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之死》 开场白 忘了是哪个朝代,大江南北分别出现两位百年难得一见之捕头,不久,因业绩卓著,分别晋升为江南总捕头及江北总捕头。 后来还得天子赐见,嘉奖之下更赐秩三品,自此地位特殊,地方百官另眼相看。他俩之名头亦更大,连武林中人亦鲜有不知其名者。 江南之总捕头管一见,外号“笑面神鹰”,六扇门的各地捕头暗中都叫他“千面神鹰”,因为他善化装,经常以不同的面孔出现。 江北之总捕头沈鹰,外号“神眼秃鹰”。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秃顶!另一方面是说案件经他一看,便能从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看出破绽,从而迅速破案。 名头越大心理负担越重,为求保住声誉,他俩分别养了一大批办案查案的好手。这些人不能在官府处领薪饷,而且花费巨大,为求应付这笔庞大的费用,他两人亦接受武林人士委托办案,不过,收取的费用亦颇巨。 经他俩手办过的案大大小小如无一万也有八千,我们现在说的自都是与武林中人有关。 无论是“笑面神鹰”还是“神眼秃鹰”都好,他俩现时年纪都在五十左右,正处于男人事业、精力及经验的高峰,可是也有些案件令他们觉得棘手的。 我们要说的也是这些令他们都觉得头痛的案件。 第一个故事是发生在江南总捕头“笑面神鹰”管一见的身上…… 第一章 龙王暴毙 腊月初八。 寒风呼呼,虽在江南,依然砭人肌肤,雪花间歇地下着。 苏州城外五十里处的官途上,一队镖队迤逦而来。看情形这趟镖还不小,双马大车足有五六架,还有架四马双套大马车,看马儿举步维艰的情景,敢情车上的东西还不轻呢。 马车多人亦多,单镖师已是十来个,另外一大群趟子手。 前面的趟子手吆喝开道。 “伏虎降龙,威镇江浙!”声音洪亮,呼呼的北风亦未能掩盖。 鲜黄色的镖旗在寒风中,随风飘扬,猎猎作响,气势极其威武。 镖旗上绣了只金色的猛虎,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金虎之上又有一刀一剑相交,远看就像金虎被人加了个交叉。 这镖徽实在有点奇怪,也许非这样未能表示出伏虎之意。 一个彪形大汉策马自后而上:“来了,共八个人!”为首的一个镖师喊道:“各位兄弟准备!” 趟子手的吆喝声更响了。 “伏虎降龙,威镇江浙!”声音在四野回响着。 一队八骑,追风逐电,逆风而驰。虽在大寒天,马上八人个个背后衣衫贴肉,脸上淌着热汗。 八匹骏马鼻喷热气,让寒风一吹迅即化成一团白茫茫的水汽。 为首一人虎目剑眉,相貌威武,年在廿七八左右,一套白衣紧紧裹在结实的身躯上,白色的披风扬起半空,“啪啪”作响! 他一脸焦急,左手执缰,右手马鞭不停抽在马臀上,似有十万火急之事。 “伏虎降龙,威镇江浙”之声隐隐传来,他剑眉一皱,依然鞭如雨下。 背后一个青年,腰佩长刀,拍马追了上来,迎风道:“四公子,这有点奇怪……” 白衣青年喝道:“别多言!”催马不竭。 朔风怒吼,白雪纷纷扬扬飞下,四周一片迷蒙。 趟子手的吆喝声已听不见。 马行甚速,瞬眼已驰了三里。 蓦地又一声“伏虎降龙,威震江浙”,声音已在身边,风雪迷蒙中突然人影幢幢,出现不少人马车辆。 八人俱是一怔。青年佩刀客急叫道:“四公子小心!”话还未说完,马车上忽然滚下无数的擂木,擂木滚地之声瞬即临身,撞击在马儿脚部,“啪啪”声响。 一阵“希聿聿”的马嘶声响,骏马人立,马上人纷纷惊呼,所幸这八人人人都有身不俗的技艺。足一蹬,甩镫离鞍,跃起拧腰飞身下马。 “在下三刀堂白玉虎项平北,何方朋友相戏!”白衣青年飘身下马,洪声发问道。 眼前立即出现不少劲装疾服的大汉,为首一人面目毫无表情,嘎声道:“来得正好,咱正要伏虎降龙!” 项平北剑眉一掀,沉声道:“如此,阁下是有心在此相候了!” 他手下佩刀客张泊,同时怒道:“大爷刚才早已有几分怀疑了。江浙一带从未闻有‘伏虎’或‘降龙’的镖局。敢情是有心冲着咱项家!” 那人依然神色不变:“正是,可惜发觉得太迟,各位既然知道,本座亦不愿多言,上!” 项平北急声道:“阁下何人?既然有为而来,何不把姓名见告!” “嘿嘿,项平北你到了黄泉,阎罗王自会告诉你!”厉声下令:“上,杀无赦!一个都不能留下! 张泊低声对项平北道:“四公子,时机紧急,对方人多势众,等下四公子尽量摆脱纠缠,离开此地!属下必全力掩护!” “我岂能如此!” “时机危急,不必多言,此地离家只四十里,说不定四公子回家讨得救兵驰援还来得及!” “但,各位都是跟我多年的手足,我岂能不顾而去……”未待他说完,已有几个大汉分别把他俩围了起来。张泊一面抽刀抵挡,一面环视周围:“马大哥,请靠近小弟这里!” 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青年应了一声,拼命冲开一条血路靠近张泊!他是项平北的另一个心腹大将,名唤马遇春。项平北高呼道:“各位兄弟靠在一起,千万不可分开!” 他手下亦纷纷互相靠近,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武功又不如黑衣青年马遇春,要达到目的谈何容易。只片刻,惨呼声便四起,这其中固然大多是伪装保镖的人发出,但项平北手下亦多人受伤。 项平北一把快刀独战四人,为首的贼人亦是其中一个,尽管如此,依然攻多守少,刀法展开,全是进手招式。 他是“太湖龙王”项天元的第四子,一身功夫得自老父真传,项天元五个儿子中只五弟项五郎能与他匹配。 x       x       x “太湖龙王”在江浙一带声势极大,如今儿子都已长大成人,更可喜的是都能独当一方,因此他现在已退休在苏州城家中,颐养天年。 大儿子项平东掌管他各地繁多生意的财权,这两年替项家赚了不少钱,尽管项家人手众多,开支庞大,依然年年有可观盈余。 他未退休之前固然是太湖十三寨总寨主,更兼吞并了洋澄湖水旱三寨,如今他二儿子当了这三寨之总瓢子。 最令他生平引以自豪的是远征浙东,收服了海沙帮,他三儿子项平南当了副帮主。海沙帮成立至今已有三十多年历史,横行浙东水面,势力十分雄厚。帮主沈蛟年已近八十,看来不久于人世,他死后自然是项平南坐上帮主之位,届时海沙帮也就全部落在项家手中! 四儿子项平北娶了三刀堂常伯伦的掌上明珠,常伯伦无子无徒只此一女,爱屋及乌,扬言死后把三刀堂传与爱婿,并把平生绝技传授与他。 五儿子项五郎是项天元如夫人所生,但极得项天元钟爱,把大本营太湖水旱十三寨全交给他打理。事实证明他没有选错人,太湖十三寨经项五郎刻意经营,声势更盛从前。 项天元虽然安坐家中,扬言金盆洗手,却隐隐是江浙的武林盟主,势力之大,令人侧目。 如今竟有人敢虎头捋须,到底是垂涎他的权势,还是怀有深仇大恨,竟要先伏虎后降龙? x       x       x 项平北时而施展家传刀法,时而夹杂着三刀堂的扬万绝技,缅铁宝刀挥处,雪花纷纷飞向他处 寒光一闪,一把大砍刀横劈而至,项平北一声轻啸,拔身而起,刀在足底下,项平北一沉身,左脚点立在刀身上,反脚飞踢对方面门,同时一折腰俯身劈飞一个手持判官笔、身着镖师衣饰的中年汉的脑袋。 血刚自颈项中冲天喷出,身下传来一道裂人心肺的惨呼声,持刀客抛刀双手掩目蹲下惨叫,鲜血自他指缝淌出,滴在皎白的雪地上,分外猩红刺目。 持刀客抛刀蹲下,项平北身体迅即下沉,刹那间“劈啪”声响,贼首的长鞭已然卷至,颈后兵器破风之声急响,项平北猛使千斤坠,同时弯腰、曲身、翻倒。 肩膀着地,双脚虚踢,身子如风车般在雪地上急转,缅铁宝刀急卷,使起“地趟刀”的招数,雪亮的刀光在迷蒙的空气中仍能眩人目光。虽如此,仍有人不及闪避,“咔咔”连声,眨眼间已有两个大汉四条腿齐膝被劈断。 小腿断后,被刀势带起的劲风吹飞,大腿迅速落下,伤口触地,痛入心脾,刹那惨叫声冲口而出。 三刀堂之所以叫三刀堂,并非只有三把刀,而是堂主身怀三套刀法。这“地趟刀”便是三刀堂主常伯伦生平绝技之一,如今项平北已有他七八分的火候了。 四腿断后,又断两腿,余人纷纷退避,项平北轻啸一声,腰一挺,人如皮球般弹起,脚尖在地上一点,正想脱出重围,刹那劲风临身,势如奔雷。 项平北暗吸一口气,无奈返身挥刀急挡,“当当当当”,两把刀在空中对碰数次,碰出无数的火花。八刀之后,项平北越使越快,再九刀已快过对方一分,只需再三刀他便有把握比对方多劈一刀。 项天元是以奔雷快刀成名的,他的儿子的刀又岂会比别人慢?三刀再过,“噗”地一声,项平北已把对方连肩带臂击落。 这二十一刀说来缓慢,事实上疾如星火,当项平北劈断对方的肩臂之后,长鞭才再扫至,跟着余人才再围了上来。 风吹得更紧,雪下得更密。 风雪更之迷蒙,战斗也更惨烈!时见鲜血凌空飞溅,衬在灰蒙的天空中,分外触目恐怖。 张泊及马遇春两人是项平北的贴身护卫。凡入项家一年以上者,项天元都让他们自行决定跟随五个儿子中的任何一个。 当然其中亦有由项天元自己指派的。他是想五个儿子的手下都有一批人材而能领导一方,光祖耀宗,把他创下的基业再加以发展。 张泊及马遇春选上项平北,自有他们的道理,或者是因为项平北才能在兄弟中出类拔萃,又或者是项平北手下的能人比较少,投身在他身边较易受到重视。 不过有一点却是他们两人共通的,那是项平北没有少爷架子,能与下属共甘苦,关心下属的生活。 这一点就足以令他们两人替项平北卖命。如今他们正在卖命。 两人一刀一剑紧密配合,尽量吸引敌人过来而减轻项平北的压力。可是如此做却令他们更加艰难危险,虽然杀了不少人,身上亦都已挂彩。 惨叫声再起,项平北两个手下已经罹难。张泊与马遇春更加心焦。 几乎同时两人一齐喊道“四公子,时机危急,快走!”手下加紧施为,拼命接近项平北。 项平北又何尝不知时机危急?只是被五六个高手缠住,要逃走谈何容易。 激斗中,项平北磕飞一个面有刀疤的大汉的长剑,飞踢一脚,拨歪刺来的长枪。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长棍、两把钢刀已适时攻至,离身不过半尺。不及稍作犹疑,项平北长啸一声,凌空拔身而起。 他快长棍亦不慢,一朵棍花飞起,棍头斜向上方撞去。 项平北力已尽,刹那宝刀敲在棍上,一借力,曲身弯腰,跟着身形暴长,一个虾伏,凌空蹿出一丈,人在半空,眼光已瞥及附近停放静立的马匹,可惜都在五六丈过外。 心念未了,“劈啪”一声,长鞭已如毒蛇出洞,迅速卷至,刹那间项平北脑际灵光一现,左手反手一捞,握着鞭梢,迅即放松身体的肌肉。 软鞭一缠上人,宛如螃蟹钳到物件,收紧不放。手腕一沉,鞭梢扬起,跟着向地上沉落。 此一举颇出项平北意料,他来不及松手,刀剑与长棍各由下向上刺出。 棍长九尺,比刀剑先一步剌至,项平北看得真切,足尖点在棍头上,身躯向上升起,左手仍然握住鞭梢不放,一拧腰,经过一个大汉头顶时,倏地沉下,一脚踢碎那大汉天灵盖,同时因为有了借力之所,身体再次上升。 贼首一怔,想不到项平北竟能因此而杀人,一怒之下,低叱一声,运劲挥鞭,意欲摔掉项平北! 软鞭飞舞,项平北人如风车在半空急转,很多人都不禁往上望。 张泊心生一计,左手入怀摸了个信号烟花,使劲抛在地上。 信号炮仗触地引发火药爆响,刹那一股火花喷出,射起一物,那物在空中爆放,洒下红色的烟花,然后再冉冉落下。 信号炮仗一响,众人俱是不由地一呆,一怔之后,烟花已散开。 “不好,项家施放烟花求救!” “快,不要留下活口!” 烟花刚爆响,项平北一待长鞭略略一慢,已经看清马匹位置,立即一松手,人如脱弦之箭,激射出去,射去之处正是去苏州城的方向。 一射六丈,人在半空,一拧腰,朝一匹骏马落下。臀部刚触及马鞍,反手一掌拍在马臀上。 那马儿先一惊,继而一阵剧痛,一声嘶叫,负痛狂奔向前。 这只在眨眼间发生,待马匹奔出十多丈,众人才“啊”地一声,大梦方醒。 张泊及马遇春见机不可失,各自杀死一人。马遇春环顾同伴,此时除他与张泊外只余两人,另三人已倒毙在雪地上,那两人也已身负重伤,只是在苦苦支撑。 也许是树的影,人的名,项天元之名头及其潜在势力极大,他们眼看项平北一骑人马越跑越远,要追已经不及,此时即使把项平北手下全部杀清亦无济于事,都暗生惧意,那贼首怪叫一声:“退,把死去的亦带走。” 话音刚落,手下已一齐动手,只片刻已纷纷上马,跟着消逝在迷蒙的风雪中。 马蹄声刚在耳畔消失,两个重伤的三刀堂弟子斗志一松,倒向地上。 张泊及马遇春亦是筋疲力尽,此时不但伤口疼痛,而且饥肠辘辘,这才省起晌午已过,尚未进膳。 精力的急剧消耗使他们不欲脑子多思想,可是又不能不想。 这趟是第二次了,上一次遇险是前日下午,他们乘船南下,不料中途被人在水底掀翻小艇,十人全部落水。 一场险恶的水战,虽然把敌人击退,却折了两名兄弟。上了岸却在一处荒野,时天已黑,惟恐在丧失天时地利之下再次遇敌,他们八人在岸边过了一夜。 天亮后,走了三十里才见到一个农庄,可惜找不到马,又恐乘船再有不测,于是再徒步行了二十多里路才买到马,昨日中午他们停在双水镇吃饭,饭后上马,只走了五七里路,胯下马儿便口吐白沫,倒毙途中,到再次买了八匹健马已折腾了不少时间。 项天元用快马传加急快讯,约会儿子须在腊月初七日落之前赶回苏州家中,如今已是初八,约期已过一天。 项天元因何会发出加急快讯,莫非项家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张泊不禁摇一摇头,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心念一动:“莫非就是这批自号伏虎降龙,威镇江浙的人?” 抬头一望天色,雪已霁,风却更急。 马遇春探视了两位重伤倒地的兄弟,面现戚容道:“赵风及许镇不行了!” 话一出口,两人心头都是一紧,十人出来,未到家门已倒下了七个,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刹那两人均泛起一丝不祥之念。 马遇春突然脱口道:“不知前头尚有否伏兵?四公子他……” 张泊机伶伶打了个冷颤,一咬牙道:“赶上去!”强忍疼痛,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x       x       x 苏州城内。 寒意没有郊野那般浓烈,但也使人难受,因此,没有事做的人都躲在家中,街上人车有几分疏落及清冷。 也幸好如此。 街头传来一阵“得得得……”的声音,急剧而清脆。 这是马蹄敲打街道上青石板的声音。 转瞬间马蹄声自小而大,轰轰发发,回荡在长街中!刹那一骑急速驰至。马上人一身白衣如雪,正是项家四公子项平北。 马行甚速,幸好街上的人车不太多,故此并没有发生碰撞之事。项平北满脸焦急,热汗自额角淌下,浑身被汗水湿透。 转过街角,前面出现一栋大庄院,横匾两字狂草“项府”,龙飞凤舞,气势磅礴,隐隐然有几分霸气。 “呔!”项平北及时收缰勒马,马儿依然冲上石阶才停下。 项平北自鞍上飞下,马儿已经不支倒地。 项家手下已有不少人发现项平北,一时之间,“四公子”、“四少爷”之声不绝于耳。 项平北失却平日的风度,“唔”了一声,脚步不停地向内堂跑去。 大厅中气氛异常,项家四个兄弟及一个尚未出嫁的女儿,俱都面带戚容,红眼圈,眼盖浮肿,此时一见项平北入来,都站了起来。 项平北虽然见兄弟表情奇怪,也没在意,急声道:“小弟沿途受袭,如今张泊他们尚在城西五十里处。”提高声音叫道:“董总管董大叔!” 项平东道:“四弟你冷静点,董大叔他去……他出去办事!” 项平北急道:“快派人去接应张泊他们,迟则恐救援不及!” 项五郎应声道:“四哥暂歇一下,待小弟下去布置人手!” 项平北道:“有劳五弟了。大哥,爹爹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爹爹要用加急快讯传咱回家?” 此言一出,勾动各人心中之哀思,一时间饮泣之声四起,项天元最小的女儿项菲更是哭出声来。 项平北一怔,迅速泛起一丝不祥之念:“幺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说!”他双手紧紧握着项菲一双玉臂,胸部起伏不定,显示心中异常紧张。 项菲毫无疼痛的感觉,却哭得更伤心了,眼泪像河堤崩溃般泻下。 项平北暴喝道:“快说,快说!你快说!” 项平东道:“四弟你镇静点,爹爹已不幸身亡了。” 声音虽小,听在项平北耳中恍如响了个霹雳,他双手松开,脚步歪歪斜斜,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咔嚓”一声,椅脚折断一条,项平北摔落地上。 坐在地上,项平北脑中嗡嗡作响,好半晌还未定过神来。 堂上落针之声可闻,只有间歇的饮泣声打破静寂。 过了半晌,项平北嘶声叫道:“不是,不是!你们骗我的!”声如夜枭,倍增凄惨。 项平西声音沙哑地道:“大哥没有骗你。” 项平北如负伤的野兽,自地上跃起:“胡说胡说,厅上怎不设灵堂!” 项平东道:“今日早上我们才发觉爹爹死在床上,正等你回来……” 项平北脑中再次“嗡”地一声响,神智立即模模糊糊。他早已心疲神倦,再也经不起这个沉重的打击,眼前一黑便向后倒。 项平北苏醒后,待他神智逐渐平复,已是掌灯时分了。冬天昼短夜长,天黑得特别快。 晚饭时,项五郎告诉他张泊及马遇春已到家,其他的则已罹难,项平北听后默默点头。 晚饭过后,下人送上清茶,五兄弟商量项天元的后事。 此时总管董中平已经把一切灵堂所需之物准备妥当。项平北沙声问道:“爹爹到底怎样死的?” 项平东才把昨日的经过慢慢讲出来。 x       x       x 腊月初七,夜。 项府内院厅中灯火通明,项天元坐在正中,两旁是四个儿子。 父子相谈甚欢,不时传来项天元爽朗的笑声。 项天元生了五个儿子六个女儿,他素来特别重男轻女,他幺女尚待字闺中也不召来一聚,何况是嫁了出去的女儿? 项平东四兄弟都急欲知道老父急召他们回家的原因,可是他不说,他们亦不敢问。项家五个儿子六个女儿个个对这个白手兴家终至雄踞一方的老父又敬又畏。 不单只畏,简直是怕,老父今日只谈说昔日年轻时之英雄事迹以及江湖上之趣事,他们亦一直和着他的语气相应。 这其中只有项平东及项五郎发觉到老父眼神中似有几分忧虑及焦急,但也只是放在心中,不敢询问。 已交戍时,项平北尚未回到家,项天元焦虑之色更盛,蓦地下令:“上菜,添酒!” 项平东道“爹爹,咱们不再等四弟啦?” 项天元脸色一沉,随即恢复,淡淡地道:“他既不守时,何必等他。” 项平东道:“反正已等了个多时辰,不如……” 项天元沉声说道:“为何要为父等着他?” 项平东一窘:“孩儿是想,今夜爹爹可能有事要教诲孩儿兄弟,所以……” “放肆!” 项天元一发威神态威猛,简直不像是个六十九岁的老人,“为父尚未死,几时轮到你来改变为父的主意!”项平东立即恭声道:“孩儿不敢,请爹爹原谅!” 项天元哼了一声,堂上气氛突然沉重起来,项家四兄弟连气也不敢喘一口,直至下人捧了酒菜上来,摆排好后,项天元才道:“吃吧!” 此时,项家四兄弟才松了口气。 项天元三杯下肚,又意兴豪飞:“想当年为父负大志而屈身飞鱼寨,经三年之钻营以及摸熟太湖十三寨各寨的情况,才猝然发难,暗中除了飞鱼寨主,自己取而代之。只九个月立即吞并了三君寨,成了犄角之势,巩固了地盘。此时为父已有吞并太湖其他十一寨的宏图,于是培养人手,并往各寨暗中渗入自己的亲信,四年时间即实现理想。” 他望了四个儿子一眼:“为父说这个故事用意有二:一、如要成大事者必要先有自己一批心腹,并且要跟他们推心置腹,才能获得到他们的整个人,否则单只自己一人,顶多也只是成了一方大侠,或者挣得到一点名气;二、凡做一件事必要有事先周详之计划,务求一击即中,否则,再击对方已有准备,便难有十成的把握。” 四兄弟诺诺连声。 项天元喝了一杯酒:“平西这两年来在这方面有了点改善,平南却颇令为父失望,海沙帮有人告诉为父说你平日对属下傲慢,有些人对你不满,为父当初安排你到海沙帮,原是希望你先在沈蛟底下历练一下,希望对你有所改进,可惜,哼!孺子不可教,你有何值得骄傲的?你之有今日只是有一个有势力的父亲而已,为父百年之后,只怕海沙帮终会脱离项家。” 项平南汗流浃背,连忙推席跪下:“孩儿不长进,辜负爹爹之教诲,愿受爹爹处罚!” 项天元又哼了一声:“起来!”脸上忽现忧虑之色,“为父担心的还不是这点,平东,你说老父担心的是什么?” 项平东忙道:“爹爹高瞻远瞩,所思所为非常人能测,孩儿不敢妄测。” 项天元忧虑之色更盛,叹了口气,道:“谅你们都不知。为父最担心的就是为父百年之后,你们四分五裂各自为政,把为父一生辛辛苦苦挣来的基业,毁于一旦!” 没有人敢吭一声,项天元又叹了一声,意态阑珊,一仰头,尽干一杯。 一杯下肚,脸上突现痛苦之色:“为父旧伤复发,只怕时日已不久!”推杯而起,“平北回来后通知为父一声。” 