凑过去仔细看了眼,脖子那儿露出来白的跟牛奶似的,再往下藏着掖着一点淡淡的痕迹。 徐思东摸着胡子刮的挺干净的下巴,说小汪老师,你这样让我特有负罪感。 汪子聿一二三四的数着饺子个数下锅,说在海南那会儿你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影射吗?我再教你一词儿。 徐思东求知欲很强烈,问,什么词儿啊?不是好词儿吧。 汪子聿把塑料袋卷成一团扔垃圾桶里,回头看着徐思东,哼了一声,说,虚伪。 徐思东没忍住笑起来,走近了,漆黑眼睛盯着他的脸看。 汪子聿仰着头,挑衅似的,不怕他看。 徐思东舔着嘴唇,放低声音,那你听我说句不虚伪的话成吗? 汪子聿睫毛一颤,往台子上靠了点,后腰被炉子的火烤的热辣辣的,没说话。 徐思东视线往下头走,在他脖子的痕迹上晃了晃,声音有点哑,每次看到你吧,我都特有食欲。 汪子聿眉头皱了皱,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轻声说,你构造跟我们不一样。 徐思东低头去舔他的脖子,舌头扫过去,牙齿一点点咬着,含糊问,哪儿不一样了。 汪子聿喘息着笑了一声,说,我们是那儿指挥大脑…… 徐思东把他翻个身压在台子上,手伸进毛衣底下解着衬衣的扣子。他两手撑着台子边沿,让自己别挨在锅子上头,透过玻璃的锅盖,水一直开着,雪白的饱满的饺子浮浮沉沉,挨挨挤挤。 汪子聿用力眨了眨眼睛,蒸汽顶着锅盖喷出来,睫毛上湿漉漉的。他身上被摸的痒极了,笑得停不下来。 徐思东没急着把他逼上绝境,舌头在他耳朵尖上舔着问,我哪儿不一样? 汪子聿腾出只手掀开锅盖,淡淡的肉香和菜香溢出来。 徐思东在他肉乎乎的身上掐一把,说,猪肉白菜。 汪子聿手一抖锅盖掉回去,轻声笑,说你,你是胃指挥那儿。 徐思东手没闲着,探进汪子聿裤子里又摸又揉,鼻子埋他衣领里闻来闻去,喘着说我就喜欢这个馅儿的。 汪子聿关了火,那锅沸水渐渐安静下来。有几个饺子煮破了,鲜香的一锅汤,饺子一个个浮在水面,白白胖胖。他小声问,那你吃不吃啊? 徐思东把他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看的很仔细。汪子聿漂亮到没边儿了,鼻子挺下巴尖,眼睛又大又圆,眼皮那儿深深的一道褶。徐思东伸手在他脸上擦了擦,答非所问,别动。我看看你的牙。 汪子聿心里突然有点慌。他不肯张嘴,想从徐思东手里挣出去,说你吃个饺子还查体。 徐思东手重,一边捏着汪子聿下巴用蛮力,一边直接亲过去。舌头舔在汪子聿嘴角上。汪子聿呻吟一声,听话张了嘴由着他看。 徐思东把手指伸进他嘴里,在白生生一口牙上滑来滑去感受了老半天,终于笑起来,轻松的样子,说,又白又整齐。 汪子聿看徐思东的眼睛,黑沉沉的在笑,可是跟以前又有些不一样。他小心翼翼的试探,湿软的舌头卷着口里的指尖,吮吸了一下。 徐思东倒吸口气,说你不饿了? 汪子聿眼里亮亮的,说,不饿……我馋了。 饿得不行的是徐思东,上了床就停不下来。 汪子聿抓破了床单,呻吟得呜呜咽咽。他知道自己这是食髓知味。是偷腥的猫,享受过一次了,就跟徐思东说的一样,以后都忘不了。何况徐思东压在他身上动个不停,那东西退出来再顶进去,一下下撞在最敏感那一点上,又野蛮又用力。 加湿器在床边喷出大片大片白色的水雾,房间里潮乎乎的,两个人的身体摩擦到黏腻,汪子聿呻吟着勉强抬起身体用手背去给徐思东蹭掉脸上的汗,被他又按回床上,带了点不耐烦,说你别乱动。 汪子聿只能叫疼。徐思东埋头在他身上贪婪的嗅着,说你身上的味儿好闻。然后凶狠一口咬下去,牙齿揪着他的肉撕扯。 汪子聿躲闪不了,手插进他的头发里,微微的天然卷,发质又黑又硬,抓在手里粗糙的感觉。他嗓子都叫哑了,问你把我当肉吃呢。 徐思东顾不上答话,在他胸口乱咬,跟野兽似的。汪子聿不瘦,只是南方人骨架小,看着不明显。平时优雅温柔的样子,把那点软绵绵的性感藏得很好,于是衣服脱了以后,身上赤裸裸的肉欲的感觉也就更刺激徐思东,让他喜欢。 汪子聿哼了一声,徐思东从他身体里退出去了,连带着还有留下的精液,从下面没闭合的地方流出来,弄到了大腿上。但是徐思东还没完,把最后一点射在他后穴周围,才低头去亲了亲他被咬的全是牙印的胸口,躺在他旁边喘气儿。 汪子聿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头埋在枕头里,听他的呼吸声,等了一会儿,才闷闷问一句,完了? 徐思东慢腾腾伸手过去搂在他腰上弯着手指挠了挠,声音静静的,小汪老师,你饶了我行吗? 汪子聿笑起来,他痒,扭着腰在他手下动,脸还是没抬起来,说凭什么呀? 徐思东也笑,手指顺着汪子聿后背上凹陷下去的那道弧线往上走,小贝和胖子都问我,你看上谁了? 汪子聿把头转过来看着他,睫毛颤颤的,大眼睛里有点狡黠,我看上你了。汪子聿又凑过来了点,尖尖的下巴压在他肩上,小汪老师喜欢你这种学生……最聪明了,教着省事。 徐思东笑着把他往身边揽了揽,说那你可看准了。 汪子聿顺势趴在他身上,伸手一缕一缕拨开他的头发,说我看得可清楚了……你头上这儿有个疤。 汪子聿伸出手指在那儿揉,徐思东抓住他手指,笑了笑,说别乱动。 汪子聿手收回来,看着他的脸,英挺的眉,黑亮的眼。他的英俊跟莫筱北不同,没有书生气,更成熟,也更野一些。 徐思东说,跟人打架打的……我小时候可坏了。 汪子聿亲了亲他眼角的纹路,嘟囔着说你现在都老了,也没变好。 这话说的徐思东挺伤心,半天没吭气儿。 汪子聿嘴唇从他眼角滑下来,落在鼻尖上,安抚似的轻轻碰了碰,那么坏……你老师怎么教的? 徐思东懒洋洋笑了笑,找家长呗。他有点儿走神,汪子聿的手在他肩头摩挲,嘴唇贴在他脖子上,含糊问,那家长怎么教育呀? 徐思东在他腰上捏一把,说不教育,我妈为了我跟老师吵架,把老师办公室砸了。 汪子聿心满意足,专心致志的用手指和嘴唇熟悉他的身体,漫不经心问,后来呢。 后来……徐思东摸着汪子聿头发,后来我就不打架了。 汪子聿抬起头看着徐思东笑,说真是孺子可教。 徐思东也笑,问,你不饿啊? 026 徐思东光个膀子进了厨房,饺子早就冷了,一锅混沌的面汤搅在一起,看着不甚清爽。 他皱了皱眉另开火,喉咙早痒了,这时候拿根烟凑火上先点上,再热锅子。凉饺子丢下去一个个煎的滋滋直响,油烟从锅底腾起来,带着一点米面和肉的焦香。 他顺手开了抽油烟机,靠在后头橱柜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烟。从窗子里看外头,是阴沉沉的天气,楼下除了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保安走来走去,就连最顽固坚守的居委会大妈们也没了踪影。汪子聿正打电话,裹在床上被子里像只过冬的猫,小声跟人说事儿,不时轻微的咳嗽两声。 他深深吸了口烟到肺里头,美得全身通泰,感觉很是不错。正陶醉呢,汪子聿搁了电话过来,抽了抽鼻子,说真香。徐思东很有危机感,看着汪子聿穿了自己的羽绒外套过来,捂的严严实实,光露着修长的一双腿,立刻说我现在赤身露体的,没法儿去阳台,这影响不好。 汪子聿瞪他一眼,也没把衣服还他的意思,凑过去看着锅子里的煎饺乐,说你怎么什么吃的都能弄啊。 徐思东把他拖后一点儿免得被油烫了,吐着烟圈说,生存本能。 汪子聿笑不停,徐思东问你请好假了? 汪子聿点点头,有点抑郁,说下午总结大会,我不去吧,系主任心里肯定对我特有意见,觉得我无组织无纪律,藐视他权威呢。 徐思东把烟咬嘴里给饺子翻身,说你一小老师,各方周旋,想的还挺深远。 汪子聿挨过去在他背上蹭。徐思东没刻意练过,不过在工地上常年累月的待着,体格比小贝健壮,比胖子有块儿。汪子聿在他耳边吹口气,我一小老师容易嘛我。 徐思东说,嗯,是挺不容易的。张嘴,当心烫。 汪子聿龇着一口小白牙小心翼翼在饺子尖儿上咬了一口,酥脆流油,香得他心都慌了。徐思东问还成吗? 汪子聿咬着满口的猪肉白菜眼巴巴看着他点头。徐思东说不成也就这样了,饿不死再说。 汪子聿在他肩头摸来摸去骚扰,开玩笑问,你能有饿死的时候? 徐思东把烟掐了回头笑,说那不能。我屯了一冰箱的鸡蛋西红柿,走投无路了怎么都能煮碗面条,然后接着苟延残喘。 徐思东说你知道吧。他看着汪子聿,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从美国回来在家吃了俩月的面条,胖子说我都一身鸡蛋西红柿味儿了,闻着他就想吐。 汪子聿看着他额头上晃着几根头发,卷曲的,纠缠不清,一团乱麻。他觉得自己该给徐思东剪了,哼了一声,脸上笑得越发温柔和蔼,说你骗取同情心呢,工地上你不还吃了三明治。 徐思东被他一堵,愣怔了一会儿倒笑起来,说是呀,不在你那儿还蹭了几顿嘛。说完回头去盛饺子。 汪子聿悄悄松了口气,手心里都是汗。他心不在焉伸手在衣服大口袋里探索,徐思东的口袋像通着异世界,硬币,卡,钥匙,打火机,烟,报销单据,飞机票,顺手揣进去的橡皮擦和短铅笔,什么都有,汪子聿的手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一样样摸过去,这些都是徐思东的东西,是他生活里不为汪子聿所知的那一面,是他的过去和现在。 汪子聿想如果他学过心理学,也许这些东西就能给他拼凑出一份眼前这个男人的心理素描来,工作狂,野蛮,强大,而恋旧,但是却一定不能告诉他,这个男人会做地道的老北京打卤面,会炸煎饺,想事儿的时候揪自己的卷毛,难过的时候喝多了酒倒头就睡,借酒装疯,牙齿整齐而锋利,做爱的时候眼神像只凶猛的兽,还会在床上跳着增加高度去开窗子看星星。 太多了。 徐思东背对着他说你要搞清楚了,这回可是我喂的你,啊。 汪子聿噗的笑出来,说成啊。你有这手艺,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都收留你。他从背后环着徐思东的腰,把脸贴他有点儿凉了的后背上,笑起来睫毛颤颤的,扎的徐思东直痒。 两个人吃完了煎饺又躺回床上,钻热被窝里听外头寒风呜呜的吹。徐思东舒服摊平了身体看着天花板,大脑进入真空状态,一片雪白,他忙,很少能有这么奢侈的时候,光是发呆什么都不用想。 汪子聿躺在他的旁边,呼吸浅浅的,身体温热柔软。 徐思东笑起来,眯起的眼睛牵扯着眼角的纹路,有点儿跟年龄不符的沧桑感,他摸着汪子聿光溜溜的背,很有些感慨的意思,说上次睡沙发,这回睡床。 汪子聿轻声在说,你在沙发上睡相很好。 徐思东转过头,汪子聿看着他,笑得无声无息的,鼻尖在他胳膊上碰了碰,说我起来给你捡了两次衣服,你一点感觉都没有,猪。 徐思东在他粉色的嘴唇上蹭着手指一本正经,我有感觉,就是那天做梦来着。 汪子聿问,什么? 徐思东想了一会,才笑着说,有块好地,特合适盖房子。 汪子聿摸了摸徐思东头上的卷毛说,你职业病晚期,废了。他心里蓦地有点说不清楚的烦躁,从徐思东手底下挪开,说你赶快回工地对着房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有一顿算一顿,食堂开不了几天了。 徐思东伸手过去把他抱着搂回来,笑着低头去哄,怎么了,小汪老师?学生哪儿冒犯了? 汪子聿稍事抵抗一下就被他带了回去,看着天花板冷笑说天寒地冻的我干嘛要留北京伺候你大爷的?我要回宁波老家过年,找人来伺候我!汪子聿毕竟是个文人,还是有点小心眼的刻薄在,有句话都到了喉咙口,打个转儿又硬生生吞了下去,他瞪着徐思东想,你他`妈个怂货就活该吃俩月的西红柿鸡蛋面。 徐思东摸着汪子聿没说话。他喜欢汪子聿一身的肉,完全不用思考,放任着感觉去抚`摸,就能让他很享受。汪子聿心里在想什么,他大概是知道的,那大眼睛瞪着他恶狠狠的,有小火苗在窜着。汪子聿不是善茬,他清楚。也许他就不该沾,该无动于衷,等时间慢慢磨灭汪子聿对他的那点意思,委委屈屈死了心,也许就跟小贝在一起了,真是皆大欢喜一场好戏。 可汪子聿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委屈自己?徐思东心里明白,叹了口气,说你回家过什么年啊?你就不能留在北京陪我过年吗? 汪子聿笑起来,因为食色上刚才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眼里水汪汪的荡漾着,可没什么感情,说你谁啊,你还怕没人陪啊。 徐思东若有所思看着他,而他永远不怕被人看。最后是徐思东败下阵来,避开他眼神说,我去工地了。 汪子聿躺在床上无动于衷,冷冰冰的看着他在地上分开自己的和他的衣服,有条不紊穿好。最后是汪子聿穿过的那件外套,衣领那里有很重的烟味,口袋很大,有很多他自己用得上的东西。 汪子聿闭了眼睛,听到门被带上很轻的一声响,然后是楼梯间里的脚步声,老房子了,隔音效果那么差。 一切和以前一样,徐思东走得很干净。 汪子聿面无表情坐起身,等那脚步声听不见了,才伏在被子上,遮住了脸,雪白圆润的肩头抽动着。他的腰还在疼,从海南回来其实一直都没有好,徐思东那个怂货啊,真是怂货。 汪子聿从被子里抬起头,安静笑了笑,穿了自己的外套走到窗口边。徐思东刚刚从楼梯间走出来,被风吹得有些踉跄,头发乱成一堆草。 小区里人很少,陈旧的楼宇里有很多间房子事实上是没有人住的,看去漆黑的窗口,像徐思东每次完事以后躺在床上一片荒芜的眼睛。 汪子聿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红色的软中华。他很仔细的看了看,然后拆了包抽出一根来,学徐思东的样子咬在牙齿间用打火机点燃了——也是从徐思东的外套口袋里拿来的打火机,这样等他爬到楼顶看着房子想要来一根的时候就会悲愤的发现口袋里他的打火机没有了,只有烟。 汪子聿看着徐思东一无所知的在路上走向自己的车,心满意足想,让你钻木取火。他吸了一口烟,嗓子现在能适应了,很配合的没有咳嗽。 徐思东走到自己的车边,被他使劲折腾成半新不旧的路虎。从口袋里拿钥匙,突然抬起头朝四楼窗户这看。 汪子聿想,你看不到我。 徐思东又低了头,纠结的跟自己被吹成乱草的卷毛过不去,抓了好一阵,才开了车门,再用力摔上,开走了。 汪子聿笑出来,一口烟喷在雾气迷蒙的玻璃上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027 出了小区,工地就在马路对面,几步路的事儿。徐思东开着车,慢悠悠沿着马路往前开,到路口再掉头。停车等转向灯亮的时候他特别留意斑马线,上回也是在这儿,他躲人撞上了旁边护栏,送去换了保险杠,车头补了点儿漆,顺道还清理了一把敷在底盘上的千年老泥,给维修人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过今天没事。学生们期末考一结束都迫不及待往家赶,百年学府的老地儿突然清净了。工程也到了快结束的时候,脚手架已经开始撤了,他站在工地大门口抬头看了眼像模像样的巍峨楼宇,很有些得意,年前交付完他就该撤了,再也用不着低三下四去跟这片儿的彪悍学子打交道。 也没人在家里把暖气开到能让人热出汗,等他去喝甜甜的酒。 想起汪子聿他心里蓦地有点发虚,下意识的去口袋里掏。他记得小时候他爸熬夜赶图的时候也喜欢来几根,提神,那时候还没电脑,没制图软件,就他爸趴桌子上用铅笔一根线一根线在图纸上把那些高楼大厦给描出来,他写完作业玩了会儿积木就窝旁边椅子里睡着了,被他妈抱回床上。 后来他爸就不在了。 旧居和他生长的北京城一样,被跟他还有他爸同行的人拆了又建,建了又拆,早就不复当年摸样。而他住在姥爷家,那却还是保存完好的老北京四合院,藏在厚重的红墙后面,与世隔绝。