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并》
第一章
山西大同府,有两样东西,天下闻名,一样是女人,一样是银子。
大同府四州七县,多的是美女,大同府的美女,特别娇婉可人。而大同府的银子,更是令人垂涎,银子全溶了浇在地窖中,一层一层浇上去,整幢房子,就造在银子之上。大同府几个大银号的银票发出去,不论数字多大,只要有联号在,一样的可以提到银子。
有美女和银子的地方,自然是花花世界,府城之内,街道宽敞,商号鳞比,至于过往客商,说不尽的好去处,更不在话下。
在城北无忧里的尽头处,是一幢全由灰色水磨砖砌成的大屋,屋外的围墙,足有一丈五六高,围墙的正中,面对屋前一大幅空地,是两根大石柱,石柱正中,便是朱漆大门。
两根一人合抱粗细的大柱上,各刻着“福来银号”四个大字,那四个字漆着金漆,映着日头,闪闪生光。
福来银号是大同府第一家大银号,没有人知道在福来银号的地下,究竟窖着多少银子,
但是府城中的人都说,就是进福来银号去走一遭,脚下蘸着些银屑出来,也足可以到城内的软香院去摸着姐儿,乐上一阵子的了。
而福来银号也像是怕进去的人多了,会将银号的银子蘸光了一样,在门口,永远一字排开,有四个威风凛凛的大汉,一身密扣劲装,粉底皂靴,怀抱着明晃晃的雁翎刀,板起了脸,在门口把守,站着不动。
可是这时,福来银号门口那四个虎一般的大汉,居然也不板起脸,而是满脸笑容,因为有两个美貌少妇,正走到了他们的身前。
那两个少妇,一个穿红,一个穿绿,一望便知道是跑马卖解,走江湖的,要不然,谁会穿得向她们那样,机伶伶,俏生生,一条腰带,虽然缠了几缠,但是还显得她们的纤腰,可以用一只手臂,就搂了过来。
那两个少妇,约莫都只有二十一、二年纪,脸上略搽着些脂粉,红白分明,未走到近前,便有一股幽香,飘了过来,令得那四个大汉,不得不堆下笑脸来。穿红的那个,来到了近前,笑盈盈地道:“四位大哥,我们初到府城,想借贵号前面空地,筹些盘缠,多谢则个!”
那妇人的声音,俏软动人,有两个还在犹豫,另外两个已忙不迭道:“使得,使得!”
那穿绿的一个,便自腰际解下小锣,噹噹噹地敲了起来,那两个少妇既美艳,她们来卖艺的地方,竟是福来银号门口的空地,锣声一响,便聚集了不少人,更有吃饱了饭没有事做的人,奔相走吿,是以不一会,空地上便黑压压地,聚集了三、五百人。
那绿衣少妇媚笑着,放下小锣,这时所有的男人心中都在想:她是在对我笑。
那红衣少妇抱着拳,道:“我们姐妹两人,初来到大地方,若是耍得不好,各位多多见谅!”
红衣少妇的话才出口,便有十几个纨绔子弟,一起怪声怪气叫了起来,道:“好!耍得好的!”
红衣少妇并不愠怒,只是嫣然一笑,她和那绿衣少妇,先以手据地,连翻了几个虎跳,自远而近,然后身子一挺,两人便背靠背而立。
这几个虎跳,本来并没有什么精奇之处,但是由于她们两人生得美艳,是以叫好之声,不绝于耳,自然也以怪声怪气的居多。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只见那两个少妇,手臂一振,“铮铮”两声响,已各掣一柄剑在手。那两柄剑一出手,所有的人立时静了下来。只见红衣少妇手中的剑,约有两尺来长,绿衣少妇手中的一柄,却还更短些,至多一尺八九。两柄剑,都是其薄如纸,雪也似亮,闪着一片寒浸浸的光芒,令人一望,便心头生寒!在众人静下来之际,只听得有人失声道:“他奶奶的,玩真格的啊!”
这句话,虽然叫的人是在看到了这两柄锋利无匹的利剑之后,失声叫出来的,但是听到的人,却也别有会心,是以有不少人轰然笑了起来。
那两个少妇脸上,始终带着十分娇艳动人的微笑,她们将剑举到了面前,剑上的寒芒,映在她们柔嫩的脸上,看来有一股异样的感觉。
两人举起了剑,便缓缓向前走了出来,各走出了十步,才转过身来。
这时,两人相距,已有二十步距离了。
只见她们才一转过身来,两人便登时发出了一声娇叱,紧接着,只见她们两人,手中的剑,突然向前刺出。
在刺出利剑之际,她们两人,也迅速地向前,冲了过去,去势极快,只见一红、一绿,两条人影,挟着两股闪动的寒芒,迅即接近,众人根本还未曾看到是怎么一回事间,便听到“叮”地一声响。
这两人身形,也已凝止,只见两柄利剑,剑尖对着剑尖,紧紧地抵在一起!
人丛中又爆出一阵轰雷也似的笑声来,在笑声中,有人怪声叫道:“不对啊,一个应抓住剑鞘才是!”谑语立时又引起一阵轰笑,但是轰笑声却在突然之间,静了下来。
就在那时,只见那绿衣少妇,身形向上轻轻一纵,整个人已头下脚上,翻了上来。
那绿衣少妇手中的利剑,剑尖却仍然和红衣少妇的剑尖相抵!在那绿衣少妇的身子翻起之际,红衣少妇的手臂,向下略略一沉,然而,当绿衣少妇翻起之后,她的手臂却向上慢慢举了起来。
两柄利剑,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芒,剑尖和剑尖抵在一处,那绿衣少妇的身子,就在半空之中,缓缓转动着,难得的是,她仍然一脸笑容!
这时候,所有的人,反倒忘了喝采了。
人人的心中都在想,如果两柄利剑,略错了一错,那便怎样呢?自然是绿衣少妇跌下,那么她手中的剑,就会直刺进红衣少妇的胸脯!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在担惊受怕,但是每一个人的心中,却又暗暗希望会有那样的情形出现,四围静到了极点,突然之间,只听得身在半空的那绿衣少妇,陡地发出了一下娇呼声来。
随着那一下娇呼声,只见她的身子,突然向下沉来,剑尖和剑尖已经错开了,她手中所握的短剑随着她身子的下沉,向下疾插了下来!
一下整整齐齐的惊呼声,自数百人的口中一起发了出来,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那红衣少妇的身形,突然一矮,手中的利剑一挥,“铮”地一声响,击中了绿衣少妇手中的短剑。
而随着那一击,只见绿衣少妇整个人,却向上翻了起来,就像是一只绿色的大蝴蝶一样,翩翩飞向半空,飞高了足有丈许才向下落来。
当她向下落来之际,她仍然是头下脚上,而且手中的剑,也疾刺向下!
数百人的惊呼之声,由于绿衣少妇身形翩然翻起,一起停了下来。但这时,看到那绿衣少妇的剑尖向下,又直刺了下去,仍然要插进红衣少妇的头顶,哗呼之声,又一起响了起来。
但是,那红衣少妇,却是面带微笑,只见她不慌不忙,一翻手腕,手中的利剑,又向上刺去,“叮”地一声响,两柄利剑的剑尖,又抵在一起,那绿衣少妇的身子,又停在半空,和刚才的情形,完全一样!
在一旁观看的那么多人,直到这时,才明白刚才那绿衣少妇的一下娇呼,身形下沉,看来凶险莫名,并不是真的失手,而是她们玩的花样。
这等绝艺,纵使大同府是一等一的大地方,也几曾得见,所有的人一时之间,却不由自主如痴如狂,喝起采来。
其时,站在福来银号门前的四个大汉,也看得呆了。
别看这四个大汉,只是在银号门口站着,能在福来银号门口站的,就决不会是等闲人物,这四人全是大有来头的武林中人。
可是,他们也从来未曾看到过什么人,表演那样的绝技的!
这那里是江湖卖艺人的身手,若不是武功极高的高手,怎能玩出那种花样来?
那四个大汉呆呆地站着,连他们的身后已多了一个人也不知道。
那人,是听到了银号外空地上的喝采声之后,才慢慢走出来的,他穿着一件蓝团花的长衫,拢着手,看来像是银号的掌柜。
他的年纪还很轻,不到三十岁,白净面皮,看来文质彬彬,但是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内蕴,有一股摄人的力量,当他看到那两个少妇的剑尖,重又抵在一起之际,他也大声叫道:“好!”