项家四兄弟连忙起身相送,项天元挥挥手,道:“不必。”走了两步,回首对项平东道:“东儿,等下你到为父房中来一趟。” 项平东大喜,因为项天元只在高兴或对某儿子十分满意时才会如此昵称。 酒席已散去,亥时将尽,项平北依然未回来。 项平东从老父房中出来,吩咐家人把伤药送入项天元房中。 项平西忙问道:“大哥,爹爹有何指示?” 项平东脸现戚容,道“爹爹自言天年不久,要愚兄以后督促各位贤弟注意爹爹刚才说的那几点。” 项五郎道:“爹爹为何会自言天年不久,这两天他身子还颇硬朗。” “五弟,你我不知早年爹爹创业时曾负多次重伤,如今旧患复发,只怕……” 项平南截口道:“爹爹除了这些还有说些什么话?” “无非是交代愚兄全力持家,要为兄光大门楣,其实,愚兄一人又何能成事?还请贤弟你以后鼎力相助。” 这样说项天元无疑把项家之权交与项平东,项平西等人虽知他是兄长,心头亦是一阵失望,项家势力遍及江浙,财雄势大,能当上项家一家之主,无疑等于当上江浙的武林盟主,谁人不愿得之?项家兄弟亦无例外。 项平南脱口道:“爹爹真的把权交与你?” 项平东脸色一变,语气颇严:“三弟,你这话是何意思?如今爹爹尚未入寝,你若不信不如去问问,唉,愚兄真怕不幸被爹爹所言中。” 项家兄弟都知他话中的意思,一时之间都不好意思再说,项平南自亦不敢入房询问。 这席话之后,各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一早,负责打扫项天元房间的丫头,突然尖声大叫,项家兄弟闻声赶至,推门入项天元寝室。 甫一入房,两人便惊呼出声,其他的人也迅即闻声起来,只见项天元已倒毙在床上,尸体已经冰冷僵硬,看来已死去多时。 x       x       x 项平东道:“爹爹身上毫无伤痕,亦无中毒的迹象,看来是旧患突发,猝然死去。” 项五郎沉声道:“不过,爹爹脸上留下的神情却颇为奇特,而且,咋夜席间小弟已发觉爹爹神色颇与平日不同,好像满怀心事。” 项平东接口道:“愚兄亦发现昨夜爹爹神色颇多忧虑,不过,爹爹已把心中所担忧之事说了出来。 项平南道:“会不会被人暗杀?” 项平西道:“弟别胡说,爹爹遗体可没伤痕。” 项平南冷笑一声:“二兄接掌洋澄湖三寨已多年,何会说此幼稚之话,试问:如被点中死穴者,会否留下伤痕?” 项平西心中大怒,却又没法反驳,一张脸登时涨红。项平北听三哥说到暗杀,不禁想起日间及前日发生之事,于是扼要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各人十分惊疑。 项平东说道:“愚兄却从未听说过,江浙有什么以‘伏虎降龙’为号的堂口,不知各位贤弟往日可有所闻否?” 各人纷纷摇头,一阵沉默。 项五郎道:“不管如何,这批人当然是冲着咱项家而来,江浙一带除了爹爹再没有人敢以龙为号,而我等五兄弟又以虎为号!” 项平北接口道:“五弟说得不错,这可能是一伙新的组合,今后大家要小心防备。” 项平东沉吟道:“江浙一带实在没有什么势力可以与咱家相比,莫非是外来的。各位贤弟想想,以前有否什么漏网的厉害角色。” 项五郎道“对方不一定是为了报仇而来。” 项平北道:“小弟尚未瞻仰爹爹遗容,各位兄长小陪走一趟。” 项平东道:“理应如此,咱五兄弟一齐去。” x       x       x 项天元寝室中一切家具陈设无不美轮美奂,精美异常。 即使是摆放在床前的踏几亦经漆金绘花。 项天元尸体就躺在床上,一方之雄死后与常人亦无二样。 深褐色的酸枝木床、椅及桌子,加上漆黑的屏风,使房内不加布置已令人有种沉肃死寂及阴森的感觉。 项平东几兄弟一踏入房,一颗心迅即一沉,脚步亦沉重起来。 房内有项府的家将守护。 项天元生前的侍卫蒋公龙及年宇行礼道:“拜见五位公子!” 项平东挥挥手,领着兄弟围在床边。 项平北说道:“把灯剔亮,取一盏过来。” 年宇亲自拿了一盏灯过来。 火光照耀下,项天元脸色灰白,完全失却生前那种红润之色。 双眼不瞑,脸上神态既惊且怒,又悔又急,说不出的奇怪。 项平北伸手把项天元的眼皮揉合。 项天元的眼皮闭起,脸上神情好像平复了不少。项家兄弟心中都是一寒,加上项天元平日的威严,一时不约而同把目光自他脸上移开。 项平北吸了一口气,把项天元的上衣解开,死白色的胸肌刻着几条纵横的大小不一的疤痕,入目惊心,标志着项天元生命的波折以及创业的艰辛。 项平北看了片刻道:“叫董总管备后事,先替爹爹换上寿衣。” 说罢回身出房,众人随着他鱼贯而出,心头均如岩石般沉重。 项平东是长子,可是在项家兄弟中项平北的威信最高,项五郎最得项天元看重及宠爱,可惜他是侍妾所出,在项家地位稍次。 项平北的话刚传了下去,手下立即换寿衣的换寿衣,摆设灵堂的摆设灵堂,不及一个时辰一切已弄妥。 项平北望了兄弟一眼,把目光停在项平东脸上:“爹爹的讣闻何时发布?” “明天,今夜大家早点休息,我已着人择了时辰,那是十三日申时,由明天开始只怕我等兄弟有几天好忙。” 项家内院只住项天元夫妻及二位侍妾,另外是项家五兄弟的家眷,这几年项家兄弟各散西东,聚少离多,难得在家几天,因此,除了平东之妻儿外,余者亦随夫搬出去。 项天元住的那栋楼宇像月亮,项家五兄弟住的五座楼宇像星星般在四处拱卫着它。 内院之外是中院,那是项天元六个女儿和其贴身婢女以及正副总管的住所。尽管只剩最小的女儿项菲尚未出嫁,这座中院亦只是住多了四个护卫队的队长。 中院之外是外院,外院占地异常之大,围着中院建了不少房舍,那自是一些下人及护卫的住所。对正大门的是一座巨大的厅堂,足可筵开百席。 入夜之后自有项府的护卫巡逻当值,但只限在外院及府外附近。 事实上这许多年来从未发现过有夜行人来光顾。 若说项天元不是死于自然,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则是因为多年来的风平浪静使项府上下的护卫麻痹疏忽,使凶手轻易地潜入内院行凶,事后又在没人发觉的情况下离开。 另一个原因是住在内院的人下的手。 项平北漫步在花园假山旁,他心中一直在翻腾思索,内院住的人都是自己的兄弟,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想下去。 项平北不愿再想,可是思绪依然起伏不息,忍不住再进一步推敲。 第一个原因,骤看之下似乎颇有可能,可是四队护卫队,每队一百伍拾人,每时每刻都有两队人当值,有谁能够在三百个人眼底溜过而不被发现? 项平北十分清楚这些人的武功造诣,亦对他们颇具信心,况且四个护卫队队长的武功放到江湖上去都是一流的。 再说总管董中平及副总管杜一非的办事能力固然十分强,其武功更比四个护卫队长胜上一筹,他们都是爹爹多年的心腹死士,对爹爹的忠诚只怕比朝廷上的大臣对圣上更之赤诚。 细想之下,颇觉可能性异常之低。 难道凶手是潜伏在护卫队中? 若说是第二个原因,项平北更难相信,自古至今虽然曾有子弑父亲之事发生,项平北至死亦不相信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会发生在自己的兄弟身上。 父亲若是死于旧患复发,那么临死留下的神情只会是痛苦,亦不致急促到未及呼声通知家人便撒手归西。 死前表情复杂,又死于猝然,说明了什么? 项平北立即去找蒋公龙,昨夜是他守卫在父亲门口的。 项天元已死,今夜当然用不着有人当值守夜,但蒋公龙依然未睡,是不是因为自己失职,令凶手潜入主人房中行凶而内疚? 项平北咳了一声,蒋公龙才怔怔地抬起头。 “四公子你还未睡?” “想来问你几件事。” 蒋公龙叹息一声,道:“可是有关主人之死?” 项平北颔首,双眼如电,紧紧瞪住他,过了半晌才沉声道:“昨夜你一直都守在先父房门口?” 蒋公龙默默点头。 “寸步不离?” 蒋公龙略一沉思:“可说是亦可说不是。” 项平北厉声道:“此话怎说?” “属下曾数次离开门口,但每次都是在楼前楼后巡视,从未离开周围一步。” 项平北脸色一松,温声道:“可有任何发现?” “丝毫没有。” “亦无异声?” “没有。” “我相信你今夜所说的句句属实,亦希望你能对这些话负责到底。” 蒋公龙脸色一变,涩声道:“属下跟令尊出生入死时,四公子尚未出世,令尊对属下从未有过丝毫怀疑。” “对不起,也许因为先父猝然而亡使我有点异常,蒋叔叔放心,我兄弟从没有人对你的忠诚有所怀疑,我这次来访亦是为着谨慎耳。” 项平北离开了蒋公龙的住所,心中又再迷惘起来。 父亲是死于自然,抑或是另有死因? 这问题像毒蛇一般咬噬着他的心,他决定到项天元寝室再走一遍。 有了这个决定之后,不知为何他的行动便变得小心起来。 万籁无声,只有楼前花圃中的虫声,往日听在耳中颇有催眠作用,如今却变得有几分凄清,几分恐怖。 项平北蹑手蹑脚潜入项天元生前的寝室,门一打开,宛似吹来了一股阴风,庞大的家具立在黑暗中好像不知名的怪物。 项平北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他摸出火折子,打着了它,凑近灯芯又点着了灯。灯一亮,一切物件现出了本来的形状面目,项平北吐了一口气,寒气尽消。 他把灯光尽量弄得最暗,把光线弄到恰好能照到东西为止。 刚弄满意,一抬头,立即发现一件异常之事。 桌子上有座笔架,笔架当然有笔,另一边放着一叠纸。如今笔架上的一管毛笔杆固尖锐,笔尖被墨汁封住。 每天早上都有人入来收拾床铺,洗涤毛笔,打扫房间,风雨不间,日日如是。 笔未洗,这证明昨夜父亲在临死之前曾经写过字。 项平北立即看一看桌上每寸地方,没有父亲的手稿。这当然是件奇怪的事,笔既已有用过的痕迹,字却没有留下。 项平北一颗心登时紧张起来,他举灯在房中各处寻找,每个角落他都已找遍,连纸角也没一张。 难道父亲写后把它烧掉? 此念一生,随即被自己推翻,房内一尘不染,不见一小点纸灰。 那么那张纸去了哪里?项平北对着床怔怔发呆。 蓦地脑中灵光一闪,心头一跳。 “放在枕头之下!”几乎脱口喊出。 他把灯光稍为剔亮一点,左手持灯,右手搬开枕头,这是江西景德镇烧的白瓷枕头,入手沉重冰冷。 枕头之下空无一物,项平北一怔之下随即扬起那张闽西做的藤席,席下亦是空无一物。 一阵失望之下,右手藤席将放未放之际,眼角突然瞥见床板上似乎有个异处,那位置是在枕头的右下方。项平北把灯凑近细看,只见木板上“刻”着一个“一”字,项平北伸出食指放上那个字之上,刚好一指之粗,那是施用指功刻下的。 项平北心头狂喜,放下藤席,只见在“一”字之上的席面处有点损伤,刚才因为被项天元的尸体遮住视线,故此没被发觉。 这个字必是项天元临死之前施展“隔山打牛”之功化在指上写的。 这又当然与凶手有关。但这“一”字与凶手有何关系?那张纸呢? 至此,项平北已完全相信父亲是被人暗杀的。 心念动处,吸气飞身上梁,灯光一暗之后随即恢复原先的亮度,项平北功夫果然不错,身形飞动只带起轻微的衣袂飘动声。 梁上,承尘都没有异处,亦没有纸张的踪迹。 项平北再次飞身下来,吹熄灯火,摆回原处,返身出房。 屋外静悄悄地一切如常,项平北绕过假山离去,可是他不回房,出围墙去中院。 项平北身形刚消失,假山一个山洞口探出一个人头,背着月光看不出是谁。 苏州的园林假山天下闻名,一座大的假山,山径中都有通道,而且不止一条,出口更多,往往令人有如进入八阵图之感觉。 这座假山亦无例外。 即使项平北怀疑有人,黑夜中一时间亦难发觉,何况他没有丝毫的怀疑。 人头一探之后,随即缩回。久久总不见有人出来,大概自另一个出口离开。 项平北回到寝室时,窗外已传来三更的报时梆子声。 x       x       x 卯时刚过,阳光满窗,项平北盥洗完毕,举步出门。一出门几与项平东撞个满怀。 项平北奇道:“大哥找我有急事?” “没有,二弟他们都已在厅中候你,着愚兄来找你。” 项平西等人果然都坐在厅中。 项平东道:“讣闻已经发出,相信稍后即有城中的亲友莅临,愚兄长话短说,昨夜三弟怀疑爹爹是被人暗杀,愚兄经一晚的推敲,亦觉颇有疑点。自即日起愚兄打算派人把爹爹住的小楼围封起来,任何人不得入内,待丧事过后,再行开放,届时咱兄弟入内仔细搜索一下,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他说话的口气俨然是一家之主。 项五郎接口道:“大哥打算把娘等安排在何处居住?”项天元的一妻两妾都住在小楼上层,像皇帝与皇后及贵妃的关系,项天元喜欢哪一位相陪便到她房中相聚。 虽如皇后及贵妃的高贵,也像她们那般没有自由,平日她们甚少下楼,即使她们想见见儿子,也是吩咐贴身婢女传话下去,然后,她们的儿子才上楼与之相见。因此,儿子与母亲的感情便不很深。 项天元之死,除了项家五子一女以及正副总管及一些高级人员之外,大部分人都是今晨才知道的。 项天元的妻妾亦无例外的今晨才得到正式通知。 当下项平东道:“愚兄已吩咐下人在中院打扫了几间房间安置她们老人家。” 环视兄弟一眼,续道:“至于静妹等人,今晨愚兄亦已发了加急快讯去通知她们了,相信在十三日辰时之前都能赶回家来。” 语声一落,家人都是脸色一变,按项家规矩加急快讯只能是一家之主才有权发出,项平西若要发,只能以洋澄湖总寨的名义发出,项五郎亦只能以太湖总寨主的身份发出,不能逾越。 项平南脸色一变,随即急声问道:“你以何名义发出加急快讯?” “自是以项府名义发具,贤弟们都各有基业,愚兄除了能使用项府名义之外,别无他法。” 项府之主即可指挥太湖及洋澄湖寨,调动海沙帮及三刀堂,甚至可号令江浙一带项家的一切潜势力。 项平东之言使得各人无话可说。片刻之后,项平南才道:“大哥事先却没有与小弟等商量!” 项平东沉声道:“三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爹爹不幸过世,愚兄没这权力?” 项平南忍不住大声道:“爹爹生前可未宣布在他百年之后这个位子由谁去当!” 项平东脸色倏变,道:“三弟你也不服?哼,不说前夜父亲召愚兄入房交待要愚兄好好管教你们的含义,即使没有,愚兄是长子,当然是顺理成章继承父业。” 自古以来都是父位传长子,项平南一时之间想不出言语来反驳。 一怔之下,项平西低声道:“即使是太子,自来亦不乏废长立幼之举!” 项平东怒道:“那么,二弟你是想废掉愚兄?” 项平西嘿嘿冷笑。 场面登时十分尴尬。 项平东目光自各人脸上扫过,问道:“二弟三弟不服愚兄,四弟你又如何?” 项平东在兄弟中素来没有什么威信,这不是说他有何失德之事,而是人材武功不是出类拔萃,他当上一家之主,项平北自亦不大心服,可是平东不行,平西平南又如何?还不是差不多的货色?让五郎坐上这位子,只怕四位兄长更加难服。 难道说自己最适合?项平北脑海翻腾,沉吟不决。 项平西道:“四弟厚道不欲明言,你又何必迫人太甚,难道要四弟作七步诗你才放心!” 项平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项平南道:“对啦,爹爹在五十五岁寿诞时曾说过,大哥不宜干大事,但是他做事仔细谨慎,最宜管理钱财账目。哎,大哥你不管账目谁会管!” “谁说我不再管账目,家由我当,财也由我管。” 项平西等更怒,道:“洋澄湖寨你管不管?” “你若是管不了,愚兄当然要管上一管!” 项平南叫道:“若叫你当家,三年之后,只怕咱兄弟再无立足之地!” 项平东拍案道:“难道你想当?” 项平南道:“若由小弟当家,绝不致令兄弟不和。不是小弟自视过高,只要给小弟三年之期,必令咱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项平西冷冷道:“三弟你口气也太大了,你肚子里有什么货色,你二哥还不清清楚楚?” 项平南脸现不屑地道:“说句老实话,二哥你别生气。咱五位兄弟之中,我第一个不服的就是二哥你,否则爹爹怎会派你去洋澄湖?” 项平西涨红脸孔,怒道:“洋澄湖又如何?起码比你做人副手强!” “嘿嘿,所以说二哥你鼠目寸光,只看眼前不看日后。一个海沙帮当得你四五个洋澄湖寨,收入之丰更不用说了,沈老头一死,这位子还不是小弟的!” 项平东接口道:“三弟说得有理,爹爹派你去洋澄湖,那是特别关照你!” 项平北讶道:“爹怎样关照二哥?” 项平东嘿嘿笑道:“四弟你年纪较小,难以理解爹爹的一片苦心。洋澄湖较小,二弟去当最适合,不必顾得一样又忘了另一样,换着叫他负责别的,就说管账目吧,只怕二弟早已积劳成疾,爹爹岂不心疼?再说洋澄湖近在咫尺,就算出了什么芝麻绿豆的事,爹爹要援手可也较方便。” 这些话十分厉害,既讽刺了项平西的无能,抬高了自己,又顺便暗示项平北年纪还小,思想还未成熟。 项平西给兄弟一唱一和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闷声道:“咱兄弟中水底功夫谁比得上我与五弟!洋澄湖及太湖自然由我俩分掌。” 项平南冷笑道:“怎地由小的管大的,反而不是大的去管大的?” 项平西怒道:“五弟正式掌管太湖是在爹爹退休之后,之前只是协助爹爹,那时为兄已执掌洋澄湖多年了。” 项平北静坐不语,心中却尽在推敲昨夜在项天元寝室内之意外发现。 项五郎看了四哥一眼,道:“爹爹尸骨未寒,咱兄弟岂可为些小事伤了和气?再说此时可能已有亲友前来拜祭了,咱还是出去招呼吧!” 项平东道:“不行,大家都不服愚兄,等下我凭什么身份跟各路英雄相见?” 项平西道:“当然是凭孝子身份。” 项平北道:“有事大家参详研究,暂时共同管理家事,不过以大哥为首,凡事得众人通过。” 项平东道:“总不能长期如此,各地的基业你们都不管啦?” 项五郎道:“暂时以半年为期,半年之后再另行决定。” 既然没有其他良策,也只得如此,项平东只得没奈何的答应。当下换过孝服麻衣又吩咐手下亲信去接自己的家小回来,一切准备妥当才去灵堂。 x       x       x 项天元之死极尽哀荣,连日来四方亲友、各路英雄络绎不断地来项府凭吊。这其中包括霹雳堂堂主秦烈、青剑门门主易寒光、武当的长老青灵子、七仙教百合仙子以及不少在武林中地位崇高的好手。 腊月十二日,项天元嫁出去的五个女儿已有四个都偕同夫婿赶来了,只有项素未到。他们只知项天元是寿终正寝,即使是项天元的妻妾及女儿亦只从项平东口中得知父亲是死于旧患猝发。 项素至十三日上午才赶到,项平东见只她一人来,不禁脱口道:“齐云高齐贤弟怎地没来?” 齐云高是项素的丈夫,外号“一剑断肠”,他跟项素是在江湖上认识的,他家本是皖东世家,故此他没把项家的财产及势力看在眼中。项天元其他的女婿却拼命地巴结,可惜项天元一则不把他们看在眼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对女婿的要求本就不很高;二则项天元一向甚忌女婿会觊觎项家的基业,因此对自己的女婿亦有“敬而远之”的心理,即使是齐云高亦不能例外。 项平北听到“齐云高”三个字,心头蓦地一跳,“一剑断肠”,爹爹床上留下的那个“一”字莫非与他有关?此时他又记起曾有一次项天元与齐云高闹得颇为不欢,自此之后,齐云高寸步不入项家之门。 “五妹,齐贤弟至今是否还生爹爹的气?” 项素摇头道:“不是,他一向很少在家,这次已出门近两个月了,小妹亦不知他去了哪里,就是因为等他,所以小妹才迟来。” 项平北心头又是一跳,不过不便在此时问她。 x       x       x 腊月十三日,午时。 项家已准备出殡,项天元之死讯传遍大江两岸,此时仍有不少人闻风而来。 “一剑断肠”齐云高亦及时赶到,白马白衣倒也不用再换衣。 项素叫道:“云高,这边来!” 齐云高略跟项家兄弟点点头,便往项素身边走去。 “云高,你去了哪里?我还以为你赶不及来。”项素低声道,“要是你赶不及来,又要给姐姐奚落我呢。” 齐云高脸现不屑,冷冷哼了一声。 项素见夫婿俊脸上布满汗珠,又怜又爱,暗中递了块香帕与他。齐云高立即把脸上的汗拭去,眼光及处,见项平北神色有异地望着他,脸上一热,尴尬地笑笑,忙把手绢还给妻子。 项平北见他神态颇不自然,心中疑云更盛。 x       x       x 送殡的人群如一条长龙,足足有五六里长,由此亦可见项天元生前之势力与地位。 人龙回到项府时已是掌灯时分,这一天自然弄至半夜才撤去酒席,依然有不少人喝完了丧酒仍留在项家过夜。 董中平及杜一非比任何人都要忙,他们都是项天元多年的心腹,数十年的出生入死自然有感情,此际他们心头的悲痛比项家五个兄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两个深知项家一切的老江湖,自从项天元退休那天开始,已暗暗为项府担心,生怕继承人不能守业。 项家的江山他们都有一份功劳,他们的家亦在项府之内,这数十年来他们已把自己当作项家的人,如今项天元已死,这担忧突然加重,重到已生了一丝不祥之念。 往日之铜墙铁壁,因为项天元之死,顿然松动。 x       x       x 过了三天,前来吊祭的宾客们才逐渐散去。项家小姐及姑爷当然没有这么快离开。 