院子里种了垂丝海棠和芭蕉,树下有个大蚂蚁窝,他跟小贝胖子三个脑袋围成一圈跟那儿看蚂蚁,东边厢房里屋子窗帘拉得密不透风,他知道他妈就在那屋子里,坐在沙发上,清捡着他爸还没抽完的烟,一根一根的抽。 那味儿他熟悉了,就是他强大的精神安慰剂,能让他走出来对着个面目全非的世界的时候,淡定的一塌糊涂,让胖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夸咱老徐太牛x了,八风不动。 可口袋里没找着他要的东西,烟咬在嘴里成了个摆设,发挥不了作用,瘾头上来徐思东抹了把脸,有点心神不宁。 他想,你他妈怎么就不能留下来陪我过个年? 工地被高高的围墙围起来,贴着墙根一溜简陋的青砖毛坯房,就是他们临时办公室。 徐思东走进去,同事也忙,对着电脑屏幕跟工期殊死较量,没特别留意他。他回自己位子上坐了会儿,点烟,等电脑启动的时候看了两页图纸,突然有点意兴阑珊。 桌子底下有个活物倒是睡醒了,两只毛爪子搭着他小腿,各种体位纠结撕咬。 他低头,那活物嗷嗷呜呜忙着用裤脚磨牙,都懒得看他一眼,就那根短尾巴橛在他眼皮底下晃来晃去。 他就叹气,自言自语说黄黄儿呀…… 同事被这千回百转一声惊动了,扭头来看了他脚下,眼神里光芒一闪,挺有食欲。 黄黄小而肥,怀璧其罪,又天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觊觎了,扒着裤脚仰着脖子看他,黑溜溜一双眼睛,潮湿温润,讨好的回应了两声。 他就笑,伸手轻抚狗头,漫不经心,说你别汪汪了。 同事一个哆嗦把头扭了回去。 徐思东说,我带你回去咱爷儿俩过年成吗? 莫筱北坐在对面沙发上,看着有点累,还是英俊优雅风度翩翩的,笑的很温和,问汪子聿:“什么时候回家?” 汪子聿说:“明天就回去。” 莫筱北点头,说:“现在交通挺紧张的吧,我前两天回来看着机场堵的跟西客站也差不多了。” 汪子聿笑了笑,低头喝茶:“这不赶上春运了。” 莫筱北没出声,专心致志等着铁观音再泡开,再端起紫砂壶给汪子聿的杯里填满。 原来是这样。汪子聿想,不管怎样的深情,只要是单方面的,只要是得不到回报的,如果不能修成正果,最后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每次出远门回来,北京城好像都有地方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莫筱北说,“时间过得快。” 汪子聿看着他手腕上的表,心里伤春悲秋的触动了一下:“那当然。有你……”他停了一下,很快说,“还有徐思东那号人。房地产业,大有可为。” 莫筱北就笑:“你损我呢。” 汪子聿也笑,说:“我真没有。” 莫筱北上半身微微倾过来,凑近了看他,眼神很温柔:“你现在用不着我帮你去买卧铺票了。” 汪子聿抬头看了他一眼。 茶座里的光线暗,看不分明。莫筱北还是以前的那个莫筱北,又不是以前的那个莫筱北了。 “你真的不想跟我讲讲,你爱上谁了?”莫筱北清了清嗓子,“不当我惦记了你那么多年。就当我是一老同学,还算关心你的,讲讲你成功的地下活动。” 汪子聿看着他的眼睛,没出声。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真想知道谁那么牛x,能在我眼皮底下把你给勾走了。”莫筱北扯着嘴角笑一笑,退了回去,“我是特别的不甘心啊。” 汪子聿松口气。莫筱北刚才变得很有侵略性,像炉边温柔的任他宰割的猫,突然亮出了爪子,出乎意料的状况,让他害怕。 还好只是一瞬间的。莫筱北终究是那个温柔的莫筱北。 可如果不心虚,他又怕什么呢? 不用他回答。莫筱北已经站了起来,语气平淡的说:“我们走吧。” 旁边座位上有人已经很快过来,把外套拿给莫筱北。 莫筱北从助理手上拿过衣服,对汪子聿说:“我躲了一阵,没想到还会在路上碰到你。” 汪子聿笑了笑,心里很沉,却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没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北京的风很大,吹得脸上生生的疼。 莫筱北在门外停下来看着街头的人来人往。 擦肩而过的人那么多,只是因为那个人是汪子聿,他就跟上去,一路追了他许多年。 现在都结束了。那条路走到头了。 莫筱北用力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快要哭了。从小到大,他哭过无数次,被胖子老徐笑话过无数次。但是现在不行了。走了弯路,总要有点进步,才不难看。他勉强笑着说:“以后在路上,我再看到眼熟的人,一定不跟着他走了。” 汪子聿没有回应他,眼睛却看着斜对面。 徐思东。 汪子聿心都凉了,突然觉得自己和莫筱北一样可怜,甚至有点比莫筱北还可怜。 因为莫筱北已经死心了,可是他却还不想让徐思东变得不堪回首。 028 徐思东心情看着却挺好,戴了副蛤蟆墨镜,半张脸躲在镜片后,挥了挥手很悠游的晃过大马路。 另一只手上跟托塔李天王似的抱了只垂头丧气的狗。那狗看着不是好品种,两只小小的前爪踩在他胳膊上,像两朵小小的白梅花。 徐思东跟莫筱北打完招呼才抬头看汪子聿,好像这时候刚刚发现旁边还站了这么一大活人。 他摘下墨镜塞回外套口袋里,汪子聿才看到他眼底有圈浅浅的青色,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比以前都明显,说:“小汪老师。” 汪子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一会儿没出声,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百转千回叹口气,说:“是你呀。” 徐思东假模假式笑得特虚伪,说:“您不认识我了。” 汪子聿低头去看那狗,笑了说:“那哪儿能。” 莫筱北也在旁边笑,是因为徐思东手里的那条狗。小小的,半个身子是黄毛,眼圈那儿一抹黑,像被人两拳揍的,眉毛是个倒八字。 莫筱北伸手过去摸了把狗脖子上的软毛,问:“老徐,你上哪儿弄的一串儿啊。” 徐思东眼神从汪子聿脸上收回来,拖着俩前爪把狗提着,给莫筱北全方位展示黄黄儿,汪子聿才留意那狗腰身长,腊肠跟土狗杂的,现在还好,等大了看着就会怪异。 就这么一不值钱的串串儿徐思东还得意洋洋,跟个小孩似的臭显摆:“前俩月工地上捡的,我刚带去医院来着。” 莫筱北说:“你要狗怎么不早说啊。我妈那儿一窝金毛,给你一个。” 徐思东又让狗趴自己胳膊上,也不嫌沉,笑眯眯吐了两个烟圈:“胖子早说要给我弄一藏獒,我没要。我就喜欢串串儿,聪明。” 汪子聿撇嘴,冷笑了一声。 那狗逆来顺受着被莫筱北摸了两下,精神刚好了点,听到这声笑,抬起脑袋就冲汪子聿嗷唔了两声。 汪子聿吓了一跳,伸手过去想安抚一下,谁知道那狗杂种不领情,照着他手腕就咬。 汪子聿运动神经本来就迟钝,这时候更反应不过来。那狗蹬着徐思东胳膊借力,尖尖的乳牙蹭上了汪子聿的肉。汪子聿心一惊,手腕疼就一下子的事儿,有只手已经过去把狗脖子扭到了一边。 到嘴的肉没了黄黄儿一下就恼了,抬起上半身冲着莫筱北龇牙咧嘴使劲汪汪,那狠劲儿不像土狗,像个狼。 莫筱北没理它,看了眼汪子聿缩回去的手,红红的几个牙印子,还好没破皮,问题不大。他松了口气跟汪子聿说:“别招这狗。老徐养不出什么良善的东西来。” 语气很自然,关心的恰如其分,不多一点儿也不少一点,没有逾了那条线,让汪子聿不舒服。可这样的关心,在目前的时候,也不会让汪子聿太舒服。 徐思东在旁边笑得挺可恶,一点儿内疚之情都没有,嘴里乱七八糟的念叨:“黄黄儿,你怎么还好这口。” 莫筱北笑了笑,仍然是那副温吞样子:“它护食,记恨我呢。” 汪子聿使劲擦着手腕上的口水,心说,去你妈的。 他突然不再想跟这莫名其妙的两个人人废话,一句话不说上了路边停下的公交车就走。 等那车开出去挺远了他才回头看,莫筱北和徐思东还站在马路牙子上,舍不得挪地方,是标准的生于斯长于斯的老爷们儿,兄弟见了面嘻嘻哈哈,胡吹海侃。那样的关系,亲密而微妙的平衡,水泼不进。 几百年前就这样了。渗进他们血液深处的东西,丢不掉忘不了,有点儿特别的城市文化的意味在里头。 当他不再跟莫筱北有牵扯了,站在他们旁边,就像个路人。谁都不需要再特别去照顾他,对他好。 都是因为莫筱北。 汪子聿回过头,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脏了的车玻璃,北京城灰雾蒙蒙的天空。公交车开过长安街,他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而徐思东有他的兄弟,有他的房子,还有那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狗。 汪子聿想他是真的很傻很天真,他还没有从三亚回来,两个人躺在床上看星星,被海风吹着额头。 而他应该回去了。 汪子聿往箱子里丢衣服,丢满了,又觉得没必要,家里什么都有。后来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把衣服都拿出来,放了一包烟进去。 他父母都是温文的知识分子,最反感烟味的,可是他开始抽了。最初的时候瘾很小,从徐思东车上拿来的,点燃了一根可以抽很久。后来抽完了,他就自己去买,一样的软中华,可味道不对,一定有哪里出错了——还是要从徐思东车上拿。 汪子聿知道能上瘾的都不是好东西,可他不在乎。他是有点不知悔改的,因为没受过罪,所以从来都学不乖。 有人按门铃。他用手撑着从地上起来走过客厅开门,徐思东提个超市购物袋抱着那串串儿站在门口,探头扫了眼里头屋子,说:“呵,收拾东西,要远走高飞了。” 汪子聿没想让他进去,堵门口问你干嘛来了。 徐思东很狡猾,不正面回答,光笑眯眯盯着他看,说:“窜挺快,一会儿就找不见人了。” 汪子聿后退了一步,给徐思东留条门缝挤进来——他一贯为人师表,犯不上跟个男人在楼道里打情骂俏给邻居围观。就是表情有点冷淡,他被他的狗咬了,还没准备原谅他。 徐思东带上门得寸进尺把他手腕抓过来仔细看了看,咳嗽一声说:“就咬破也没事儿。今天刚给它打完针来着,传染不了。” 汪子聿一口气顿时堵上,非爆粗不能发泄:“我草……” 徐思东大乐,丢了东西把他抓着手腕按在门边墙上:“小汪老师,传染上了?”就着姿势凑过去在手腕上照着牙印也咬一口,笑了声:“不能怪黄黄儿,小汪老师的肉香。”咬完意犹未尽,还在叠加的牙印上舔了两下。 汪子聿使劲要把手抽出来,抽不动,他是名副其实的手无缚鸡之力,哪儿斗得过徐思东。 徐思东在他耳边笑,热气吹得他耳朵发烫,循循善诱:“小汪老师,炖排骨吧……咱爷儿俩都想吃。” 汪子聿说:“没排骨。” 徐思东嬉皮笑脸:“我买了。” 汪子聿睁开眼,徐思东在盯着他看,眼角的笑纹很深。他喜欢逗汪子聿玩,先小小的激怒他,再观察他的反应。从第一天开始就这样,这种小孩的恶作剧他乐此不疲。 汪子聿靠在墙上闭眼睛定了一会儿神,想着真奇怪,他们每一次的关系都要跟吃喝联系在一起。别人在一起风花雪月,他们跳过那一步飘渺的幌子直接奔向现实的柴米油盐。 汪子聿用力的在厨房里剁排骨,血沫横飞,很有节奏的斩剁声里徐思东跟狗在客厅里闲话家常,声音传过来,有一阵没一阵,絮絮叨叨柔情万种。 徐思东感慨:“黄黄儿,你怎么能这么聪明呢?” 徐思东叹口气,猛拍汪子聿家沙发:“我也不待见我们屋那孙子。” 徐思东最后总结陈词:“黄黄儿啊,这就是咱爷俩的缘分。” 汪子聿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等处理完排骨上了高压锅,才去客厅看那爷儿俩。 那狗被兽医折腾了一上午,又被强迫着听徐思东倾诉衷肠,这会儿早困了,趴在桌子底下两只耳朵耷拉着。 徐思东跟它一模样,趴沙发上,也闭目养神。 汪子聿过去坐下,徐思东一伸胳膊过来抱住他的腰,摸索着把头压他腿上。 汪子聿摸他的卷毛说:“你跟狗那儿不是已经找着认同感了吗?” 徐思东嘟囔一句什么,汪子聿听不清,徐思东没重复,光是脸在他腿上蹭,也像个大狗。 汪子聿伸手去摸他下巴,都是短短的胡茬,再往下,是凸起的喉结。汪子聿的手指碰到那块硬硬的骨头,有点莫名的刺激和兴奋。 徐思东任由人摸着,他的黑眼圈很明显,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过了好久才翻过身,躺在他腿上长长的出了口气,说:“太累了。” 汪子聿心就软了,手指在他头发里摩挲,没说话。 徐思东睁开眼睛看他。汪子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有种严正端庄的美,目光垂下来落在他脸上让他觉得舒服。微微张开的嘴唇柔软又饱满,除了一颗小小的虎牙,牙齿整齐雪白。 徐思东笑了笑,说:“小汪老师,你看,我都这德行了。” 汪子聿睫毛颤巍巍:“你真鞠躬尽瘁了?” 徐思东在他腿上拍了一把:“就他妈快死而后已了。” 汪子聿说:“你别死我这儿。” 徐思东笑,抬手摸他下巴,粗糙的手指摸过他的嘴唇,玩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怎么喜欢男人?” 汪子聿没想过徐思东会问这个,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徐思东的胡茬不停的轻轻扎他的手心,他才醒,很轻的说:“天生就喜欢。” 徐思东说:“讲讲呗。” 汪子聿低头,徐思东也在看他。漆黑的眼睛停留在他的脸上,专注,带着一点研究性的意味。 汪子聿回忆了一阵说:“小时候大家一块跟女孩儿玩,就讨厌她们。” 徐思东轻声笑,没说话。 “后来长大了,会不自觉对男生特别好。”汪子聿有点迷茫的看着吊灯,昏黄的光,嘴唇轻轻一动,“那时候还不懂……” 徐思东躺在他腿上“嗯”了一声。 汪子聿笑了笑:“再后来就懂了。” 徐思东也笑:“避重就轻,等于没说。” 汪子聿垂下眼睛,那一点光芒就黯淡了:“那说说你。” 029 黄黄儿趴在沙发前已经打起了呼噜,它睡的很香,虽然还饿着肚子。 徐思东看见自己在汪子聿的眼睛里,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他想起第一次躺在这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久违的梦。 柔软,温暖,安全。空气凝结,时间静止不动,让人只想闭上眼睛,睡过去。 他眼皮阖了一下,再睁开,看着汪子聿笑:“想听哪一段?” 汪子聿的手指触摸过他的喉结,解开了他的衣领,声音很随便,带了点漫不经心:“你记得哪一段?” 徐思东没有说话。天花板在他头顶,溶合在光晕里像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漩涡深处是他自己,而汪子聿在旁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 徐思东长长出了一口气,笑:“其实我特害怕,像小汪老师你这样的。” 太有主意了。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莫筱北抓不住。不是莫筱北不够好,是汪子聿太厉害。 徐思东说:“不过我手贱,又忍不住去招惹。” 汪子聿笑了笑,等他说话,牙齿白生生的晃眼。 徐思东手指伸进他嘴里,在牙齿釉质的边缘轻轻滑动,似乎在回忆:“我前一个的牙可没这么齐这么好看,就这颗,你们俩挺像。” 