他突然叫了一声“好”,倒将那四个大汉,吓了一大跳,一起回过头来,见了是他,才齐声道:“文大哥,你也有兴致来瞧热闹?”
那四个大汉,看来都要比那人年纪大得多,但是他们却异口同声,称那人为“大哥”,而且,言语之中也显得十分恭敬。
那人懒懒地应了一声,双眼仍然望着门外那两个少妇,道:“是谁准她们在银号门口卖艺的?”
那人一问,四个大汉的脸上,都现出十分尴尬的神色来,互相望着,期期艾艾,道:“我们……想……那没有什么紧要……”
那人只是“嘿”地一声,并没有再说什么。可是那四个大汉,神情更是尴尬,一个问道:“文大哥,可是你瞧出了什么蹊跷?”
那人也不再说,只是拢着双手,转过身,又缓缓走了进去,等到他走进了店堂,那四个人才松了一口气,一个道:“看来文大哥不乐意那两个娘子在门口卖艺!”
另一个道:“我看没有什么,这两个小娘子,会有些什么花样?”
还有一个满面皆是愤然之色,“哼”地一声,道:“这姓文的来了已有半年了,只听得东家说他如何如何了得,也没见他露过一两手,我看他多半是混饭吃的混混,几时得叫他出出丑。”
再一个道:“话可不能那么说,常言这真人不露相啊!”
那一个还是不服气,道:“他没来之前,福来银号,也不见得遭劫!”
一个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只怕你也不知道,就是因为有人抢过银号,虽然没叫抢了什么去,但是也受了一场虚惊,就是为了这个,这才从山海关外,特地请了这位文爷来的。”
那四个大汉在交谈着,只听得众人又喧哗呼叫起来,原来那时,那绿衣少妇已翩然而下
两人一齐向众人抱着拳。还未等她们两人开口,碎银和铜钱,便如雨点也似,飞投进场子来。
那两个少妇,手中各持着一只铁盆,只见她们两人,身形闪动,哪里有银、钱投来,她们的身子,就闪向何处,一时之间,只听得“叮叮”、“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尽管铜钱如骤雨也似,向她们抛来,但她们两人,如同穿花蝴蝶也似,穿来插去,竟没有一块碎银,也没有一枚铜钱,是抛在地上的。
众人的采声如雷,直到那两只铁盆全满了,她们两人,才一起站定了身子,道:“多谢各位,我们姐妹两人,明日再来献丑!”
众人渐渐散了开去,那两个少妇,将银、钱全部倾进了布兜之中,又来到了那四个大汉之前,福了一福,道:“四位大哥,多承关照,我们明日再来,不知是否能再蒙照应?”
四人之中,三个人正在犹豫,可是刚才那个曾口出大言,想叫那姓文的出丑的那大汉,已没口应承道:“自然可以,两位明日只管再来就是!”
那两个少妇又道了谢,喜孜孜地收起了小锣,向前走去,在她们的身后,跟了十来名浮滑子弟,在不断讲些风言风语。
那两个少妇越走越快,等到转过了一条小巷,那十几个浮滑子弟再追上去时,却已不见了倩影,十余人大是嗒丧,只得相约了明日再来福来银号门口不提。
却说在那两个少妇演技之际,围在福来银号门口观看的,虽然不过数百人,但是那数百人散了开去,仍然是赞不绝口,不到两个时辰,满府城都知道,福来银号之前,来了那样两个艳丽出众、身怀绝技的奇女子,茶肆饭馆之中,曾看过那两个少妇绝技的人,更是口沫横飞,将那两个少妇的绝技,加油添醋一番,听的人,也是津津有味。
在离福来银号只有两条街的一家饭店中,此际的情形,正是那样,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正在绘声绘影,讲着那两个少妇卖艺的情景。
饭店中的食客,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只有在一个角落中,一副小小的座头上,坐着一个人,却是连瞧也不向那讲述的人瞧一眼。那人的衣着十分简朴,可是在他的面前,却摆满了酒菜,他正在独自一个人,自斟自酌。
掌柜的不住地拿眼瞪着那人,心中在嘀咕着,这一顿酒菜,怕不要两、三钱银子,看那人的样子,已有四十开外,十足是一个穷酸,不知是不是存心来吃白食的?
掌柜的早已吩咐了店小二,对这个客人,要着实当心些,莫叫吃完了一溜了之,是以店小二在那副座头前,走来走去,没话找话说,一个店小二道:“客官你听听,明天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那人淡淡笑道:“可不是么?有得瞧着哩!”
店小二陪笑着道:“客官可还要些什么了?”
那人略翻了翻眼,冷冷地道:“小二,怎不见你对别桌的客人,那么殷勤?”
店小二干笑着,道:“光顾小店的全一样,客官要什么,只管吩咐。”
那人笑了起来,道:“我要问你一件事。”
店小二忙不迭道:“请问,请问。”
那人端起了一杯酒来,慢慢地呷着,过了半晌,才道:“那福来银号中,究竟有多少银子?”
店小二一呆,道:“那可说不上来,可是自从他们几代开始,就经营银号,听说他们窖中的银子,有几十万斤!”那人笑道:“可真不少啊,现在他们的护院是谁?”
店小二皱了皱眉道:“是一个文爷,世常来我们这里喝酒的。”
那人突然一翻手,在他的手中,已多了一锭黄澄澄的金锭子,足有一两来重,他道:“小二,这一两赤金给你,烦你替我到福来银号,去请那位文爷,与来我喝两杯。”
店小二望着那一两赤金,两眼发直,简直像是傻了一样。店小二在大同府那样的地方,自然不至于未曾见过金子,但是,见到人家的金子,和自己会有那金子,却是大不相同的。
他呆立着,过了半晌,才使劲摇了摇头,道:“客官,你……说什么?”
那人笑着,道:“替我到福来银号,去请文爷来喝几杯酒!”
店小二道:“是!是!是!”
他一口气答应了三个“是”字,伸手就来取那金锭子,但是那人却立时握住了手,店小二取了一个空,那人道:“将文爷请来才给你!”
店小二没口答应着,也不及放下肩头的毛巾,便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那人仍然独自一个,自斟自酌,过了不多久,那店小二走了回来,他一双眼肿成发青,额上也肿了一大块,哭丧着脸,来到了那人的面前。
那人笑道:“怎么样了?”店小二指着自己的眼睛,道:“客官,你看,我叫福来银号中的人给摔出来了!”
那人皱了皱眉,道:“是了,那是我的不是,你且再去走一遭。”
店小二的神情,更是难看,他摇着手,道:“不行了,客官,这金子,我赚不了。”
那人拿起了一只酒杯,那锡酒杯已用得很旧了,那人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伸指在杯底,戳了下去,杯底立时进去了寸许,但是却没有戳穿。
那人将杯向店小二一扬,道:“你将这杯子去给那位文爷看看,他知道请他来喝酒的是什么人,就肯来见我——”
店小二道:“若是我再给他们摔出?”
那人道:“那我也不怪你,一样将这两金子给你。”
店小二咕咕哝哝,道:“给了我,去了汤药,也只剩下一半了,唉,一半也是好的。”
他一面说,一面走了出去,又过了不多久,只见他满面喜容,走了进来,拉开了凳子,大声嚷道:“文爷请坐,就是这位客官。”
在他的身后,就跟着福来银号中的那年轻人,他看来就像是一个秀才,他来到了桌前,望着那人,那人也望着他,两人互望了好一会,他才坐了下来,道:“在下姓文,名礼贤。”
那人笑道:“久仰,久仰。”
文礼贤将那只酒杯放在桌上,冷冷地道:“阁下居然又在大同府露面,也不怕自己脸红么?”
那人讪讪道:“说得是,自从上次,打——”
他讲到这里,回过头来,将那两金子塞进店小二的手中,挥手令店小二离去,才又道:“自从上次打福来银号的主意,未曾得手之后,我真有点不好意思到大同府来了。”
文礼贤神态更冷漠道:“现在,有文某人在,阁下如果再想打银号的主意,只怕更要丢人了!”
那人的神态很悠然,道:“我暂时倒不想怎样,但是却有人在打福来银号的主意。”
文礼贤冷笑了两声,道:“阁下号称无孔不入,见钱眼开,大名鼎鼎的独脚强盗,何必反倒会帮着文某人,提醒起文某人来了?”
那人摇了摇头,道:“独脚强盗四字,未免难听了些,见钱眼开,倒是真的,文兄,要知道,福来银号中银子,迟早全是我的,若是现在就被人偷了一些去,不等于是偷了我的银子一样么?”