项平北已跟齐云高谈过几次话,都没有谈到他想知道的问题,而齐云高亦只口不提项天元。 这天张泊向项平北暗中报告:“回禀公子,属下已查过‘一指勾魂’霍凌的行动了。” 项平北精神一振,道:“他这两个月有何行动?” “霍凌在半年前已因练功走火入魔,患了半身不遂之症,这半年来他都是躲在家中的密室中,寸步不离。” “消息可靠?” “绝对可靠,是潘鸿告诉属下的,这半年来他都守卫在霍凌密室四周。” 潘鸿是项天元派到霍凌那里去潜伏的探子,他提供的消息当然可靠。 项平北目光一黯,一挥手,道:“你去休息一下,这件事不得告诉任何一人,除了你我及潘鸿之外,不许有第四个人知道。” 张泊恭声道:“属下自然省得。”其实他省得什么?项平北虽然令他去探取霍凌的行动消息,到底有何作用,他根本毫无所知。 x       x       x 转眼项天元已死了半个月,项平北提出到项天元寝室去察看的建议。 其他四人自然一口同意,于是一齐到项天元生前之寝室。 房门甫一打开,项平北目光自然投去桌子上,一颗心登时“噗噗”乱跳起来。 笔架上的毛笔已洗得干干净净,丝毫没有项天元临死前曾使用过的痕迹。项平北几乎脱口喊出声,不过,他到底是个有城府有头脑的人,急切间硬生生忍住。 项平东看到他脸上的变化,诧道:“四弟,你怎样啦?”项平北心中一凛:“没有什么,小弟因目睹爹爹生前用过的物件,不觉有点那个……” 语声刚落,其他四人立即脸现戚容。项平北心中暗暗冷笑:“装得好快,要是外人看见,只觉项家兄弟全是些孝子。哪想得到爹爹尸骨未寒已在勾心斗角!” 心里有了准备,当藤席揭开,床板露出那道“一”字之时,他的表情倒与其他的人一样。 项平东颤声道:“爹爹临死前划了这个‘一’字,到底有何用意?” 项平南亦语气激动,道:“我早说爹爹是给人暗害的,你们都不信,这不是证据!” 项平西截口道:“什么证据?” 项平南不屑地道:“这自然与凶手有关!” 项平西冷冷道:“这不是有说等于没有说?我问你,如今你又知不知道凶手是谁?” 项平南不禁哑然,半晌兀自辩道:“总之与凶手有关。” 项平东道:“三弟,你又怎知这是爹爹临死前留下的?说不定是爹爹在临死前数天已留下的了,可与凶手完全无关。” 此言一出,连项平北亦哑然,沉吟一阵,道:“叫人去问问这张席已有几天未更换。” 项平西道:“还是四弟说得对!” “且慢,”项平东接口道,“待这座小楼全部查过才去问!” 于是查看了楼下,又到楼上去查。 直至天色全黑才鱼贯下楼。 到厅中坐定后,下人上来询问在何处开饭。 项平东吩咐他把饭摆进来,并叫他去找银菊及金花。 银菊及金花是负责打扫项天元房间的丫环。 饭刚摆上来,金花及银菊亦已被带到厅上。 “爹爹死前睡的那张席是谁换的?” 金花和银菊年纪都在二十左右,尚未出嫁,不过身材异常丰满成熟,完全是妇人的模样。这自然是项天元之功,服侍他的婢女丫环,个个都如花似玉,也个个让他“幸”过,项家兄弟自然知道。 此时她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中都忐忑不安。 银菊道:“是小婢换的。” “那是何日,你可记得?” “老爷的席都是十天更换一次,平日早上由奴婢及金花姐轮流洗换的。婢子还记得这次是初一早上换的。” 项平东脸色一沉,道:“没有记错日子?” “没有,那早小婢进来时,刚巧遇到春花妹在点香。”春花是项天元妻子的婢子。项天元的妻妾每逢初一及十五吃斋礼佛。 项平北道:“你们真的每天都抹拭席子?” 金花及银菊齐点头。 “可有发现席上有破损的地方?” 两人齐摇头。 项平北道:“没留意还是没发现?” 两人不敢回答。 项平东道“快说。” 金花嗫嚅道:“婢子不敢说。”说完与银菊一齐跪下。 “直说无妨,决不怪责你俩。” 金花低声道:“老爷他……他……”一咬银牙,“那之前几天,婢子等要去洗抹席子,老爷说这十多天只他一人睡……干净得很……” 项平东兄弟均是一呆,尴尬地对视一眼。 “那你们就偷懒了?”项平西有点羞怒。 “老爷……老爷……他要奴婢们替他捶骨。” 项平东亦有点羞怒,道:“捶了骨就不能再洗了?” 金花与银菊两个螓首几乎低到贴胸,声如蚊蚋:“老爷他……他要捉婢子俩,又、又……”她终没再说下去。项家兄弟自然明白是什么一回事。 银菊接口道:“老爷说他身体不好,吃不着也得摸摸……所以,我俩都是匆匆出来。” 项平西脱口骂道:“贱货,你们又非未试过!” 金花及银菊都是心中一酸,眼眶内泪花乱转:“那几天,老爷好像与以前大不相同,他弄得……弄得奴婢们很痛!”语毕轻声啜泣。 项家兄弟心中都十分不是滋味。项五郎挥手道:“没事了,你们可以出去,不过,这些话不能告诉其他人!” “婢子就算吃了老虎胆也不敢!”站起施了个万福,转身退下。 兄弟们闷声吃饭。 项五郎道:“假设那个‘一’字是爹爹临死前才刻下的,那么大家推敲一下,这是代表什么?” 项平南道:“这与人有关,这人又与凶手有关。” 项平西咽下一块鸡球,道:“你就尽说废话!” 项平南道:“难道你……” 项平北截口道:“咱兄弟心平气和地谈谈,别再抬杠!” 项平东道:“江湖上谁人名字中有个‘一’字?” 项五郎脱口道:“杜叔叔,‘流星刀’杜一非!” 项平北道:“不会吧!依我之见,这‘一’字有可能是凶手之外号!” 项平东道:“难道是‘一剑断肠’齐贤弟?” 项平西道:“‘一指勾魂’的可能性较大!” 项平北道:“‘一指勾魂’霍老头早年虽然与爹爹有过冲突,不过小弟听说最近霍老头走火入魔半身不遂。” 项平东道:“如此,附近几省之武林高手只得‘一剑断肠’这外号有个‘一’字而已。” 项平北接口道:“小弟亦是怀疑他,除了此点之外,一则,早年齐家亦曾有一段辉煌的日子,自从我家崛起后,才被咱家盖下锋芒,势力不敢越过江浙一带,你说齐家真的肯雌伏?” 项平东接口道:“有理有理,齐云高出道五年,人俊武功高,加上家内有财有势,身边有不少漂亮的姑娘,为何与五妹一见钟情?这只怕有阴谋!” 项平北续道:“二则,齐云高离家两个月,没人知其行踪,大有可能会到此有所行动。他熟悉咱家情况,故能避过护卫队之耳目,而他到十三日那天才匆匆赶到,只是要造成一种错觉,爹爹之死讯他知道得很迟——这自然与他无关。别人不一定有这种精密的头脑,但我相信他有!” 项平东大为佩服,道:“听四弟这样猜测,连愚兄亦怀疑起来。不知四弟有其他理由否?” 项平北得到兄长之鼓励,不禁提高声调道:“三则,爹爹既然是死于猝然,猝然到不及呼救,自然是想不到凶手是自己的女婿。否则,即使是旧伤复发,无力抵抗亦会呼救,则蒋叔叔只在门外,当然会来驰援!” 项平西拍案道“好一个齐云高,果然阴险毒辣!好,让我去找他算账!五妹这丫头亦是没用,管不了丈夫还让他……哼!”霍地站了起来。 项五郎喊道:“二哥且慢,咱家这样一闹,只怕传了出去,不大好听!” “有什么不好听的!” “人家会说爹爹有眼无珠,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项平西怒哼一声,一拳击在桌上,杯碟跳起三尺高。 项平南埋怨道:“老二就是暴躁!” “这种事还能不怒?好好,你说你有什么办法?” 蒋公龙忽地在外面呼道:“禀公子,齐姑爷求见!” 厅里立即一静,这么巧,说曹操,曹操就到! 项平东扫兄弟一眼:“好!传他进来!” 第二章 降龙伏虎 齐云高隔远便抱拳道:“打扰哥哥们,小弟十分歉疚!” 项家兄弟心中虽怒,但在未撕破脸之前,都纷纷站起寒暄。 项平东道:“齐贤弟夤夜来此可是有事情?” 齐云高潇洒地笑道:“小弟坐得闷,想来遨请众哥哥谈谈笑,可方便么?” 项平西不客气地道:“咱正在谈论家事,说笑么改天吧!” 项平南怒视了他一眼,忙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齐贤弟尽管坐下谈谈。” 齐云高哪里肯坐,道:“小弟不知哥哥们商量要事,尚请勿怪,既如此,明早再来向哥哥们辞别。” 项五郎脱口道:“姐夫你明天要走?何其匆匆?” 项平北同时说道:“正是,如今爹爹才过身半个月,起码也得要过四十九天才行。” 齐云高正容道:“各位哥哥当知小弟之为人,向来不拘礼节,做事但求心安理得,岳父大人亦已过世半个月了,心意已尽……” 项平西怒道:“这是什么话?别人尚且未走,你当女婿的先走?” 齐云高道:“拙荆尚在,也可以代表小弟。” “放屁!五妹是五妹,你是你,这种事岂能代表得了!”齐云高脸色一变,道:“二哥言重了,小弟岂敢在哥哥们面前放肆!” 项平西勃然色变:“你……哼,爹爹虽死,你就真以为项家没人可管教你!” 齐云高毫不示弱,朗声道:“小弟自信不需别人管教。” 项平北生怕场面闹僵,折衷地道:“贤弟不如待过了二十一天再走吧,须知太早离开,五妹脸上无光。” 偏偏齐云高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刚才如果项平西不是说得这样难听,他还会考虑一下,如今却绝不更改:“对不起,小弟去意已决,四哥不必多言!” 项平西喊道:“反了,反了!今日就要教训教训你这狂妄的小子!” 齐云高到底不是个莽夫,心中随即冷静下来,退后一步,道:“二哥若有心指教,小弟自当奉陪,只是岳父七七未过,只怕不大妥当!” 项平西脚步即时一停:“你,你,哼!算你会说。” 项五郎即打圆场道:“姐夫多住两天吧,你甚少来我家走动,你不是有话要说么?明天再来吧。” 齐云高看了他一眼,道:“小弟实在也记挂着哥哥们,不过,小弟离家两个多月,未曾回家,刚才我家有人来报讯,说家父抱恙在床,小弟明天得去一趟。” 项平东道:“如果是这样,做哥哥的岂会强求贤弟留下,贤弟何不早说?” 齐云高道:“小弟素来任性惯了,不曾想到这一层。” “如此,愚兄明早送你出庄。不过,亲家若是没事,但请贤弟再来一趟,也好说话。” 齐云高皱一皱眉头,沉吟道:“看看情况怎样,若能抽身便再来。” 项平北道:“见到亲家请代咱兄弟问候一声。” “多谢各位兄台好意,小弟替家父致谢。如此,小弟不再打扰,明早再见!” “不送。” 齐云高身形刚消逝,项平西道:“我看这小子是想逃跑。” 项五郎道:“可是五姐尚留下,他俩可很恩爱。” “哼,那还不是做戏给咱家看!” 项平东道:“如今怎办?” 项平南道:“待他走了之后,咱们悄悄派人跟踪,看他是否真回家,到时再行定夺!” 项五郎眼睛一转,接口赞道:“还是三哥仔细。” 项平南得意一笑,道:“五弟你年纪小经历还浅,今后要注意历练,凡事要多思考。” “是,多谢三哥教诲。” 项平西鼻孔哼了一声。 项平北却忖道:“五弟聪明机智,又心怀大志,他平日在哥哥面前总是装作不懂事的小孩。哼,大哥脓包,二哥暴躁,三哥自负傲慢,都没留意他,将来只怕他才是我的真正对手!”脸上神色却丝毫不露。 x       x       x 次日一早,齐云高与项家五兄弟共进早膳。 席间气氛奇特,平西不断嘿嘿冷笑,平南不发一言,只有平北及平东陪他说话,项五郎在兄长面前素来少话。 齐云高道:“岳父大人不幸身故,以后哥哥们得能尽展抱负及所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指日可待,小弟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这句话听在项家五兄弟耳中,心头都是一畅,随即举起茶杯与齐云高之杯虚碰,跟着一饮而尽。 齐云高潇洒一笑,抱拳道:“小弟就此别过!”长身而起。 项平东道:“贤弟何不再坐一会?”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去又非死别,你我兄弟自当后会有期!” 项五郎道:“如此,待小弟送姐夫一程。” 项平北看了他一眼道:“愚兄也送一程。” 齐云高目光一凝,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再说等下可能还有远地之亲友到来。” 项平东道:“如此,愚兄叫五妹送你一程!” 齐云高转身吟哦:“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一挥袖,“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各位哥哥珍重。”衣袂飘飘,身形消逝在腊梅花树后。 项五郎目中异彩连连闪动,喟然道:“姐夫好生洒脱。”心中十分仰慕,希望自己也能仗义江湖、快意恩仇、笑傲山河、漫游山林。 项平南冷哼道:“五弟,你勿忘记他是杀害爹爹的疑凶!” 项五郎心中一凛,恭声道:“三哥教诲得是,小弟一时忘形。” 项平东道:“派人暗中跟踪他,另外找人到齐府探听一下,看看齐柏林是否真的病了。” 项五郎道:“五姐夫不是说昨夜有齐家的人来报讯么?” 项平东道:“也得防他使诈。” 项五郎不敢再言。 x       x       x 次日黄昏手下报告齐云高一路往北,丝毫不像回家。 项平东等都脸现怒容。 项平西道:“待我找他理论,不,干脆把他干掉算了!” 项五郎道:“但咱可没有证据。” 项平北道:“可是种种迹象都显示他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项五郎道:“但也不能在毫无证据之情况下杀了他。” 项平西怒道:“爹爹留下的那个‘一’字不就是证据!” 项五郎道:“这,也可能是别人。” 项平西道:“我早就知道你一直护着他。” 项五郎一掀眉,欲言又止。 项平东道:“且待到齐家探听的人回来之后再决定。” 项平南道:“九成亲家没病。” 项平东道:“不过,齐云高行动依然在咱们监视中。” 项平西道:“如果亲家没病,我就去把他杀了,割心回来拜祭爹爹。他九成是凶手,咱杀了他最多也只是冤枉他一成。这些年来咱项家可不是没枉杀过人!” 项平东道:“二弟你去不得!” “如何去不得?” “不是愚兄小觑了你,一则,云高这小子武功不错,而又机智百出;二则,你性情急躁,只怕成不了事,反而要误了事。” 项平西怒道:“如何误事?” “咱若要杀齐云高,必须在机密情况之下动手,若被侦破,则怕会被人笑说自相残杀,而又引起齐家的兴师问罪就很不妙了。”项平北侃侃而言。 项平东接口道:“四弟说得不错,愚兄正是此意。” 项平南冷哼一声。 项平西双眼圆睁,道:“难道咱会怕齐家那糟老头不成?你们怕我可不怕,最多由咱洋澄湖总寨全力抵挡!”他一拍胸膛,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项平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项平东怕两人又吵起来,忙道:“咱家虽然不怕齐家,但在此时发生火并实在不宜,依愚兄之见还是由老三走一趟。” 项平南十分得意,说道:“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待有了齐柏林的讯息就决定行止。” 次日一早,已有齐柏林的消息。 “齐柏林身体健壮,目前还为‘飞豹’龚景宴请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听说龚景将任他的侍卫领班。” 项平南立即出发,他只带了三个手下。 项平北道:“三哥怎不多带几个?” “笑话,只齐云高一人,何必动用太多人?”项平南一拍腰际之刀。 x       x       x 项平南待天色黑齐才离家。一出门,一阵寒风吹来,颇有裂肤之痛。项平南一拉披风,昂首穿过长街。 他这次出门除了少数的几个人之外,并没有告诉任何一人。 据报齐云高留在高风镇,高风镇离此只一百二十里,快马只一日便能来回,项平南扬言二日之内回报捷讯。 转过街头,进入了一间小屋,他的手下高木森、易水寒及方世正已在屋内相候。 四人化了装,一式的黑衣与黑暗融为一体,黑色的骏马,浑身没有一根杂毛。 项平南一挥手,四人漏夜赶路。 夜风呼呼,虽然没有雪,但在此种天气中,仍然十分冰寒,项平南一口气驰了数十里,沿途不见有人夜行。 除了风声,只有被他们惊醒的宿鸟啾叫声。马蹄扎草,点地无声,一行四骑,一色的黑衣,仿佛幽灵。 风虽寒,项平南一颗心却是炽热的,马行虽速,项平南想的更远更多。 这一战只要能手刃齐云高,他在众兄弟心目中的地位将更高,这一家之主的椅子,只怕只有他坐上去才能令兄服弟悦。 想到这里,项平南热血奔腾,双腿猛夹马腹,挥鞭更急。马儿冲散寒风,如脱弦之箭,向前急驰。 x       x       x 太阳刚出来,项平南一行人已到了高风镇。 高风镇处在二座小山中,镇前镇后正处山口,北风吹来,被山阻挡,便从这夹缝中吹去。一入冬这镇的风便从未停过,故有高风之名。 马儿疲乏,四人仍然精神抖擞。高木森拉一拉披风,嘀咕道:“这小子跑来这鬼地方做什么?” 项平南道:“他是个有名的赌徒,能不来?” 易水寒接口道:“闻说五姑爷逢赌必赢。” 项平南哼了一声,道:“天下间岂有这种事?最多是赢多输少罢了。” 方世正道:“属下听说此镇因风太大,生意萧条,因此开设了不少赌坊。” 说话间马已来到云天赌坊面前,这是高风镇最大的一间赌坊。 项平南目光不断地注视出入的赌客,道:“那小子若要赌,必会择此家,咱先到附近饱餐一番,然后派人打探。” 云天赌坊对面就是一家酒楼,虽然不很大,但地方倒十分清雅。四人翻身下马,举步入店,自有小二把马牵去上料。 项平南见手下都已吃饱,道:“老高,你去找老张,看看正点儿离开了没有。” 老张是留在此地监视齐云高的眼线。高木森道:“他在如意客栈,属下这就去。” 项平南哦了一声:“那就不必,咱都想到如意客栈去。” 到了如意客栈,却找不到老张,掌柜说他昨夜出去,还未回来。 项平南等人只得在店内住下,高木森要去云天赌坊,易水寒道:“老高你太碍眼,还是我去一趟。”高木森又高又瘦,虽然化了装还是怕会露了行藏。 项平南道:“老方也走一趟吧,万一有变化,也多了个通风报讯之人。” 两人出店不久后,即见方世正回来报告,镇上的赌坊都要过了午时才营业。 项平南一怔,脱口道:“那么老张怎么不留片言只语就离开?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不会,老张从未在五姑爷面前露过相,不怕被他发觉。” “那么老易怎不回来?” “他去别家客栈查问。” 项平南目光一亮,道:“你再去,万一发生事故也有个照应,老高你到门口去接应。”两人接令而去。 高木森坐在靠门的一张板凳上,双眼不断注视来往的人,过了一阵,有个乞丐在门口张望一会,却不敢入来,高木森喝道:“你这乞丐干什么的?”大步踏前。 那乞丐惊道:“我……找掌柜的……” “怎不进来?”高木森瞪眼道,“敢情是贼!” “不是不是。这里不欢迎我这种人,所以我一时不敢贸贸然进去。”那乞丐口齿还伶俐。 “你跟掌柜是亲戚?” “不是,有人托我拿一封信来,要我交给掌柜。” “那人是谁?” “他自称姓张。” 高木森目中神采一现:“老张?信交给我。” 乞丐忙从身上取出一封信来,信放在一个大信封中。高木森连忙拆开一看,果然是老张托他捎来的。 “齐云高已离店,小的只得跟上去,他走向长木镇。小的并探知他与伏虎降龙有关。见字速来,勿误。” 高木森摸了一块碎银抛给乞丐,慌忙持信入房,把信交与项平南。 项平南一见信,一愕之下,随即大喜:“快叫老易及老方,咱这就追去。” 高木森迟疑地道:“要不要通知家里一声?” 项平南傲然道:“老高你怕什么,你在我手已有六年,也望我有飞黄腾达之一日,我若当了家,你当可取董中平之位而代之。” “多谢三公子的提拔,属下当拼死图报。” 项平南哈哈一笑,更加踌蹰满志道:“如此,你还会通知他们么?这一来岂不是把咱的功劳分薄了去?”沉声道:“告诉你,齐云高是杀害我爹爹的凶手,如今,只你知道,事成之后,我当把真相公布出去,人人都会说我忠孝智勇齐全,那位子非我莫属,你等也有出头之日了。” “是属下刚才鼠目寸光,不及公子目光高远,说错了话,公子勿怪!”高木森谄媚地道,“公子雄才大略,非他人可比,所以属下才会择良木而栖,依属下看大公子武功低微,二公子急躁无谋,成不了气候;四公子及五公子更不能与公子您一争长短,那位子您是坐定的了,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项平南大喜,道:“你不愧是我的心腹。” 高木森看项平南高兴,干笑两声,奉承道:“齐云高不外是个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罢了,公子一出手,还不是马到功成。” 项平南仰天大笑,声震屋瓦,半晌才止了笑声:“快找他们回来,顺便买点干粮。” x       x       x 晌午,项平南便又带着三个手下上路,仍然是一身黑衣,依然是不断抽鞭催马,希望在日落之前赶到长木镇。 为着争取时间,他们便在马上吃点干粮果腹。 