汪子聿玫瑰色的嘴唇动了动,徐思东“嘶”的吸了口凉气儿把手缩回来,指头上一个深深的牙印,他看了眼:“我这旧伤口刚愈合,你他妈又啃一口。” 汪子聿看着徐思东,轻声说:“你没跟他走,你后悔了。” 徐思东愣了一下,看着汪子聿摇摇头,眼里笑起来:“我没做过后悔的事儿。” 他翻身坐起来,抓了抓自己的卷毛,眉毛微微扭了一下,还是想事儿的时候带着的那一点不耐烦,扭头看汪子聿,隔得很近:“事儿太多,时间太少,没功夫后悔。” 汪子聿闭上眼睛,凉意从心里一丝丝的涌上来,突然有点害怕。 他想起莫筱北,莫筱北早就告诉他,徐思东薄情寡义。 他想起徐思东的前一个,面目不甚分明的,因为他根本没见过,可是他能清晰的听到徐思东对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说,留下来,陪我过年。 就说了那么一句。像激流里的漩涡,很快的过去,搅动水里的暗涌,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永远不会回头。 徐思东在他耳边温柔呢喃,像引诱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的蛇,充满了蛊惑:“小汪老师,我是真喜欢你。” 汪子聿哆嗦了一下,徐思东的手放在他腰上,撩拨的肆无忌惮,声音压很低:“你身上什么味儿啊,我头回喝多了就没忍住……那回胖子说我借酒装疯,你说说,我是真疯了吗?” 汪子聿睁开眼,黑白分明一双眸子,定定看着他:“我哪儿知道。” 徐思东在他挺翘的鼻尖上顶了顶,眼神狡猾:“你哪儿能不知道。” 汪子聿低头笑,睫毛长长的一颤,嘴角有个很浅的涡。过了一会儿说:“我真要回去。我在北京没地方住。” 徐思东一边饿着肚子一边心猿意马,反应都迟钝了,看着他,眼神茫然:“啊?” 汪子聿抬头看着他神情坦荡:“你跟小贝俩乌鸦嘴都说中了,这片儿的房子明年拆迁。我过年回来就要另找房子。” 徐思东“哎哟”一声,跟着了火似的从汪子聿身上爬起来,痛心疾首,咬牙切齿:“行啊,小汪老师。坑都挖好了,跟这儿等着我是吧。” 汪子聿只是笑,眼里水光荡漾的,拆穿了徐思东的画皮让他特有成就感,忍不住要示威,伸手出去拍拍他脸:“逗你玩呢。” 赶上春运高峰,机场里人山人海。 汪子聿嚼着口香糖等安检,徐思东站在一边无动于衷。 汪子聿挺轻松,没当一回事儿:“你还要看着我过安检呢?” 徐思东推了推眼镜:“我要看着你这不安定因素离了北京城我才放心。” 汪子聿斜他一眼。徐思东靠在一边拉起的黄色警戒带上,带着墨镜表情严肃,像泛黄的港片里那些黑老大,有那么几分厌倦江湖的味道。 汪子聿把登机牌身份证拍柜台上,机场的工作人员核对过了,示意他过去。他停了停,最后看徐思东一眼,凑过去压低声音笑着说:“在候机厅的时候……我还会想想你的。” 徐思东嘴角动了动,眼睛藏在墨镜后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汪子聿潇洒的挥一挥手,他的位置很快被后来的人填满,隔断了徐思东的视线。 居然真走了。 徐思东用力眨了眨瞪得酸涩的眼睛,后退几步,从安检的队伍里挤出来——他想他这毛病是该改改了,每次都自我感觉良好到不行,然后被事实证明没了他地球照样转,谁的生活他都影响不了。 也没有人愿意为了他留下来。 他的路虎还在老位置。上次他一个人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他的车也在那儿,没人会来接他,曾经有人跟他一起走,但最后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想起那时候北京已经开始变冷了,他在车上一个一个的打电话,把胖子莫筱北还有别的那些人从温暖的家里叫出来,笑得没心没肺,说出来玩儿呗。 然后莫筱北带来了汪子聿,在他喝得快沉下去的时候,把他捞上来。 汪子聿的眼睛清亮,嘴唇丰满,唇峰的中间有一点小小的凸起,蹙着眉头盯着他看,半真半假,一部分性格使然一部分欲擒故纵:“我不抽烟。” 徐思东哆嗦了一下,烟头烧到最后烫了指头,赶紧手忙脚乱摁灭在烟灰缸里。手机在一边响起来,女声醇厚又妖冶,70年代金粉金沙的质感,“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他定了定神清下嗓子,拿起电话,说:“妈……” 030 徐思东摸了摸鼻子,医院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坐在桌子后头的医生很年轻,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嘴唇薄薄的没什么血色,拧开白炽灯,中英文齐飞,夹杂着各种专业术语,不厌其烦给他详细讲解一张胸片,也不管徐思东有没那专业水平。 徐思东心不在焉神游天外,最后医生也发觉了,胸片拿下来脸色铁青:“你在听吗?” 徐思东回过神,眼前的医生挺漂亮,要搁以前在外头碰上了他铁定忍不住要去撩一下,可现在不是时候,他在汪子聿那儿玩的有点累,一直没恢复,抬杠都没力气了,说:“我在呢。” 医生“哼”了一声。 徐思东问:“我能带我妈走吗?” 医生不耐烦:“合着你刚才没听我说什么呀?” 徐思东眼都不眨一下,看上去特真诚:“我真听了……我去接我妈。” 医生表情严肃在后头跟他说:“我刚跟你说了,病人现在不要离开医院。” 徐思东陪着笑:“真对不住大夫。你看我妈这辈子,没人敢不顺着她。” 医生被他的笑容晃的有点晕,耸了耸肩,语气缓和了点儿:“anyway,我尊重病人自己的意见。” 徐思东心说一句,我草……脸上神色一点没变,对假洋鬼子医生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病房里头挺安静,一片茫茫的白,徐思东却觉得鼻子比在走廊里好受些了,是他母亲用的香水尾调,淡淡的花果香,像一缕游魂,在浓重的消毒水味里若隐若现。 有个女孩正趴在床边看单词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他,叫了声:“哥。” 雪白的苹果小脸,长马尾,素净清丽得很像她们的母亲年轻的时候。 徐思东语气很轻松:“睿睿,没去学校啊。” 女孩站起来说:“我早放假了。”她想了想,眼角又红了,很委屈,小声说,“我爸今天早上去南方出差了。” 徐思东把她搂过来压在怀里拍了拍,平静说:“没事儿,有我在呢。”他安慰她,“你先回,跟阿姨一块儿准备准备过年的东西,我下午就把妈接回去。” 睿睿很乖的点点头,徐思东帮她把书一本本装回包里,拉好拉链,看着她背着书包出了门,才回头坐在床边上,揉了揉眼睛。 他母亲吃完药应该是睡着了,雪白的被子底下身体瘦瘦小小,徐思东伸手过去给她理顺鬓角的头发,笑了笑。 他母亲睁开眼,因为肺不好了,声音很虚弱:“你笑什么呢?” 徐思东没觉得意外,扶她坐起来,在背后垫了个枕头说:“我看到睿睿,就想起小时候的事儿来了。” 他母亲摇了摇头:“你小时候没睿睿省心,老打架,把人同学都打哭了。” 徐思东低头看着她瘦骨嶙峋遍布针孔的手:“你每次去学校都跟老师吵起来。“他抬起头笑,“那时候你总觉得他们都欺负我……后来我知道了,要让你放心,我就得比他们还更坏一点儿。” 徐思东说:“我爸爸不在了,我得护着您。” 他母亲笑起来,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才说:“我昨天晚上,梦见你爸了。” 他母亲责怪了一句:“他在屋子里找你,问我你又跑哪儿去疯了?你是不是挺久没去看过他了?” 徐思东出口气,说:“我最近盖房子呢。事儿多,是有一阵没去过了。” 他母亲点点头:“我今天晚上就告诉他。他知道,不会怪你的。” 苍白的手覆盖在他手上,没有太多生命力的肉体,凉气森森的,徐思东颤抖了一下,听到她母亲在耳边说:“这些话不要跟睿睿讲。” 徐思东说:“我明白。” 他突然就洁身自好了一段时候,把狗送去宠物店寄养了,跟那群酒肉朋友暂时划清界限,腊月三十带上他妹买了烟花爆竹,就在家里老老实实陪他妈。他妈精神挺好,看着那堆鞭炮就乐,说年轻那时候你姥爷送我去山东当兵,赶上一回军演,这堆要都点了跟那回大概差不多。 大年三十晚上家里留下的三个人带上老阿姨一块儿吃锅里捞出来的饺子,热气腾腾,徐思东有那个心理准备一口下去还是差点咯掉一颗牙,最后吐出来个硬币。睿睿在旁边笑,说:“每年福气都让哥吃了。” 徐思东也笑,没说什么。晚上他送母亲回房间休息,没让阿姨帮忙,给母亲洗了脸,梳头,掖好被子,诚心诚意像个真正的孝子,母亲要他关了灯,下去把新年的那挂鞭炮放了。 他应声灭了灯,却坐在床边没动。 母亲叹了口气,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去摸索着握住儿子的,吃力的说:“我也舍不得你……我走了,你就只有一个人了。” 徐思东沉默一阵,手抽出来在脸上擦了一把,转身下楼去了。 大院儿里别家的鞭炮已经争先恐后的响起来,北方冰冷的空气里皆是一片氤氲的灰紫色,映着通红的火光。睿睿捂着耳朵躲在门后边,看着徐思东点着了烟,再拿烟去点那根长长的引线。 第二天清早他送母亲回医院,母亲说,你走吧,你该找时候去看看你爸。 睿睿的父亲已经从南方回来了,跟他在病房外聊了几句。十六岁就出来当兵的老军人,腰杆笔挺,肩头的将星雪亮,衬得他靠在墙上越发的没形状。他姥爷有过一个时候想把他送去部队治治一身自由散漫的骨头,最后被他妈连哭带闹的拦下来了,阴谋没得逞。 徐思东没觉得不自在,他跟继父的关系比较轻松开明,无所谓疏远无所谓亲近,笑了笑:“辛苦您了。” 他送睿睿回了她奶奶家,然而自己无处可去。开着车在北京城里没有目的地的乱走,都是熟悉的,又陌生的地方。旧城楼无迹可寻,新的高楼拔地而起,充斥耳边的不是亲切的京腔,混杂着各地方言。天阴沉沉的,鸽子在闹市区里永远养不起来,蓝色的天空,朱红的城楼,迷茫的烟柳和凝重的城墙,那些都和他的父亲一样骤然就在生命里消失,而现在他母亲也要离开了——他将成为这天地间的灯红酒绿繁华热闹中,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浪子。 031 徐思东把车停在路边。这里曾经有一道围墙把工地和街区隔离开来,路上还残留着施工留下的痕迹,杂乱无章的工地,制造出巨大噪音的机器,还有贴着墙边透风的平房却已经在工期结束的时候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没有特色的高楼,建筑行里高效运转的流水线作品。 他看了一会儿,掉转车头开进旁边的小区,停在一栋旧楼下,抬头看四楼的窗口。 窗帘垂下来,纹丝不动,让他有种错觉汪子聿还没有离开这里,而是像他每次走的时候一样,藏在窗帘后狡黠的观察他。 汪子聿把他从工地上捡回去,给他做饭,屋子里暖气开得热烘烘的,让他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腿上磨蹭。他能给黄黄儿的也就这些了,就这些让黄黄儿心甘情愿的喜欢他,抛弃自由成为他的座下走狗。 徐思东笑了笑,拿起手机给汪子聿打过去。 拨了很久,那边没有人接。他挂断了,不屈不挠的再重复打过去,那边电话才拿起来,软绵绵的嗓子,拖着颤颤的尾音,含糊问:“你想干嘛?” 楼上有人家里在做中午饭,从通风口出来的油烟里夹杂着青椒和牛肉呛在锅里辛辣诱人的气味,徐思东眼睛突然有些模糊,伸手出去把窗户摇上来,对着电话说我饿了,我想吃饭。 汪子聿在那头用宁波话嘟囔了一句什么,徐思东听不懂,可他听到汪子聿在笑,懒散的说:“我还没起床呢。” 徐思东靠在真皮的座椅上,看了眼封闭的汽车顶棚,叹口气说:“中午了,小汪老师。” 汪子聿“嗯”了一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声音里拖泥带水,缠绵不清:“我等人来喂我……” 徐思东点了根烟,淡淡说,多大一人了还撒娇。他能想出来汪子聿现在的状态,想着想着就有点口干舌燥。他想,都是在家洁身自好太他妈久了。 汪子聿长长的舒展的呻吟了一声,然后又萎靡下去,在那边儿笑,说:“你要嫉妒了也去找个人撒娇。” 徐思东对着车顶吐了口烟,说,我想你这只小狐狸了。他很轻的笑出声来,想起小时候母亲在床边给他读过的一段故事,就像是昨天一样,深刻的印在脑子里。 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那头半天没动静。他也不知道他说的话睡得迷迷糊糊的汪子聿听到了没。可是过了好一阵他听见汪子聿清清朗朗的声音,带了点儿咬牙切齿的恨意:“你丫一老流氓还附庸风雅上了,伪装个屁的小王子。” 徐思东在椅子上大笑起来,手在椅子上摸了摸,粗糙的皮革质感,空气里都是烟草的味道。他深吸了口气,突然问道:“你下头穿了没?” 汪子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骂道:“去你妈的,我爸妈在外头呢。” 徐思东没理他,他的精神已经来了,又喷了口烟,看着手指间忽明忽灭那个红点,压低了声音笑:“我真想摸下去……” 汪子聿低低的“嗯”了一声,声音里有点潮湿的感觉:“你又性骚扰。” 徐思东想起了汪子聿每次高潮的时候湿漉漉的眼睛,越来越兴奋,叹了口气:“可惜摸不到……”他看了看自己两腿间的东西,有些胀,又笑了笑,低声说,“宝贝儿,我想喂你。” 汪子聿突然就没忍住呻吟了一声,像点燃了一根引线。徐思东个禽兽,隔了千里万里的还在引诱他,细微的火花沿着引线游走,全身的皮肤都在快感下战栗。 徐思东把手机放在一边,车里的空间狭小而私密,汪子聿的声音像绞在了无数条丝线里,又热,又光滑的白丝,紧紧的缠绕在他身上,他费劲喘了口气,把烟掐灭了,两腿间的东西胀大得发痛,但是他不想自己解决,宁愿暂时忍受着那种自虐一样的快感,到最后强自压抑下去——他喜欢别人给他做,用嘴或者手都行。 汪子聿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纠缠在他身上的丝线垂落下来,只留下些许急促的气息,他对着那些破碎的喘息和呻吟笑:“我给你买机票。宝贝儿,你现在就回来吧。” 他想,他们俩都是忍不了太久的。 汪子聿走出机场的时候抬手挡了下,今天是个大好的晴天,北方冬天白色的太阳耀花了他的眼。 徐思东的车锃光锃亮,从底下开上来停在门口,摇下窗户,露出被蛤蟆墨镜遮了一半的脸,冲他招了招手:“小汪老师!” 汪子聿把行李箱丢在后座,开门上了徐思东旁边的位子,深吸口气:“你洗车了?” 徐思东拍了下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下去,说:“这不是来接你吗。” 汪子聿瞥他一眼,徐思东半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看着前方路牌专心致志的开车。 汪子聿说我都要受宠若惊了。 徐思东从后视镜里看到汪子聿靠在座椅背上,轻轻阖了眼,眼底浅浅的一圈青色,有点犯困的样子,看着萎靡不振。他轻飘飘来一句:“我是不是机票买早了点儿啊。” 汪子聿闭着眼睛说还行,在家吃了睡睡了吃,时差没倒过来。 徐思东笑了笑,没说话,让汪子聿补觉,继续开车。 汪子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车头的暖气对着他吹,大脑是迷茫的,一片空白,像是真睡着了,却又能清晰听见车外的声音。