在那人讲话之际,文礼贤掌起一只筷子来,不经意地摆动着,那人的话才一讲完,他掌着那双筷子,向桌上陡地抛了下去,只听得“拍”地一声,筷子已穿过了桌面,向下电射而出。
那人身子慌忙后退,他退得急了些,也来不及先移开坐着的凳子。
刹那间,只听得一阵唏哩哗啦,一张凳子,已被压得粉碎,那人退出之后,向地上看了一看,只见那双筷子,直没入地上的砖地之中,只有半寸许露来外面。若不是他让得快,这双筷子,怕不直插进了他的双膝之中,那他的双腿就要废了!“
这时,饭店中的所有人,全都向他们望了过来,那人先是神色变了变,接着,向四面抱了抱拳,道:“没有事,各位自便。”
大地方的人,自然不会为了一些小事,大惊小怪,而且,也可以看得出,那人并不是普通人,是以连忙转过了头去,不再理会。
那人又曳过一张凳子来坐下,道:“阁下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福来银号请到了阁下那样的高手,真是幸事,哈哈,看来我是瞎担心了,我的银子,暂存在银号之中,稳当得很。”
文礼贤站了起来,道:“是啊,阁下大可放心,不妨存多些时,存上七、八十年!”
那人摇头道:“那可不行,在我死前,总得摸摸那些银子才甘心。”
文礼贤道:“那或许你不等摸到银子,就已经死了,滕朋友,你想想,上次你是怎样失手的?”
那人摇着头,道:“别提了,上次失手,过不在我,是坏在我找的伙计不稳当。”
文礼贤发出一叠声的冷笑来,道:“文某人失陪了!”
他向那人拱了拱手,那人也拱着手,可是突然之间,那人倏地伸出手来,向文礼贤的肩头之上讲去,文礼贤的反应,也快得出奇,他立时一侧身。
那人的手指,本来是可以拂到文礼贤的肩头上的,但是文礼贤一侧身,却堪堪避开了三、四寸。那人笑道:“文兄,你衣上沾了一搭尘!”
文礼贤的肩头上,果然有一搭尘土,那人的手指,仍然沾了两下,他的手指,虽然沾不到文礼贤的衣服,但是在他的手指拂动之际,却发出了“嗤嗤”之声,有劲风向前拂去,刹那之间,将文礼贤衣上的那搭尘土,拂得干干净净。“
文礼贤的面色,也变了一变,闷哼了一声,转身便向外走了出去。
这时,饭店中的人很挤,文礼贤向前的去势又快,眼看他要撞在别人的身上了,却在转眼之间,便已出了饭店。
那人又坐了下来,才抛下一块碎银,也走了出去,一出饭店,他的去势,突然加快,转过了几条街,来到了一条小巷子中。
到了巷口,他倒又慢了下来,走到一扇朱漆剥落的门前,抓着门上的铜环,轻轻敲了五下。
只听得门内娇声应道:“来了!”
那人的口角,浮现一丝微笑,像是有什么有趣的事,立时就要发生一样。
在门内,传来一阵细碎而又迅速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拔除门栓的声音,和听得一个极动听的女人声音,道:“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你……”
那女人是一面开门,一面在讲着话的,等到门打开了之后,她陡地停了下来,后退了一步。
那人笑着,道:“你弄错了,蒙娘子,蒙兄离大同府,至少还有三、五十里,可是你们夫妇恩爱,难得分手一、两日,便已牵肠挂肚了么?”
那赶出来开门的女人,正是日间在福来银号前卖艺的那个红衣少妇。
但这时,她的神情,和日间那种娇媚可爱、笑容满面的情形,大不相同,她是笑着开门的,当她打开门,陡地后退之际,脸上已罩了一重寒霜。
这时候,她的脸上,更有一种十分凶狠冷漠的神情,双眼之中,也有一种异样的神采。
若是那群浮滑子弟,在日间就看到了她那样神采的话,一定会不敢再跟踪下去的。
她冷冷地道:“你是谁?”
那人摇着头,道:“真可惜,要是蒙兄在,他一定不会那样问。令妹呢?你妹夫也不在么?连老前辈也不认识了,那还像话?”那红衣少妇的一只手,始终还扶在门上,这时,她手臂突然一振,那扇门掀起一股劲风,便已向那人撞了过去,可是那人却像是若无其事一样,仍然向前,跨了过来!
只听得“砰”地一声响,那扇门挟着极强的力道,当胸当面,撞在那人身上。然而,那扇门却立时反弹了回来?又“砰”地一声,撞在墙上,那人还是若无其事跨了进来。
他一面跨了进来,一面笑道:“蒙娘子,这碗闭门羹,可是新鲜热辣啊!”
蒙娘子又后退了一步,那绿衣少妇,已从屋中窜了出来,道:“姐姐,接剑!”
绿衣少妇的手中,握着一长一短两柄利剑,她话才出口,手臂振动,“飚”地一声,那柄长剑,已向蒙娘子背后飞了过来。
蒙娘子连头也不转,只是反手一绰,便已将剑绰在手中,立时一伸手臂,剑尖已指住了那人!
那人仍是若无其事,道:“蒙娘子,我尝了闭门羹,还不够么?”
那绿衣少妇也一跃向前,和蒙娘子并肩而立。
蒙娘子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叹了声,也不知道他是在感叹那两个少妇不认得他是什么人还是不愿意将名字说出来吧。
他道:“在下姓滕——”
他才讲了“姓滕”,蒙娘子姐妹,已陡地一震,手中的利剑,倏地划出了一个圈儿,但她们却并不是向前攻出,而是又向后退了两步!
那人这才道:“——名奇影,两位想来,已然听说过的了?”
蒙娘子姐妹两人,互望了一眼,一言不发。
滕奇影笑了起来,道:“我的外号很多,但大都不堪入耳,只有一个‘如影随形’,还听得过去,两位,你们一到大同府,我就跟上了你们,你们四个人却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
蒙娘子姐妹两人,仍然不出声。
滕奇影又叹了一声,道:“我最怕和女人商量事情,花夫人,花兄哪里去了?大同府中美人多,你不将他看得紧些?”
那绿衣少妇冷笑了一声道:“关你什么事?”
滕奇影“哈哈”笑着,迳直向前走了过来,他摇摇摆摆地向前走着,倒像是蒙娘子和花夫人两人请他进去的一样,丝毫也未曾戒备。
然而,蒙娘子和花夫人两人,却是剑身颤动,全神贯注,她们的剑尖,渐渐向滕奇影指来,滕奇影却仍然若无其事。
她们两人互望了一眼,身形一闪,向外跨开了一步,滕奇影已在她们两人的中间,走了过去。
就在滕奇影刚一在她们两人间走过时,两人一声娇叱,邴柄利剑,一长一短,长剑势稳,短剑势疾,已一起带起“嗤”地一声响,刺了出去!
滕奇影向前走出的势子并不快,看来蒙娘子和花夫人各自刺出的那一剑,非在他的左臂和右胁,各刺出一个透明窟窿不可!
但是,就在那一刹间,滕奇影像是早已料到,有此一着一样,身子突然向前一倾,捲起“呼”地一声,人已经进了屋子。
就在他刚一掠进屋子时,在他的身后,传来了“叮”地一声响,蒙娘子和花夫人手中的剑尖已和剑尖,对在一起。
滕奇影疾转过身来,笑道:“两位,现在可不是在福来银号之前卖艺,而且,我也素知两位的本领,又何必再露这一手?”
蒙娘子和花夫人两人的神色一变,滕奇影笑了一笑,反手一招,衣袖挑出,捲住了他身后一张椅子的椅柄,一抖手,将那一张椅子,直曳了过来,他大模大样,坐了下来,道:“怎么还不奉茶?”
蒙娘子沉声道:“滕朋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向来河水不犯井水,你如今前来,却是何意,莫非想不顾江湖道义么?”
滕奇影笑着,道:“所以,我最怕和女人打交道,你那样说,那不是倒咬一口?是你们坏了江湖道义,怎反倒以此相责?”
花夫人柳眉倒竖,道:“胡说!”
滕奇影缓缓地道:“半年之前,我曾在福来银号动过手,你们知道么?”
蒙娘子笑了起来,道:“这件事么,倒是天下皆知,阁下声名之噪,一时无两!”
滕奇影自然知道蒙娘子讥刺他,说他上次打福来银号的主意,没有打成,是以他的神情,也不免有些尴尬,道:“蒙娘子说得是,但是我既然动了手,一次不成,却还有第二次,这福来银号中的银子,却是我的!”