一个时辰过去了,已经走了一半路程,看来天黑之前赶到长木镇绝对没有问题。 高木森忽然道:“公子,老张那封信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写的,咱们赶得这么急,会不会赶在齐云高那小子之前?说不定他中途又停在什么地方赌上几手。” 项平南马缰一松,把速度放慢一点,沉吟道:“附近没有大赌坊,而且经长木镇亦只此一条路。唔,刚才忘记留个人在高风镇等老张的进一步消息。”一仰首,又道:“如今既然如此,只得尽快赶到长木镇再说。” 目光忽然瞥见远处一棵大树,树上挂着一方黄布,布上仿佛有字,可是风大布飞看不清楚,项平南一夹马腹,驰上前去,背后三骑紧贴在后。 眨眼间已到树前,高木森人高手长,一手拉着黄布,两行红字即时闯入眼帘:“龙既已降,虎岂不伏。” 字如鲜血,入目惊心,项平南心头一震,却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看他如何伏我这头白额虎?”他额上有一小块白斑,故人称之白额虎。 语声刚落,背后“隆”的一声,尘土飞扬,马匹“希聿聿”惊叫,变生肘腋,令人震惊,跟着项平南亦猛地觉得身子连人带马往下陷,总算他反应迅速,立即甩镫,同时一掌击在马首上,借力吸气提身离鞍,人在半空,缅刀已在握,刀光寒如秋水,人如上弦之箭,随时发动。 项平南人在空中,目光斜视,见在他背后的易水寒及方世正已连人带马陷下一个陷阱,那是个二丈见深的洞,下面布满尖刀、铁蒺藜等物,易水寒及方世正正狼狈地从陷阱中跃出来。 项平南腰一折,平射六尺,左手抄着一条横生的树枝,翻身上树。 高木森在变化俄顷之间亦是一怔,一怔之下才惊觉危险已生,一扯黄布意欲翻上树梢,手刚用劲,身子将升未升之际,头顶上飞下一片黑物,眼前为之一暗。 高木森大惊,无法再移形换位,百忙中抽锏迎击,“砰砰砰”一连三声,声如破瓦,跟着一片“嗤嗤”之声乱响,脸一凉,如被针刺破,尚未定过神来,胸前又一痛,他暴喝一声,抛布,脚尖点地,人如负伤的豹子倒蹿开去。 这些刚好发生在项平南上了树的刹那,虽未及出声示警,却把经过看得清楚。 原来树上藏了三个酒缸,高木森拉扯黄布,牵动树枝,那三个酒缸迅即跌下,高木森举锏打碎它,不料酒缸中另有乾坤,缸一破,梅花针、铁蒺藜、铁莲子及小飞刀之类的暗器立即四处飞射,暗器遮天蔽月,广及三丈。 此一情景全看在项平南眼中,惊心动魄,心想如果是由自己去拉布的话,受伤的将是自己。 高木森脚点实地,只觉受伤之处一阵麻痹,惊呼道:“毒!我中了毒针!”声如夜枭,言毕已倒地。 方世正落下陷阱时亦给铁蒺藜弄伤了小腿,此时亦是阵阵麻痹自小腿向上延伸,颤声道:“公子,属下亦中了毒!” 项平南道:“身上可有解毒药物。” 方世正哑声道:“没有。” 亏得项平南平素自负,此时亦自心惊,猛听方世正呼道:“老易你帮我一把!”拔出大砍刀,将受伤的腿切下,惊呼声中,血光透裂,鲜血汩汩流出。 易水寒胆战心惊,忙从身上撕下布块要替方世正包扎。 项平南此时从树上飞身而下,道:“算了,此地是险地,不要多耽搁时间。” 易水寒一惊,连忙抛布而起,任由方世正鲜血横流。 一个寒冷阴森的?笆适贝矗骸跋罾先幕八档貌淮恚耸窍盏兀嗍巧被18兀 鄙材鞘髁种猩脸銎甙烁錾碜怕桃碌娜死矗律缫叮压窒钇侥显诰胖形茨芊11炙遣卦谑魃稀?br /> 衣虽作一色,人却有老有幼,且一律面罩绿布,只余两只眼睛在二个破洞中闪着杀气。 项平南心头大惊,转身横刀在前:“你们是谁?” “降龙伏虎的,龙已降,第一头虎要被伏的就是你。” 项平南一惊之后,反而豁了出去:“你们受令于谁?齐柏林?齐云高?” “你死后才告诉你,上!”话声刚落,五个围攻项平南,三个围攻易水寒。 易水寒剑已在手,凭他多年的经验已知对方的武功全不在自己之下,一个倒纵后飞。 “哪里逃?”一个蒙面汉连发三把飞刀,跟着一个链子锤夹着寒风猛然撞去。 易水寒空中一拧腰,避过三把飞刀,刹那链子锤已到,闪避不及只好举剑一挡,“当!”身形被迫落地,身形一落地,蒙面汉迅即围了上来,易水寒一咬牙,只得把命豁出去,长剑飞射,攻多守少,只盼能杀了一个够本、杀了两个有赚。 蒙面汉围了上来,项平南没有退缩,以他心高气傲之性格,只能选择死而不会逃走,逃回家中吃兄弟之耻笑,岂不是比死还难过? 他未待包围合拢,缅刀一摆,“奔雷刀法”一展开,势如奔马,疾蹿前几步,“刷刷刷”连劈三刀,刀光笼罩着一个手持三节棍的蒙面汉。 那人也不慢,双手分握两端木棍,左右挡架,架了三刀。 风声一响,项平南背后生风,一枝长枪刺到,三节棍左手一放,一弹一扭,如毒蛇摆腰,向项平南腰际缠去。 好个项平南,猛地跃起半空,腰向后一折,倒射开去,枪棍同时落空,与此同时,一拧腰避过自下刺上的一把三尖两刃刀。 力未尽,却一沉身,双足踏在枪杆上,向前迅速走上去,快得使持枪客未暇多思,仓促间把枪一圈,项平南弹起二尺,再一沉又点在枪杆上,却已迫前二尺。 说时迟那时快,缅刀劈下,持枪客慌忙抛枪后退,可是却快不过缅刀。项平南心中暗喜。 “当”的一声,一蓬火花适时飞起,横里飞来一把长剑格开缅刀。 项平南怒哼一声,身子一沉,刀光连闪,刹那劈了十三刀,长剑挥舞,连接十三刀。 项平南不待他反攻,又是一个倒纵,疾削另一个手持长剑人的手臂。 先前那个持剑的适时喊道:“小心,大家合拢把他困死!”语毕率先从旁刺了过来。 易水寒全是拼命的招数,剑一引挑开一把鬼头刀,再一振点开链子锤,剑把倒撞敲在自背后袭来的钢鞭之上。 “当”的一声,手腕一麻,长剑几乎脱手飞去,易水寒倒抽了一口冷气,尚未定过神来,链子锤又至,西瓜般大的铁锤,上面布满了尖剌,易水寒双脚一错,向左移开一步,不料另一个铁锤后发先至,挟着劲风迎面砸来。 易水寒一弯腰向斜方跃去,尚未直起腰,鬼头刀已闪电般削至,间不容发之际,和身滚落地上,一滚一丈,由腰弹起,钢鞭又拦腰砸至。 易水寒一咬牙,长剑尽力一挡,“当”一声巨响,手麻腕酸无力,长剑坠落地上,未及他有所动作,背后一阵剧痛攻心,一个链子锤已击在他背后。 易水寒下意识飙前一步,鲜血迅即漉出,骨碎心寒,禁不住发出一声失望的嚎叫,撕心裂肺,惨不可闻。 鬼头刀鬼魅般劈来,易水寒再一声嘶叫,右脚挑起跌地的长剑向他激射出去。 项平南以一敌五兀自攻多守少,激战中猛地飞起,右脚踢飞持三节棍的蒙面客,踢在心窝上,虽未至于毙命,却也倒地不起。 项平南精神一振,刀更急,身子不断更换位置,专找较弱的那环猛攻,希望转败为胜。 风暂缓,天色渐晚,血战仍然未竭。 易水寒刚挑起地上之剑,人即如豹子般扑出,鬼头刀慌忙回劈,磕飞长剑,“噗”的一声,脸上即中一拳,清晰地听到骨折之声。 易水寒尚未打出第二拳,头上一阵剧痛,中了一鞭,脑浆迸裂,跟着便失去知觉。 风已竭,雪花却又纷纷扬扬飘下。 夜寒剌骨,项平南却是满身大汗,易水寒的惨叫声传来,令他打了个寒颤,一丝不祥之念倏地涌上心头,情势却不容他细想,胸前寒气迫人,两把长剑左右刺来,刀在外不及回护,百忙中退身上跃。 长枪的红缨在灰茫茫的天色下,仍然鲜艳夺目,抖起一团团枪花,指向项平南胸腹要害。 项平南长啸一声,刀如猛虎下山,猝然下劈。长枪一挑,把刀震开。项平南身子下沉,六尺多长的三尖长刀,悄没声息自后刺至,他艺高人胆大,左手反手拍出,拍在刀柄上。 刀被拍飞一尺,刀尖依然刺着肌肉,入肉半寸。背心后衣裂开,雪花飘落,冰凉入骨,却减少了几分火辣之疼痛。 项平南双脚点地,一个风车大转身,前蹿,抡刀,劈下。三尖刀客大惊,长兵器利远不利近,抽身后退,他退项平南走进,红缨长枪跟着猛进。 三尖刀客手握长兵器,行动始终较慢半分,这半分对项平南来说已经足够,一刀撞开刀柄,借刀向前一撞,刀背撞裂他的额角,跟着刀身向下一转,一削,把鼻子削掉。 三尖刀客只觉头部一阵晕眩,跟着鼻尖一凉,冷风自裸露的鼻孔直吹入脑,一时魂飞魄散,下意识再一退。 项平南嘿嘿冷笑声中,刀反劈,格开长枪,人却借枪上传来之力平射而去,脚前头后,疾如流矢,脚底蹬在没有鼻子的刀客脸上,曲腰弯起上身,刀光一闪把脚步歪歪斜斜的三尖刀客劈成两边。 刀未收,劲风扑面,链子锤隔远飞来,项平南一弯腰,链子锤自头上飞过,猛一长身,左手握着铁链,尽力一扯,持链子锤之蒙面客脚步虚浮,被拉向前两步,一吸气,沉腰扎马,稳住阵脚。 红缨撩人眼神,在项平南面前一尺吞吐不定,似毒蛇吐信。项平南使劲一推,把铁锤向长枪撞去,人跟着飞扑上去。 人在半空,离地六尺,两把长剑分刺腰腹,钢鞭扫脚。好个项平南,左足尖点在右足脚面上,硬生生升高半丈!尚未落地,铁锤又自下飞上,项平南一刀砍在锤上,借力翻身向二丈外飞落。 此地已脱离包围圈,项平南求生之念油然而生,一个念头蓦地升起:“暂时避他一避,这不是怕而是机智。”念头刚起,双脚立动,刚蹿前半丈,小腿胫“噗”的一声清晰的骨折声响,项平南一阵剧痛,一个倒栽落地。 原来是刚才被项平南踢飞倒卧在地上的三节棍客见项平南临近,舞起三节棍击碎他的胫骨。 项平南一倒地,双手又在雪地上一撑,立即向他扑去,他自知已无生理,一口气全发泄在三节棍客身上,刀光连闪,把他半边脑袋劈飞,鲜血立即染红了雪地。 他不甘受辱,未待长枪刺到,怪叫一声,刀在咽喉上一抹,气绝倒地。 “这小子还算是个人物!” “走吧,回去交令。” “且慢。”持剑客用剑把项平南腹皮割破,血流如注,肠流满地。一剑断肠! 蒙面客看看地上的项平南尸体,齐发出一阵狞笑,有如夜枭啼哭,惊飞树中的宿鸟。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大的雪花,满天飞下。眨眼间,项平南的尸体已被雪花埋没。 x       x       x 项平南的死讯是在三日后才传到项府。这是因为雪下了两天一夜,之后待雪消融已是第三日。 雪水洗去项平南脸上的化装,这赫赫有名的项家三公子,自有人认得,于是项平南的死讯便传了开去,亦自有些趋炎附势之人自告奋勇地把项平南的尸体送回项家。 项家兄弟刚接到三弟的死讯,未待脑子能够接受此一事实之时,项平南的尸体已被送至。 皮肤青白,尸体僵硬,肠子挂在腹外,死况极惨,令项家上下都不忍目睹。 “一剑断肠!”项平东大叫一声,泪流满面,纵使项平南向来与他明争暗斗,但终究是自己亲兄弟,此时他十分悲伤。 只半晌,高木森、易水寒、方世正的尸体亦先后送至,另加一幅黄布。 布上红字经雪花洗刷依然清晰能辨:“龙既已死,虎岂不伏!”语气极大,更令项家兄弟颇生兔死狐悲之感。 项平北曾经遭遇,更是连打冷颤,一颗心怦怦乱跳。 内院厅中项家四兄弟,呆若木鸡,项平南之死给他们的打击实是太大,先前还对“降龙伏虎”存有侥幸之心,以为对方只是对项家不服,表示一点不满,发泄一下而已,而今却证实对方有周详的计划,意欲把整个项家吞下。 多年来的风平浪静,使他们都娇生惯养起来,项平南之死像投下一块巨石,激起一团浪花及阵阵的涟漪!项家兄弟既激动又有几分惊恐,如今才清楚父亲生前坐镇家中所起的柱石作用,柱石已塌,大厦亦将倾倒。 项平东叹息道:“如今只可肯定的说一句,齐云高便是凶手。” 项平北道:“不完全是,可能他是‘降龙伏虎’这集团的一个成员,也可能是主要的幕后人之一。” 项平西道:“一剑断肠,除了他还有谁?哼,九成九他就是‘降龙伏虎’的头儿。” 项平东道:“如今咱怎办?跟齐家火并?” 项平西道:“这还需商量?他明我暗,难不成等咱分散落地,再让他一口一口吃掉!” 项五郎道:“不可,凡事该先占个理字,除非咱们掌握住证据,才能以正义之师攻打齐家,这样才能减少损失,而且属下斗志高昂,才能有必胜之把握。” 项平西怒道:“五弟就尽会长他人之气,依你说又该怎办?” 正在争执不下之时,蒋公龙又隔远传声道:“启禀公子,齐云高齐五姑爷又回来了!” 项平西一怔,随即怒道:“什么?他竟还敢来?” 项平东等亦都是一怔,项平北道:“去看看他如何说。” x       x       x 齐云高双眉皱起,望着仵工在替项平南尸体缝补腹部。 项平西一开口便道:“齐云高你杀了人后竟也敢来我家,你真是目中无人!” 齐云高脸色一沉,道:“二哥,话不可乱说,小弟几时杀了人!” “你杀了三弟还不认?一剑断肠还有别人?” 齐云高道:“你若要含血喷人,何患无词!请问二哥一生中可曾否劈断过对手的腹腔?别人难道就不能用剑……” 项平西道:“无须狡辩,今天就得还咱项家一个公道。”他戴孝期间未曾佩刀,却赤手空拳扑了上去。 齐云高一闪闪开,冷冷地道:“你莫以为齐某怕了你。咱可是吃软不吃硬,看在小素面上让你三招!” 项平西更怒:“谁要你让,从今日起五妹就不是你齐云高的人!” 齐云高无名火起,道:“看你项家如何横法——从今日起齐家绝不让小素踏入项家一步!她是生为齐家人,死亦为齐家鬼!” 三招已过,齐云高虽然被迫退三步,但项平西却连他的衣袂也没沾上。 齐云高道:“仁义已尽,齐某可要出手了!” 旁人对项家兄弟都不敢规劝一句。 项五郎适时拦在他俩中间,道:“且听我一言!” 齐云高素来对他颇具好感,闻言即收手后退一步。项平西一张脸涨得像个柿子:“五弟!你就是手肘向外弯!” 项平北忙道:“二哥且听五弟如何说吧。” 项五郎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小弟绝对希望姐夫不是杀害三哥的凶手,可是颇多迹象显示姐夫有颇大之嫌疑。” 齐云高哼了一声:“如何嫌疑法?” “姐夫以谎言骗咱而离开此地,三哥去找你理论,结果被人断肠而死,此不值得怀疑?姐夫若非做了亏心事,何必以谎言欺骗咱兄弟?若非心怀不轨,何必匆匆离去?” 齐云高怒极反笑:“齐某做了什么亏心事?齐某之所以匆匆离去只是不惯长居于此,有如囚犯。再说齐某一知道岳父亡故,千里迢迢、日夜不停地从武夷山赶来送葬,而且在你家服孝十天,于礼已尽,因何不能离开?何必因一个死人而令活人多受罪?齐某以家父染疾为藉口只是顾住双方的面子而已。再说这几天齐某可是一直与朋友在一起。” 齐云高话还未说完,项府中已骂声四起。 “这还像是人话?枉老爷白疼他一场了!” “五小姐吃了这小子的迷魂汤,才会嫁给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不忠不孝,人心不古以此为甚。” 项五郎挥手止住家人,道:“跟什么朋友在一起?” 齐云高怒道:“齐某自问行得正,坐得正,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让你们这样审查?” 项平西冷笑道:“这不是心虚?” 此时项素已闻声出来,叫道:“二哥息怒,云高不是这样的人。” 项平西道:“放屁!他先杀死爹爹,又再杀死你三哥,你还替他辩护!” 此言一出,项府上下全都大吃一惊,项平东要阻止亦已来不及,顿足不已! 齐云高急怒攻心:“项老二你放什么屁!” 项平西索性从头说到底:“你潜入爹爹房中,暗施辣手杀了爹爹,咱原待过了七七才去找你算账,想不到你连三弟亦杀了。” 项素“嘤咛”一声,一阵晕眩,向后栽倒。 项平东道:“四弟回家之前三番四次被人暗害,对方自称是个‘降龙伏虎’的集团,这之后便是爹爹暴毙,跟着便是三弟被杀,这庞大的人手财力非你齐家莫能,附近也只有你齐家才有此降龙伏虎的野心!” 齐云高气得说不出话来,连妻子也未暇照顾,半晌才喟然道:“如今齐某可是百词莫辩、水洗不清了,齐某若是杀死三哥的凶手,岂又会在把三哥一剑断肠之后自投罗网!” 项素刚好悠悠醒来,接口道:“正是,云高说得有理,大哥、二哥、四哥及五弟,你们可不要胡来,而令真凶反而逍遥法外啊!” 齐云高最后那句话却令项家兄弟齐皆一怔。 “齐某并非怕死,不过如果由此而死,却是死不甘心。” 项平东说道:“这也许是你聪明之处,在杀死三弟之后重回咱家,以为凭此能洗脱罪名。哼,我项家却没有一个是瞎眼的!” 齐云高在刹那好像苍老了许多:“齐某若反抗,则这罪名只怕今生今世亦没法洗脱,甚至会累及寒家;若叫我束手就缚,却又绝不甘心,唉……” 项平东道:“你知就好,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丈夫既不能光宗耀祖,又岂能败家而累及尊长!” 项素道:“云高你快走,只要不死还有机会伸冤。” 项平西怒道:“五妹你说什么?” 项素泪流满面,呜咽道:“小妹宁愿留此作人质,只要找到云高的一丝杀人证据,小妹愿死以谢父。” 齐云高看到出现一丝生机,道:“拙荆暂作人质,小弟在半年之内尽齐家之力找寻凶手,半年之内若未能将凶手带来项家,自愿割首自尽。” 项平东道:“你如果随便找个人来顶替,岂不又可逍遥法外,再伺机继续暗害咱兄弟!” 齐云高绝望地叹了一口气,他心知项家高手如云,要逃离此地谈何容易,本来大丈夫战死沙场却也轰烈,最令他悲愤的是自己一动手,这个罪名便自定了,届时只怕项府藉口攻打齐家,两雄相斗必定惨烈,也不知要死多少人,这绝非齐云高之愿。 这一瞬间项平北脑中不断翻腾,齐云高之话令他的信心动摇了起来:如果他真的是凶手,何必重来项家?何必洗脱罪名,反正他在暗我在明,要再暗杀一两个项家兄弟,对齐家来说项家已不足畏惧。 那么谁是凶手?茫茫江湖去哪里寻找凶手? 心念电转,刹那一个念头升起,令他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小弟有个提议,不知可行否?” 项五郎道:“四哥但请说来听听。” 项平北道:“云高弟暂请留在这里,在没有进一步证据之前,小弟保证不伤你半根毫毛。不过,如果证据确凿,那又如何?” “任剐任割决不皱眉。不过,齐某又如何相信你们?假如你们不去调查真相,齐某岂非要终生被困于此?这样与杀了我又有何异?” 项平西怒道:“放屁!你若不是凶手怎会杀你!项家可不会胡乱冤枉好人!” 齐云高暗暗冷笑,目注项平北。 项平北道:“这你可放心,愚兄打算礼聘‘笑面神鹰’管一见管神捕负责调查此案,你可相信得过他!” 项平东截口道:“四弟!你怎能擅作主张。” 齐云高急道:“小弟自然信得过管神捕,假如连他老人家都不能为小弟洗脱罪名,小弟也只好自尽,以免受气!” 项平北道:“小弟这样做是有几点用意的:第一,免却江湖朋友说项家以众凌寡,以强欺弱;第二,为求公正及令凶手心服口服,只能出此策;第三,假如在这种情况下杀了云高,那么项齐两家难免一战,这一战咱家胜算虽较大,但将是惨烈的一战,之后只怕咱家亦将元气大伤,难以恢复,严重一点可能会因此失去江浙一带的盟主地位。基此三个原因,故此小弟斗胆自作主张。谅必兄弟自能体谅!” 项五郎随即应道:“好!小弟绝对赞成!” 项平东怒道:“你这样做目中尚有我这个兄长否?又不是复杂的案件,何必花偌大的费用去请管神捕?” 项平西亦道:“大哥说得有理,听说管神捕固然本事很大,但是收取的费用更高。” 项平北道:“二位大哥若怕花钱,这笔款小弟愿意自己付出。” “哼!你用的还不是家里的钱!你又怎知道钱得来不易!” 项平北平静的道:“大哥放心,小弟打算用三刀堂的钱付管神捕之费用。三刀堂虽然与项家结盟,但到底不属项家,它的钱也不能说是项家的钱!” 项平东及项平西都是大怒:“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你去办,不过,为期只限三个月,三个月后就得把他交给我处理,早慰爹爹及三弟在天之灵。” 项平西道:“要是交给我就最干脆——一刀切!” 项平北道:“为防万一,今后各地基业的安全就交由大哥二哥及五弟了。” 项平西愕然道:“什么万一?” 项平北道:“你忘了‘降龙伏虎’之事?” 项平西大声道:“这小子不是在咱手中,还怕什么?” “你不怕他的手下会进行报复?” 项平东接口道:“这倒可能。”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齐云高便交由张泊及马遇春看管。 第三章 神鹰出马 管神捕来到项府那是九天之后。此时已是正月。 “笑面神鹰”管一见中等身材,相貌看似十分普通,就跟普通人一样。细看之下,才发觉他眼窝稍深,额头颇高,只是被顶上之发脚遮了一半,故此乍看难觉,一管鼻子不大不小,中间鼻骨略高,有点像老鹰的鼻子,鼻下的一张嘴,嘴角永远向上,即使不笑也满含笑意,也许因此才得了个“笑面神鹰”的外号。 管一见身后跟着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五十多岁年纪,步履起落异常沉稳小心,每一步的幅度一模一样,比用尺量度还准。这人吃六扇门公饭的时间比管一见还早,他本是浙江的总捕头,五十岁那年申请退休,退休之后却跟在管一见身边,替他办事,他入行早,和江南各地的捕头都有交情,因此管一见倒十分需要他。不久,即成了他四大心腹干将之一。 此人姓高,双名天翅,有个外号叫做“神算”,这是同行赞他办事精细,一丝不苟。 少的复姓皇甫,单名雪,外号“快剑”,生得英俊,而又机智善变,头脑灵活,身手敏捷。 他与管一见的另一个心腹“飞雁”夏雷,被人称为管神捕的左右先锋。 