高速上过路车辆的呼啸,市区的繁华喧嚣,徐思东开了车上的广播,把声音由大旋到小,一段沙沙的频率以后是个沙哑的男声在讲老电影,然后那个声音渐渐小了,钢琴,小提琴,西西里的音符带着艳阳下柠檬、胡椒和烟草蒸腾的香气,还有一点泥土和灰尘的味道在时间的光线里缓慢的跳跃。 speak softly love, and hold me warm against your heart i feel your words, the tender trembling moments start we''re in a world, our very own sharing a love that only few have ever known wine colored days, warmed by the sun deep velvet nights, when we are one speak softly love, so no one hears us but the sky the vows of love we make will live until we die my life is yours, and all because you came into my world with love, so softly love 汪子聿皱着眉头动了动,却没有睁眼,徐思东的手伸过来,粗糙的手指在他有点干燥的嘴唇上很轻的划过去,贴着他的脸摸了摸,说:“到了。” 汪子聿等了一会儿,睁开大大的眼睛看徐思东,徐思东凑过来离他很近,黑漆漆的眼睛盯他半天,说你怎么还真睡着了。 汪子聿眨了眨眼睛,额头上一点碎碎的头发垂下来乱糟糟的:“怎么着,你没起歹心啊?” 徐思东忍不住的乐,头都笑得低下去,又抬起来,在汪子聿脸上捏了一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小汪老师,你变态还是我变态啊。” 032 房子挺不错,主要的优点就是大,空旷而通透,两层的复式,装修是徐思东的风格,没多余的东西,大把的阳光从窗口漏进来,洒在地上。他进门先弯腰从地上捡了两本五颜六色的杂志丢棉布沙发旁边篓子里:“有点儿乱,小汪老师先凑合住。” 汪子聿矜持的说谢谢,我这样的寒士能有你这号善人收留没露宿街头已经特满足了。 徐思东回头看他。 汪子聿站在沙发另一头,皮肤在隔了层玻璃过滤的阳光下是透明的莹润的白,眼神里有点迷惘,像是刚睡醒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徐思东大脑快速运转了一下,觉得汪子聿必须是故意的,刚才嘴巴多厉害,语带双关暗含讽刺,现在这样一半天真一半性感,看得他心猿意马。 他叹口气说你千万别捧我,我一骄傲了就容易自我满足,意志不坚定。 汪子聿眨了眨眼睛,睫毛忽闪忽闪,把眼睛里那点烟水雾气似的迷惘全擦掉了,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像月牙,说:“我知道。” 徐思东说,知道你还往前走。 汪子聿笑眯眯的凑过去咬他的嘴唇,用手在他肩上推了一下,徐思东配合的被他压在沙发上,伸手搂住他的腰。 汪子聿爬上来坐他腿上,埋着头鼻尖在他脖子那儿蹭了蹭,闻来闻去嘟囔着笑:“一身烟味儿,害死我了。” 徐思东喘了口气,一颗颗解开汪子聿外套上的牛角扣,撩起毛衣冷冰冰的手伸进去在温暖光滑的皮肤上捏了一把,说我怎么害你了,小汪老师。 汪子聿被他的手冰的躲了一下,舌头舔在他的下巴上,笑得含含糊糊,小声说:“几天没见,你胡子也长出来了。” 徐思东应了声,说是,忘了刮。说完就把汪子聿的毛衣脱下来了。 汪子聿呻吟了一声,压在徐思东身上,张口咬住了他的喉结吮吸,伸手到他裤子里。 徐思东动了一下,呼吸都粗重了,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霎时松懈下来,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任由汪子聿给他做。 汪子聿的嘴从他脖子上移开,看着自己留下的那块湿润的痕迹,在徐思东深色的皮肤上并不很明显,轻声笑出来:“那天我走的时候,在机场就后悔了。”他抬起脸:“要我在上面?” 徐思东的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问,你行吗? 汪子聿清澈的眼睛在阳光下笑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像是读书的时候跟导师讨论课题:“试一试。” 暖气没开够,屋子里还有点冷。汪子聿的裤子被脱下来时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阳光下的身体一点瑕疵都没有,像石膏像,然而温暖又柔软。徐思东看得欲火中烧,脸贴在他胸口上,胡子扎的汪子聿断断续续叫出声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屁股在他腿间急不可耐磨蹭,等到徐思东内裤底下的那东西挺立起来,才挣扎着后退了一些,把他的内裤扯下去一半,让那玩意儿全露出来。 徐思东伸手去沙发边的篓子底下翻了半天,丢了一管润滑剂给他,眯着眼睛看。 汪子聿脸有点红,把液体挤在手上,低下头喘息着给徐思东一点一点从根部开始涂抹。徐思东只是笑,眼睛黑幽幽的,把手伸进汪子聿嘴里,让他舔湿了,然后一根手指捅进他后头。 汪子聿痛的腰抬起来,一只手撑在徐思东两边的沙发上,另一只手湿滑的给徐思东手淫。 徐思东亲了亲他的嘴角,小声说在三亚那回你紧得把我手快夹断了。 汪子聿没理他,额头上湿漉漉的,只顾着呻吟。 徐思东又加了一根手指进去,往里拓开一点,依旧用屈起的指节去摩擦内壁。 汪子聿声音有点颤抖的问:“行了没?”他的腿在沙发上跪的麻了,摇摇晃晃支撑不住身体。 徐思东笑了一声,说再等等,没把手指抽出来。汪子聿趴在他身上,抬头看了眼楼梯,黑色的栏杆中间有只黄毛狗在看他们俩,一张囧脸面无表情的。 徐思东在他耳边说:“怎么了?” 汪子聿呻吟一声,你家那贱狗…… 徐思东笑了,一手伸下去握住了汪子聿腿间的硬物,揉捏得他发痛,语气暧昧不明:“黄黄儿还小。” 汪子聿收回视线,眼睛湿漉漉的看徐思东,舔着嘴唇呜咽:“……不小了。”他松开手,看徐思东胀大的那玩意。 徐思东呼吸急促起来,扶住他的腰让他慢慢坐下去,一点一点把自己给吞没了。 汪子聿在他身上起伏动起来。 徐思东喘息着靠回沙发上,眯了眯眼睛,太阳从窗户里照进来,汪子聿雪白的额头上亮晶晶的全是汗,晃花了他的眼睛,让他觉得汪子聿就是那明亮温暖的一切。 黄黄儿从楼梯上跑下来,在沙发边摇着尾巴,眼睛黑溜溜的——一定又跑去浴室捣蛋了,在乌木的地板上留下一小朵一小朵梅花状的脚印。全身的毛皮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 徐思东抚摸它的头顶,小声说,回去。 黄黄儿伸出舌头舔他的手心,汪子聿看到了,混杂了痛苦和愉悦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手在他结实的后背上摩挲,然后俯下来,嘴唇贴在他身上,舌头滑过他的肩膀,直到胸前。 徐思东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全部射在汪子聿的身体里。 033 汪子聿笑了一声,想从他身上爬起来,嘟囔着说:“我还没洗澡呢。沙发都脏了。” 徐思东抱着他不放,还往沙发里头使劲靠,眯着眼懒洋洋的:“小汪老师,我再抱会儿,年都过完了,这时候家里没人来。” 汪子聿腰一软又趴回去,拨开徐思东额角的头发,在那道藏得挺好的伤口上亲了亲,嘟囔着问:“有人陪你过年吧。” 徐思东被亲的舒服了,汪子聿的长睫毛在他脸上蹭来蹭去,直痒痒:“我妈算吗?” 汪子聿心里不相信,不过徐思东把头低下来埋在他颈窝里,鼻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挨着他雪白光滑的皮肤往下走,卷毛蹭来蹭去,跟黄黄儿平时要吃食大概也没什么区别了,依依不舍老实卖乖。汪子聿又有点心软,心不在焉想着这人总算跟我说了一句实话,他是真的想我了。 想着想着他就笑出声:“多大一人了,找我回来撒娇呢。” 徐思东慢吞吞把头抬起来,漆黑一双眼睛停在他脸上,看的仔仔细细。汪子聿觉得自己像被狼盯上了。他还没来得及躲,就看见徐思东喉结那儿一动,凑过来在他脖子边咬了一口,咬挺重,汪子聿疼的一哆嗦,含恨想,我他妈干嘛要跟个狼玩。 徐思东得意洋洋欣赏自己的牙印,整齐深刻,果然是食肉动物:“合着你没惦记我呢。” 汪子聿笑了笑:“惦记。”徐思东手指伸过来粗糙摩擦过伤口,特别敏感,汪子聿喘息一声,凑过去在他耳垂上舔了舔,“你想让我惦记你吧。” 徐思东阴测测笑了笑,猛然用力把他推倒在沙发上,把自己的东西又送了进去。 汪子聿呻吟着叫出来,痛。 徐思东喜欢汪子聿这种半真半假的痛苦,让他觉得自己能控制一切,是被需要的。 汪子聿挣扎着挺起上半身去迎合他,伸手抱住他的肩背,在他耳边问:“干嘛要我回来?” 徐思东不出声的动作,带了点恶狠狠的劲头,没说话。 汪子聿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弯起的眼角因为高潮弥漫着淡淡的红晕,声音很轻:“你硬的像块石头。” 然后他就躺回到沙发上去享受被石头填充满的快感了,高潮来临的时候徐思东在他耳边低声说话,小汪老师,你别走了,我养你跟黄黄儿呗。 汪子聿被折腾的迷迷糊糊又心满意足,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绷紧的徐思东在他身体里渐渐软化下来,他们之间多了一层滚烫的东西,浓稠的黏滑的完好的弥合了他们之前关系中所有不协调的地方,让他们现在像一个分不开的整体了。 第二天早上汪子聿醒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徐思东家床太软,太大,让他不习惯。徐思东睡在旁边,两只爪子在他腰上摸来摸去,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说别找客观原因了,这跟床没关系。 汪子聿推开徐思东的爪子下床,动作大了眼前突然一黑,半天才缓过来。他回头看徐思东,那老流氓把自己捂的像头钻进雪堆的北极熊,光露着一头卷毛在外头,直感慨:“老了,一晚上就不行了。” 汪子聿伸手过去薅了两下头发,算是安抚他的自尊心,进去卫生间。他昨天就中间随便冲了一阵,然后又跟徐思东乱搞去了,不能算洗过。 徐思东的生活习惯极为简化,沐浴露洗发水都是基本款,薄荷味的漱口水是专为了去烟味的,汪子聿懒得下楼去行李箱里找自己的东西,遂大义凛然征用了徐思东的牙刷。 他洗漱的专心致志,没去听外头的动静。徐思东光着身子进来,在他背后“哎哟”一声,很惊讶:“小汪老师,你还有胡子呢?” 汪子聿脸上都是泡沫,所以表情不甚分明,冷冷说:“你太监才没胡子。” 徐思东刷完牙摸着下巴靠在旁边乐不可支看他用自己的剃须刀。汪子聿和徐思东这号蛮种不同,天生的皮肤光滑,胡子长得也慢,好容易钻出来了立刻被他就地正法。 汪子聿洗完要出去,徐思东把他拉到自己两腿间,伸手过去在他脸上摸了把,笑:“挺嫩的,好看。” 汪子聿被他下面顶着忍不住笑,不怀好意:“我帮你也做了吧。”说完嘻嘻哈哈打泡沫,左手湿漉漉按他肩上,右手拿着剃须刀,顺着脸部英挺的轮廓小心翼翼运作。 徐思东像被顺毛的狗,眯着眼看汪子聿白皙的手腕在眼前晃来晃去,过一会儿停住了,刀片冷冰冰的抵在他咽喉上。 徐思东揽着他腰说你手轻点儿,我容易紧张。 汪子聿说:“你可算落我手里了。” 徐思东笑眯眯的,您谁呀,您是小汪老师,头回见我就知道我再能折腾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汪子聿也笑,收了刀片后退一步,说行了。 徐思东洗了脸,对着镜子左右观察,十分满意,其实没完全剃干净,贴着下巴的弧度留了一圈浅浅的胡茬,修理的很整齐,是汪子聿给他做的新造型。徐思东立马得瑟了,跃跃欲试着征询意见:“挺爷们吧?” 从小就习惯了自我满足如汪子聿当然不否定自己的审美观,甩了把刀片上的白色泡沫:“特有型。” 徐思东回头对他一笑,露出尖利的牙齿,漫不经心说:“小汪老师,我养你呗。” 汪子聿愣了愣,问:“怎么又说一回?” 徐思东眼角挑了挑,带着热气的水珠顺着脸颊滴着:“double check,我再确认一下。” 徐思东叹口气,看着有点颓然,你前头不还没答应吗? 汪子聿睫毛垂下来,他模模糊糊又有点明白了徐思东这个人,无声一笑:“我没意见。” 034 徐思东蹲在冰箱前头,就差跪下了,翻半天找出一盒青菜,用保鲜膜包裹的严严实实,青翠欲滴。 汪子聿接过来仔细阅读贴着的英文标签,说:“有机菜,可贵了。” “阿姨过来买的。”徐思东爬起来,往旁边椅子上一坐,顿时神清气爽恢复大爷做派,指点江山,“随你怎么做。” 汪子聿看徐思东,黑黑的眼睛温柔湿润,像只小动物:“你难为我呢。” 徐思东从小就摸索着学当恶少,习惯成自然,没觉着有什么不妥,说进门第一顿饭,跟旧社会,我吃了不算,要我妈点头才成。他想了想又感慨着补一句,小汪老师,你也忒好命了。 汪子聿转身菜刀落在案板上,“嘭”一声响:“老爷,你一个就挺难伺候了。” 徐思东盯着汪子聿的背影看的很入迷。 连续不断单调清脆的刀声,年糕白白糯糯一片片倒在案板上,丰润饱满,厨房里很久没有动烟火,清甜的米香到处弥漫。 汪子聿说,家里带来的,我妈自己做的。声音不大,他平时跟学生讲惯了诗词歌赋,连带着说起话来速度也稍慢半拍,温软柔和。 徐思东“嗯”了一声,摸了摸下巴,过了一会儿说:“我妈病了,挺严重的。” 汪子聿回头看他一眼,徐思东坐在桌子边,手里拿个打火机转来转去,难得没有叼烟,因为穿着松松垮垮一身睡衣,看上去温吞柔和了很多,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了。 汪子聿转身去洗青菜,水流淅淅沥沥的从叶子间冲下来,转了个圈流进入水口去了,激起一个小小的漩涡。他说:“什么病啊。” 徐思东没答他,过了一会儿在背后笑起来:“肺癌。”他把打火机放桌上,“烟抽多了。” 汪子聿没回头,在锅里烧汤,放年糕片。他盯着那汤的颜色变化,问:“你要戒烟了?” 徐思东说,少抽点儿,多活几年。 年糕在汤里咕嘟咕嘟煮着,从来都不急,就是漫漫的等待。这样日月悠闲的日子在他记忆里也有,追溯到遥远的儿童期,冬天黄昏的时候趴在窗口看着玻璃上凝出大白菜一样的冰花,等着他爸从工地上回来。他妈不谙厨艺,可会取巧,在煤炉子上锅里炖黄豆,丢几块肉进去就香得流口水,黄澄澄的豆子一颗颗涨开,汤汤水水翻滚的声音没完没了,好像时间一样永远停不下来,直到尽头。 徐思东觉得自己真是老了,飞扬跋扈的过了快三十年,突然觉得是时候要开始惜命了。 汪子聿关了火,把青菜倒进去,借着一点余热烫熟。先给徐思东盛一碗,点上麻油端到他面前桌子上:“老爷,吃饭。” 徐思东闻了闻很是不错,麻油挺香,他低头先把菜叶子捡出来吃了,猛喝汤,最后才开始跟年糕较劲。 汪子聿对面坐着看他的吃相,然后笑了笑:“戒烟也好。”徐思东咬了块年糕抬头看他,屋子里一片亮堂,汪子聿的长睫毛上也停着阳光,眼神赤裸裸撩在他身上,“烟抽多了容易yw,你四十不到就废了,我怎么办?” 隔天徐思东带汪子聿去医院。 