他讲到最后,面色一沉,声音也陡地提高,双眼之中,也射出了凶光来。
而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他身后,一声冷笑,道:“这倒新鲜,福来银号中的银子,既然是你的,何以你不去取来化用?”
滕奇影仍然坐着不动,他只是道:“原来花朋友也在,快请出来相会。”
随着他的语音,只见门帷一掀,走出了一个人来,那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气度轩昂,浓眉隆准,双眼炯炯有神,竟是一个美男子。
他身上穿着一件十分华丽的金绣长袍,腰际悬着一柄长剑,在剑穗之上,佩着几块五色古玉,当他走出来之际,剑身轻摇,古玉相碰,玎珰有声,看来就像是一个贵介公子一样。
滕奇影仍然不转过头去,只是道:“好了,总算有一个男人出来,你们的计划如何,且先说与我听听!”
那美男子来到了离滕奇影背后,只有五、六尺处,站定了身子,他手按在剑柄之上,冷冷地问道:“什么计划,倒要请教!”
滕奇影“呵呵”大笑了起来道:“花兄弟,这却不够朋友了,明人眼前,何必打什么瞎说话?”
在滕奇影说话之际,那美男子向蒙娘子和花夫人,连使了几个眼色,他按在剑柄上的手臂,也在缓缓向上提起,随着他手臂提起,长剑也已出鞘。
他剑在出鞘之际,却是一点声响也没有,那柄长剑,若是连着剑鞘来看,和寻常的长剑,并无不同,但是当剑渐渐出鞘之时,却可以看到,那剑的剑身浑圆,约有手指粗细,竟没有剑刃,只不过在剑身之上,有着无数细小的尖刺!
那些尖刺上,闪耀着一种蓝殷殷的光彩,一望便知,曾喂过剧毒!
滕奇影仍然端坐不动,等到他的话讲完,美男子已将剑全拔出鞘来。
那剑长三尺,尖端十分锐利,剑身上的细小尖刺,不知有多少,而且细细看来,每一个尖刺之上还有着极小的倒钩,打造得精细无匹。
那美男子兵刃出鞘之后,才缓缓地道:“好,既然如此,那你且听着!”
他一个“着”字才出口,突然身形微矮,“嗤”地一声,一剑已向前疾刺而出!
当他刺出那一剑时,蒙娘子和花夫人两人,也各自抖动利剑,向前刺了过来,他们三人,猝然之间急攻,滕奇影看来,仍然一点准备也没有!
但是,就在郅一刹间,只见滕奇影的双手,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双脚在地上一顿,连人带椅,突然一起向上,拔了起来。
滕奇影连人带椅,到了半空之中,三人的攻势,一齐走空,蒙娘子和花夫人立时收招,那那美男子的动作更快,只听得他一声怪叫,手臂一沉,手中的怪剑,已由平平刺出,而变得向上昂了起来。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怪剑的尖端,已自椅子下面,疾透而过!
而也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滕奇影一声长笑,身形已然掠起。
滕奇影才一离开椅子,怪剑的剑身,已直透过了椅子,但滕奇影却在半空之中,一个翻身,已到了那美男子的身后。
那美男子手中的怪剑,刺穿了那张椅子挂在他的剑上,他自然一时之间,难以将之摔脱,滕奇影却已飘然在他身后,落了下来,抬脚便踢,“砰”地一声,正踢在那美男子的右股上,踢得那美男子向前,踉跄跌出了八、九步,撞在柱上。
那美男子在撞到了柱上之际,力道仍然十分大,哗啦一声,将那张椅子,撞成了粉碎,也倏地转过了身来,面上神色,青白不定,滕奇影却仍然若无其事地笑骂道:“花朋友,你在江湖上,也总算有些名头,你适才使得,却是什么下流招数?莫非你正好此道?”
那美男子的面色,更是难看,挺着怪剑,但是却又明知刚才对方的那一脚,实在是大大留了情,不然,自己何能了无损伤?是以,他也不敢再向前攻去,滕奇影道:“好了,实说穿了啦,你们三人,都不是我的敌手,莫非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么?”
那美男子面上的神色,渐渐恢复了正常,不一会间,已是满面笑容,只见他手臂一振,还剑入鞘,同时,向蒙娘子和花夫人两人,摆了摆手。
两人也收起了利剑,那美男子拱手道:“前辈果然名不虚传。”
滕奇影道:“不敢当得好,你们的计划如何,可能先与我说说么?”
那美男子道:“前辈不是想阻拦我们麽?”
滕奇影面色一沉,道:“花蝶儿,你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却这么多废话作甚?”
那姓花的美男子,本来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但是他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狂蜂浪蝶,是以人人都叫他花蝶儿,反倒成了他的名字,他仍然笑着,向蒙娘子和花夫人两人一指,道:“我们的计划,是想叫她们两人,先混进福来银号去。”
滕奇影道:“然后呢?”
花蝶儿道:“然后,由她们两人作内应,我和蒙大哥,再攻进去。”
滕奇影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身子摇摆着,就向外走去。
花蝶儿等三人,看到滕奇影忽然向外走去,不禁尽皆莫名其妙,不知滕奇影是在弄些什么玄虚,滕奇影走到了门口,才转过身来道:“三位,再见了,若是三位有什么遗言,倒不妨向在下说说,在下虽然不仁不义,但受人所托,或者还可成事。”
花夫人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蒙娘子的声音十分低沉,道:“你是说我们此举,有死无生!”
滕奇影笑道:“你倒聪明。”
花夫人冷笑道:“姓滕的,你名头再大,我们也不怕你,你自己给人家打得夹尾巴赶了出来,便当人家和你一般脓包么?”
滕奇影并不发怒,只是“哈哈”大笑,道:“所以,做人真得小心些,千万不能行差踏错,不然,失了一次手,就遗臭万年了!”
他一面说,一面像是感慨万千一样,摇着头,拢着手,就向外走了出去。
花蝶儿等三人都皱起了眉,眼看滕奇影快要走到门口,花蝶儿突然大声叫道:“滕朋友且慢。”。
花蝶儿才叫了那么一句,花夫人便已勃然大怒,一手叉着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叱道:“你敢叫他回来,我便与你不客气了!”
花蝶儿立时缩了缩头,嗫嚅着,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只怕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
滕奇影也不转过头来,只是“哈哈”笑着道:“小俩口千万别吵架,花朋友怕老婆已是出了名的,若是吵将起来,花朋友,你可没有好处的啊!”
他一手拔开了大门,身形陡地向前掠了出去,“飕”地一声,才出大门,便像是身子悬空一样,转过了大街角,看不见了!
蒙娘子等滕奇影一走,便连忙追了出去,看到滕奇影确然已走远,她才走了回来,将门关上。
蒙娘子一转过身来,就道:“妹夫,你刚才何以想叫住滕奇影?”
花蝶儿先偷偷向花夫人觑了一眼,看看她是不是还在发怒,花夫人寒着脸,道:“别瞧我,你怕他,我可不怕,要怕的,就滚回太行山去,莫在这里现世!
花蝶儿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但是却又不敢高声抗辩,只是道:“谁胆小了,但是这滕奇影是出了名的独脚盗,而且,行起事来,六亲不认,我们的行动已被他知悉,却是大大不妙!”
花夫人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蒙娘子道:“妹子,别人可以不放在心上,这姓滕的却不能等闲视之!”
花夫人瞪大了眼,道:“那便怎样?莫非我们已到手的肥肉,让他分一口么?”
花蝶儿喃喃地道:“他若肯只分上一口,那倒好了!”
花夫人更是大怒,喝道:“替我闭上你的乌嘴,你老娘敢是勾上了老鼠精,才生出你这窝囊废来!”
花夫人长得十分娇媚,在她不发怒的时候,可以称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可是这时破口大骂起来,却是粗言俗语,如流水似的自她的檀口之中,流将出来,似乎在骂人之前,根本不必想一想一样。
花蝶儿捱了骂,仍然缩了缩头一声也不敢出。
蒙娘子像是见惯了这等情形一样,只是淡然一笑,道:“别争了,究竟如何,还是等蒙大哥同来,再作打算,妹子你说可好?”
花夫人仍然气呼呼地,道:“若是姐夫要让别人来加一份,我宁可不干!”
蒙娘子笑了起来,道:“妹子,你就是这样火爆脾气,在你笑的时候,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花蝶儿嘴唇掀动,他想说一句“我就是上了这个当”,但是他一想及这句话若是说了出口,后果是不堪设想,是以再缩了缩头忍住了未曾讲出来。
但是,他一声也没有出,花夫人还是冷笑道:“你心中在想什么?”