管一见悠闲地站在院子里,细细打量这庞大的建筑物。虽然笑口吟吟,但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与气势。 项平东兄弟闻门人通报,一齐出迎。 项平北拱手对管一见道:“这位大概就是威镇江南的‘笑面神鹰’管神捕前辈了!晚辈对前辈心仪已久,今日一见,果然胜却闻名。” 皇甫雪立即靠近管一见身旁一站,右手按在插在腰际的剑柄上。 管一见道:“不敢,正是管某。管某只是个吃公饭的窝囊废,‘神捕’两字愧不敢受!”他话虽说得谦虚,语气却全没谦虚之意。 “神捕过谦,更使晚辈汗颜,快请上来。”项平北慌忙步下石阶,双手作迎客状,项平东等亦随后下阶。 管一见眉头一掀,说道:“如此管某亦不客气了。”他双手负在背后,昂首踏上台阶:“尚未请教你是项龙王的第几儿子?” “晚辈项平北。” “那是项天元第四儿子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背在椅背上一靠,皇甫雪及高天翅分立两旁,“这次是你请管某?” “是谁请的可有分别?” “自然有。” “请问前辈有何分别。” 管一见嘴一掀,似笑非笑,说道:“如今是你们请我来查案,还是你叫管某来让你查?” 项平东兄弟心中都有气:“这管老头好大的脾气。” 项平北道:“晚辈不敢,年轻识浅有所得罪,万请神捕勿怪。请前辈来乃是晚辈的主意。” 管一见看一看皇甫雪及高天翅一眼,道:“你俩也找张椅子坐下。项龙王真不赖,连椅子也刻意求工,坐得我老头舒舒服服,只是他儿子看来好像有点小气。” 项平东兄弟大是尴尬,猛地觉得自己反而成了他的宾客,或者是手下似的,而他反成了项家主人。 项五郎随即道:“未及请两位捕头坐下,至感愧歉,尚请勿怪,来人,送几壶杭州龙井茶来。” 管一见又说道:“有两点要告诉阁下的。” “但说无妨,晚辈洗耳恭听。” “第一点,他两个不是捕头,是英雄,这点千万不要弄错,因为公私有别。” 项平西忍不住道:“什么是公?什么是私?” 管一见道:“问得好,公么,是平常普通人有了案子到府台处去告状,经府台传管某查办,这是公。不过,你等武林中的仇杀及争执,府台却一概不接。像现在你们请我来,却是私。公要公办,私要私办,两者岂能混淆?” 项平北道:“是,晚辈自然省得。” 下人送上茶来,项平东接过,亲手替他们斟了满满的一口杯。 管一见也不客气,一饮而尽,抬头一望,道:“咦,你们怎地不喝?” 项平西忍不住道:“这是我家,我要喝自然会喝,不用前辈操心。” 管一见道:“我正要告诉你们第二点。”站了起来,在厅中踱步:“管某有个脾气,凡把案子交给管某办,不得半途取消,一切查办之事全由管某作主,委托者要全力协助,管某行事作风向来如此,看不惯的话现在只需一开口,管某立即拍拍手离开,分文不收。如何?” 项平北看了兄弟一眼,道:“这些条件晚辈全部接受。” 管一见坐回椅上,道:“如此甚好,先替我介绍一下令昆仲。” 项平东不待项平北介绍,便自我介绍道:“晚辈项平东。” 项平西接口道:“晚辈项平西。” “晚辈项五郎。” 管一见双眼一闭,说道:“现在开始吧。” 项平东等面面相觑。 皇甫雪道:“咱头儿是问你们请他查什么案。” 项平北道:“有关先父的死因,及凶手是谁,以及探查杀害我三哥的凶手!” 管一见双眼倏地睁开,精光四射,一字一顿道:“令尊是被人所杀?” 项平北道:“先父死得十分蹊跷。” 项五郎道:“还有,请神捕查一查家姐夫‘一剑断肠’齐云高是不是凶手, 管一见道“还有没有?” 项平西心想这还不够多,难道要多死几个他才高兴?口上道:“只这些,没有了。” 管一见对项平北道“你说。” 项平北于是把在回家途中被人三番四次暗算及追杀说了一遍。 管一见道:“你们想不想查‘降龙伏虎’是什么东西?” 项平西心道:“这是什么话?”大声道:“当然想啦!” 管一见看一看他,对高天翅道:“都记下了?” “记牢了。” 管一见示意项平北再说下去。于是又由项天元之被杀说起直至项平南尸身被人抬回,以及疑凶齐云高的回来为止。这中间只漏去自己夜探项天元寝室一节。 管一见道:“管某素来先小人后君子。一般查一件案子收费两万两,而你们这案线索很少,几乎可说没有!”他目光自各人脸上扫过。 “像这类的案子,每办一件,管某加收一倍,也即是说每件案管某要收四万两银子,你们可同意?” 四万两查一件案子,无疑十分昂贵,但对项家兄弟来说却不是一条大数目,他们听了这句话,甚至暗自松了一口气:“武林中人人说管神鹰收费高得惊人,看来言过其实。”当下齐声道:“不贵不贵。” “你们同意就好。管某三个月之内包能破案!” 项平东道:“真的?” 管一见脸色一沉,双眼射出了一道寒光,说道:“你是否对管某的能力有所怀疑?” 项平东忙道:“不是,前辈刚才说凶手没有留下线索,如今前辈又蛮有把握地说三个月之内便能破案,这……” 管一见道:“没错凶手是没有留下线索,可是令尊却有留下——那个‘一’字。” 项平东松一口气道:“前辈是说凭这一字便能破案?如此真乃神人也,难怪对前辈无人不佩服至五体投地。” “管某如何破案,你们现时无需知道。不过,管某自立一例,凡过期一天,扣一万两,两天扣两万两,如此类推。嗯,天翅现在是何时?” “午时已过。” “怎地午时才过,咱肚子便咕咕作响呢?” “许是头儿闻到饭香。” “不!怎地我闻不到?饭香从哪里来的?” “小弟闻到那是在项家厨房内,饭多菜又多。” “这么多的饭菜要给谁吃?” 项平北又好气又好笑,忙道:“要请管神捕前辈及两位英雄吃!来人,吩咐厨房取饭菜上来!” x       x       x 管一见不喝酒,可是吃得很慢,慢得好像每一粒饭也都要看清楚才把它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项家兄弟及高天翅、皇甫雪都已吃饱,静静地望着他。 管一见忽然把碗放下,一推站起,道:“带我去令尊寝室看一看。” 项家兄弟连忙带路,厅后又是一个院子,四周放了不少石锁石担及十八般武器,看来这是项家平常练武打熬力气之所。 再入去是一堵矮墙,矮墙之内便是中院,过了中院再穿过一道矮墙才是内院。 项天元生前寝室的四周有不少项家护卫在巡视看守,寝室内的东西一分不动,仍然摆立在原处。 项平东揭起藤席让管一见看视床板上之“一”字。管一见细细看了一会,道:“你们肯定这个‘一’字是令尊生前留下的?” “应该是的,先父寝室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是打扫房间的丫环才能进来,但她们哪有这种功力?” “你们也不能进来?” “除非先父有令,否则也不能轻易入来。” “好,项平东留下,其他的全出去,高天翅、皇甫雪在房外戒备,任何人不得踏近房前三丈。” “是,小弟遵令。” 管一见看一看项平东,道:“如今我问你的,希望你照实讲,不过,你所说的我只作参考,而且绝对保密。” “晚辈知无不言。” “腊月八日夜,令尊召你入房说些什么?” “先父要我管教二弟及三弟。” “为什么要你管教他两个?” “因为家父认为二弟急躁,难成大事,三弟傲慢,会使手下生异。” “那么令尊有没有谈及项平北及项五郎?” “有。他说四弟因娶了三刀堂常伯伦的女儿,将来就会继承他之位。而三刀堂在苏西一带颇有势力,对寒家颇有好处,因此,他希望四弟尽量与三刀堂的部属打好交情。” 咽了一口气才续道:“五弟因为年幼,能掌好太湖已然不错,不能苛求。” 管一见沉吟道:“照情形说令尊像是在交待后事,难道他自知死期将至?” 项平东想了一会,才道:“听前辈这样说,晚辈也有这种感觉。那几天先父旧患复发,他精神颇为沮丧。” “你几时回家?” “晚辈当时到常州收账,因为距离不远,到腊月六日才上路,七日到家门。” “腊月九日谁先发现令尊已死?” “是打扫房间之丫环,晚辈闻声即赶来。” “赶来后才发现令尊已死?” “是。” “你出去,叫你二弟入来。” 项平西入来,管一见便道:“你的住所在哪里?”随即打开窗子。 项平西一指对面那栋,道:“晚辈住在对面。” “九日那天,你怎样会知道令尊已死了?” “听见了丫环的叫声,当时晚辈立即披衣出来。” “你们兄弟谁先到?” “家兄,我是第二个,第三个是五弟,最后才是三弟。”管一见脸色一沉道:“你所说句句属实?” 项平西虽然胆大,心中亦是一寒,恭声道:“句句属实。” “你出去,叫你五弟入来。” 项五郎一入来,管一见沉声道:“你的住所比你大哥近,为何你反而比他还迟到一步?” 项五郎道:“当时晚辈尚在床上,闻说立即披衣出来,但大哥及三哥已先到了,大概他们走得比较快。” “你是小星(校注:“小星”指代妾。)所出,所以对令尊不大尊敬,因为令尊对你不如对其他兄长的好。” “前辈错了,先父最为疼爱晚辈,所以才会把寒家的根本——太湖寨交与晚辈打理。” “令尊临死留下个‘一’字,到底是何意思?” “晚辈不敢妄猜。” “好,你出去,叫总管进来。” 于是自中午开始一直查问到黄昏。 董总管之后是杜一非副总管,再后是蒋公龙及金花、银菊两丫头。 x       x       x 管一见从项天元寝室出来时,天色已暗。他抬头望一望天色,雪又开始下了。 管一见拉一拉衣襟,大步而行,皇甫雪及高天翅立即跟随在后。 管一见大声道:“我要把齐云高带来查询,皇甫雪你跟他们去一趟。” 皇甫雪应道:“是 “你们现在开始最好不要离开家中,否则有事要求证实时难以找人。另者,若有新情况请即到府台找我。” 项平北道:“晚辈遵令,请皇甫兄跟小弟到囚房走一走。” 管一见对高天翅道:“咱们先走!” 屋外风渐紧,长街静寂,行人稀少,这一带本就不很热闹,如今却更清静了。 雪在飘飞,天色已将黑齐,四周一片灰茫茫。 转瞬间,管一见及高天翅已经穿过几条街,跟着府台衙门已在望,管一见过而不入,转入一条小巷,在一座小院的木门上敲了三响,三响之后再敲一下。 一会,门被打开,探出一张国字形的脸庞,粗眉大眼,高鼻笔挺,大概二十五岁的年纪,他一见管一见立即肃手站立一边道:“头儿你来啦。” 小院子中矗立一座二层高的小楼,管一见上了二楼,在厅中坐定,他手下立即把酒菜送上来。 管一见在此仿佛变了一个人,道:“大家坐下一齐吃。”并为高天翅斟酒。 高天翅道:“头儿你可有了底?” 管一见不答反问道:“这件案子项府之中必有人与凶手有关,否则项平南化了装才去追寻齐云高的,有谁能迅速知道,依你看他们兄弟的性格如何?” 高天翅吐出了一条鸡骨,道:“项平东精细谨慎,项平西急躁豪爽,项平北机智深沉,项五郎胸襟广脑筋灵活,此人不会做无把握之事。” 管一见道:“不错,此人是个厉害的角色。若以四个人中找个假设中的凶手,第一个最值得怀疑的是他,最没可能的是项平西。不过凶手不一定是这四个,等下你派人去调查杜一非的情况。嗯,还有,调查一下董中平与杜一非的感情如何。” “头儿怀疑他?” “一切尚早,不能贸贸然下决论。” “是。”高天翅恭敬地应了一声。 x       x       x 齐云高跟在皇甫雪身后穿过长街。 “兄台贵姓?”齐云高打破沉默。 “在下皇甫雪。” “皇甫兄不怕在下乘机逃脱?”齐云高扬一扬手脚,表示没有替他上伽。 皇甫雪笑道:“在下头儿只吩咐带走你,并没有说要押你去。” “这有分别么?” “分别可大。用押字么,那么是叫我先把你制住,使你失去反抗之力。” 齐云高对皇甫雪突然产生兴趣:“皇甫兄今年贵庚?” “在下二十六岁。” “那还比我小一年,皇甫兄怎会选上这一行?” 皇甫雪目光露出兴奋之色,道:“做我们这一行刺激紧张,既要武力又要智力,只要你对这一行产生兴趣,每接到一件案子便能产生一股莫名的兴奋,每破一件案那股满足感又非笔墨所能比喻。再说还能够降邪除恶伸张正义,何乐而不为?” “你跟管神鹰几年了?” “四年。这四年来……”皇甫雪滔滔不绝,仿佛遇到一个知音人,连齐云高也受他感染。 x       x       x 当齐云高被带至管一见面前时,管一见还未吃完饭。 “齐公子一起用饭吧!” 齐云高也不客气,坐在他对面,捧起面前那碗饭。 管一见道:“齐公子,你能否告诉管某几件事?” 齐云高道:“晚辈必将所知告之。” “你是二十三日离开项府,再次回项府是在二十八日?” “不错。”齐云高想了一想应道。 “你把每日的行止告诉管某,嗯,还有,听说你在项平东面前曾说与朋友在一起,那是谁?” “晚辈一则因为不屑与项家兄弟为群,二则在项府住多天,行动要受礼教束缚,因此一出府,晚辈便一路不停,至黄昏便到了高风镇,那天晚上便在云天赌坊一直赌至天亮。” 管一见截口道:“是输还是嬴?” “赢了五百多两,到天亮因为赌坊关门休息,这才回客栈。” 管一见又再中断他的话:“住哪一家客栈?” 齐云高随即应道:“升隆客栈。” 管一见道:“且慢,云天赌坊对面便有一家客栈,嗯,好像叫如意,你怎地舍近图远?” “晚辈本亦打算入住如意客栈,可是去问时却已客满,只得改投升隆。” “你是二十三日黄昏投店还是二十四日晚呢?” “二十三日投店,寄放了马匹吃了晚饭便直接去云天赌坊。回到客栈,晚辈便上床睡觉,到了中午才醒来,吃了饭再去云天赌坊,直至二十五日清晨才回客栈,这一天输了近千两银子。到了房间正想入眠,突然听到邻房有人在谈话,其中一个声音很熟,后来才省起是济南公子谢渊,于是去他房间。” 齐云高吃了一口饭才续道:“他房间的另一个人却是‘书剑公子’雷尚礼,雷公子与晚辈曾有一面之缘,倾谈之下,大家都颇觉手痒,于是随即北上长木镇,因为‘赌神’楚英已回家——他老家在长木镇,我们三人入黑便到了楚赌神家里,于是四个人便推起牌九来。由楚赌神做庄,足足赌了一天两夜,晚辈输了二千多两,而雷兄及谢兄都囊空如洗,这才停局休息。二十七日下午,项平南的死讯传到楚家,晚辈大吃一惊,便备了一匹马连夜赶路,到二十八日午后便到了苏州,晚辈又在留香楼吃了午膳,这才返项府。”他把经过说完,饭亦已用足。 管一见道:“好,夏雷你带他去睡觉。”那个替他开门的青年应了一声,带着齐云高到楼下一间厢房休息。 管一见道:“你们都听清楚了?高老弟,你去一趟吧。我不用你太急着回来,但希望你能把资料带回来。” x       x       x 次日下午,出去调查杜一非的手下已来报告。 杜一非在二十三年前已开始跟随项天元,那时项天元还未占领洋澄湖。两年之后,项天元率领太湖高手一齐吞并了洋澄湖寨,杜一非曾立下很大?墓停砩鲜芰巳拇i耍罄瓷窝蟪魏闭鳎恢糜攵衅揭话恪o钐煸迳纤淙皇钦鳎导噬系恼穸际嵌帕饺烁涸穑饺耸墙岚菪值埽星槭秩谇16衅浇衲晡迨咚辏乓环俏迨辍?br /> 董中平妻子已死,只生了一个女儿,名叫董珠,已嫁给城东的张财主的三儿子。他在女儿出嫁一年后便在城中跟个歌妓相混,后来索性替她赎身,在城中另筑金屋。 杜一非跟妻子感情非常恶劣,经常吵闹,后来杜一非索性不理她,一个人独居。 管一见目光一亮,道:“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感情不好?” “属下还未查到。” 管一见沉声道:“是疏忽了还是未去查?” “疏忽了。” “再去查,要仔细查,但不能直接问她。” 黄昏,手下再来报告,齐柏林闻说儿子给项家扣留,正在准备救人。 齐云高便写了张字条让管一见的手下送去交给爹爹。 次日晚上去调查杜一非与妻子交恶的原因的手下又来报告。 杜一非为人十分慷慨,但十分好赌,曾经欠人十万两银子,后来项天元替他还了,但嘱他不得再赌。可是杜一非这十多年来表面上与赌无缘,暗中却赌得更狠,他把每月的薪饷都赌光,从未交家用与他妻子,因此,他妻子便经常与他吵闹,杜一非便放下一千两银子给她,然后离开。不过并没有休她,而项家的人也不知此事,因此杜一非每月有两次假期,每次有三四天,他每次假期都说回家探望妻子,但却从未回家。 管一见在房中踱起步来,心中不断地道:“杜一非不回家去哪里?对,去找人赌!” 他认为最值得怀疑的人是项五郎,因为他的住所比项平东近,但在闻到金花的惊呼声后反而是较平东迟一步到,他是不是做贼心虚? 故此,杜一非的事他并没有再进一步想下去。 他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证实齐云高不是杀项平南的凶手,他若不是杀项平南的凶手,那么就不是“降龙伏虎”的成员…… x       x       x 管一见是在正月初九接查此案。十二日高天翅已从长木镇回来,一脸倦容,带着几分喜悦。 管一见看见他的表情,心中升起一股兴奋:“高老弟,可是有意外之收获?” “正是!”高天翅一抹额上之热汗,“齐公子所说证实是真实的,小弟找到楚赌神家,当时谢渊及雷尚礼尚在他家作客。但是小弟在高风镇云天赌坊姚老板那里却探知了一件事,项家副总管杜一非欠下他赌坊一笔巨额赌债,为数超过五十万两,可是,腊月初他竟然能一次偿还三十万两,剩下的他扬言正月便可悉数还清,头儿,你说这里面是否有蹊跷?” 管一见反问:“你看有什么蹊跷?” “杜一非大有可能把项府的消息贩卖给某个组织,而换取金钱。” “很有可能,不过这样能赚三十万两么?” “像杜一非这种人若非用巨款,不足以打动他出卖多年的主子。” “杜一非大可借口把姚老板杀了,何必还钱?” “姚老板背后有人,他是‘一指勾魂’霍凌的手下,杀了他,霍凌自不罢休,届时难免起了场风波,杜一非虽是项府副总管,近年来项府实权都掌握在项家五兄弟手中,他实在不敢犯这个风险!” “高老弟这两年你办事更精细了,先去休息一下吧,我会派人去监视他。” 高天翅入房休息。管一见却不停地思索下去。 单独把项平南及项平北的消息卖与“降龙伏虎”绝对赚不到三十万两,会不会他也参与暗杀项天元? 项天元死前留下那个“一”字是否指他? 可能项天元临死前几天已发觉中了暗算——大概是一种慢性毒药,他又隐约知道下手者是个庞大的组织,因此急令儿子回家,他有意把情况在五个儿子面前宣告,可是因为项平北迟到一天,那夜已来不及了,弥留之际只能写了一个字,不及再写下去便咽了气。 管一见想到这里,立即叫皇甫雪去项府告诉他们已查实齐云高不是杀害项平南的凶手,因为有人证实腊月二十七日午前他尚在长木镇楚赌神家里。另外要皇甫雪布置人手,在项府严密监视杜一非的行动,其他有关人等出入项府都要留意。 x       x       x 正月十四日午后,杜一非牵马出门,看守大门的一个护卫讨好地道:“副总管回家过元宵?” 杜一非道:“上次过年忙得不能回家,今次不去走一走不行。” “副总管真顾家,祝您一路顺风。” 杜一非一笑上马。 x       x       x 管一见手下立即向管一见报告。 管一见闻言眉头一皱,沉思了一会,道:“高老弟和皇甫雪跟他走一趟,不能让他发现,除万不得已不可现身。还有,把风火轮带去,他还未与杜一非朝过相,由他贴身监视比较方便。” 风火轮是个人名,此人姓风,只因他双脚特别长,轻功又好,跑起来如同哪吒脚踏风火轮,人皆称他风火轮,原本的名字反而给人忘记了。 高天翅等三个人闻令而去。 他们前脚刚出去,端木盛后脚跟着进来。端木盛与高天翅、皇甫雪、夏雷四人同是管一见的四大干将。 管一见见到他目光一亮,问道:“端木盛,鄂西那件案子如何?” 端木盛三十刚出头,但已跟了管一见足足十年,闻言道:“头儿料事如神,那案子果然是通判的妻子跟奸夫合力杀死潘通判的,小弟把关键告诉蒲捕头,已将之绳之以法,府台大人亦已判了罪。” 管一见面现得色,近年来很多时他已不必亲自出马,只凭资料及经验找出关键之处,告诉得力助手,协助当地捕头便能迅速破案缉凶。 “你累不累?”管一见带着几分怜惜地问。 端木盛眼中倏地现出兴奋之色,欢笑道:“头儿,又有大鱼出海?”管一见的手下习惯称大案或主要凶手为大鱼,大鱼出海是发生大案件。 “这鱼很大,只怕轻易钓不得。” “这些年来我们什么鱼未钓过?有头儿掌舵,哪怕鱼儿有多大?这是条什么大鱼?”端木盛露出询问之色。 “夏雷。” 夏雷闻声上来:“头儿有何吩咐?” “皇甫雪去追杜一非,今日由你负责统筹监视项府之责,另外,你把情况告诉端木盛。”夏雷应了一声。管一见又对端木盛道:“明日轮到你 端木盛大声应道:“好。”管一见的手下每个人虽然武功高低不同,但对这一行的兴趣却是一样的高。 “嗯,还有,叫路远去告诉府台一声,管某明晚不能陪 他看花灯,叫殷公正及路远旅途暗中保护他!” 夏雷目光一盛,道:“头儿,你要出马?” “这件案线索少,案情复杂,可能牵涉到一个庞大的组织。”这意思十分明显,故此管神鹰需要亲自出马。 夏雷及端木盛下楼,夏雷羡慕地道:“盛大哥,小弟真羡慕你,老大老是派你出去办事,却让小弟坐冷板凳。” “只怕这些日子你想坐冷板凳也没机会了。” 第四章 黑夜追凶 虽然已是春天,但春寒料峭,寒风依然凛烈,呼呼之声不绝于耳。幸好树枝上新近吐了一丝新绿,否则只怕人们还不知春天已来了半个多月了。 杜一非伏在马上,策马北上,直趁高风镇。他家本在高风镇附近,因此也没有引起远远跟在他后面的风火轮的怀疑。 天色渐黑,离高风镇还有十来里路,杜一非突然转入一座小丛林中。