汪子聿还是紧张,有点像第一次站讲台上,他知道自己能行,可毕竟是第一次。 徐思东一边开车一边给他打气,说没事儿,我妈行凶那会儿还年轻,现在早修身养性了。 汪子聿看他。徐思东的侧脸轮廓挺拔坚毅,眼睛盯着前方,腾出右手来在他腿上摸来摸去,声音很平:“我读书那会儿吧,特不是东西,后来闹到家里去,不能不出柜。我妈枪都上膛了,差点儿把我当时相好崩了。” “能怎么样啊?我爸死得早,我在这事儿上妥协不了。”徐思东叹口气,“我妈这辈子,不容易。” 汪子聿带着他手在自己腿上游走,说:“这段儿历史你没交待过。” “八百年前老黄历了。” 手伸到他两腿间,让他夹住了暖着,“那时候不懂事。” 汪子聿就笑了,男人有时候真懵懂,有时候装糊涂,往往最后连自己都忘了是真心还是玩,只能用不懂事三个字轻描淡写过往所有荒唐岁月的一本糊涂账,洗心革面开始新生活。徐思东如此,他一样,就连莫筱北,以后对人提起他来,也只是儿时很傻很天真的过去。 徐思东不知道他在旁边浮想联翩的,停了车,手从他腿间抽出来,在脸上捏了一把,眼睛黑幽幽的,涌动着一点温柔的神色。 他们在走廊里碰到主治医师,徐思东停下来跟医生说了几句话。汪子聿站在旁边安静观察。那医生很年轻,清俊的相貌,皮肤和嘴唇都带一点病态的苍白,身材高挑,跟徐思东说话的时候也看了他好几眼,眼神里似笑非笑的。 等医生走了,汪子聿凑到徐思东耳边嘀嘀咕咕问:“也是老黄历?” 徐思东笑而不语,把他推进病房里去,小声道:“别乱说话。” 病房里陪着的只有一个老阿姨,看到进来个陌生的年轻人,愣了愣,正要开口质问,徐思东在后头露出一头卷毛,笑的鬼鬼祟祟。 阿姨摇手示意他们小声点,病人在休息,然后问:“给你买的菜看到啦。” 徐思东大大咧咧说吃完了。 阿姨看到汪子聿,明白了一点。徐思东偏偏介绍得一本正经:“这是小汪老师。” 汪子聿却看躺在床上的徐母,头发花白,瘦小枯干,他想象不了,这样一个老太太,气急了能用枪顶着一个和他处境相似的年轻人,要他滚蛋,远远的离开自己儿子。 这时候老太太醒了,转头过来也看着他,黑洞洞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感情来,然后移开视线,她要找的只有她儿子,找到了才放心,因为肺不好,声音很弱:“你带谁来了?” 徐思东走过去,笑咪咪跟哄孩子似地:“小汪老师。” 徐母点了点头,再去看汪子聿,眼神就柔和了,问:“什么学校的?” 汪子聿想,她老了,无能为力,她的宝贝儿子带着另一个男人来了,她也拿不动枪了,只能怀柔。他笑了笑说:“p大的。” 徐母躺在床上回忆,过了一会儿笑起来,说:“筱北他奶奶也是你们学校出来的。”她看汪子聿,问道,“知道莫筱北吗?思东他朋友。” 徐思东看了汪子聿一眼,汪子聿面不改色,坐在床边,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认识。莫筱北初中和我一个班的,我还是他班长。” 斯斯文文的漂亮男人,满身书卷气,从小练出来的本事,察言观色,最得老师家长欢心。徐母和阿姨被他哄的心花怒放,徐思东松口气,干脆搬把椅子坐旁边,听她们说话拉家常。他妹妹今年高考,两位老太太和汪老师立马找着共同话题,把只懂盖房子的他冷落到旁边。 临走前徐母跟徐思东轻声说话,并不在乎让汪子聿听到:“小汪老师很好,比你以前的都要好。” 徐思东得意非凡,说:“这是你儿子的本事。” 徐母对着汪子聿笑,和蔼可亲:“小汪老师,以后多过来玩。” 出了病房徐思东问汪子聿,感觉如何? 汪子聿低着头笑,好一阵才抬起头,眼睛闪亮一本正经:“我命是忒好了。但凡你妈能年轻十岁,今天被枪指着的就轮到我了。” 035 徐思东笑了笑,说:“我妈存心拉拢你呢,好听的都说给你听。” 汪子聿心里明白,从一个母亲手里抢走她唯一的儿子有多困难。然而现在她命在旦夕,她死去后徐思东将有很长一个时期在感情上无所依凭,再遇到什么样的男人都轮不到她来挑剔审视了——不如帮徐思东抓住眼前这一个死心塌地的。汪子聿想,她这是不行了,她健康的时候不会舍得把自己儿子让给任何一个人,她不信别人会爱她的儿子如同她一样多。 他松了一口气,去看着徐思东的脸,想在他的脸上找出他们母子相似的地方,可是没有。徐思东抹了把脸,说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花儿来。 电梯正好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去,看着电梯门关上,深邃幽暗的走廊在视野里一点点消失,在这走廊里有最好的医疗设备最好的病房最优秀的医生,然而有些东西是命里注定的改变不了,在那扇铁门完全合上时,徐思东无意识的去拉汪子聿的手,可是摸了个空,身边有个很低的声音念道:“露晞明朝更复落……” 徐思东愣了一下,汪子聿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微微仰着头看他,电梯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白炽灯光泛着冷冷的蓝,映在脸上有些黯淡凄然。 人死一去复何归。 徐思东也看他,不认真的笑起来:“真是文化人啊。”他抓住汪子聿白皙柔润的手腕,把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握在手心里摩挲,一点酥麻的感觉从指尖开始,悠悠的传遍全身,汪子聿有种懒洋洋的快感和疲惫。徐思东的手势很熟练,他开始动作的时候能让汪子聿舒服到精神恍惚,以为自己是块玉,是个小物件,被他放在手心里把玩,一刻也不停,然后在滋润和爱抚下变得活色生香。 徐思东在他耳边说话,不疾不徐:“隔了二十来年,轮到我妈了,得亏我现在没以前犯浑了。” “我爸去世的时候,我就老从学校逃课,跑工地上去坐一天……有那么多地方在盖房子,我想总有个地方能找着他,问他什么时候再带我去趟圆明园,我都多久没放过风筝了。”徐思东腾出只手在汪子聿脸颊上戳了戳,笑眯眯的:“那时候一天到晚老不着家,背个书包像捡破烂儿的,我妈带着人到处找我……去得多了工人都认识我,看这孩子可怜就给口饭吃。” 徐思东眨了眨眼:“后来汪老师,就只有你肯给我这口饭了。” 汪子聿没说话,就是看着他,已经够了。他想起以前有很多别的人对他说过些什么,他也对许许多多不同的人说过,都是一样聪明伶俐有腔调的人,受过最好的教育,讲出来的情话辞藻或者华美或者质朴,特别的入耳动听。徐思东的话讲出来入心,天地之大,至少在联系生与死之间的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这个男人可依靠的似乎只有他。又因为那一点淡而化之的口气,所有的痛苦都累加在汪子聿身上,使他产生一种莫大的悲悯和同情,情不自禁原谅了他本来不能不介意的这个男人过往里所有的荒唐。 徐思东用手背在他脸上擦了擦,凑过去嘴角边亲一下,自己先笑,哄他:“别,是不是太感人了。” 电梯“叮”一声降到最底层,徐思东表情平静牵着他走出去。汪子聿不知道天色已经这么暗了,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北方的冬天凌厉的风刮得脸疼,而手心里热出了汗,汪子聿想起他们已经认识了四个月,四个月前徐思东在车上突然抱住了他,像是生物寻找庇护和温暖的一种本能。 他们开车回蓝旗营,汪子聿说还有点东西收拾,带去徐思东那儿。 他们要正式开始同居了,在车上像所有的情侣一样构想新生活。汪子聿要给黄黄儿换个牌子的狗粮,再换个新床,不那么软的。徐思东没觉得现在这个牌子的狗粮哪里不好了,对自己睡惯了的床也没什么特别的意见。但是现在汪子聿进入了他的生活,他愿意牺牲自己一部分的爱好来迁就他哄着他。 汪子聿的不动产不算多,衣服、书还有一些零碎,徐思东没觉得有多复杂,便袖手旁观,去阳台上抽所谓他人生里的最后几根烟。结果抽完从门里看,汪子聿一脸无措手忙脚乱,本来还算整齐的几样东西被他左拿右放居然显得堆积如山,徐思东大为震惊,还好他建筑行出身,别的长处没有,最善规划,丢了烟屁股挽起袖子进去帮他一通收拾,居然忙的出了汗。 忙完汪子聿很满意,眼睛眨巴眨巴:“回去吃饭吧。” 徐思东哆嗦一下,想起前天早上那碗年糕,他虽然不挑吃喝,可是怕这时候回去汪子聿又拿那个塞他,赶紧说:“去学校边上凑合得了,回去开火麻烦。”想了想居然还有些怀念,又补一句,“我都挺久没在那边儿吃过了。” 汪子聿皱着眉说:“这时候学生都放假了,没地儿开门。” 徐思东拍拍手上的灰,肯定说:“有。” 两个人开车先去学校,又根据徐思东不可靠的记忆出了校门,左拐右拐,俩瞎猫居然还真在巷子里找着一家老板留北京过年的小饭店。店里稀稀落落坐了几个学生,也分不出是哪学校的,不是预备考学的一脸苦大仇深,就是不愿意回家的野鸳鸯在角落里卿卿我我。 徐思东叫了烤翅啤酒,夸口道:“这地儿我大学那会儿常来,后来做了海外学子,魂牵梦萦。” 汪子聿被逗笑了,没打扰他的怀古幽情。其实徐思东出国是早八百年的事,出国又回来更是时过境迁,学校周边餐饮业风起云涌,今年蹲路边烤鸡翅的都未必就还是去年那个。 徐思东咬一口鸡翅,辣得快哭了,猛喝啤酒,吸着凉气说:“感觉又年轻了,跟读书那会儿似的。” 汪子聿低头吃自己那份炒饭:“老黄瓜刷绿漆,拉倒吧你。” 徐思东看着他直笑,黑亮一双眼,神采奕奕:“那时候晚上出去开房,完事儿了来这吃一顿,回宿舍点着蜡烛熬夜画图……体力好的时候,怎么折腾都行。” 汪子聿抬起头,神情复杂,问:“你带过挺多人来这儿吃?” 徐思东还是笑,答案显而易见,用不着他正面回答,又问:“你在隔壁是吧,读书那会儿都干嘛?我没在这片儿见过你。” 汪子聿想了想,面无表情说:“跟人约会就去看话剧,听昆曲,要不上图书馆,学生会活动。” 徐思东一口酒差点呛着,边辣边笑:“我说怎么有阵儿小贝天天捧本《西厢记》跟电视里学,感情是惦记跟你票戏。” 汪子聿说:“我那会儿没票过《西厢记》,想学。后来老师说我不像张生,一心不二用,要我唱《桃花扇》。” 徐思东眯着眼睛笑了笑:“你歌就唱的不错……要我听你唱戏了,一定当时就带你来这儿吃。” 汪子聿看着徐思东,也笑起来:“是啊,你那时候怎么就不来?” 他想,要我等了你那么多年。 036 吃完他们开车回去。汪子聿被车里的暖风吹到醺醺欲睡,眼睛不自觉的咪起来。徐思东开车的中间侧过脸去看他,他的脸在路边流转的灯影里,漂亮到虚幻迷离。 徐思东心不在焉想着,原来他这么好……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心里有一点意料之外的沾沾自喜,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偷到一件很美妙的珍宝,而以后珍宝就可以锁在保险箱里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他不是没遇上过好的人,漂亮的人,是那些人没赶上现在的他。年轻的时候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眼馋,到了现在知道,只有到了手里的才是最好的。 徐思东有点兴奋想着,他不要别人,要跟我在一起。这一点虚荣心被啤酒里微量的酒精催化,让他自我膨胀,飘飘欲仙,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点发抖。 汪子聿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跟他说话,声音软绵绵的:“哪天我弄两张票,你陪我去学校听回戏吧。” 徐思东盯着前头路面,随口答应:“行啊。只要我没事儿。” 汪子聿问:“那你什么时候没事?” 徐思东说:“这两天都挺闲的。开了工就忙了。” 汪子聿闭了嘴不说话,过会儿才哼一声,有点不高兴:“学校都关门了,你唱给我听啊。” 徐思东专心致志看着前头:“你想听哪段儿?” 汪子聿睁开眼睛盯着徐思东侧脸看,徐思东面不改色:“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你想听鸠山队长还是胡司令还是座山雕?” 汪子聿本来绷着脸生闷气,听他说完没屏住笑得差点背过去:“哟,你还全才啊?” 徐思东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探出头跟保安打了个招呼,等着路障抬起来,回头看着汪子聿上半身贴过去,嬉皮笑脸像要在他嘴上啃一口似的:“我姥爷不乐意唱反派,我一做孙子的好意思跟人抢戏嘛。” 汪子聿把他凑过来的脸拍开,手心里被胡子扎得痒痒的:“你就会装孙子。”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装着装着就变爷了。” 徐思东笑咪咪的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胡子长得还真快,老实坐直了去开车。 车开到楼底下,才发现停车位已经被人占了,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汪子聿在旁边嘟囔:“谁呀,这么没素质。” 徐思东在原来的车位对面停下车,没急着下去。 汪子聿看了他一眼,又看着那车眼熟,只是想不起来。那车里还有人,开了车头的大灯恶狠狠朝着他们闪了两下。 徐思东伸手过去给汪子聿挡眼睛,摇下车窗探头出去,口气很冲:“怎么着,还嫌你这车不够乍眼啊?” 那边儿也从窗子里探一脑袋出来:“你架子挺大,上哪儿风流去了?” 听声音是胖子,汪子聿有点明白了,手心里突然攥出了汗。 徐思东下了车先过去,胖子费劲从车门里挤出来,过年新长出来的肥肉抖三抖,给他递烟。 徐思东说:“别,老子戒了。” 胖子斜着眼看他:“装,你就装。” 徐思东笑了笑,把烟接过来拿手里看了看,说:“洋货啊?”他说,“我不抽这个。” 胖子没搭理他,眼睛拐了弯直往车上瞟,兴趣不小:“哟哟,带着人回来哪?第二春?” 徐思东不说话。 胖子没留意他的表情,眉飞色舞就要看热闹。车门推开汪子聿走过来,眼角含着笑,声音清润:“胖子,来拜年啊?” 胖子愣了愣,已经摆好的笑容生生在脸上僵了一会儿,回头瞪徐思东,徐思东装没看到,借着灯光在口袋里掏钥匙。 胖子真是胖了,胸部愈见饱满,一口气梗着上不来下不去,喉咙里咕噜了好几声,才找回了状态,笑容圆满佛爷似的打招呼:“原来是小汪老师啊。” 他女朋友这会才从车上下来,挺标准的北京美妞,大眼睛长腿。一点儿不怯冷,笔直修长双腿裹在半透明黑丝里,过膝靴。长发乌黑可鉴盘在头顶,雪白修长一截脖颈,浓妆艳抹体态妖娆。徐思东回头打招呼,叫她“欧姐。” 汪子聿记得还是去三亚玩儿的时候倒酒那个。 欧姐白了眼胖子,看着汪子聿似笑非笑,眼尾的亮片闪闪烁烁的,跟眼泪一样。 到家徐思东先进去开灯,汪子聿跟在后头拎了一盒跟饭店老板打包回来的生鸡架,甜言蜜语柔声呼唤:“黄黄儿,黄黄儿?” 黄黄儿在楼梯上探个脑袋朝下头犹豫张望,今天来了外人,它在深闺养久了有点儿羞涩,好一会儿才摇着尾巴颠儿颠儿小跑下来,有奶就是娘,果断扑进汪子聿的怀抱,谄媚无耻。 胖子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嚷嚷:“老徐你上哪儿捡的这么一串串啊!在街上见着,不够我们家大奔塞牙的。” 徐思东说:“我就喜欢土狗聪明,怎么地吧。” 胖子的女人对狗的贵贱没什么特别意见,凑过去跟汪子聿一块儿围观黄黄儿吃食。黄黄儿流浪久了,野狗习性不改,吃的满脸油,她笑得花枝乱颤,说还真是老徐能养出来的狗。 