花蝶儿忙陪笑道:“我哪里敢想什么?”
花夫人冷笑着,道:“那算是你精灵!”
第二章
阳光依然那么明媚,福来银号前,也仍然立着四个跨着腰刀的大汉。
只不过那四个大汉,却不时在四面眺望着,和平时只是板着脸,直挺挺地站着,大有不同。
看这四个大汉神情,像是正在等着什么人。
这四个大汉,并不是昨天的那四个,但是他们听得昨天的四人讲起,那两个少妇是如何娇媚,如何于人,他们的心中都盼望着那两个少妇早一点出现。
一过了正午,只听得远远一阵喧哗之声,那四个大汉的心中,尽皆一喜,连忙循声看去。陡然之际,他们的眼前,突然一亮,两个少妇,一个穿红,一个着绿,已娉娉婷婷,走了过来。
在那两个少妇的身后,已跟了一大堆人。
那两个少妇,直来到了福来银号的门前,四个大汉,早已满面堆下笑来,每一个人的双眼,几乎都眯成了一条缝,看到那样的美女,似乎不会再有什么男人,能扳得下脸孔来的了!
蒙娘子微笑着,花夫人也在微笑着,但是花夫人的心中,却不知已骂了多少声臭贼。
她们两人,一起向四个大汉,福了一福,还未曾开口,那四个大汉已齐声道:“不妨,不妨!”
蒙娘子嫣然一笑,道:“多谢四位大哥!”
那四个大汉笑得几乎合不拢口来。蒙夫人和花夫人,转过身来,来到了空地的中心。
她们两人,昨天下午一出现,一个传一个传了开去,几乎整个大同府,已然无人不知,这时,空地之外,更是黑压压地围满了人。
后来的人,想要挤向前来,前面的人,逼得向前靠来,渐渐地,有人沿着福来银号的围墙,向福来银号的正门靠来,转眼之间,竟围成了几层人墙的一个大圈,那四个大汉,反倒被逼进了门内。
蒙娘子和花夫人,仍然背靠着背站定,然后,各自向前走去,她们一向前走出,所有的人,立时静了下来,人人都望住了她们。
她们两人,都带着动人的微笑,在走出了十来步之后,突然转过身来,她们早已掣剑在手,一转过身,身形便向前疾掠而出,转眼之间,两人的身子迅即接近,只听得“叮”地一声响,剑尖和剑尖,已然对在一起。
花夫人的足尖,轻轻一点,她的身子,已然倒竖了起来,蒙娘子的身子,微微向后仰着,手臂伸直,两人就仗着剑尖相对的那一点力量,将花夫人的身子,举在半空,上千个人,登时喝起采来。
有一些人,是昨天看过了的,这时纷纷地道:“别眨眼,看,她们要故意失手了!”
那些人正说着,蒙娘子的手臂,突然一震,花夫人发出了一下娇呼。
但见两柄利剑的剑尖,已然错开,花夫人的利剑,向下疾刺了下来,蒙夫人立时身形一矮,手中的利剑,向上迎去。
这一刹间,真是看得人惊心动魄,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这种情形下出声。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得每一个人都“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只见蒙娘子的利剑,向上迎去,照昨天的情形,她的利剑,和花夫人的利剑相交,花夫人的身子在半空中一翻,再落下来之后,两人的剑尖,仍是对在一起的。
可是此际,花夫人的身子,又向下落来之后,两柄利剑的剑尖,却相差了分许,并不是对在一起,刹那之间,只见花夫人又是一声惊呼,在半空之中,猛地一扭身子。
她身子一扭,堪堪避开了蒙娘子手中的利剑,然而她的身形正在下落,却是一剑,刺进了蒙娘子的腹部,短剑几乎直没至柄,立时鲜血四溅!
蒙娘子的身上,本来虽然穿着一件红衣服,可是她的鲜血溅了出来,染得青石板上,点点斑斑,却是怵目惊心,到了极点!
蒙娘子被剑刺中了腹部,她发出了一下惨叫声,倒在地上,花夫人也尖叫了起来,围在她们四周围的上千人,一时之际,全惊得呆了!
花夫人立时哭叫了起来,福来银号门口的那四个大汉,自然也看到了这等情形,他们推开了面前的人,走向前来。
花夫人立时走向前去,握住了其中一个大汉的手,一面泪如雨下,道:“救救我姐姐!”
那大汉一拍胸脯,豪气干云,道:“小娘子莫惊惶,我们有上好的刀伤药,定然可以令她复原的,只不过要将她抬进去,不知方便不?”
花夫人哭道:“救人要紧,还顾得什么?”
这时,那柄短剑,仍然插在蒙娘子的腰际,鲜血也仍在汨汩流着,蒙娘子花容失色,星眸紧闭,两个大汉连忙走过来,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将她抬了起来,大喝着,赶开了围拢来的人,走进了福来银号。
花夫人忙跟在后面,一进银号,另外两个大汉,连忙关上了门,门外千余人仍然围着,一个也不肯散去,七嘴八舌,人声喧哗。
抬着蒙娘子的人,急急走过了天井,来到了银号的大堂中。一进入大堂,便有一股阴暗深沉的感觉,靠墙一列椅子和茶几,全是紫檀木的,另一边墙上,则是一列长柜,柜后坐着好几个人,正在滴滴搭搭,打着算盘,这时,也一起静下了来。
两个大汉,忙拼起了几张椅子,将蒙娘子放在椅子之上,花夫人急得六神无主,团团乱转。
一个大汉叫道:“快,快去拿刀创药来!”
另一个大汉,一声答应,就待向前奔去,柜后的人,全都伸长了颈,向外看来,就在那时,只听得一扇门旁,传来了一声冷笑道:“不必了——”
那去取刀创药的大汉,刚奔到了那门口,陡地听到一听“不必了”突然呆了一呆,站定了身子,只见文礼贤已经慢慢走了出来。
那大汉忙道:“文爷,一个卖艺妇人受了伤,我去取刀创药。”
文礼贤笑道:“不必刀创药,我自有方法,令她复原。”
在蒙娘子旁的那两个大汉,面有不平之色,道:“文爷,她伤得十分重,血流不止,若不施急救,只怕就要——救不转了!”
在福来银号之中,东家早已讲明,由文礼贤负责一切保护事宜,那些大汉,一到福来银号,也知道自己要受文礼贤管辖的了。
可是,文礼贤到了福来银号之后,却未曾见他露过什么惊人的武功,是以众人早在私底下窃窃私议,这时,那两个大汉,更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是以,讲起话来,已然不怎么客气了!
文礼贤却淡然一笑,望着一路滴进来,落在地上的鲜血,道:“是么,这一袋苏木水,调得倒不错啊,真像是血一样!”
众大汉一听得文礼贤那样说,不禁都是一呆,苏木煮了水,其色通红,和血一样,走江湖的人,常用来当作鲜血使用,可是如今,那红衣少妇的腹际,分明插着利剑,而且,花容惨淡,星眸紧闭,分明是受了重伤,何以文礼贤却这样说法?莫非文礼贤以为她是在诈伤么?
娇娆的女子,总能多得人同情些,是以文礼贤的话才出口,各人一呆之下,已有两个大汉,怒形于色,齐声道:“文爷,她身受重伤,再不施救,只怕就要气绝,文爷何以还说这等风凉话?”
文礼贤笑道:“两位倒怜香惜玉,这样的小娘子,谁看见了不喜爱,只可惜我受了东家重托,却是无可奈何了,起来!”
他一直在缓缓地说着,但是到了最后,那“起来”两字,却是疾声陡喝出来的。
而且,他一面疾喝,一面右脚抬起,已经向蒙娘子的身上,疾踢而出!