风火轮弃骑,急奔三十丈,跃身藏在一棵大树中,双眼紧盯树丛。 不久,杜一非从树丛中出来,在茫茫的天色中仍能看得清楚,杜一非换了一套粗布黑衣,更令风火轮诧异的是杜一非刹那之间竟然令人有面目全非之感。这时杜一非把长年留在脸上的胡、须、髭及长须都剃掉,而且双颧亦变得稍高,粗粗的眉毛亦变细长了。 这刹那风火轮一颗心兴奋得怦怦乱跳:“好家伙,不负老风一路追你。”凭他的经验,杜一非这样做必有所为。 杜一非出了丛林四处张望,见没有人才背上背包慢吞吞地向高风镇的方向走去。 再上去一路都没有什么大树,风火轮不怕让他从自己眼皮下逃脱,因此,反而向后面追来的高天翅及皇甫雪迎上去,把所见告诉他们。 高天翅与风火轮随即追上去,皇甫雪带着三匹马慢慢自后上高风镇汇合。 天已全黑,风更紧,吹起地上之尘土,扑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痛。杜一非仍然彳亍而行,比一个毫无武功的普通人还要慢。 这十来里平路,足足走了个半时辰才望见高风镇。 风火轮又饥又寒,肚子里把杜一非祖宗十八代都骂遍。幸好一到高风镇,杜一非便投到一家小客栈,这客栈又破又旧,以杜一非的身份来说,平日请他亦不会来,镇上的如意客栈比这可强多了,他偏不住,风火轮及高天翅疑云更盛。 风火轮在杜一非对面开了一间房,高天翅及皇甫雪则住在近出口处。 这一晚,杜一非只叫小二替他买了碗面吃,一夜都没有出店。 高天翅心中暗自寻思:“原先以为他化了装只是为了去别家赌坊过过手瘾,以为他怕被云天赌坊的人认出来——杜一非还欠姚老板二十万两,如今看来只恐不是。那这又是什么用意?” 蓦地泛起一个念头:“莫非他在此等人?等‘降龙伏虎’的人来联络?”想到此一跃而起,把此想法告诉皇甫雪,皇甫雪亦认为大有可能。 “小弟去接替风兄,说不定天亮后杜一非会有所行动。”皇甫雪说完静悄悄地闪入风火轮房中:“风兄你去小睡片刻,让小弟来监视。” 风火轮一看天色,离天亮只有一个时辰,便也不客气,一头倒在床上。他倒得急,床板“吱”的一声响,静夜中十分清晰。 风火轮一怔,翻一翻身,床板又“吱吱”地响,他低声自语道:“杜一非怎会投宿在这个地方?他如果是睡着了,怎地听不到有床板声?” 皇甫雪素知他耳目比常人灵敏,脱口问道:“你真的一夜都没有听见他房内有床板声响?” 风火轮道:“没有,一次也没有,那是什么原因?莫非他逃走了?”随即摇首道:“没有可能,只要他一有动静我便能发现。” 皇甫雪目光一凝,道:“难道是咱露出了什么马脚,让他发现了?”抬头望向杜一非房间,“啊”了一声,脱口道:“原来如此!” 风火轮自床上跳起来,把眼睛放在窗缝上张望。 原来此时月亮西坠,照向杜一非后窗,把房内的物件的投影射在前窗纱纸上,清晰能辨。杜一非盘膝坐在梁上,他的影子亦投射在纱窗上,十分诡异。 风火轮与皇甫雪互视一眼,心中对杜一非必有所为之念更坚——否则,何必这般小心? 黎明前之黑暗过去,天际便现出鱼肚白色。今日清晨居然难得的出现阳光,阳光既驱散了黑暗亦驱散了寒冷,暖洋洋的晨曦使人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杜一非房门依然紧闭,大概他事前已通知了店小二无事不必拍门,因此也没有人去打扫房间。直至晌午过后他才出房,跟着出店西去。 高天翅一见道:“他没带兵刃及包袱定会回来,风老弟你跟一趟,不要打草惊蛇。”风火轮立即出店。 高天翅立即动手化装。皇甫雪讶道:“老高要跟去?” 高天翅道:“自然,我估计杜一非是去吃饭,大有可能利用吃饭之时暗中与人接头,万一如我所料,风老弟跟踪杜一非,我便要跟踪那个与他接头的人。” 皇甫雪恍然,忖道:“到底姜是老的辣。”随即道:“那么小弟留在此处继续监视杜一非的房间——有可能这就是杜一非设下的妙计:为防万一被人识破,待他离开,接头的人才直接到他房中取去他所要的东西!” 高天翅嘉许的望一望他:“但千万不能入去他房中搜索,不能打草惊蛇,只要杜一非还未知觉,我们就有机会,否则连这条线索也会断掉!” 皇甫雪一凛,答道:“高大哥放心,小弟省得。” 此时高天翅已化好了装,迅速出去。凭他多年的经验,向西很快便找到了杜一非及风火轮。 那是在一间小饭店内,杜一非坐在靠角落的座位上,风火轮坐在门口。风火轮一见高天翅,目光立即投在他身上,可是高天翅并没有跟杜一非接头,他不觉微微失望。 杜一非只叫一个菜两碗饭,不一会便吃饭,跟着结账出店,风火轮看了一眼高天翅,便亦步亦趋跟着杜一非离开。 高天翅见风火轮认不出自己,心中为自己的易容术暗暗高兴。老实说,他的易容术虽然已研究多年,但还是在跟了管一见之后才有长足的进步。 他再坐了一会,见没有人到杜一非的座位上去,便迅速把饭吃完,会账时他故意经过杜一非的座位,没有发觉杜一非留下丝毫东西。 风火轮见杜一非笔直向客栈走去,便放慢脚步。杜一非入了店他又在街上逛了一会才回去。 皇甫雪亦没有发现有人在杜一非离开期间入他的房,正在不耐,风火轮推门而入,他脱口问道:“老高有所发现啦?” 风火轮一呆,怔怔地望着他。皇甫雪一笑,把高天翅化装跟踪的事告诉他。 风火轮刹那又好笑又好气:“哼,我见了那个虬髯客还以为是杜一非的同党呢,原来是老高所扮!” 高天翅刚好推门入来,闻言亦觉得好笑。 今日是元宵十五,高风镇人口虽不多,晚上还是颇热闹,花灯满街,行人如鲫。 这是大日子,一般店铺都提早关门,镇上赖以为生的赌坊亦不例外,酉时刚过,便关了门。 杜一非吃了晚饭便在街上闲逛,状似乡下佬入城看热闹。他一路信步而行,到了云天赌坊附近人更多,花灯更盛,杜一非便在附近徘徊。 云天赌坊姚老板在店内与伙计吃了饭,带着几分酒意出街看热闹,他肚子圆圆的凸出,配着一张圆脸,一对小眼睛,就像招牌那样易认。 今日兴致好,挤在人群中亦不觉辛苦,前面一档花灯档,这是云天赌坊为平息镇上居民对它的不满而设的。 灯上有谜,这叫做射灯谜,又叫射文虎,为了吸引及讨好游人,谜面及谜底都出得很浅,但奖品却异常丰富,几乎人人一份礼物。 姚老板挤在人群中看着一张张满意的笑脸,他亦露出得意之色,深信这些钱没有白花。 人声嘈杂中,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喊道:“这曹操闻之喜,刘备闻之哭,区区猜是个翠字。只有关羽卒,曹操才会喜,刘备才会哭!” 旁人都发了声赞叹之声,道:“到底樊夫子肚子里有点墨水,换做咱怎么知道这许多!” 主持人喊了声:“好!”随即抛了一件礼物与他。 与此同时,姚老板却暗叫:“不好!”后腰上一凉一痛,一把尖刀抵在他后腰,一个沙哑而又森寒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姚老板,这种热闹不大好看。” 姚老板环顾四周,没人发觉,大伙儿只一个劲地叫喊,姚老板暗骂一声:“脓包!”心中暗暗后悔,口中却不敢不答,道:“是不大好看!” 夜风一吹,灯光忽明忽暗,姚老板脸上忽青忽白。 “不好看还站着?”手一紧,刀尖入肉二分,幸好姚老板皮厚,点血不流。 姚老板心中一寒,只得缓缓转身。他动背后之人跟着动,始终看不到那人的面孔。 “向北走。” 姚老板不敢不依,五丈之外,灯光稀疏,旁人更加不觉。背后之人适时把左手搭在姚老板肩上,远看如一对多年的老朋友。 “这里已没有人了,去哪里?” “我叫你停下再停下来!” “朋友,你要钱但可开口,我绝不会吝啬!” “闭口!”声音寒冷阴森。 姚老板此时心中才真正惊恐起来,刹那但觉背后那人便是死神。走得急,一身肥肉上下乱颤,呼气粗重。 出北再拐西,前面是一座尖削的山。山下有不少大树,树枝上光秃秃。别的地方在冬天树上多少还有些儿半黄不绿的叶子,只有这里一入冬,北风一刮,迅速连一片也不剩。 夜风呼呼,衣袂猎猎作响。 那人道:“姚老板,你一直在赌台上使诈,能活到今天已是祖上积德。” “咱以后再不开赌坊就是。” “太迟了!”手一紧,刀子一送,皮裂血流,姚老板刹那如负伤的豹子,霍地向前一蹿,跟着转身扑去。 可惜他遇到的是一个熟练的猎人,姚老板刚转身尚未扑上,胸口猛地中了一脚。这一脚异常沉重,沉重得令姚老板亦自知必死。 刹那衣袂飘飞,迎风猎猎声响,一个声音喝道:“杜一非,不可行凶!” 杜一非心神大震,总算他饱历风险,一惊之后,立即藏在一棵树干后面。 刚藏好身形,立即出现三个人影。 高天翅一扫现场,道:“风老弟你去看一看姚老板的伤势。”风火轮应声而去了。 由于山上风大,行动之间衣袂有声,因此高天翅三人不敢追得太贴。 风火轮道:“没救了。” 高天翅沉声道:“散开包围,小心他突袭。” 声音刚落,一朵乌云飞来,把本已昏暗的月亮遮住,大地一片黑暗,夜风吹得更急,树枝摇晃,声音奇特。 高天翅道:“小心他身上有十把飞刀。”一阵风吹来,把声音吹散,高天翅立即跃至树后。 “笃笃笃”一连三声,三把飞刀插在树干上。 笃笃之声过后,山头一片死寂,只闻呼呼的风声。 杜一非眉头一皱,突然闪出树干外,喝道:“有胆的出来!” 高天翅心中冷笑一声,飞跃扑出,衣袂被风吹得“啪啪”乱响。 杜一非脱手又是三把飞刀,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这三把刀更是毫无形迹。 高天翅一跃起,迅即沉腰伏下,三把飞刀从头顶上飞过,高天翅随即叫道:“哎呀!”左手解下腰带,凌空飞出缠住树身。 三把飞刀触地有声,杜一非刚泛起的笑容立即僵住,暗骂一声:“好狡猾的家伙,连我也几乎被骗过。” 与此同时,风火轮以为高天翅真的中了飞刀,脱口道:“老高你……” 皇甫雪大惊,一跃而起,扳低他的肩膊在地上滚过。 黑暗之中,杜一非亦自心寒,闻声立即发了二把飞刀。飞刀刚刚出手,高天翅左手使劲,借力腾起。杜一非又是两把飞刀脱手飞了出去。 高天翅凌空一荡,松手,拧腰斜飞三丈,飞刀落空。高天翅一落地,解下披风,叫道:“兄弟们缩小包围,杜一非十把飞刀已全部用罄。” 皇甫雪与风火轮不动。风更紧,月仍黑。 高天翅借着风声爬行。杜一非略有所觉,闪在树后。嘴角含笑:“咱杜一非十二把飞刀不离身,这批人竟然不清楚,那是你死期到了。”左手摸出那最后的二把飞刀,右手紧握刀柄。 声音越来越近,杜一非闪出树干,蓄势以待。 高天翅算算位置已差不多了,左手抡起披风,右手抛出一块石块击在披风上,直向杜一非飞去,喝道:“杜一非!” 杜一非一闻风声,左手飞刀一上一下射出,上的在先下的在后,刀至半途上的转下,下的飞上,后发的先至,果然是有名的飞刀手,飞刀手法神乎其神。 飞刀一发出,杜一非跟着扑出,右手钢刀,闪电般劈出。劈了一半已觉不妙,左胁生风,一吸气,刀回劈,“当”的一声,溅起一团火星。 杜一非所料全落空,心一慌,返身后退,只退两步后背风声急响,一剑剌到,杜一非大吃一惊,心知已陷重围。 不敢抵挡,一伏身一滚近丈。尚未踏稳脚步,劲风又自临身,声音突变,有串铃声响。杜一非刀一挥,“当”的一声细响,刹那刀身上如被毒蛇缠上,杜一非大惊,刀一沉,手腕暴缩,飞身后退。 风虽大,仍不能吹干他后背的冷汗。 乌云吹离月亮,大地刹那如披了银装,灿烂夺目。 杜一非见到高天翅,大吃一惊,但是困兽犹斗,他迅速平静下来,沉着戒备。 杜一非在中间,风火轮、高天翅及皇甫雪分站三处把他围住。 月光圆亮,风吹更紧,四人如石像般矗立,月亮把他们四周的轮廓勾勒出来,仿佛身上四周发出一道银光。 半晌,高天翅道:“要用网,不能用钩!” 杜一非听不懂他话中之义,但却趁他说话分神之际,闪电般发了十七刀,斩、劈、削、刺、击全部用齐。 高天翅的雁翎刀刹那亦自挥出,十七声清脆的刀击声响过后,高天翅退了一步半! 杜一非刚一动,皇甫雪立即飞身扑上,风火轮链子枪后发先至,枪尖如毒蛇吐信,飞到杜一非后背。 十七刀过后,杜一非反手一劈一弹,击飞链子枪,左脚略退半步,钢刀急挡皇甫雪自侧刺来之剑。 杜一非怒道:“江湖上之仇杀,衙门何必多管闲事!” 风火轮冷笑道:“可惜你和……” 高天翅急声截断他的话:“不必多说,要么你就跟我走一趟,否则的话恕咱得罪!” 杜一非冷冷地道:“杜某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未做过束手就缚之事。” 风火轮一声暴喝,软绵绵的链子枪,毒蛇般弹起,势如择人而噬:“那就别再废话!”手腕一抖,枪尖笔直向他咽喉处飞剌去。 皇甫雪剑一到,向杜一非钢刀缠去。高天翅亦即时扑上,雁翎刀刹那之间劈了十七刀。 杜一非刀一抡,脱出剑网,脚踏七星,后退两步,刀一挥,挡了七刀,跃起半空避过另外十刀,腰一曲一弹,向风火轮射去。 风火轮链子枪急飞,仍不能阻止杜一非的来势。 皇甫雪低叫一声,剑急刺,电光石火间剌了二十一剑,招招不离杜一非胸腹要害,他是有名的“快剑”,剑法一展,洒起无数闪亮的银光。 杜一非虎吼一声,回手急劈,一阵金铁声响,跟着气稍竭,身形一沉,大腿近弯处迅即中了一剑,鲜血自高处洒下。 杜一非有心先毙一人,故择弱而噬,强吸一口气,仍向风火轮飞去。 风火轮疾退一丈,链子枪再度飞出,枪尖在空中变幻灵活,诡异绝伦,把链子枪这种软兵器的威力发挥到淋漓尽致。 高天翅即时扑上,越过杜一非,凌空扑下。 杜一非只得跃落地上,脚刚沾地,链子枪悄没声息缠上他脚踝,风火轮立即缩臂尽力拉抽。 杜一非目光暴缩,猛地伏地一滚,钢刀飞舞,飞劈风火轮下盘。风火轮连连暴退。 皇甫雪急蹿前,长剑冷地泛起一团团之银光,疾刺杜一非背心大穴。 杜一非身在地上左右飞滚,高天翅与皇甫雪左右进迫,不容他稍喘一口气。 风火轮双臂青筋蚯蚓般凸起,杜一非身形一直受他控制,又不能分手解开缠脚之铁链,形势对他异常不利。 激战中,杜一非已连中三剑一刀,仍然悍不畏死,叱喝连声。 高天翅与皇甫雪本来大有机会痛下重手,却怕出手失了分寸,伤了杜一非的性命,加上杜一非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为杀人而创,实用无比,一时之间也难以得手。 高天翅沉声道:“风老弟,加把劲累垮他。” 杜一非这刹那也清楚了高天翅之顾忌,他自地上蹿起,火箭旗花般向风火轮射去,背后空门大露,他全然不顾。 高天翅与皇甫雪反而一怔,都有不知如何是好之感。 杜一非一扑向前,手中刀便尽力前劈,风火轮暴退不迭,他手中已没有兵器,除退之外,别无他途。 杜一非猛地沉身,使了千斤坠,风火轮急退之下,链子拉尽扯直,身形一滞跟着向前一倾,杜一非刀一闪当头斩下。 高天翅急声暴喝。 风火轮万般无奈,只得松开兵器,伏地滚开出去。 未待杜一非解开缠脚之铁链,皇甫雪剑已剌至,顷刻之间杜一非全身上下已被剑光所裹。 杜一非冷笑一声,钢刀挥舞,舍生忘死,反守为攻。 皇甫雪轻喝一声,剑光大盛,以快制快,一口气攻了三十八剑。 杜一非冷笑一声,刀光一凝,万道光芒化成一点,直取中宫,对剌来之剑全然不理。 这一招全不合章法,但功效奇大,皇甫雪不欲与他同归于尽,只得闪身后退,那几十剑也不攻自破。 他退杜一非立进,绝不放松,皇甫雪一退再退之下,背已贴在树干上。 杜一非狞笑一声,大步蹿前,刀光大盛。 与此同时,风火轮突从地上蹿起,握住杜一非脚上的链子,用力一拉,跟着再在地上一滚。 杜一非猝不及防,迅即被他拽倒,刚定过神来,只觉后脑一阵剧痛,跟着晕了过去。 原来高天翅用刀背把他击晕。 至此三人才松了一口气,皇甫雪骈起双指,疾点在杜一非身上。 风火轮解开链子,这才把他扛在肩上,趁着月色赶回镇上,到了客栈取回马匹,漏夜南下苏州。 此时已经是亥时,荒野上不见人迹,呼呼的风声倍增凄清。 x       x       x 苏州城中却仍然热闹异常,大街上花灯如天上之星,人如游龙,管一见逛了两个时辰的街,仍然毫无倦容,他难道童心仍未泯,或者另有所为? 管一见此时不像是个捕头,一袭青色长衫,五十多岁的?昙停淖乓徽磐尥蘖常钕褚桓龃蠛19樱幸馕抟獾馗谙钗謇缮砗螅┙止铩?br /> 项五郎也像个大孩子,有热闹地方他都要去看看。直至交了子时,他才和随从尽兴回府。 管一见大失所望,项五郎并没有如自己所料的那样,趁着节日街上人多而与任何人接触,在管一见的脑海中,这些人自然是与“伏虎降龙”有关。 管一见转过一个街角见夏雷迎面而来:“项平北只在街上兜了一圈便走了。” 管一见道:“叫他们等下来见我。”他自个先回去。 一阵,端木盛及一个手下先后回来报告,项平东及项平西亦毫无异动。 管一见吩咐他们下去休息。 x       x       x 次日上午,高天翅等已押着杜一非回来,百余里的路程一夜走毕,高天翅立即把经过扼要地向管一见报告。 管一见思索了一会,拍开杜一非被制的哑穴:“你为何要杀姚老板?所谓愿赌服输,这样做不失了赌徒之本色?” 杜一非恨声道:“谁叫他使诈?杜某又怎能服气?” 管一见笑笑:“既然如此,你又怎会还三十万两给他?” 杜一非吃了一惊,想不到管一见如此神通广大,连此事亦调查得清清楚楚:“那时候杜某还不知他使诈!” “那你是在何时知道的?” 杜一非想了一想道:“详细日子杜某也不清楚,总之是在项大哥死后,又在他下葬之前这一段日子里。” “是谁告诉你的?” “管一见,你若要审问我该把我交给府台大人,在你窝里审,算是什么?” “算是私审,预审!一见厉声道,“杜一非你给我放老实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杜一非冷笑道:“这也算是敬酒?” 管一见目光射在他脸上:“只要你尽实答我所问,我会网开一面,而且放你回去,也不把这件事张扬。” 杜一非冷哼一声,双眼注视管一见,不发一言。 管一见一字一顿地道“是谁告诉你的?” “一个在赌场的朋友。” “什么名字?” “是个无名小卒。” “项天元死后那段日子,你有否离开过项家?” “有。不过是为大哥采办一些丧礼用品。不过,每次出去都有人跟随杜某。” 管一见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喝道:“杜一非,你在老夫面前还敢满口胡言?”双眼厉芒毕射,“那人既是无名小卒,那绝不会到项府吊唁,而你又没有离开项府,他怎样告诉你?” 杜一非大窘,讷讷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是那次在街上碰到的。” 管一见冷笑一声,道:“是真是假,只需问一问那天跟你去买礼丧用品的随从便知道。” 杜一非转窘而怒:“杜某不告诉你,你又能奈我何?” 管一见道:“你不告诉我,管某也知一个大概。” 杜一非一惊,脱口问道:“你胡说什么?” 管一见又一声冷笑:“当然是‘降龙伏虎’那伙人,而且他们还有人潜伏在项府之内。” 杜一非哈哈大笑,几乎喘不过气来,良久才道:“管神捕之能耐真令杜某笑掉大牙。” 管一见望着他,半晌亦发出一阵大笑。 杜一非反而怔住:“你,你笑什么?” 管一见道:“多谢你告诉管某一件秘密。” 杜一非又是一怔,怒道:“杜某告诉你什么?” 管一见沉声道:“押他下去!” 风火轮抱他下楼。 管一见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把那跟踪齐云高的老张找出来,一定是他把项平南的行动泄露出来,先派人到项府问一问,他有没有回去过。” 高天翅应道:“小弟去一趟。” x       x       x 项府的答复是老张自那天离开后,至今不见回来。 管一见眉头一皱:“这倒不易找。” 午饭过后,衙门里派人来找管一见。那人是本地的捕头,一向对管一见十分敬佩。 “苏捕头,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一具无头的尸体,这尸体被埋在地上,大概埋得浅,被野狗用爪抓开泥土,这才被人发现,小的办不来,所以请神捕指点一下。” 管一见心念一动,脱口道:“快带路。”高天翅跟在他身后。 苏捕头大喜,欢声道:“您老人家出手,指日可破,手到擒来……”他一高兴,有点语无伦次。 无头尸体放在衙门内的殓房,上面覆着一张白布,一推门一股令人恶心的臭味扑鼻而来。天下间最难闻之气味莫过于尸臭,幸好一干人对这种气味都已熟悉,饶是如此,仍然感到一阵的恶心。 揭开覆盖尸上的白布,那种臭味更加浓烈,也更加难闻。 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身上露肉之处有不少爪痕,大概是狗爪留下的。颈上断口处异常平滑,显示斩头之兵器异常锋利,大概是大砍刀之类的兵器。深褐色的伤口黏黏糊糊,看样子是个身材矮小的人,虽然看不准实际年纪,但肯定是个成年人。 管一见道:“高老弟,去叫项府的人来认尸。” 高天翅脱口道:“头儿认为他是老张?”话未说完已转身出去。 苏捕头说道:“大人请到外面小厅喝茶。” 管一见一颔首,举步出去:“刘大人呢?” 苏捕头恭声道:“府台大人在蔡夫人处午睡。” 管一见笑笑,苏州无人不知这刘大人虽然还算廉洁,政绩也不错,但却娶了三房夫人,这蔡夫人是刘大人新娶不久的。 