徐思东把这当做赞美,装模作样摸了摸下巴,得意洋洋假装谦虚:“那不能吧。” 汪子聿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退去厨房倒茶。胖子盯着那背影看得眼睛里直冒火,恨不得把汪子聿给烤熟了,直到背影消失才回头去看徐思东,皮笑肉不笑:“老徐,你厉害啊。” 徐思东把胖子给的那根烟放在茶几上,轻轻磕了磕,没说话——这时候,最好别多说。 胖子扭了扭脑袋,看自己女人在一边全神贯注的逗狗玩儿,吸了吸鼻子:“你们家怎么多了股味儿啊?” 徐思东问:“什么味儿?” 胖子笑了笑,坐他旁边沙发上,拍了拍没罩子的布面,说:“还能有什么味儿啊,骚味呗!” 这回轮到徐思东笑了,说:“你怪我呢。” 胖子痛心疾首:“你是叛徒,我早该看出来了。”小眼睛转两圈,鬼鬼祟祟压低嗓子,“给句实话,勾搭上多久了。” 徐思东看胖子一眼,好像忘记自己要戒烟这回事,拿打火机给胖子和自己把烟都点着了:“刚住过来。” 吃完他们开车回去。汪子聿被车里的暖风吹到醺醺欲睡,眼睛不自觉的咪起来。徐思东开车的中间侧过脸去看他,他的脸在路边流转的灯影里,漂亮到虚幻迷离。 徐思东心不在焉想着,原来他这么好……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心里有一点意料之外的沾沾自喜,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偷到一件很美妙的珍宝,而以后珍宝就可以锁在保险箱里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他不是没遇上过好的人,漂亮的人,是那些人没赶上现在的他。年轻的时候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眼馋,到了现在知道,只有到了手里的才是最好的。 徐思东有点兴奋想着,他不要别人,要跟我在一起。这一点虚荣心被啤酒里微量的酒精催化,让他自我膨胀,飘飘欲仙,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点发抖。 汪子聿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跟他说话,声音软绵绵的:“哪天我弄两张票,你陪我去学校听回戏吧。” 徐思东盯着前头路面,随口答应:“行啊。只要我没事儿。” 汪子聿问:“那你什么时候没事?” 徐思东说:“这两天都挺闲的。开了工就忙了。” 汪子聿闭了嘴不说话,过会儿才哼一声,有点不高兴:“学校都关门了,你唱给我听啊。” 徐思东专心致志看着前头:“你想听哪段儿?” 汪子聿睁开眼睛盯着徐思东侧脸看,徐思东面不改色:“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你想听鸠山队长还是胡司令还是座山雕?” 汪子聿本来绷着脸生闷气,听他说完没屏住笑得差点背过去:“哟,你还全才啊?” 徐思东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探出头跟保安打了个招呼,等着路障抬起来,回头看着汪子聿上半身贴过去,嬉皮笑脸像要在他嘴上啃一口似的:“我姥爷不乐意唱反派,我一做孙子的好意思跟人抢戏嘛。” 汪子聿把他凑过来的脸拍开,手心里被胡子扎得痒痒的:“你就会装孙子。”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装着装着就变爷了。” 徐思东笑咪咪的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胡子长得还真快,老实坐直了去开车。 车开到楼底下,才发现停车位已经被人占了,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汪子聿在旁边嘟囔:“谁呀,这么没素质。” 徐思东在原来的车位对面停下车,没急着下去。 汪子聿看了他一眼,又看着那车眼熟,只是想不起来。那车里还有人,开了车头的大灯恶狠狠朝着他们闪了两下。 徐思东伸手过去给汪子聿挡眼睛,摇下车窗探头出去,口气很冲:“怎么着,还嫌你这车不够乍眼啊?” 那边儿也从窗子里探一脑袋出来:“你架子挺大,上哪儿风流去了?” 听声音是胖子,汪子聿有点明白了,手心里突然攥出了汗。 徐思东下了车先过去,胖子费劲从车门里挤出来,过年新长出来的肥肉抖三抖,给他递烟。 徐思东说:“别,老子戒了。” 胖子斜着眼看他:“装,你就装。” 徐思东笑了笑,把烟接过来拿手里看了看,说:“洋货啊?”他说,“我不抽这个。” 胖子没搭理他,眼睛拐了弯直往车上瞟,兴趣不小:“哟哟,带着人回来哪?第二春?” 徐思东不说话。 胖子没留意他的表情,眉飞色舞就要看热闹。车门推开汪子聿走过来,眼角含着笑,声音清润:“胖子,来拜年啊?” 胖子愣了愣,已经摆好的笑容生生在脸上僵了一会儿,回头瞪徐思东,徐思东装没看到,借着灯光在口袋里掏钥匙。 胖子真是胖了,胸部愈见饱满,一口气梗着上不来下不去,喉咙里咕噜了好几声,才找回了状态,笑容圆满佛爷似的打招呼:“原来是小汪老师啊。” 他女朋友这会才从车上下来,挺标准的北京美妞,大眼睛长腿。一点儿不怯冷,笔直修长双腿裹在半透明黑丝里,过膝靴。长发乌黑可鉴盘在头顶,雪白修长一截脖颈,浓妆艳抹体态妖娆。徐思东回头打招呼,叫她“欧姐。” 汪子聿记得还是去三亚玩儿的时候倒酒那个。 欧姐白了眼胖子,看着汪子聿似笑非笑,眼尾的亮片闪闪烁烁的,跟眼泪一样。 到家徐思东先进去开灯,汪子聿跟在后头拎了一盒跟饭店老板打包回来的生鸡架,甜言蜜语柔声呼唤:“黄黄儿,黄黄儿?” 黄黄儿在楼梯上探个脑袋朝下头犹豫张望,今天来了外人,它在深闺养久了有点儿羞涩,好一会儿才摇着尾巴颠儿颠儿小跑下来,有奶就是娘,果断扑进汪子聿的怀抱,谄媚无耻。 胖子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嚷嚷:“老徐你上哪儿捡的这么一串串啊!在街上见着,不够我们家大奔塞牙的。” 徐思东说:“我就喜欢土狗聪明,怎么地吧。” 胖子的女人对狗的贵贱没什么特别意见,凑过去跟汪子聿一块儿围观黄黄儿吃食。黄黄儿流浪久了,野狗习性不改,吃的满脸油,她笑得花枝乱颤,说还真是老徐能养出来的狗。 徐思东把这当做赞美,装模作样摸了摸下巴,得意洋洋假装谦虚:“那不能吧。” 汪子聿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退去厨房倒茶。胖子盯着那背影看得眼睛里直冒火,恨不得把汪子聿给烤熟了,直到背影消失才回头去看徐思东,皮笑肉不笑:“老徐,你厉害啊。” 徐思东把胖子给的那根烟放在茶几上,轻轻磕了磕,没说话——这时候,最好别多说。 胖子扭了扭脑袋,看自己女人在一边全神贯注的逗狗玩儿,吸了吸鼻子:“你们家怎么多了股味儿啊?” 徐思东问:“什么味儿?” 胖子笑了笑,坐他旁边沙发上,拍了拍没罩子的布面,说:“还能有什么味儿啊,骚味呗!” 这回轮到徐思东笑了,说:“你怪我呢。” 胖子痛心疾首:“你是叛徒,我早该看出来了。”小眼睛转两圈,鬼鬼祟祟压低嗓子,“给句实话,勾搭上多久了。” 徐思东看胖子一眼,好像忘记自己要戒烟这回事,拿打火机给胖子和自己把烟都点着了:“刚住过来。” 037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完结了,还有1 or 2章。 两个人都没说话,低头抽闷烟。 胖子心里明白,徐思东是给了句大实话,然后把他要问的事儿给绕过去了。敌人虽然狡猾,扛不住有更阴险的友军在背后捅刀子。 他蓦地有点悲壮凄凉的感觉,替小贝难受,说不清道不明的,又替徐思东难受,一走神烟呛到喉咙里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徐思东伸手过去在他后背不紧不慢拍了几掌,说:“我知道对不住小贝,我就自私这一回,行不行。” 胖子缓过劲来,说:“我不管你们的事儿。他没跟小贝,要跟你。”他看徐思东,“你自己想想,这个人你该要不该要,能要不能要。” 胖子使劲儿磕烟,满桌子烟灰,循循善诱:“要我说句大实话,便宜都占了就得了。” 徐思东笑了笑。 胖子明白他这笑的意思,一条道走到黑,是死不悔改了。他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咬牙切齿:“你也忒不是东西了。” 徐思东把抽到一半的烟从嘴里拿出来,摁灭了,抬起头看胖子:“你不知道他有多好。” 汪子聿给他们端茶过来,胖子迅速闭嘴。那么精致的眉眼,那么漂亮的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然后坐在徐思东身边,垂着长睫毛。胖子是个好色的,看着就眼馋,心想,我还能看不出他哪儿好? 汪子聿说:“想抽就抽一根。哪儿能那么快就戒了。” 徐思东说你老惯着我,这烟就没法戒了。 胖子的女人抱了黄黄儿过来,那狗特别猥琐的把脸埋在她雪白的胸口上,跟豹纹紧身裙相映成趣,她问:“老徐,你妈怎么样了?” 徐思东说:“还那样儿。医生说了,要我们有个心理准备,今年难过。” 胖子声音也跟着低下去了,像忘了刚才两个人还在黑脸,挺诚恳:“有事儿了跟兄弟说一声,别一个人扛着。” 徐思东笑了笑,说:“能有我什么事儿啊?我们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胖子想,真没你事儿你当初干嘛不跟着走了?他想着,可没说出来,问自己女人:“年货呢,带来没?” 那女人扬了扬下巴,示意门口,墙壁边一个纸袋,金金红红挺喜庆。黄黄儿是真聪明的,“嗷唔”叫了声,从怀里跳下来跑到门边,摇着尾巴叼着绳子把袋子拖到徐思东跟前。 胖子“嘿”了一声,摸着双下巴说这串串还有点儿意思。 徐思东跟胖子没那么多虚文客套,直接把年货拆开了,黑黑黄黄的一根东西,干枯扭曲,虬结在一起,颜色猥琐形迹可疑。 徐思东端着盒子闻了闻,笑两声,说:“稀奇东西啊,自己留着呗。” 胖子得意洋洋:“有好事儿我还能不想着你?你用得上……”他看汪子聿,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小汪老师,这是好东西。” 汪子聿看他俩那德行大概猜到是什么,笑了笑说:“现在这玩意儿还有真货呢?” 胖子嘿嘿一笑穷得瑟:“来历我不方便说,你们也别问。大兴安岭过来的,真真的。” 徐思东跟胖子俩互相吹捧了一阵,有多少贴心话都说完了。他女朋友拿了钥匙先下去开车,钥匙环扣挂在纤纤玉指荡来荡去,红艳艳的指甲晃得汪子聿眼花缭乱。 徐思东慢悠悠送胖子到门口,胖子看了眼在客厅里收拾的汪子聿,很是感慨:“行啊,有点儿过日子的样子了。” 徐思东笑他:“德行,就跟你知道过日子什么样儿似的。” 胖子说没吃过猪肉我还没看过猪跑?他嫉恨交加,恶向胆边生,一个肘击去撞徐思东,徐思东没躲开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皱着眉头后退两步,就听胖子委委屈屈道:“还说我挖墙脚……” 徐思东捂着肚子靠墙边上笑,说:“你那是没挖着。” 胖子收了手,看徐思东一眼。徐思东还是那一点满不在乎的神情,好像天底下没什么事儿能放进他心里头。胖子气呼呼说,还记得咱俩小时候那回打架不。 徐思东问,哪回? 胖子不耐烦道,就那回,让小贝举报了那次! 徐思东“嗯”了一声,像想起来了。 胖子说,放学了就咱俩被老师留堂,站教室里头写检讨。 徐思东说,你读书不行,就这还记得挺清楚。 胖子从口袋里拿出根烟点着,我那天跟你说,小贝不是玩意儿,讨好老师,等明天见了面咱俩揍他一顿。 徐思东笑了笑,说,是该揍……那后来咱俩揍他没? 胖子冷哼一声,知道你忘了,装得还他妈挺像。他懒得再跟徐思东废话,挥了挥手直接走下楼去。 徐思东把门关上,在墙边靠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客厅去。 汪子聿半蹲在地上,带了点偏执的表情,拿抹布很用力的擦落在茶几上的烟灰。透明的玻璃板,带一点现代主义的风格,映出徐思东一脸好玩样的表情,重叠在他的倒影上。 汪子聿光干活,不说话,徐思东弯着腰在旁边看,汪子聿面无表情拿起烟灰缸旁边抽剩下的半根烟要丢,他又有点心疼:“别呀,小汪老师。” 汪子聿抬头看他,这个姿势挺像黄黄儿伪装的不错,没露出流氓本性的时候,眼睛乌黑湿润,楚楚动人。徐思东伸手在他白皙的脸上摸了摸,汪子聿就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捏住了烟,送到他嘴边。 徐思东一张嘴就叼住了,没点燃,咬在牙齿里坐在旁边沙发上,吸过滤嘴里那点最后的烟叶味道。 汪子聿犹豫一下,声音都软了,坐他旁边,问:“你以后跟小贝怎么办?” 徐思东就笑,鼻尖凑到他脖颈边闻来闻去,半根纸烟蹭在皮肤上,有点痒:“不知道。” 汪子聿突然有点慌乱,他知道自己心虚了。从小到大,他习惯把每一件想做的事每一个相关的人都纳入他的轨道上,安排得天衣无缝,他就是那样的好学生,不用投入太多感情按部就班的达成每一个目标。 而徐思东,汪子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引到自己的轨道上来,可是要让他脱轨,好像更容易。 汪子聿想,不要莫筱北,要是他陪我十年。 为什么不能先遇到徐思东?他们会一起长大,他经历他整个荒唐躁动的青春期,和他一起反抗他母亲强大的独占的无处不在的爱,或许会失败,成功了那么他们在一起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爱情不用背叛友情作为代价——但如果没有莫筱北,他就永远没有徐思东。 他的感情居然是由这样一个矛盾的命题决定的,铤而走险随之而来的后果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徐思东在他耳边笑,汪子聿用力眨了眨眼睛。 徐思东的脸距离他很近,伸手可触,英俊又粗糙,笑起来的时候像在玩一样不认真,汪子聿把烟拿掉丢在桌子上,觉得胡茬扎在下巴上。 徐思东笑话他:“小汪老师也有害怕的时候。”然后安抚他,“天塌下来还有我扛着呢,你瞎操什么心。” 038 北方入了五月,春天的气味就浓烈起来了。 汪子聿下了课拎着笔记本回办公室,院子门口的紫藤花一串串熏人欲醉,保安看到他,心情也好,笑眯眯的问一句:“小汪老师,今年肯定能扶正了吧。” 汪子聿步履轻快,嘴角笑涡浅浅的,回他一句:“应你吉言啊。”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因为近了黄昏,房间里光线晦暗不明,同事趴在桌子上,一手托腮望着窗口凝神远目,听到他进来了也没反应。 汪子聿知道他春困又犯了,懒得理他,也不开灯,自己坐回桌子后头,开了笔记本两眼放光专心致志的码字儿。 今年评职称的时候还没到,可是他习惯了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早早的要把材料准备好,志在必得。 徐思东在家感慨他的人生忒有追求,一个一个的目标设定好,再一样样弄到手,誓死方休。 