这时,所有的人,仍然不相信蒙娘子是诈伤,是以文礼贤一脚踢出,那两个怒形于色的汉子,身形一闪,已掠向前来,想阻止文礼贤,不让文礼贤踢中蒙娘子。
文礼贤的动作,实在太快,那两个大汉,一左一右,疾闪了过来,但他们还未到文礼贤的身前,文礼贤的那一脚,已“砰”地一声,踢中在那张椅子之上。两个大汉,各自发出了一声怒喝,扬掌待向文礼贤击来。
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只见本来是直挺挺躺在椅子上的蒙娘子,突然之间,整个飞翻,已自椅上,翻了起来,十指箕张,已向那两个向文礼贤出掌的大汉后颈,疾抓而下!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实看得众人,尽皆目瞪口呆,而那两个大汉,是背对着蒙娘子的,在刹那之间,他们只觉得后颈风生,却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们向前击出的一掌,一时之间,也收不住势子,眼看蒙娘子十指紧处,已可以将那两个大汉的后颈抓住了。
但也就在此际,只见文礼贤双掌倏地一分,他的动作,看来不急不徐,但实际上,如行云流水,快疾无比,双掌一分间,“叭叭”两声响,已和那个大汉各自对了一掌。
那两个大汉一和文礼贤手掌相碰,只觉得一股大力,涌了过来,“呼呼”两声,两人老大的身躯,立时向旁,飞了出去。
文礼贤用掌力将那两个大汉震了出去,震得恰在其时,蒙娘子十指一紧,只抓了个空。
蒙娘子双手抓空,她身子仍在半空之中,只见她陡地扬腿,双脚已向文礼贤的面门踢了过来了。
在她踢出两脚之际,鞋尖上带起一股“嗤嗤”之声,显然是她的鞋尖上,镶有极其锋利的钢片,只不过外面用绣花的红缎遮着而已。
文礼贤一见对方双脚攻到,身子突然向后一仰,避了开去,这时,花夫人一声怪叫,一抖手,“刷”地一声,自衣袖之中,伸出了一柄短剑来。
她的那柄短剑,刚才已插进了蒙娘子的腹中,现在也仍然挂在蒙娘子的腹上。
但是当花夫人自衣袖之中,抽出那柄短剑来之后,本来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完全呆住了的那几个大汉,也已明白!
他们的心中,不禁都暗叫了一声“惭愧”,因为蒙娘子分明不是真的受伤,那柄剑,只不过是有机簧,可以伸缩的假剑,真剑是在花夫人的衣袖之中!
花夫人短剑一出,“嗤”地一声,便向文礼贤的头顶,刺了过来。
其时,文礼贤上身后仰,避开了蒙娘子的那两脚,是以花夫人仗剑刺他的头顶,那一剑是平平刺出,并不需要自上而下刺出的。
花夫人的那一剑,去势极其迅疾,各大汉眼看这等情形,都不禁为文礼贤捏了一把汗。
也就在花夫人的那一剑,眼看要在文礼贤的头顶之中,直刺了进去之际,只见文礼贤的身子,突然一弹,向上弹了起来。
他身子仍然向后仰着,一弹了起来之后,身子向后弯着,“呼”地转了一个半圆,已在花夫人的头上掠过,到了花夫人的背后。
花夫人的那一剑,去势如此之疾,眼看一剑就可以刺中,突然眼前一花,人已不见,她心中已知不妙,想要转过身来。
但是,文礼贤早已到了她的身后,伸手出来,在她的丰臀之上,“拍拍拍”连打了三下,那三下,不但声响清脆玲珑,而且力道也不小,打得花夫人向前连跌出了三步,和才落下地来的蒙娘子,撞了一个满怀!
花夫人俏脸通红,立时转过身来,文礼贤笑道:“真不错,可借文某无意消受!”
店堂之中,刚才的气氛,何等紧张,但是文礼贤那一句话出口,各大汉立时轰然笑了起来,在众人的笑声之中,花夫人但脸红,连粉颈之上,也是一片通红,杏眼圆睁,气得讲不出话来。
文礼贤又笑道:“好了,两位是自己离去,还是要我再来动手赶出去?”
蒙娘子的神色虽然尴尬但却比较镇定,她一伸手,将腹际那柄可以伸缩的假剑,拔了出来,抛在地上,向文礼贤拱了拱手道:“佩服,佩服!”
文礼贤道:“不算什么,只不过受人之托,责任重大,总得分外小心些!”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向那几个大汉,望了一眼,那几个大汉,脸上立时火辣辣地,红了起来,神色狼狈。
蒙娘子道:“算是我们打错了算盘,文爷,再见了!”
蒙娘子一面说一面拉了拉花夫人的衣袖,可是花夫人却还是狠狠瞪着文礼贤,给蒙娘子拉得急了,她大声叫道:“姐姐!”
文礼贤笑道:“怎么?还不舍得走么?”
花夫人一声娇叱,短剑一挺,又向前疾冲了出去,她向前的去势急了,蒙娘子又拉着她的衣袖,是以只听得“嗤”地一声响,她的衣袖,已被撕下了一截,露出雪也似白的一截藕臂来。
她挺剑疾刺,刺向文礼贤的心口,文礼贤身子一侧,反手一抓,却已抓住了她的手臂,手臂一被抓住,花夫人的那一剑自然再也难以向前刺出。
而文礼贤抓住她的手臂,却是衣袖扯脱的,文礼贤只觉得花夫人的手臂,滑若凝脂,柔若柳絮,那一截粉光緻緻的手臂,就在他的眼前,不禁令得他的心中,陡地一荡。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蒙娘子急叫道:“文爷,手下留情,我们要走了!”
文礼贤却像未曾听到蒙娘子的话一样,仍然紧握着花夫人的手臂,双眼直视着花夫人涨得通红的俏脸,花夫人心中一急左掌翻起,一掌向前拍出。
花夫人这时,被文礼贤紧紧握住了手臂,心头也如小鹿乱撞,她虽然泼辣,但究竟是女人,除了花蝶儿之外,几时曾被别人,握住了她裸露的手臂?
是以,她仓皇之际拍出的那一掌,也不是击向文礼贤的心胸,而是击向文礼贤的肩头的。
却不料刚才身子如此灵活的文礼贤,这时,竟并不趋避,“砰”地一声响,一掌正被击在肩头!
那一掌,将文礼贤“腾”地震退了一步,他抓住花夫人手臂五指,也松了开来,在花夫人雪也似白的手臂上,有着极其鲜明的五条红色指印,可知文礼贤刚才在握住了她的手臂之际,是何等用力。
花夫人也没有再趁机进袭,也立时向后退来,蒙娘子忙道:“后会有期!”
她一拉花夫人,两人身形快疾,陡地退出了店堂,一出店堂,便飞身上屋,几个窜伏,便已掠远了!蒙娘子和花夫人两人,走了之后,那几个大汉,互望了一眼,才讪讪地道:“文爷果然明察秋毫,我们几乎被瞒过了!”
文礼贤像是如梦初醒一样,震了一震,才道:“门口人还很多,各位去赶散他们,以后,银号门口,不可再有闲杂人等聚集了!”
那几个大汉,只当文礼贤会有一顿申斥,却不料文礼贤只是吩咐了那样几句话,各人都是大喜过望,忙不迭答应着,向大门上走去。文礼贤倒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背负着双手,走了进去。
那几个账房先生,都松了一口气,自有伙计将店堂中弄毁了的东西,一起打扫干净,福来银号和官府的声气通得甚密,本来,单凭几个大汉,要将聚在门口的上千闲人赶走,也不是易事。但是银号门口,聚集了那么多人,早已惊动了官府。
那几个大汉才一出门,便见十几个差役,由捕头领着,大声呼喝着,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几个衙役,还“噹啷啷”地抖动着铁链!
这般如狼似虎的衙役一到,谁不怕事,上千人一哄而散,福来银号门口,又恢复了宁静,那干衙役和捕头,自有银号中人,迎进银号去,各赠些酒资。自古至今,皆是如此,表过不提。
却说花夫人和蒙娘子,进福来银号时,那干看热闹的人,人人皆见,但是她们掠出银号的时候,却是翻墙越瓦而去,外面的那些人,并未曾看到,是以大同府中,皆纷纷议论,着实替那受了伤的美妇人担心。
第三章
那一天,到了黄昏时分,只听车声辚辚,两匹健马,拉着一辆车子,辗过了福来银号门口的广场,直来到了银号的门口。
那两匹拉车的马儿,神骏非凡,这倒也还罢了,大同府的人,见得好马也多,不足为奇,倒是那一辆车子,十分惹眼。
那车子的车辕、车身之上,全都包着银片,被打磨得雪也似亮,车身全是紫檀木的,雕出八仙过海的图案,那八个仙人,每一个都有真人高下,他们的饰物,全是真的美玉。
那御者穿着一套漆也似黑的衣服,手中执着长鞭吆喝着,“拍拍”地挥着鞭,一直将车子驶到了银号的门口!才又一声吆喝,车子陡地停了下来。
那御者自车座之上,一跃而下,先拉下了车门下的踏脚,又拉出了一卷猩红的厚毡,铺了开来,从车旁直铺到了福来银号的门口。
这才听得那御者朗声道:“请公子下车!”