到了小厅里,管一见在正中坐下,苏捕头忙喝道:“来人,拿壶茶来,嗯,顺便去我房中拿几盒荷花珍果的蜜制果脯来。”荷花是指狮子林荷花厅荼居。 两侧佩刀而立的衙差,立即有人应声而去。 荷花珍果出品的果脯远近知名,管一见每次来苏州都要吃它十盒八盒。 “苏捕头,你倒清楚管某的德性。”说罢哈哈一笑。 苏捕头说道:“大人风范一直为小人所景仰,因此,这几年小的也吃了不少果腩!” 管一见又是哈哈一阵大笑。 果脯固然好,茶亦好,而且这烹茶的工夫亦十分到家,水的火候控制得恰到好处。 管一见呷了一口,立即觉得不虚此行:“这水是观音泉的水?荼叶是杭州龙井荼?” 苏捕头谄谀地道:“大人果然是此道高手,一呷之下,便知得清清楚楚。” “这观音泉的水用来煮茶,终是稍逊无锡惠山泉半筹。”管一见说话的神态像个老学究。 观音泉又名憨憨泉,就在苏州虎丘之旁,相传是古时一个名憨憨的和尚所凿,故名。唐朝著名的喝茶大家陆羽取各地泉水煮荼品定,称它为天下第三泉,而无锡之惠山寺石泉水则名列第二。 苏捕头诺诺不敢出声。 管一见吃了一块果脯,又再喝一杯茶:“你知否观音泉为何逊惠山泉半筹?” 苏捕头道:“小的无知,不敢置评。” 管一见滔滔不绝,道:“其实观音泉水之清冽比之惠山泉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喝后之甘醇就稍不如了,故此,管某喝观音泉水例必送蜜味果脯以补其不足,堪称最佳配搭。当然其相差亦只无几,故只能说稍逊半筹。” 苏捕头竭力装出聆听仙乐的表情。 “依管某看,杭州虎跑泉其实也不在观音泉之下哩,大概陆羽未曾尝过。” 说话间高天翅已带了几个项府的人前来认尸,除了项平北之外,其余全是些护卫。 管一见叫苏捕头带他们去殓房。 过了一炷香,项平北等才出来。 管一见道:“认出来了没有?” “认出来了。”项平北道,“他是敝府护卫老张。” “你凭什么认出他?” 项平北侃侃而谈:“据晚辈从家人口中得知,老张曾受过伤,这伤痕异常奇怪,在小腹肚脐之上留下了一个十字。另外,据与他同房的金护卫说,他在右腿尽头近弯处有块胎痣,旁人之胎痣是褐色、黑色或红色,而他却是白色,老张曾经告诉金护卫,他这痣以前是褐色的,后来长大后渐渐褪色,终至变成白色。” “还有一处有什么特征?” “他左手比右手长,相差几及两节手指。” “这些特征那尸体都有?” “晚辈及一干与老张相熟的护卫都已仔细检视过,证实死者必是老张。” 管一见沉声道:“管某告诉你这是一件杀人灭口的勾当。” 项平北一怔,道:“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老张已给‘伏虎降龙’之人收买了,项平南的行动是他泄漏出去。项平南死后,他的身份亦难再掩饰,因此对方惟有杀人灭口,以免把组织泄露出去。” 项平北打了一个冷颤,道:“如此说来,寒家大有可能尚有不少对方之潜伏分子。” 管一见看一看他身后的护卫一眼,转首对苏捕头道:“你房中可方便?” 苏捕头随即会意,忙道:“方便方便,小的带路。” 管一见对项平北低声道:“你这些手下可靠?” 项平北颔首。管一见即对他们道:“麻烦各位在此地喝杯茶,待会儿再跟你家公子回去。” 项平北一怔,默默跟在管一见身后。 苏捕头的房间陈设倒也简单,一张床,两张椅子,一张茶几,捕头的薪饷并不高,此之所以很多有分量的捕头都改投在管一见麾下。 管一见一坐下立即道:“管某看贵府必有高级人员是‘降龙伏虎’的重要成员,包括你们兄弟在内。” 项平北简直难以置信,是以脱口道:“前辈是否有夸大其词?” 管一见冷笑一声:“令尊急召你们兄弟回家,共有多少人知道——在你们兄弟未回家之前?” 项平北一颤,失声惊道:“前辈所疑极有道理!这件事按照往常的惯例只有先父本人及收到加急快讯之人知道,再下来便是两位总管。” 管一见目光一盛:“护卫队队长及送信之人呢?” “他们不知内容,只知有这件差事,在晚辈出道之后,先父共只发过十多封这种加急快讯,不过大多数是召集要员回家。因此,护卫队长及送讯之人亦有可能忖测出来,先父是召集咱回家。” 管一见沉思了一会,道:“他们一定是有确实的消息,才会在你回家的途中一而再、再而三的设伏。” 项平北双眼紧瞪管一见之脸。 “令尊留下那个‘一’字,依管某数十年来的经验,必是临死前留下的,否则大可以用纸笔书写,即使不欲给人发觉亦可把它收藏起来,况且,照你们所说,令尊生前之寝室连你们兄弟亦不能擅自出入。” 管一见顿了一顿,整理了一下思路,方续道:“令尊留下这‘一’字,有可能不是一个完整的字,有可能是凶手的名字的第一笔,容管某大胆点假设,凶手是你们兄弟,在当时的情况之下,令尊只会写东南西北五这五个字,而不会把那个不关重要的平字写出来。除你因迟到没有嫌疑之外,其他的平东、平西、平南、五郎以及杜一非,他们名字的第一笔都是一横。董中平的中字,第一笔是一竖,因此,管某亦从嫌疑行列中剔除了他。” 管一见说到这里蓦地一顿,目注项平北,沉声道:“照你看这些人中谁的嫌疑最大?” 项平北心乱如麻,心中波澜起伏,难以平静,良久才道:“管前辈,那天晚辈没有告诉你一件事,因为,咱兄弟面和心不和,大家觊觎父亲那个位子已久,惟恐引起兄弟的误会,因此,没有说出来。” 于是他把那天夜探父亲寝室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桌上那管毛笔明明有用过之痕迹,次日项平东立即下令封锁,到后来项家兄弟再次入去时却发现毛笔已被人洗干净。 那夜项平北去找金花及银菊,她们说腊月七日清晨入去时清楚记得毛笔是干干净净的,但次日她们一见项天元毙在床上,已经魂飞魄散,急忙退回房外,室内的东西一件不动。惊呼声响后,项平东便赶至,跟着是项平西…… 管一见静静地听了他说后,才道:“依你说令尊那夜如果有写字的话,那会写些什么?” 项平北苦笑一声,道:“正想请教前辈。” 管一见不答反问:“令昆仲谁对权力最感兴趣?” 项平北再一次苦笑道:“问题是作为项家一家之主的权力实在太大,各地基业既要听他指挥,甚至可号召江浙一带颇多的武林人士,老实说,天下间无人对它会不感兴趣,问题是他有没有条件而已, 管一见道:“说得有理,不过以谁最激烈?” 项平北想了一会,道:“二哥及三哥互相不服,两人争得比较表面化。” “依一般的情况来说,父亲死后,自是长子掌权为多,他们不与大哥争反而互争?” “大哥的武功在我们兄弟中最低,加上父亲生前一则没有指明由大哥继位,二则,只派他管理账目及钱财,因此大家都认为父亲看他不起,故此反而不把他认为是对手。” “你大哥平日又如何?” “他安于本分,把咱家的账目管理得井井有条,又长袖善舞,每一年都替咱们赚了不少钱。” “如今项平南已死,他亦自无嫌疑之处,项五郎又如何?”管一见一看天色,突然又道:“你先回去,免得你兄弟见疑,有机会再来找我,还有,你要告诉你手下,不得把我找你谈话之事泄给任何一人知道!” 项平北依言辞别。 高天翅在门口守卫,见项平北离去,推门入来道:“头儿不把杜一非之事告诉他?” 管一见摇摇头,双手负于后背,踱步沉思,隔了一会,似乎有所决定,毅然道:“高老弟,你回去把杜一非放了!但要找些面生的人暗中跟踪。” 高天翅刹那亦明白:“头儿要放长线钓大鱼!” 管一见微微一笑。 第五章 凶手伏诛 三天之后,管一见刚吃饱晚饭倚在椅背上品茶。他本身嗜茶,对茶叶之色、香味都颇有研究,而对煮茶的火候控制造诣亦甚高,连带他不少手下亦染上茶嗜。 端木盛就是其中一个佼佼者,不单只对于茶道,其他一切他都刻意学他。 此时他正在陪管一见喝茶。 管一见呷了一口,皱一皱眉,道:“你这水煮得太熟。” “头儿不是说水应该煮到冒起蟹眼才是上佳的火候么?” “但是,你煮了水才去准备茶叶,虽然熄了火,但炉中尚有余温,是以这水就太熟了。”管一见一说到茶道,就滔滔不绝,他改一改姿势正想再说下去,楼梯上却响起一阵“砰砰砰”的脚步声。 “盛老弟,你猜是谁?” “一定是夏四弟,他性较急,不过他轻功还不错,但这脚步却显得异常,定是发生了什么急事,而又经过长途奔驰。” 管一见面露满意之色。果然楼梯处出现一张国字形的脸,满头汗珠,正是夏雷。 夏雷喘了一口气,道:“头儿,城外发现杜一非的尸体,是自杀的。” “您怎知道他是自杀而不是被杀?”管一见霍地站了起来。 夏雷喘息未定:“上吊……” 管一见道:“走!”三人迅速披衣下楼。 路上,管一见道:“叫你们在项府门口监视,为何让他死后才知道?” 夏雷说道:“杜一非释放之后,立即回去项府,直至今日不见他离开过项府一步。” “那他又怎会跑去城外上吊?” 夏雷不禁默然。 管一见骂道:“你做事就是粗心。” 夏雷做事已算细心,只是在管一见的四大猛将中,他显得较粗心而已。 此时他心中亦是疑团难释,却不敢吭声。 “他的尸体谁发现的?” “是……是属下碰见苏捕头,他告诉我的!” 管一见更怒:“饭桶,还不如一个小小的捕头!”一会又问:“项府的人知道了没有?” “半路上碰到项家四兄弟带着一些护卫赶去。” 管一见哼了一声,脚步更急,一掠便是丈三,不一会已出了北城门。 没有一点灯光,幸好明月如轮,银光照路。 前头一株大树之下,黑压压地围了不少人,一会,风火轮叫道“不要争了,头儿到了。” 管一见与项家兄弟略一打招呼,旁人已让开一条路来。 杜一非的尸体已从树上解下,放在地上。 管一见看了一会,道:“苏捕头,谁发现的?” 苏捕头指着一个农夫道:“这人发现的。” 那农夫见来了大官,忙跪下道:“启禀大人,小人今天挑了一担菜到城内去卖,黄昏回家时经过才发现的。” “当时,附近有没有人?” “没有。小的吓了一跳,奔回城中遇到一个公差大人才告诉他的。” 管一见道:“把尸体移去殓房,大家散开。” 项平东道:“管前辈,你这就走了?不再调查一下?” “调查什么?” “调查杜叔叔为何会自杀嘛。” 管一见道:“到衙门里再说,你们四兄弟跟我去衙门一趟。”言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衙门内苏捕头的房中,管一见跟端木盛坐在椅上,项家四兄弟坐在床上,夏雷守卫于门外,严禁任何人走近。 管一见道:“项平东,刚才管某听你说话的语气似乎表示你略知杜一非自杀的原因?” 项平东说道:“杜叔叔素来好赌,不过他为人十分重信诺,而又十分光棍——愿赌服输,因此,他虽然经常输得囊空如洗,依然很多人喜欢跟他赌,而家父生前亦依然重用他,而且,他虽然好赌,但办事却十分尽力,故此,先父亦曾替他还过十万两的赌债,而咱兄弟亦依然十分敬重他。” 他低下头,声带悲戚:“两个月前,他找晚辈说有件事要跟我商量,原来他欠了人家五十万两银子,给人追得很急,便想向晚辈挪借一下,因为寒舍的钱财是晚辈管理。可是,家父素来严厉,公款晚辈是万万不敢擅取,只得把历年来自己的私蓄借与他,但也只得三十万两。临走时晚辈便对他劝戒一番。可是,前一阵他又要求再借二十万两,晚辈实在已没有,因此,只得向他实说,当时他好像颇颓丧。三天前,他回来后又向我说他把债权人杀死了。晚辈问那人是谁,他说是云天赌坊的姚老板。晚辈大吃一惊,便道姚老板是‘一指勾魂’霍老头的心腹,你杀死他时可有人看见,他接声说已让管前辈知道了,当时晚辈大怒,于是严词责他,并说如果霍老头知道后,少不免要生了一场风波,而家父及三弟刚过身不久,大局未定,实不宜在此时招惹强敌。” 项平东喘了一口气,才道:“大概因为如此,才令他出此下策,对于他的死晚辈甚感不安,当日晚辈可能斥责过严……其实即使霍老头兴师问罪,咱项家亦不惧他。” 管一见不语,半晌方道:“你没有苛责他,还不起债而杀人,本就是大错。不过,有一件事要再问一问你们,杜一非真的是上吊自杀么?” 众人一怔,道:“亲眼所见,自是真的。” 管一见望住端木盛,道:“你又如何看法?” 端木盛心头一动,脱口呼道:“果然有疑!” “你把你的疑点告诉他们。” 端木盛兴奋地道:“对,一定是,杜一非一定是被人杀死的,凶手杀死了他然后才把他吊在树上。” 项家兄弟又惊又难以置信,项平东笑道:“这位英雄莫非亲眼所见?”语气中揶揄之意人人都听得出。 管一见沉声道:“管某肯定地说,杜一非的确不是死于自杀,而绝大可能是被人杀了,然后挂上树枝,布下假局。” 项家兄弟,都是心头大震。项平北道:“前辈据何理由,下此定论?” “很简单,如果一个人是颈部被捏、绞、吊、勒而死的,有个特征,死者舌头必然伸出嘴外。杜一非死得很安详,那绝不是一个因吊颈窒息而死的表情。” 管一见站了起来,踱着方步道:“通常在上述情况下死亡的人,表情必显得异常辛苦,而且,经常有挣扎过的情况。杜一非死得如此安详,又没有伸出舌头,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凶手布下的假局。” 项平东脱口道:“为何苏捕头看了这么久也没有发觉?” “因为他不够冷静,被假局所迷。管某还敢断定凶手机心虽深,却绝非老手。” 项平东道:“那么管前辈怀疑凶手是谁?” 管一见道:“管某若然知道,又岂会叫你们来此商量?” 项平东道:“前辈说的是。”一转腔,“会不会是‘一指勾魂’手下所为?” “绝对不是。若是‘一指勾魂’霍凌的人杀的,他何必布下此假局?凶手布下此假局,无非是要别人不要怀疑到他身上。” 项五郎颤声道:“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杜一非与杀项天元及项平南的凶手有关,又与‘降龙伏虎’有关,而这凶手又是项家熟悉的人,因此,在他们还未达到目的之前,不能暴露身份。杜一非已被管某思疑,他们势必知道,故此杀之以防秘密外泄。” 项平西怒道:“这是些什么人?让咱知道了,不把他一刀一个才怪!” “好,你们回去吧,有需要的话,管某会派人去找你们。” 项家兄弟心情忐忑,告辞而出。项平东道:“希望前辈早日破案,免项家再受不幸。咱兄弟亦感激不尽!” x       x       x 管一见又在小楼里踱方步,杜一非之死使他对案情有进一步的了解,如今他几已肯定凶手在项府之中,而且大有可能是项家四兄弟中的一个。 “高老弟,烦你再去项府调查一下,他们这一二天有没有马车之类的出入。” 高天翅随即道:“他们每日都有三架木板马车出入。” 管一见目光一亮:“哦?怎地没听见你们提过?” “那三架马车是用作购买鱼、肉、菜疏及日用品之用的!咱每天都有派人跟踪,都没有发现异样。” 管一见道:“杜一非的尸体一定是藏在木板马车之下运了出去。这些日子来每日如此,也因此而引起跟踪的人麻痹,从而疏忽了。去,去找项府那三个驾车的人来。” “是。”高天翅应了一声,趁着月色赶去。 高天翅带来的消息并没有令管一见有太多的奇怪。 “那三个人回来之后都立即辞别而去了。” “项府没有监视他们?就是这样凭一句话让他们离去了?岂不怪哉!” “他们是三兄弟,项天元生前已让他们退休了,因为他们都已是超过六十岁的老人,跟了项天元亦已超过二十年,而且他们在三天前已向总管董中平辞职。” “哼,狐狸终于会露出尾巴来。明天,咱们去一趟项府便能水落石出。” x       x       x 暖和的阳光刚照在窗台,管一见及其四大虎将便已到了项府。 项平东兄弟迎于阶前:“管前辈莫非已找到凶手?” 管一见笑而不答:“管某想到令尊生前寝室再看一看。” 项平东肃手道:“前辈请。”领着他穿舍过户到内院去。 管一见道:“你们在这里稍候,项平北你跟我进去。” “是。”项平北推开了门,“前辈先请。” 管一见揭起席子,项天元生前用“隔山打牛”功夫以手指划下的那个“一”字,仍然那样醒目。 “把房间关掉,我有话问你。” 项平北随即把门关上:“前辈有话,但问无妨。” 管一见道:“管某只叫你一人,用意有二,一则,管某认为你是最没有嫌疑的一个,二则,你是极力主张聘请管某调查此案的。” 他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如今管某可以肯定的说一句,凶手就在贵府中,而且,是你们兄弟中的一人,因此才会对贵府的人与事都了如指掌。” 项平北心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震动一下,但他终没有出声打断管一见的话。 “杜一非肯定是在贵府中被杀:尸体料是绑在每日购买食物的木板马车之下运了出去,然后把他吊在树上,巧布假局,可惜凶手是个新手,才会犯下这一错误,如果他把杜一非埋在地下,反而没有疑点。杜一非死得安详,那表示生前绝无反抗的迹象,这是死于何种情况?” 项平北脱口道:“死于猝不及防,而且凶手与杜一非必定关系密切,是以杜一非才会毫无防备!” 管一见颔首:“但凶手是谁?” 项平北苦笑一下。 管一见道:“叫你五弟进来。” 项五郎入了房,项平北正欲退出,管一见道:“不必。”项平北回手关门坐下。 管一见对项五郎道:“腊月八日令尊之死被金花、银菊发现,而发出惊呼,当时你在房里还在睡觉?” 项五郎道:“晚辈当时早已睡醒,不过尚躺在床上,一听见呼声,立即披衣飞出去。” “衣服放在什么地方?” “外衣就放在床头,当时晚辈还是穿着寝裤出去。” “你出去时见到什么情况?” “大哥在询问金花、银菊,三哥亦刚出房门。晚辈赶到金花、银菊面前时,大哥已抢入房中!” “你进入此房,有没有探一探令尊的气息或身体?” “有。晚辈曾经摸一摸先父之额头,但入手冰凉,显然已死去一段时间。” 管一见转向项平北,道:“假如令尊当夜写了些字,或者是遗嘱之类的,你们认为会写些什么?” 项五郎说道:“那自然是与继任人有关!” 管一见目光大盛:“对,但如今不见有张纸屑留下,那说明什么?”他见两人都不答便再说下去,“说明那张遗嘱的内容对凶手绝对不利,因而引起他下毒手把令尊杀死。” 项平北兄弟面面相觑,既不敢不信又不能不信。 管一见目光一瞥桌上的毛笔,心头一动,再目注床板上那个“一”字,片刻立即发出一阵大笑。 项平北兄弟大诧,问道:“前辈笑什么?” 管一见道:“这个‘一’字!哈,凶手是谁管某已推算出来了,走,到外面去!” 管一见推开房门,见只有一个项平西,不禁一怔,脱口道:“项平东呢?” 项平西道:“大哥说要请前辈及四位英雄在寒舍吃顿便饭,他去交待厨房。” 管一见脸色一变,急道:“项平北、高天翅、端木盛立即去把他找来,速速勿误!” 高天翅及端木盛立即轰应一声,项平北脸色剧变,怔怔地望着管一见:“管前辈你……他……大哥他……” 管一见沉声说道:“快去,迟则来不及!” 项平北立即带着高天翅及端木盛去! 项五郎颤声地问道:“前辈怀疑大哥是……” “不是怀疑,而是令尊告诉我,凶手就是他!” “大哥是杀父凶手?”项平西怪叫道,“你胡说!” 管一见冷笑不语,双眼望天,两盏热茶过去了,仍不见项平北等回来,他喟然道:“已迟了一步,项平东果然做事谨慎,难怪‘太湖龙王’项天元会派他管理账目!” 他再次转身入项天元生前寝室,项平西及项五郎旋即跟在他身后。 再过半炷香工夫,高天翅等气急败坏地奔入来:“头儿,据看守大门的人说,项平东刚才骑马出去,他说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 管一见冷笑道:“哼!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项五郎道:“请管前辈明言,以开晚辈茅塞!” 管一见道:“你们先派人去吩咐手下全力戒备,依管某看,项平东不久将会带同‘伏虎降龙’的人前来围攻。” 项平西急道:“前辈快说,急死我了,四弟你去一趟吧,叫董总管负责布置人手。”项平北只得出去。 管一见站了起来,道:“这件事得由开始说起。起初管某也只怀疑杀害项天元的凶手是项天元所熟悉之人,也即是说凶手亦是熟悉项府的人,否则他岂能轻易潜伏到此处而不被人发现?后来杜一非因好赌欠下云天赌坊一大笔赌偾,而突然能还了三十万两,于是引起我的怀疑,怀疑这个‘一’字是指杜一非。”他指一指床上。 “可是杜一非之死又使我怀疑主谋另有别人,杜一非只是把项平南的行动泄漏出去而已,至于那个老张也是凶手布下的一个假局,目的是掩护杜一非及主谋人,否则老张既然身上有明显的特征,凶手若要毁尸灭迹的大可以把他斩成十块八块然后分开埋葬。” 项五郎不禁点了点头,高天翅等亦暗暗佩服管一见精细而又冷静的头脑,暗叹道:“看来我今生今世也不可能学到头儿八成的本事。” 管一见续道“杜一非的尸体装在袋中,利用每日购菜的木板马车运出去。马夫已经有意辞职,项平东必然知道,故而订下此一计划,花了些钱请他们把尸体还交与某人,那三个车夫一则不知内是何物,二则碍于大公子之面,当然答允。而那个人必是‘伏虎降龙’的人,便依指示把杜一非挂在树上。” 项平北此时已回来,闻言道:“且慢,前辈怎会怀疑凶手及主谋人是家兄?” 管一见叹道:“管某若不先把此关键告诉你们,谅你们也不心服。”