汪子聿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徐思东每天满身臭汗从工地回来,累得趴沙发上装死,饭都让汪子聿给伺候到嘴边,被黄黄儿一咬裤脚就跳起来两父子精神抖擞出门遛弯儿,比上了发条还准时。 同事在那边叹了口气,捏着嗓子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汪子聿头也不抬,手中噼里啪啦打字不停:“您不是思睡,是思春。” 同事哀怨着说:“我也想去听戏……” 汪子聿把最后一个小节的个人履历填好,凶恶地敲了一下空格键,面不改色:“我没买着多余的票。” 同事不出声,隔半晌才幽幽道:“我见你抽屉里有两张票来着……” 汪子聿瞪他一眼,又拉开抽屉看,见戏票还在,一张没少,今天晚上北昆在大礼堂唱西厢。汪子聿说:“又翻我抽屉,下回我放老鼠夹子。” 同事道,汪教授你真太伤我心了,你不给我买票,给你们家那位买,那位他听的懂嘛! 汪子聿合上笔记本,台式机搬走以后桌子空旷了不少,徐思东在家里给他用工地上捡的木头钉了个四四方方的花盆,木工活很精细,做的非常漂亮,种了堆遛弯儿的时候路边挖回来的叫不出名字的杂草,前两天看着不起眼,温度一上去,满盆星星点点紫的白的的小碎花。汪子聿把自己喝剩下的茶水一边浇花一边得意:“听不懂我也乐意跟他去听,就不带你玩儿。” 同事道:“人贾宝玉都说了,没嫁人的是明珠,嫁了人的是鱼眼睛。汪老师,您瞅您现在什么形态?” 汪子聿看时间,就快到点儿了,有条不紊的起身拿了外套要走。他本来已经不屑跟同事斗嘴,临出门前看到同事一脸胜利的表情又实在情不自禁——他就不是能咽下一口气的人,在门口晃了晃手里两张戏票示威:“余窃以为,是明珠的跟了人还是明珠,鱼眼睛单身还是鱼眼睛,先生以为如何?” 同事大怒:“荒谬!”手里头的东西直接丢门上,“你还不如跟那姓莫的呢,跟这个,有辱斯文!” 汪子聿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心满意足,转身就走。 同事趴桌子上顺了半天气,才又懒洋洋托着腮帮子继续观风景,树荫细细的绿绿的映在窗台上,无风也萧萧,他又叹了口气,兴致上来捏着嗓子在屋里哼哼: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汪子聿一路过走廊,听着后头传来荒腔走板的戏文,使劲忍着笑。 可同事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汪子聿想以前这个时候会在门口等他的人只有莫筱北,而现在不一样,莫筱北在他的生命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跟徐思东在一起了,去医院陪徐思东的母亲,喝老阿姨炖好的汤,徐思东的妹妹偶尔会来家里过夜,要他补习功课。徐思东的感情和欲望对自己人是直白而赤裸的,汪子聿总是处于一种微微被灼烧着的感觉里,很容易被他点燃的大火烧成一把灰,就像睿睿来家里住的时候,晚上徐思东沉沉压在他身上,在耳边吹着热气笑眯眯说,一会儿小点声呀汪老师,睿睿跟黄黄儿还没成年呢。然后低头去咬他的嘴唇。 徐思东坦然带他去跟自己的朋友一起玩,胖子,还有别的什么人,大家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但就是没有遇到过莫筱北——也许他又离开北京了,大家都很默契的不说什么,圈子里这样的情况不多也不少,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装糊涂是门生存技能。 像回到了初中毕业以后再遇到之前的时间,汪子聿不记得曾经有一个会对着他笑得很温和的人,那人太胆怯,对他的关心和爱意都欲说还休。 可和那时又不一样。他的存在像汪子聿和徐思东之间一道若有若无的阴影,不能轻易的忽略。他是徐思东的好朋友而不再只是他的追求者之一——因为和徐思东有关,所以地位都重要起来。 天色暗下来,阴阴的,紫藤花一串串挂在头顶,浓郁的香味熏得人像要醉倒。 徐思东在门口,看着汪子聿从老四合院里走出来,挺拔高挑,低着头若有所思。洗得半旧的衬衫,那衣服是他的,汪子聿穿大了一个号,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着领口,半截袖子卷起来,胳膊上搭着外套,看着特别书生气的干净,不像这个年代的人了。 徐思东被花香熏的有点恍惚,院子里又静,只听见脚步声和远远的校园里的广播。 汪子聿抬起头看到他,快走了几步,眼睛被亮起的路灯光映的闪亮:“怎么才来啊?” 徐思东没说话,手指拈了瓣落下来的紫藤花贴在他脸颊上,凉丝丝的,答非所问:“看你刚才一脸忧国忧民,特文艺,跟三十年代的人似的。” 汪子聿拿掉他的手,被徐思东突如其来抽风一样的浪漫哄的心里有点小甜蜜,忘了自己的不安:“我要回三十年代了,你上哪儿。” 徐思东笑了笑,因为没什么人路过,也不避讳,直接牵着他往停车那边走:“我去苏区,打土豪分田地。等着革命胜利以后,就带着黄黄儿来找你。” 汪子聿被逗乐了,问他,干嘛那时候还带狗啊。 徐思东就是笑,乐不可支,好一会儿才说:“那天下楼,我就一会儿没看住……它把楼下那条傻了吧唧的哈士奇给那什么了。你说不带着走能行吗?” 039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关于戏曲的问题就不要太追究了……作者完全不懂tt 参考了马甲君的repo,其余的瞎写的,都是瞎写的,泪奔。 西厢记开场还早,两个人去那家海帮菜吃饭。 汪子聿埋头大嚼红烧肉,说赶紧找人给黄黄儿把手术做了。 徐思东顾左右而言他,说那天碰上哈士奇主人不在是黄黄儿运气,左邻右舍全小区就他一个养串串的,辨识度极高。那哈士奇年纪也还不大,万一真下一代整出来了找上门来,黄黄儿前途难卜。 汪子聿埋怨他,早跟你说要看紧了。 徐思东感慨,我哪儿知道它过个冬就懂事了。他还当黄黄儿是那只躲在他车底下避风饿得呜呜叫的小串串,头顿就吃了他四根火腿肠,撑得直翻白眼。 汪子聿迅速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想起徐思东那回看着道貌岸然,上来就动手动脚,眼波荡漾:“这种事儿就你养的狗能做出来,俗。” 徐思东被那眼神勾搭的心猿意马,隔着桌子去捏汪子聿的尖下巴,色眯眯道:“这不教育挺好……该会的都会了。” 汪子聿在桌子底下踹他腿,徐思东把手缩回去,拿了勺子搅碗里雪白的西湖牛肉羹。服务员过来上菜,瞪了他一眼,又跟汪子聿亲亲热热用上海话打招呼。 汪子聿也笑,跟她说了几句闲话。等她走了,才问徐思东:“你什么时候带黄黄儿去医院。” 徐思东含含糊糊说再等几天看看。 汪子聿雷厉风行,斩钉截铁说不能等了。我周末没事儿,跟医院那边约好,直接带过去。 徐思东叹口气,说要你这么整的,这辈子一点儿幸福也没有了。 汪子聿看了眼周围,没什么人留意这边,服务员也隔得挺远。他上半身凑过去近距离观察徐思东的表情,摸他的胡茬,眉毛一挑说:“你唇亡齿寒,感同身受?” 徐思东把他爪子拍掉,说这能感同身受嘛!赶紧吃饭,磨磨蹭蹭别迟到了! 吃饭的时候徐思东表示要参与文娱活动提高自身文化水平很积极,到了丝竹箫鼓响起来的时候眼睛一闭昏天黑地也毫不含糊。他这辈子唯一的戏曲熏陶来自于他姥爷,一老一少守着家里的老式录音机听老头儿珍藏的样板戏。听熟练了自己也得唱,小孩儿都有英雄崇拜,对戏里光芒万丈的男主角十分仰慕,无奈家里已经有了一位老英雄,任谁劝说也不让贤,他只能屈居反派,从此心灰意冷。 汪子聿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徐思东皮糙肉厚,毫无反应。 汪子聿想自己真是太心软了,都使不上劲儿。旁边坐着的年轻观众很善良,陪女朋友来的男学生,百无聊赖还不敢闭眼,对徐思东艳羡不已,见汪子聿动粗还劝,说汪老师没事儿,你朋友又不打呼噜,挺好的,让他睡着吧。 汪子聿一贯为人师表,温文儒雅笑了笑,转头继续听戏。 旁边的男生虽然坐着无趣,毕竟还有点儿基础,渐渐也打起了全副精神,待到初试云雨一段,更是双目炯炯。也不光他,全场人都跟打鸡血似的亢奋。 灯光流转水波潋滟,张生一件件解了莺莺的罗衫,软玉温香抱满怀,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徐思东被口哨声吵醒,他是何等人物,看那架势就顿悟了,一只手摸了摸下巴,另一只手去摸汪子聿,自言自语表示赞叹:“国粹啊,有点道理。” 汪子聿没搭理他。 徐思东又听了几句,问汪子聿:“你那会儿就想学唱这段呢?” 汪子聿眼角瞟他一眼,轻轻道:“淫者见淫。” 好容易挨到散场,两个人都不着急,等观众走的差不多了才出去。 汪子聿听完这么一场也有点累,看路上人少了,干脆放松警惕,懒洋洋被他揽着窝在怀里,说不错吧。 徐思东说椅子不错,合适人体力学,睡得挺舒服。 汪子聿很轻的笑了一声,不说话。叶子在枝头萌发,空气里有一种清淡的香气。北方的春天来得晚去得也晚,像一份迟到的礼物,延长了快活的时候 徐思东也沉默着,到底还是没忍住,突然“嘿”了一声,不依不饶问:“你那会儿干嘛想学唱这段儿呢?” 汪子聿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嘴角微微弯着,过一阵才说:“我发扬国粹。” 他俩慢悠悠的压马路,有人在他们后头说话。汪子聿理智上想着该分开一点儿,给熟人看见了影响不好。徐思东发现他的想法了,凑他耳边说,怕什么。 汪子聿耳朵发热,一晚上两个人说了挺多黄段子,他也没那么神清如水了。徐思东的手在他腰上活动,手指不紧不慢的一下下试探着浅浅的伸到裤子里去。 汪子聿呻吟了一声,全身都有点发软了。 徐思东胆大包天,在他耳边吹气,说一会儿在车上,你唱今天晚上那段听听。 汪子聿说,我没学过这本。 后头的人走得快,是个老者的声音,十分愤慨:“什么东西,哗众取宠!好好的昆曲改成这个样子!” 他身边的年轻人知道老头儿牛脾气又犯了,大概是笑了笑,不跟他争辩,道:“陈老,我车在那边,送您回去。” 汪子聿本来被撩的意乱情迷着,听到这个声音,突然全身一颤,睁开了眼睛。 徐思东也有点意外,敛了笑低头去看他。四目相对,眼里全是汪子聿又紧张又不知所措的样子。 徐思东苦笑,手从他腰上挪开,在背上拍了拍,轻声说,没事。 汪子聿回头,看到莫筱北在后面,扶着身边的老先生,与人无害的样子,温吞吞总像有些迟滞的笑容凝在脸上。 徐思东笑了笑说:“小贝,陪老先生来听戏呢。” 莫筱北“啊”着应了一声,也笑了,波澜不兴,礼数周到:“老徐啊。”语气平淡的听不出什么起伏,转头跟身边的老先生说,“这徐思东,我朋友。他姥爷跟我爷爷是战友,咱俩从小一个院子里长大的。” 老爷子拄着拐棍点点头,威严不失温文。他老眼昏花,路灯又暗,是以刚才没注意前头两人卿卿我我。等凑近看到汪子聿才笑了,颇为满意:“这是……汪老师吧。我在学校里见过的。” 汪子聿找回一点感觉,微笑着说:“一直想向陈老请教。” 老爷子说:“指教不敢当。唉,你看今天的戏怎么样?” 汪子聿揣摩长辈心思的本事一流,何况刚才已经听着老爷子中气十足在后头一路破口大骂,当下整理了一会儿思绪,把跟老爷子看法一致的言辞挑出来,评论的天花乱坠洋洋洒洒,听得老爷子热血沸腾直点头,把他当了知己,说这个可以详细论述,要汪子聿不如回去写篇文章。 莫筱北站在老爷子旁边。俩文人在那儿侃侃而谈,于他是过耳云烟。他只冷冷的,带着一点讽刺的眼光,看徐思东。 那是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可这个兄弟,不是个东西。 那是他喜欢了十多年的人。 他们一起骗了他。 040 徐思东无动于衷。 他脸皮厚,他心志坚强,他身经百战,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不会在叫莫筱北的这条小河沟里栽了。 莫筱北笑起来,突然想起小时候,徐思东每次在小操场上跟胖子厮打,老师过来把他们拉开,他也是那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满脸血也不皱一下眉头,因为不知道疼。 他没有父亲,像条凶恶的小野狗一样闯进他们的世界里,把他们欺凌的落荒而逃。现在那条杂种狗长大了,还是不干好事儿——抢走了他惦记了最久的那个人。 莫筱北咳嗽一声,他想着他把这么个人当了自己的兄弟就觉得好笑,遂转过头不再看他,轻声说:“陈老,时候不早了,我先送您回去。” 老先生跟汪子聿话别的依依不舍,上了莫筱北的车还兴奋,说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少见了。 莫筱北应和了几句,看着前路。不能算很久以前,他载着汪子聿也从这个门里出来,赶上交通最紧张的时候,一步一停,路上堵得跟停车场似的。 那时候他傻,真的傻,可他愿意。后来汪子聿就跟他说,喜欢上别人了。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他就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莫筱北脑海里像突然炸开一片白茫茫的光,那句话以后有些事情他就记不清楚了,可是现在想来,记不清楚也挺好。 他送老爷子到家,自己开着车回去,窗户摇下来,风里有泥土的腥味,他拿着手机拨胖子电话,嘴角抑制不住的笑,说胖子,出来玩儿啊! 胖子那头也很热闹,觥筹交错,夜生活刚刚开始,喊着说你过来找我呀。 汪子聿心里不甚安定,徐思东倒是跟没事人似的,一路开着车稳稳当当,到了家先跟黄黄儿亲热一阵,就抱着去洗澡。 汪子聿坐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听到徐思东在浴室里叫人。 他跑过去看,满地水,徐思东一身湿淋淋的要他按住黄黄儿,说狗毛把出水口堵上了。 汪子聿有洁癖,皱着眉头把狗接过来说你干嘛非要今天晚上给他洗。 徐思东拿工具有一下没一下戳下水道,头也不抬,说:“我无聊。” 汪子聿抱着狗,低头四目相对,黄黄儿很哀婉的赶紧呜呜叫了两声,黑溜溜的眼珠子伤感的能滴出水来。他拿了条毛巾把狗裹上,眼睛被徐思东的背影填满了,心里却空荡荡的:“你后悔了。” 徐思东顿了顿停下手,回头眯着眼睛盯着他不说话。 汪子聿抿着嘴角站在那里,抱着黄黄儿,脸上像是有点难过的样子,但是藏不住他的眼神,倔强,又不甘心——他的眼睛本来就漂亮,引人注目。 好一会儿,徐思东突然诡异的笑了笑。 汪子聿还没想明白,就看见徐思东手一抬,手里的莲蓬头照着汪子聿喷过来。 汪子聿躲闪不开,一身一脸都是凉水。黄黄儿受了惊吓从他怀里跳下去,毛巾掉在地上。 徐思东恶作剧得逞得意极了,丢了莲蓬头大笑着跳过去抱住他,说,好不好玩? 汪子聿喘着气用力想要推开他,被他借蛮力压在浴室墙上,扯开衬衣扣子。 徐思东压低声音说,像不像今天戏里头,都是水?那词儿怎么唱来着…… 汪子聿的衬衫湿了贴在身上,灯下透出皮肤莹润的象牙色,被徐思东的舌头牙齿刺激得敏感到不行,咬牙切齿说:“无聊。” 徐思东笑了笑却说:“其实今天晚上戏挺好看的。” 汪子聿愣了下,没明白。 徐思东低头隔着衬衫去咬他的乳头,说:“小汪老师唱的好,临危不乱。” 汪子聿不知道这是夸他还是骂他,睫毛都湿透了,水珠顺着脸颊和下巴的弧线流下来,徐思东在他胸口顺着水流往下舔,都是漂白粉冷漠又平淡的味道。 汪子聿自嘲说:“不就假道学呗。” 徐思东把头埋在他两腿中间笑,说看出来了。