那辆车子一驶到,这等排场,早已惊动了银号中的掌柜,两个老掌柜,早已迎了出来,
站在门口恭候,只见车门打开,一个面如冠玉,顾盼神飞的公子哥儿,缓缓走下车来。
那公子哥儿戴着一顶软皮帽,帽上缀着一颗老大的明珠,一袭紫袍,衬着腰际的两块碧玉佩,衣饰华丽,实是看得人,不由自主,要低下头去!
他一下了车,略一打量,笑道:“这就是福来银号的总号么?”
那两个掌柜已满面堆笑,迎上来道:“正是,公子从何处来,小号有何效劳之处?”
那公子哥儿踏在红毡之上,缓缓向前,走了过去,那御者弯腰侍候,公子哥儿进了店堂,那两个掌柜是退着进去的,几乎就在门槛上,摔了一跤。
进了店堂之后,那公子哥儿才从衣袖之中,摸出了卷成了一卷的羊皮纸来,抖了一抖,将那卷羊皮纸抖了开来,道:“我从大同府来,这是贵号大同府分号的银票,请过目。”
一个掌柜忙将那卷羊皮纸接了过来,两个掌柜一看,面上的神色,不免有点紧张,只听得他们道:“沈公子,这一万两黄金,却是什么时候要?”
这时,文礼贤又背负着双手,踱了出来。
那公子哥儿道:“自然现在就要,闻说大同府最销魂的是百芳院,你们在天黑之前,将金子替我送到百芳院去,我全要十两一锭的金元宝,却不耐烦使碎银子。”
那两个掌柜一叠声地答应着,叫着上茶,请坐,但是那公子哥儿却像是嫌福来银号的地方肮脏一般,四面一看,皱了皱眉,也不坐下,便立时向外踱了出去。
那两个掌柜,又躬身送到门口,眼看那公子上了车,车子又向前驰了出去,这才回到店堂中来。他们才一到店堂,迎面就碰上了文礼贤,文礼贤道:“两位,这提票可验清楚了。
那两个掌柜,面上立时现出不悦之色来,一个道:“文爷,我在银号,从学徒起,到了掌柜,已有三十来年,各地分号的印信画押,烧成了灰,我也认得出来,却是如何会错?”
文礼贤仍然带着微笑,道:“一万两赤金,非同小可,何以大名府的分号,没有快马来报?”
文礼贤这一句话才出口,便听得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疾如迅雷,传到了门口,一个劲装汉子,翻身自马上跃了下来,奔进了店堂,他一进来,就叫道:“两位掌柜,沈公子可到了
店堂中人,都认得这汉子,叫着他的名字,道:“才到,已经走了。”
那大汉道:“他身上共有两万赤金提票!”
掌柜的瞪了文礼贤一眼,道:“是,他适才交了一张给我们,你远来辛苦,且去休息一下。”
那大汉抹着汗,喘着气,道:“我也未曾见过这等豪客,他将一箱箱金子,抬进大名府咱们的银号来时,人人都看傻了眼。”
掌柜又白了文礼贤一眼,对那大汉道:“那是你见识少,早年,朝中的大官,告老还乡时,哼,谁不是十万八万金子,由银号中提出去?快吩咐下去,开库取金,你可得带人将金子送去!”
文礼贤扬了扬眉,掌柜的学着文礼贤的口气,道:“一万两赤金,非同小可,文爷自然得亲自押着才行,若是有什么差错,却有负东家重托!”
文礼贤“嘿”地一声,道:“自然!”
掌柜的又忙着吩咐伙计,挑起灯笼,取着钥匙,涌着到金库去了。
文礼贤站在店堂之中,这时,天色已渐渐昏暗了下来,小伙计一盏一盏,点着了灯,店堂中才又明亮了起来,文礼贤仍然站着。
不一会,只见伙计托着一箱一箱的金子,走了出来,黄金和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密切了。
那些伙计所托着的金子,即使不属于他们,但是在他们的脸上,也呈现着一种异样的兴奋。
十两一锭的元宝,每一箱是五十锭,总共是二十箱,一起运到了店堂上,两个老掌柜,才赶了出来,天气虽然很凉,但是他们的额上却在冒着汗。
他们来到了文礼贤的面前,道:“文爷,请你先点一点,好立即替沈公子送去。”
文礼贤的神态,和他们各人,却大不相同,他淡然道:“不必了吧,才从库房取出来的,哪会错了?”
两个老掌柜却摇手不迭,道:“文爷,话可不是那么说,若是少了一锭,谁也吃罪不起!”
文礼贤似笑非笑,“嘿”地一声,道:“好罢,那就将这些箱子,一起打开来瞧瞧!”
银号中的伙计答应着,纷纷将箱子打了开来。在福来银号中的伙计、掌柜、账房,谁也不是未曾瞧见金银的人,可是一万两赤金,一起呈现在眼前,发出灿然的光芒,这样的机会,也不多见!
是以,当二十只箱子一起打开之后,几乎每一个人都屏住气息,一声也不出,在那一刹间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神情来,想是他们都在想着:这些黄金若是属于我的,那便怎样了?
文礼贤背负着双手,在那些箱子之前,缓缓踱了一遍,才道:“行了,将箱子閤上!”
他说的话,声音虽然低沉,但是在鸦雀无声的店堂中,照说也是人人可闻。然而,那十来个伙计,还是呆若木鸡地站着。
文礼贤闷哼了一声,提高了声音,喝道:“快将箱子閤上,我们要动程了!”
他那一声大喝,才将十来个伙计,喝得如梦初醒一样,答应着,将箱盖閤上,上了锁,文礼贤向站在大厅一角的几个大汉望去道:“连我在内,共是十一人护送,今晚轮到谁当值的,来十个人!”
那几个大汉答应着,退了开去,文礼贤又转过头来道:“每人挑两箱,你们去十个人也足够了,此去百芳院,不过几条街,大伙儿辛苦着点吧!。”
那些伙计答应着,各自找了扁担绳索。不一会,便都挑起了金子,列成了两行,在店堂中等着,又不多久,押送的大汉也来了,文礼贤令他们十人,也是五人一行,排在伙计的旁边,他自己走在最前面,打开了大门,便向外走了出去。
这时,天色已经全黑了。福来银号门口的四个灯笼,正在风中摇曳着,映着自银号中走出来的人,令得人影在青石板的旷地上摇晃着,就像喝醉酒的醉汉一样。
文礼贤走在最前面,走过了那广场,向着大街的一端,走了过去,他们一行人,才走出了三、五十丈,便看到迎面一个人,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向文礼贤一拱手,“文兄,忙啊!”
那人声音宏亮,身形高大,却正是滕奇影。滕奇影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独脚大盗,而且,他曾经抢劫过福来银号一次,银号中的伙计、护院,倒有一大半认得他的。
是以,滕奇影才一出现,所有的人,便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有几个性急的汉子,手臂一振,“铮铮”有声,兵刃都已出鞘,人人的脸色,都十分紧张。
可是滕奇影却仍然笑嘻嘻地,道:“噢,看列位挑得沉重,这箱子中的,定是赤金子,文兄,你也算是武林奇才,却落得替为富不仁的土财主,押运金银,真是可惜啊可惜!”
文礼贤淡然一笑道:“若是人人都学阁下那样出人头地,那也没有这许多金银,可供抢劫。”
滕奇影又是一笑,道:“闻说大名府来了一位沈公子,现正在百芳院中,大排筵席,召妓取乐,文兄这些金子,定是替他送去的了。”
文礼贤的声音更冷道:“那不关阁下之事。”
滕奇影摇着头,道:“我早已说过,大同府福来银号中的金银,全是我的,如今骤然少了上万两金子,我怎能不问一下。”
文礼贤一字一顿,道:“阁下让不让开?”