咳了一声道:“管某头一次怀疑项平东是始于在衙门内他告诉我取了三十万两借与杜一非,既能取得三十万两为何不把剩下的二十万两借给他?不错,他说他钱不够,不过大可以先向你们挪借一下,相信你们也不会拒绝,二十万两,平均向你们兄弟每人借五万两而已,数目不算大!” 项平西道:“正是,咱兄弟每人起码有近百万两的储蓄,大哥说他只有三十万两我就不信。依我看他平日必定在账目上做了不少手脚,只怕他的钱比爹还多。” 项平北却说道:“前辈又是如何看法呢?” 管一见道:“管某当时心中立即有个念头,那三十万两不是借与杜一非的,而是送给他作为收买的,他故意留下二十万两作为鱼饵,以便到时能利用他。” “利用杜叔叔做什么?”项五郎不禁脱口问道。 “把项平南的行动泄露出去。当然,他大可能只是告诉他一句无关重要的话,而这话却是他与‘伏虎降龙’的暗号。项平南出发前的一夜,他已要杜一非把那句话说与某个人知道,故此‘伏虎降龙’赶在项平南之前预先设伏。” “晚辈虽然已大为信服,但前辈尚未说到关键之处。” 管一见接口道:“第二个疑点是项平东的住所比项平西及五郎的远,为何能反而先到?一个原因:他因为己经知道真相,又怕迟到会引人思疑,于是一直在蓄势以待,金花一惊呼,他便奔出。可是,他太早到达现场,反而引起我的思疑。第三就是这个‘一’字,你们看看有什么新发现?”众人看了一会都没有新发现。项平北道:“前辈不是说这个‘一’字可能是东、西、南、五这四个字的第一笔?” 管一见道:“原先管某是这样推想,后来看了桌上的毛笔却使管某另有想法,这个‘一’字笔划均匀,但落笔和收笔处都较重。” 众人再看一眼果然如此,都是暗自忖道:“管神捕目光果然不比寻常。” 项平西愕然道:“这也是线索?” 管一见颔首:“这是表示这个字已经完成。试想在当时那种紧急的情况下,项天元以指代笔写下凶手之名字,第一,绝不会工工整整的写;第二,必是以最简单最快能写成的字表示。比如说,项天元若要写个‘五’字,那么必是一笔写成,而若写了一半便咽气的,那么这一笔必是落指时较重,而尾部必较轻,因为那个字尚未写成,这就和用毛笔写字的道理一样。故此,管某断定这‘一’字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字,就是个‘一’字。” 项平西更加摸不着头脑:“这一个字与大哥有何关连?” 管一见笑道:“这正是关键之处。当时危急之情况已大出我之预料,亏得项天元能想得出以最简单的字来表达。项平东是他第一个儿子,也即是长子,他便以‘一’字来代表。此际管某对令尊的能力亦不禁大为佩服。” 各人此时对管一见亦更为佩服。 项五郎道:“晚辈尚有一个疑问想请教前辈。” 管一见神情异常愉快,道:“欢迎你们提出来。” 项五郎即问道:“家兄为何要杀杜叔叔?不杀岂不是更没破绽?” 管一见笑道:“这与他的性格有关,令尊没有看错人,派他管理账目钱财,这种人必定是小心谨慎,做事精细,但凡这种人材却又非领导人材,因为容易犯出抓小节忘了大局,这种人一般又是心胸较狭,难以统率群雄,而且疑心较重,正因为疑心较重,因此一直恐怕杜一非在事后会发生思疑:大公子为何会送三十万两给我,而只不过求我带了一句无关重要的话? “故此,他为求万一便把杜一非杀掉,以防把秘密泄漏出去!” 项平北旋即问道:“家兄又为何会动杀先父之心?” “因为,令尊本拟在七日晚上宣布谁是继承人,可惜因为你赶不及回来,因此他欲改在你回家之后再宣布,但是,那夜他猜想你可能遇到危险,因此把继承人的名字写在纸上。 “以管某推想,令尊大概是看中你,又恐其他人不服,因此叫项平东入房陈明他的意向,要项平东助你一臂之力,说服项平南及项平西二人。项平东说令尊要他管教弟弟倒没有完全说错,不过说漏了一段。” 管一见喘了一口气,道:“项平东实在谋位已久,听了令尊一席话自然十分沮丧,不过他是个城府深沉的人,只怕他一早便已利用职位上的方便——四处收账,勾结了一批人作其他日夺位之用。 “那夜,他必然是起了杀机,因此再潜入此地,见了令尊之遗嘱,知道完全没望,便杀了令尊。至于他能够潜入此地亦非难事——偌大的一间楼宇只得蒋公龙一人巡卫,岂无空隙?” 项平西脱口道:“家父又为什么不呼声?” “有两个可能,第一,令尊尚存有侥幸之心,以为项平东不会下毒手;另一个可能,当时令尊旧患复发,咽喉被痰封住,喊不出来。” 高天翅道:“老大,是谁告诉杜一非说姚老板使诈?” “当然是项平东。他知道只要杜一非一离开便会受我们跟踪。而只要杜一非杀了姚老板,我们自不会放过他。他要假借我们之手,把杜一非杀掉,谁知我偏把他放了,项平东只得自己动手。” 至此众人皆无疑问。 项平北道:“时候已不早,请前辈到厅中用饭。”一行人鱼贯出房。 x       x       x 午饭之后,项平北吩咐手下送上荼来。管一见一喝,双眉锁起,叹惜道:“这茶叶是武夷名种,可惜煮茶功夫实在不敢恭维,这好像是把武林绝学拿给一个毫无基础的人去练,可惜可惜!” 项家兄弟都因知道了项平东是杀父及杀死自己兄弟的凶手,心情都异常复杂,既愤怒又悲哀,既不想接受此一事实又不能不接受,是以对管一见之话都听而不闻。突然,董中平急步入内报告:“禀公子,大公子带了好些人来,要硬闯入来,望公子指示一下行动!” 项平西怒道:“以后不准叫他大公子,他是杀死爹爹的凶手,大逆不道,弑父杀弟,还跟他客气什么!杀!” 项平北忙道:“且慢,管前辈有何妙策?” 管一见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这已是脱离管某的职责。你们只是聘请管某替你们查案,并没有聘请管某代为缉凶!” “如果晚辈现在聘请呢?” “价钱另议。” “前辈尽管开个价。” “有两种价格,一种是要管某全力替你们把主凶捉来,这种价格较贵起码要十万两;另一种只是聘请管某等五个人从旁协助,这价格嘛,五万两就差不多了。” 项平北看了兄弟一眼,项平西道:“就你们五个好了!晚辈若不揍他几个实在会憋死!” 管一见道:“若让管某自己选择,管某也是喜欢这一个方案。” 项平西讶道:“前辈不想多赚?” “非也,管某那些虾兵蟹将若出来献丑,死伤难免,虽然少赚五万两,但要多付汤药费及抚恤金,可能反要亏本。” 董中平见他们尚在蘑菇,不禁急道:“公子……外面已经打起来啦。” 管一见正容道:“你们先出去压压阵脚,管某在后面看看他们的声势再说。” 项府门外是一块空地,此时双方正在混战。项平东的手下大概有四五十个之多,不过人人武功高强,俱能以一挡二三,因此双方实力倒也相埒。 项平西排众而出,虎眼圆睁暴喝一声,如同起了个霹雳,指着项平东骂道:“你还有脸来!” 项平东冷冷地道:“我如今是‘伏虎降龙’帮帮主,有何不敢来之理?” 项平西更怒:“既然断了手足之情,我第一个找你!”拔出缅刀,蓄势以待,他虽暴躁,但刀一在手,整个人便好像冷静了不少。 项五郎道:“二哥且慢。大哥,你为何要做此大逆不道之事?难道你竟没有父子兄弟之情?” 项平东嘿嘿冷笑道:“古往今来哪个大英雄大豪杰不是为权而干戈?几多大英雄为了夺权什么事未做过?弑父杀弟?奴颜屈膝?出卖师友?杀妻卖妾?毒杀亲儿?断送姐妹女儿?造谣中伤?借刀杀人?冤屈亲友?哪一项没人做过!项平东比之他们实乃小巫见大巫,只因你等是云鹊,又岂知鸿鹄之雄心壮志!” 项五郎道:“但,自古以来又有几多是忠孝双全、德智俱备的大英雄,大哥何不学他们?” 项平东道:“五弟,你不用多说,自今起你不要叫我大哥,我亦不当你是弟弟,免得阵上相见下不了手!” 项五郎垂泪叹道:“大哥你又何必如此,你要继承父位只需说出来,做弟弟的岂有不让你?” 项平东哈哈大笑,良久才止住:“你年纪还小,岂知人心叵测,这种事大概也只有你肯做,老二、老四他们肯吗?”项平北道:“只要你说出来,大家不妨商量商量。” 项平东冷笑一声道:“如何?连老四都不想放过争夺的机会,何况老二老三他们?” 项平西道:“别人叫我不争还可以,就是你我不肯让!” 项平东又是哈哈一声冷笑:“这又只不过是找不到好藉词的藉口!” 项五郎道:“大哥这样做大概因为爹爹把位传给别位哥哥,所以……” 项平东沉声道:“当然啦,要不何必出此下策!” 项五郎道:“那么请问爹爹是把位传给谁?” 项平东哈哈一笑,道:“那张遗嘱,我看过已把它烧掉了!你也太天真了,我会告诉你们吗?”声音转厉,“我要让你们自己瞎猜,让你们自相残杀,这杀弟之罪嘛,大家一起背!” 项家兄弟及项府的护卫们听了无不连连打冷颤,身子无风自动,觉得人心之险毒莫过于此。 半晌,项平北道:“你自认今日有必胜之把握?” 项平东正容道:“明知胜少败多也要来,所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不成功则成仁又有何惧?如今是骑上虎背,身不由己,不能不来。”一顿又恨声道:“不过,即使我失败了也要把你们的根基摇松,免得你们太舒服!” 项平西暴喝道:“既然如此,何必多废话!” 管一见即时传声过来道:“把他们放进来!” 项五郎迅即扬声道:“咱们退入门内,大哥你再想想,勿再陷于难拔!” 项府护卫立即依次退入门内,行动划一,不慌不忙,不急不乱,显然平日训练严格。 项平东道:“我还有拔足之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甘心。”随即对手下道:“冲入去,成则人人有赏,退亦无翻身之日!”当先冲上去。 除了三几个临阵退缩之外,余者亦蜂拥而入。 一待“伏虎降龙”的人全部入来,管一见立即从门后闪出,同时把门关上。 云墙高逾二丈,门是铁铸的,门一关上,有如关门打狗。 项平东一见管一见,脸色剧变,先红后青,阴森森地道:“项平东落得如此,全是你这个老匹夫所赐!” 管一见正容道:“这种话管某已不知听过人家说了多少次了。每一个犯人被管某捉住,都有此说,老夫亦听厌了!” 项平东暴喝一声,道:“今日有你没我!”缅铁刀一扬,带着阳光疾向管一见劈下。 刀一出,人亦随之扑上,宛似一道彩虹,刹那刀只离管一见胸前半尺。 他快管一见也不慢,双脚一错堪堪避过。 项平东状若疯狂,叱喝之声不绝于耳,刀锋一偏改劈为削,刀至中途一削变成三削,“奔雷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管一见一闪再闪,第三刀眨眼即至,管一见屈起中指,指节敲在刀背上,“当”一声响,缅刀给他敲开一尺,管一见一拧腰已脱出刀势范围。 项平东急怒攻心:“老匹夫怎地不用兵器!” 管一见冷冷地道:“对付你老夫空手自信还能够收拾!” 项平东如同被剌伤的猛虎,嚎道:“那你又不敢与我面对面见个真章!” “待老夫出手,只怕你已经是悔之莫及!” 项平东怪叫一声,刀光更盛,不顾性命般一口气劈了六六三十六刀。可是刀刀落空,连管一见的衣衫也沾不着。一阵狂攻不果,使他头脑冷静下来,手更沉稳,刀比风紧,出手颇具名家风范。 项平东一出手,项平西亦即拔刀飞劈,只三刀便把面前那人劈作两半。他踏上一步,缅刀一抡,刀光立即绕上两个贼徒! 项平北亦刀不留人,招招都是最狠辣的。 项五郎却不如两位哥哥的勇狠,不过,二十招一过招数亦渐辣。 高天翅及皇甫雪等四人更不打话,好像这样场面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下手绝不稍作犹疑。 他们一动手,董中平便指挥一干护卫,轮番冲杀,以多制少,先行杀了十个八个,然后指挥他们以两敌一,分组各自找对手格杀。 一时之间杀声震天,中院及后宅之妇孺亦听见。甚至附近的居民亦惊动了,不过,他们平日对项府都有三分畏惧,此时更加紧闭门户,不敢出门。 再过一阵,“伏虎降龙”虽然亦伤了不少项府护卫,但对方人多,一有人伤亡立即又有人替上,实在杀不胜杀,锐气亦自馁了,况且自己这方面伤亡亦不断增加,实力相差更远。 再过一阵,项府护卫已是以三敌一,而且四周尚有不少生力军摩拳擦掌,虎视眈眈。一阵心寒之下,不知哪个先行抛下兵器求饶,此人一磕头,其他人亦纷纷效尤,不一会亦全部解决,只剩项平东及管一见,一时尚未分胜负。 管一见环顾四周一眼,道:“你手下已经全部投降,你还不弃刀受缚!” 项平东趁他说话分神,猛攻七刀:“有本事你便把我杀了!” 管一见冷冷地道:“要杀你还不容易?老夫要把你生擒,交给你弟弟们自行处理。” 项平东闷哼一声,不再说话,右手缅刀一抡,向管一见头部横削,左手一式“金龙探爪”,疾抓管一见胸前。 管一见蹲下,右手骈起双指划向项平东左手腕脉。 项平东左手一沉,自下向上抓向管一见右手腕,右手刀锋倏地一转,临到对方头上四寸,改削为斩。 这变化快迅诡异,若说他的武功在项平西之下,只怕他死也不服! 管一见猛觉头上生风,足一顿,整个人如皮球般斜弹起来,拔起一丈五尺高。 项平东缅刀急如风车,向管一见绞去,人亦狸猫般蹿起。 人在半空,面迎斜阳,丹霞如火,残阳似血。 管一见一折腰,平射半丈。 项平东刀一落空,身形去势未尽,左足尖在右足上一点,拧腰斜追管一见。 人如游龙在空横飞,众人都抬起头注视。 管一见一曲腰,一个跟斗翻下,双脚如石柱般栽在地上。 项平东猛一沉身,头下脚上,缅刀疾势而下,曳起一道红光飞向管一见头顶。 管一见气定神闲,待缅刀离头才不过半尺,右手蓦地鬼魅般伸上,双目如电,骈起双指,电光石火般把缅刀夹住。 项平东蓦觉身形一滞,猛吸一口气,挺腰竖起,同时右手刀猛使劲。刀沉二寸,尚离管一见头顶一寸半。这一寸半之距离似天际,可望不可即。 管一见双脚微弯,坐马沉腰,食中两指仍然夹实缅刀。 项平东右臂一条条青筋蚯蚓般凸起,仍然毫无寸进,额上热汗簌簌流下,热汗淌过眉毛眼盖,比蚁咬还难过百倍,项平东左手不敢去拭抹,甚至连想也不敢想。 热汗淌过鼻尖滴下,点点的汗珠滴在管一见脸上,管一见却连眼也不眨一下。 斜阳射在项平东脸上,脸如柿子,又似火烧,实际上,此时他的面色却又青又白。 两人一上一下,宛似两尊石像般僵持着。 旁人更是看得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这一刻有如过了一整天般长久。 项平东与管一见心内俱知,只要稍一不慎,或者某一方内力不继,便要倒下。 项平东是有死无生,竭尽全力把内力源源不绝运向右臂,目光及处,管一见额上亦已见汗。他知道管一见两只手指要承起他整个人的重量,尽管他内力深厚亦颇难支持得长久。 项平东信心倍增,他立意在自己完全失败之前先把他毙了,这才能泄心头恨!不是他,如今项平东还不是项家的大公子?说不定已坐上那执掌项府一切的位子。 热汗淌过鼻尖,不滴下,其辛苦难过只恐不是人人知道,项平东忍不住摆一摆腰,希望藉身子的移动使汗珠滴下。 汗珠不滴下反而因项平东在身上的摆动而钻入鼻孔中。项平东鼻子一酥,不禁打了个喷嚏! 与此同时,管一见左掌疾如星火拍在缅刀刀身上,暴喝一声,右手同时向外一挥! 项平东只觉手臂一阵麻痹,跟着一股力量使他松开手指,身形即时沉下。 未待他定过神来,蓦地胸口如被巨木撞击,身子亦被撞飞数丈。人在半空,一股鲜血冲口喷出。 管一见趁项平东阵脚未稳,立即一脚踢在项平东胸口。此时他如一头大鸟随着项平东飞去。一式“苍鹰搏兔”,右手抓着项平东背后衣衫。 项平东猛一挣,“嗤!”衣裂人坠下,管一见几乎在同时坠下。 项平东跌落地上,已无力爬起来,管一见一拳往他面门击下。 项平东疾叫一声,撕心裂肺,闭起双目不敢再看。过了半晌不见动静,不禁睁开一缝偷看,管一见化拳为指,点在他身上之麻穴。 未待管一见另有动作,一个尖锐已极的叫声即时响起:“不要伤他性命!”旋即见一个中年美妇自厅上排众奔来。 管一见笑笑闪身退下。 “平东,你……你怎样?要不要紧?”这中年美妇显然是项平东的妻子,她见项平东口角血迹斑斑,不禁哭了起来,用罗帕替他抹拭。 项平东睁开双眼,怒道:“哭什么?谁叫你来?” 他妻子久在他积威之下,此时仍下意识地低下螓首,随即转头呼道:“文儿,快来见你爹爹!”言未毕两行清泪已挂在腮边。 大厅中即时奔出两男一女的孩子。大的那个大概是十岁光景,半途已急声叫道“爹爹,爹爹,你为何带这么多人回家?奶奶说你、说你不是好人,孩儿再也不理奶奶了!” 项平东无言以对,刹那之间甜酸苦辣,气恨忧愁全都涌上心头,泪珠不禁夺眶而出。 他小儿子讶道:“爹爹你怎地哭了,你平日不是教诲孩儿,说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呀!” 稚子无知,在场诸人心头俱是一酸。 项平东泪如泉涌,不能遏止,而他妻子已经哭出声来,她亦深知小叔们绝不会放过自己的丈夫,但仍存一丝侥幸:“文儿,快去求叔叔们……求他们放过你爹爹……要不然,你们便要成为没爹爹的孩子呢!” 项平东神色大变,暴喝道:“贱人放屁!你丈夫是个大丈夫,岜能叫孩子为我乞命!” 他妻子闻言不敢再说,只是哭泣之声更响了。 项平东又喝道:“别哭!”转首对项五郎道:“五弟,我求一事未知可否?”他手脚麻穴虽被制,但头部尚如平常。 项五郎双眼噙泪,道:“大哥但说无妨,只要小弟做得到的,绝不推辞!” 项平东脸现欣慰之色:“我虽然对不起父亲及三弟,但是……”声音突转凌厉,“但是并没有对不起自己!我已为我的理想拼至最后一刻!”喘了一口气,续道:“这三个孩子我求你替我把他们抚养成人!你大哥一生只向人求过一次!” 项五郎眼泪夺眶而出,涩声道:“大哥不用再说,小弟答应你!” “你绝不后悔?把他们视如己出?” “是。大哥放心!” 此时,众人俱知他在交待后事。 项平东道:“好,愿你好自为之。”转头对项平北道:“我做这件事只漏了一个细节——忘记把毛笔洗干净,以致引起你们的疑心,那天晚上你一离开,我便跟着潜入,当时才猛地发觉。可是我又做了一件错事,再潜入房把笔洗净,却更引人思疑!你果然厉害,难怪爹爹要把位子交与你!我好恨!” 项平北自然知道他所指是什么,听见他说父亲要把位子交给他,禁不住心头一阵狂喜:“你所说的是真的?” 项平东冷笑一声,道:“假的!他要想把位子给你,但终于要交给五弟!” 项平北忍不住望了项五郎一眼,目光颇有怨毒之色。 项平东又对孩子们道:“你们要好好学本事,这个家将来一定是你们的,绝不是你们堂弟的!记住了吗?” 孩子默默点头,虽无知却也猜出今日事情有异寻常。 项平西怒道:“你临死还说此种话?我绝不能饶你!”踏步上前,他听见项平东说爹爹要把位子传与四弟跟五弟,虽明知可能是他在胡言,但心中之不快还是使他抑制不住。 项平东厉声道:“不必你动手!十八年后项平东自会再来找你!项五郎你若亏待我儿子,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说得又恨又毒,声音又凄厉,使人听了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冷颤,项平西亦不例外,不禁停了步下来。 项平东猛喝道:“苍天何生我于项家!我好恨!”嚼舌自尽而死。 项平东妻子痛哭出声,孩子也跟着哭起来。 项平东虽死,但他的话却深深留在众人脑中,久久不能淡忘,权之可怕,令人不寒而怵。 项平西喃喃地道:“此逆子临死还不知悔错!”想起那位子大概已轮不到他,心中说不出的没味,一转念,喝道:“岳扬,快备马回寨!” 项平北道:“二哥何去得匆匆?” 项平西道:“我若连洋澄湖寨子也失掉,只怕也要托孤!”想到托孤连忙吩咐他妻子及儿子一同上路。 项平东的话会不会在项平北及项五郎之间埋下一包炸药?可惜这已非本文的范围了。 x       x       x 夜幕低垂,春风一反常态,吹得劲疾如冬天,呜呜地响,宛似为项平东哭丧,又宛似为人间的多少纷争而悲叹。 管一见不欲多留,道:“四公子,此案已经大功告成,公子满意否?” 项平北道:“晚辈十分满意,多谢神捕全力查办。” 管一见道:“那么,管某之聘金,请即缴付。” 项平北道:“遵命,来人!到库房支九万两银子给管神捕,另外封五包一千两的,每人加送一封谢金。” 管一见道:“多谢了。不过,这数目四公子大概算错了!”项平北愕然道:“前辈不是说每办一件案子四万两?另外协助晚辈缉凶代价五万两?” 管一见道:“高老弟,他们请咱办几件案子?” 高天翅道:“共四件。” “念给他听!” “四公子求我替他们查:一、杀父凶手,二、杀兄凶手;五公子求咱查齐云高是否凶手;二公子求咱查‘降龙伏虎’的底细。” “咱是否已经全部办妥?” “是的。四公子刚才亦表示十分满意了。” “那为何会算错?” 项平北此时方知管一见查案是逐件细算,难怪人人请他的价钱异常昂贵。他苦笑道:“晚辈先前不知前辈如此算法,既如此,自当照付。” 管一见面色一霁,笑道:“公子下次若再用得着管某,自当九折优待。” 项五郎苦笑道:“下次再找前辈,只怕已付不起聘金了。” 管一见迎着寒风走出项府,一回首道:“夏雷,跑一趟!叫兄弟们到天香楼吃一顿饱的!嗯,还有,顺便叫齐云高一同来。”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