他在汪子聿半抬起的那玩意上头亲了亲,又亲昵又感慨,说,伪君子。 徐思东说,我怎么就落你手里了? 汪子聿有点儿委屈,嘟囔了一句。 徐思东没听清,站起来问,什么? 汪子聿吹开他耳边垂下来的卷毛:“好肉都让狗啃了。” 徐思东笑了,拉着他坐浴室地上,跟小孩儿似的凑过去咬他的嘴唇。 胖子觉得自己挺冤枉。他好心好意的要莫筱北来跟他们一块儿寻欢作乐,没想着莫筱北会把场子搞砸了。 借酒发疯这类恶心人的事儿,他以前以为就他和老徐这号东西能干出来。 莫筱北那是斯斯文文跟姑娘似的。胖子打小儿就被他妈揪着耳朵咆哮,你怎么不学学人家莫筱北! 没成想今天晚上天就变了。 胖子记得莫筱北酒量还行,谁知道这回几杯下去就倒了。大概喝酒这事也跟心境有关,愿意醉的时候,就能醉,哪怕不那么好看。胖子突然有点可怜小贝。他是个能把自己绷的很紧的人,压抑克制,生活里许多的不顺都内部自我消化了,温顺谦和的脸,所以情绪突然澎湃起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莫筱北喝多了也跟徐思东失恋那会儿一样讨厌,觉着他身上肉厚就抱着不撒手,蹂躏一翻,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就一句话:“徐思东不是个东西!” 胖子不学无术语言匮乏,跟半年前安慰徐思东一样,也只有那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 莫筱北干号了两声疯疯癫癫开始撒猫尿:“他干嘛就薅我的那根。” 胖子有点怪不好意思的,他也动过那个绮念,就是草没看上他,只能拍着莫筱北的后背安慰些没用的话。 酒肉朋友见势不妙纷纷撤退,留下胖子伺候莫筱北去厕所吐了一回,搀扶着上了自己那辆车,就要送他回去。 莫筱北两眼通红说不回。 胖子累得不行,气喘如牛问那去哪儿? 莫筱北斩钉截铁,气壮山河一巴掌拍在胖子的小跑车顶上,舌头都撸不直了:“我要去老徐那儿!” 胖子被震的一个哆嗦,大脑失调居然被恐吓住了,同时也出于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理,他跟着莫筱北指的路走。 电话响的时候汪子聿跟徐思东俩进展的挺顺利,亲热得昏天黑地。 徐思东听到铃声,叮叮咚咚没停下来的意思,不屈不挠。他忍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忍了,不情不愿从汪子聿身上爬起来,汪子聿坐在浴室地板上靠着墙拉他手,眼神朦胧,像黄黄儿没吃够。 他光着身子连滚带爬去客厅接电话,汪子聿跟着过来从背后抱住他腰,一手伸到前头给他手淫,呻吟的比他还销魂。 胖子在那头大呼小叫震耳欲聋:“老徐你怎么不接电话!靠,扛不住了,小贝真没少喝,我十分钟到你家!” 徐思东没过大脑条件反射似的想说“不方便,你别来”,电话那头挂断“咔哒”一声,他就不能不清醒了一点儿,坐在沙发上。汪子聿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爬到他腿上,故意去蹭那个精神十足的东西。 徐思东闭上眼睛,感觉到汪子聿柔软的嘴唇从他的额头滑到鼻尖,像小孩子吃糖,舔得细细碎碎。他睁开眼睛,推开汪子聿,仔仔细细看了看。 汪子聿喘息着,眼神渐渐清澈起来。 徐思东苦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去收拾收拾,小贝和胖子一会儿要过来。” 汪子聿颤了一下,有点明白,他和莫筱北已经完了,可莫筱北跟徐思东还没完。 041 来开门的是汪子聿。 莫筱北目光灼灼盯着他看,毫不避讳。 汪子聿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后退一步,试探着轻声说:“小贝?” 酒壮怂人胆,莫筱北一把推开他,恶狠狠望着后头客厅里那个人走了过去。 胖子跟在后面鬼鬼祟祟探头探脑,汪子聿笑了笑,让他进来,在后面轻轻把门关上。 徐思东在甲方乙方的饭桌上久经考验,闻了闻空气里弥漫的气味,说:“五粮液啊。” 胖子找了个沙发坐了没理他,呼哧呼哧直喘气儿。黄黄儿很乖,在二楼楼梯口蹲着,两只小爪子端端正正放在地板上,刚洗过澡,一身毛干干净净蓬蓬松松。 莫筱北瞪着徐思东看半天,然后照着地上狠狠吐了口口水。这种事他醒着是做不出来的,太粗俗,没教养。有很多事他不做,打架,逃学,追姑娘,可是在徐思东和胖子津津乐道的时候,不代表他没有一点心动,只是最后被自己强烈的道德感约束下去了。 莫筱北打了个嗝说:“我真想揍你。” 徐思东点点头,说:“行啊。”他开始挽袖子,“这个我小时候跟胖子经常玩儿。你都没参与过,这是头回。” 莫筱北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恨徐思东说话的轻慢,好像把他当做了屁事不懂的人。他说:“我知道规矩!” 胖子有点明白了,从沙发上站起来看了眼一边的汪子聿,主持公道:“老徐,你这不欺负人小贝呢。” 徐思东看着已经醉的找不着北的莫筱北,叹了口气:“我就欺负你了,怎么着?” 汪子聿走过去想说点什么:“小贝……” 莫筱北眼睛死死盯着徐思东,突然抬高嗓子吼着:“这儿没你的事!” 汪子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瞬间有点恼羞成怒,他没被人这么对待过,情不自禁动念头要杀人灭口了。 这时候徐思东说:“子聿,帮我个忙行吗?” 炉子里的水一会儿就开了,咕噜咕噜直响。 汪子聿烫了杯子,把泡好的茶倒给胖子。 他赶紧接过来,装模作样闻了闻,没话找话:“这铁观音挺香的啊,小汪老师。” 汪子聿把手里的壶放下来,重新续水,冷冷道:“铁观音有不香的吗?” 楼下的热闹胖子装没听见,看汪子聿倒着开水手在抖,心里就很有快感,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小汪老师你博学,听过那么句话没。美人儿要太四平八稳了,就不够可爱。你看你现在这样,比我当初刚认识你那会儿,漂亮软和多了。老徐是比小贝有本事啊……” 汪子聿“嘭”一声把开水壶放在案上,抬头看胖子,长睫毛下眼睛幽黑,冰里有一团火烧着:“我跟他在一起,哪儿碍着你们了?” 胖子眨巴了一会儿小眼睛,觉得自己莫名成为了汪子聿怒火的靶子:“你都先有小贝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没什么,可你还要把锅端回去,那算个什么事儿啊?” 汪子聿不接受他的苦心,恨恨道:“我不吃碗里的。” 胖子突然变得特别善解人意,安慰汪子聿:“这我都理解。可你十来年都没松口,不成心吊着人小贝呢。一转身跟老徐跑了,是男人就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汪子聿笑了:“你说我吊着他啊。” 他眼泪都差点儿笑出来,咬得嘴唇发白,“你他妈怎么不说他吊着我呢?” 胖子愣了愣,汪子聿给他杯子里再填上茶,可自己不喝,神情看着很轻松,可是胖子闻到一丝克制的歇斯底里的味道——他跟莫筱北至少在这一点上是相似的,把自己压抑得厉害,给人看到的都是完美无缺的一面。 汪子聿说:“我大学那时候,在感情上可天真了。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只要高兴就行。” 胖子赞同说,没错啊,我那时候也这么想来着。 汪子聿笑了笑。 他想起大学里的男朋友们,不太聪明的,不太英俊的,偶尔也会吵架,分手以前会闹翻,因为都不懂互相体谅,都不懂怎么潇洒漂亮的放手,可是随着时光流逝,那些的不和谐就像毕业时的合影一样都褪色了,现在能想起来的,凝固在回忆里的全是他们的好,一起渡过初尝情欲最懵懂的时候,一起煎熬少数人的岁月,校园里的一切都美好,他们一只脚踩在阴影里,是情人又是互相支撑的盟友——也有光风霁月的时候,勾了脸,甩着水袖,在台上唱一段《桃花扇》。大庭广众下眉目流转,那也是他的一点小聪明起了作用,台下的人不知道台上是假凤虚凰还是真情实意。 莫筱北是一道突兀的直线,突然跟他相交在一个点上,强迫他改了方向,把他的生活硬生生斩为两段,站在这头看着那头,繁花似锦,冷暖自知。 汪子聿说:“你英俊、富有、对我很好,我就必须要去爱你。不爱你,我就成罪人了。” 他想,这不对。可是他以前的男朋友们和喜欢他的男孩们都还年轻,有些比他还软弱,不够坚强,面对莫筱北自惭形秽,留下他一个人在莫筱北强大的存在感里从不知所措到麻木厌倦——原来所有的爱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手段而已。 胖子默默的喝完那杯水。汪子聿笑着望他,嘴角翘起来,很好看的男人,声音也动听,是大学里的中文老师,不好听念不了诗词歌赋。 汪子聿说:“你也喜欢过我。你暗示我要不要跟你上床。” 胖子的脸微妙的红了一下,喃喃着说你不是把我当场否决了么? 汪子聿说:“你跟老徐一样,自己看上的就能表现出要抢到手的意思,哪怕是玩一会儿再扔掉。”他给胖子把杯子填满,“莫筱北跟你们不一样,他喜欢做到功夫十足了,水到渠成。他觉得功夫没做到的时候,他就等着。” 他看了眼胖子,眼睛闪亮:“所以我想过,跟他上床的时候,前戏会很有快感。” 胖子觉得自己有点心跳加速,喝了水还是口干舌燥,追着问:“那接着呢?” 汪子聿笑起来:“没想过。”他说,“他让我没有去想下一步的欲望。” 042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路追文的gn,作者是个没恒心没毅力的人,没有你们的支持和鼓励,这个文肯定完结不了otz 爱你们~ 四十二 徐思东卷了袖子,可没有动手。要真动起手来,依着胖子说的,就太欺负小贝了。 莫筱北倒没跟他客气,虽然平时斯文惯了,拳脚都很稚嫩,业余水平,但有一把喝醉了的蛮力,几拳挨下来也不是舒服的。 徐思东摔倒在地的时候背在桌角磕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想以后要怎么换个不是尖角的桌子,后脑勺就重重砸在地板上,天旋地转。 思维在撞击里跳跃的厉害,好像年前在汪子聿学校门口,车撞护栏那次——刺耳的金属声音里一片混乱不堪,他从车上跌跌撞撞下来,挥手要那不靠谱的家长赶紧带孩子滚蛋,在路边直冒冷汗坐半天才缓过来。 给他妈治疗的医生抱着他脑袋研究半天,说一点儿事没有,他苦着脸说,可我头疼啊。 那医生转头去看墙上贴着的胸片,冷冰冰的光透过一层诡异的蓝色塑料,勾勒出白森森的人体骨骼,淡定说:“心理作用。” 大概真是心理作用。他想着,老了,怕死了。 莫筱北的拳脚落在身上杂乱无章,到后来已经没什么力道,干脆住了手,一鼓作气而后劲不足,坐下来大口喘气。 他发泄完了,酒劲就下去了,平时的为人在一点一点缓慢的回到刚才那个神志不清却真实的本体里,逐渐清明的眼睛看到一片狼藉。他没觉得抱歉也没觉得理所当然,就是累,身心俱疲。 徐思东躺在地上笑了笑,牵动嘴角的伤口,脸上表情有点狰狞,不好看——还是疼。他勉强坐起来挪了挪身体靠在沙发上,跟以前那样好玩似的说:“喝了多少?” 莫筱北没理他,就是眼睛有点发酸。 他很难过,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成长的太幸福,得到的太多太容易,所以就更难过。心里不舒服得时候就忍不住带了点嘲笑的语气:“他有那么喜欢你吗?” 徐思东把头往后仰着压在沙发上,像是陷进一片柔软的沙海里,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这当然是场面话,他心里清楚得很。 徐思东想起以前的那个故事,他喜欢故事里的那只小狐狸。 因为那只小狐狸很喜欢很喜欢他,哪怕他只是个老流氓伪装成的小王子。 莫筱北看到他肿了的嘴角有一丝笑,就明白了。 莫筱北其实从来都不笨,只是在感情上太天真,他以为就像他的爷爷奶奶、父母、陈老先生一样,他爱他们,他们就爱他。他在一场自言自语的恋爱里沉醉了很多年。然而自始至终在这段恋爱里的只有他一个人,那个穿短袖衬衫的漂亮男孩儿站在窗下,睫毛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用带了一点好听的口音的普通话念他的名字,莫筱北,莫筱北。 汪子聿抬起头来笑一笑,嘴角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涡儿,问他,你叫莫筱北啊? 那个纯白的少年只是他想象出来的,从来没有在现实中存在过——不,也许男孩是真实的,只是没有按照他希望的那样存在。 他瞬间被一种极大的痛苦充斥了,不是被欺骗的被背叛的,他说不出来,他一直等待的抱着憧憬的什么东西没有了,并不仅仅是爱情和友情。 徐思东带着一点漠然的神情看着天花板。莫筱北今天才体验到这样的痛苦幸运又不幸,一直以来生活对他而言都太友好了,他永远看不懂残酷的一面,不懂掠夺和争取。 有些事情只能是他自己的,没有人能帮他。 但是当莫筱北小声哭起来时徐思东还是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 徐思东想能够肆无忌惮的用眼泪来发泄自己,多少还是个不算太凄惨的人,有些人在他们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以后没这个权利了。 胖子被汪子聿送到门口,莫筱北跟徐思东的事解决了,步伐很快,低着头决绝的往电梯走,留下他跟那俩虚与委蛇。 徐思东挂了彩看着很狼狈的样子,胖子幸灾乐祸,说老徐你保重,小汪老师你好好照顾他,养好伤再战江湖。 汪子聿没说话,徐思东说,赶快滚! 胖子虚伪的跟汪子聿道了再见,满足的去追赶莫筱北。 汪子聿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把门慢慢关上,回客厅里去。 黄黄儿打起来那时候就很麻利的一头钻进了厕所,这会儿才跑出来,贴着徐思东腿边蹭。徐思东跟它地位平等,坐在地上背靠沙发摸它脑袋,说你怎么这样啊,我还在小汪老师跟前替你争取幸福来着。 黄黄儿好像自己不带犹豫临阵脱逃这事儿根本没发生过,毫无愧色,继续摇着尾巴谄媚。 徐思东就笑,直到汪子聿走过来坐沙发上,轻轻踹了脚他后背。 徐思东嘟囔着说多疼啊,回头看汪子聿。 汪子聿低头看他,很仔细,很温柔的看他脸上的伤口。 好像一切都终于有了一个结果,该得到的得到了,该知道的知道了。以后他只要担心他和自己了,最多再带上一只狗,多幸福多简单。 徐思东笑起来,眼角的纹路看着有点成熟又沧桑的意思,说:“光看过贼吃肉,没看过贼挨打啊。”他拍了拍他的膝盖靠上去,摸索着抱住他的腰,闭着眼睛像平时从工地上回来累极了那样。 汪子聿抚摸着他的后背,衣服底下有大块的淤青,有些伤别人看不见。 他想说点什么,才要开口,徐思东轻轻出了口气,脸在他腿上蹭了蹭说:“我头疼。” 简直有点撒娇的意思了。 汪子聿啼笑皆非,而徐思东现在什么都不要他说。 汪子聿背靠在沙发上去看着窗外,这个城市已经到午夜了。狂欢到了尽头,一路亮起的霓虹在一盏一盏熄灭,路上的每一个人都在急着回家去。 徐思东像是睡着了,英挺的眉毛都舒展开,手找到汪子聿的,说,你还在吧。 汪子聿点点头,俯下身子贴在他耳边,睫毛温柔的擦在他深色的皮肤上,我一直都在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