滕奇影耸了耸肩,作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来,道:“自然让……”可是他一个“让”字才出口,手臂突然一扬,五指如钩“嗤嗤”有声,却已向文礼贤当头抓了下来。
文礼贤看来,像是身形凝立不动,但是他的反应,却也快到了极点,滕奇影手才抓下,他手腕一翻,中指拍地弹了出去。
他中指弹的正是滕奇影右腕上的“阳池穴”。
滕奇影那一抓,若是继续抓下去,那么,穴道非被弹中不可,若是他穴道被弹中,那他自然非但抓不中文礼贤,自己还要吃大亏。
是以,他立时手臂一缩,而就在他手臂一缩间,文礼贤却也已趁机进招,手腕再一翻,那一指,便已直指向他的胸口。
滕奇影也是会家,他看出文礼贤的那一指,来势快绝,而且,在向前攻来之际,手指颤动,胸际七、八个要穴,全在他一指笼罩之下,竟吃不准他要攻的是那一个穴道!滕奇影吃了一惊,身子“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那时,离得滕奇影较近的四名大汉,早已执着单刀赶了上去,将滕奇影围住。
街上来往的行人,本就很多,这时一见出了事,便全避了开来,但却又不舍得走远,各自躲在屋檐下,睁大了眼望着。
滕奇影被四名大汉围住,他却并不动手,双手摇着,笑道:“列位放心,这万把两金子,真还未曾放在我的心上,各位请便吧!”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又是一缩,向后退了出去,两个大汉气他不过,手腕一翻,就在他身子缩着,向后退出去之际,用刀背向他砸了下来。
可是滕奇影的身形,却是十分滑溜,等到两刀背砸下之际,他早已窜了出去,“铮”地一声联响,两柄刀相交,爆出了一串火花来。
文礼贤忙抬头向前看去,只见滕奇影已没入一条小巷之中,看不见了。
文礼贤“哼”地一声,道:“别理他!”
那几个大汉皆有不平之色,但是文礼贤既然那样吩咐了下来,自然也只好继续向前去,不再理会滕奇影。
他们向前走着,街上的人,已都知道他们挑着的是上万两赤金,是送到百芳院去,交给一个姓沈的阔公子的,是以一看到他们经过,便纷纷佇足而观,百芳院鸨儿王八,也早已得到了信息,文礼贤他们,才一转过了街角,望到了三盏琉璃灯儿,便有七、八人迎了上来,道:“是替沈公子送金子来的么?快,快请进来。”
文礼贤向前走了过来,那百芳院的大门,比寻常大户人家,还要气派。
一进了大门,便是一个老大的院子,全是剔透玲珑的太湖石,种着翠竹劲松,百花杂陈,大堂之中,传出了一片莺莺呖呖之声,间中也听到沈公子的“哈哈”大笑声,文礼贤等一行人进了大厅,只觉得阵阵的脂粉香,沁入鼻端,确然令人羡慕之极,放眼望去,环肥燕瘦,全是出色的美人儿。
沈公子正坐在居中的一张暖榻之上,在他的四周围,穿红戴绿,围着四、五个美妓,文礼贤向后一挥手,伙计将肩上所挑的箱子,放了下来。
只听得沈公子道:“打开来瞧瞧!”
那十个伙计答应着,将二十双箱子,一起打了开来,只听得大堂之中,惊叹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人人都瞪大了眼。
沈公子又道:“各位辛苦了,就在此喝一杯水酒,快活快活。”
那十个大汉、十个伙计一听,尽皆面有喜色。
须知那百芳院,乃是大同府中,一等一的销魂蚀金的好去处,不是王孙公子,便是富豪大贾。
如今,他们听得沈公子那样吩咐,如何不喜?
但是文礼贤却立时沉声道:“我们银号中还有事,失陪了!”
沈公子的面色一沉,像是不大乐意。他一伸手,推开了身边一个妓女,道:“谁陪我在这里喝酒取乐的,临走之际,我还赠他十两赤金!”
沈公子此言一出,众人更是哗然而呼。文礼贤忙道:“大伙回银号去!”
可是这时,却根本没有人再听文礼贤的话。只听得有一个伙计道:“文爷你要回去,这就请便,相烦替店东说一声,小可不吃银号这口鸟饭了!”
那几个伙计一出声,其余的人,哄然而应,一干鸨母王八,十分会鉴貌辨色,早已纷纷曳着伙计和护院入座,立时有美妓向他们围了上来。
文礼贤看到这种情形,双眉打结。他向沈公子拱了拱手,道:“黄金已然送到,在下告辞。”
沈公子左拥右抱,连望也不向他望上一眼。文礼贤也不说什么,掉头就走,一直到他出了大门,身后的喧哗取乐、嬉笑呼喝之声,仍然可闻。
文礼贤的心中,暗叹了一声,低着头,向前疾行,他离开了百芳院所在的那条街,转进了一条小巷之中,他才在小巷中走了几步,然后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下极其轻微的声响。
文礼贤立时听出,那是一个轻功极佳的人,自高处跃下的声音。他立时站定了身子,在他的前面,人影一闪,也有一人,自小巷一边的围墙上,落了下来。
文礼贤定睛向前看去,只见在他身前的那人,身形苗条,手中握着一柄在黑暗之中,闪闪生光的短剑,不是别人,正是花夫人!
文礼贤也不转过身去,他只是突然一侧身,背贴住了墙。他心知身后也已有了人。这时他背贴着墙站定,自然可以避免腹背受敌之苦。
他站定之后,两面一看,果然看到蒙娘子也握着剑,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文礼贤一声冷笑,道:“两位,在福来银号时,我已然手下留情了。现在,还要来生事么?”
蒙娘子嫣然一笑,道:“文朋友,你在福来银号,只是对我妹子手下留情,我可沾不上边儿。”
文礼贤一听得蒙娘子那样说,心头不由自主,向花夫人看去,只见花夫人脸上的神情,似笑未笑,似嗔非嗔。一双妙目,却是望定了他。文礼贤的心头跳得更剧烈。他立时想起,在福来银号中,抓住花夫人柔滑的手臂时的情景来。
蒙娘子又笑了一声,道:“妹子,我们将剑收起来吧!反正我们不是找文朋友来动手,只是找他来谈谈的,是不是?”
花夫人仍然不出声,但是她手臂略振,剑已入鞘。她慢慢地向文礼贤走了过来。
文礼贤不禁有些心慌意乱起来。他忙道:“你们想找我谈什么?”
花夫人咬咬下唇,娇媚之态,更令人心动。她道:“你说呢?”
文礼贤实在想陡喝一声,向前冲了出去。可是,当他看到花夫人离得他越来越近之际,他却不由自主,望着花夫人的手臂,心突突地跳着,心猿意马,却是站着,一动也不动。
蒙娘子又“格格”娇笑了起来,道:“妹子,或者我在这里碍事,就由你们两人谈谈如何?”
文礼贤忙道:“有什么事,不妨一起说!”
可是蒙娘子身形一转,她的笑声,和她的身形,一起向外飘了开来,转眼之间,便已穿出了小巷。文礼贤忙又转过头来,花夫人已离得他更近。他和花夫人打了一个照面,只见在星月微光之下,花夫人的双颊,各泛起了一团红云,看来更是妩媚娇艳。
文礼贤本来是武功极高、很有见地、临危不乱的人,他的来头也很大,决不是等闲的江湖人物,可是这时,他却也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花夫人来到了他的身前,低下了头,现出了一截雪也似白的粉颈,看来更有一种令人感到楚楚可怜的神态,她的声音,低得仅堪听闻,只听得她道:“不知为什么,我离开福来银号后,再也……不想那些金银,却只是……”
她讲到这里,抬起头来,明媚的眼睛,瞟了文礼贤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文礼贤心中忙自己对自己道:“那有这个道理,那一定又是什么阴谋诡计!”可是随即他又自己对自己道:“那也难怪,或许她对自己情有独钟……”想到这里,他也不禁向花夫人走近了一点。他们俩,已相距只不过两、三尺了!
文礼贤不禁为之色授魂予。
就在这时,又听到花夫人低声地叹了口气,道:“其实……说了又如何,还不如……不如不说的好……”
文礼贤还没会过意来,花夫人却已抬起头来,似哀似怨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迳身走了开去。
文礼贤怔得一怔,花夫人已走出了一段路,他不自禁地出声叫道:“等一下。”
花夫人站定了不动,文礼贤大踏步赶了过去,来到了她的身后,花夫人仍然低着头,文礼贤只觉得阵阵的幽香,自她的颈际,透了出来,而她的粉颈上,也泛起了浅浅的绯红色,文礼贤可以看到她半边脸庞,娇红如花,诱人之极。
文礼贤的心头,不禁怦怦跳了起来。
他是武功极高、见识极广的人,但不论他的武功多高、见识多广,他总是一个男人,那有对着那么娇艳动人的小姬子而不心动的?更何况此际,花夫人的神态,实是充满了挑逗!
文礼贤只觉得喉咙发干,他虽然叫住了花夫人,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花夫人仍然低着头,幽幽地叹了一声,用十分甜腻的声音道:“你让我走不好么?却又叫住了我作甚?”
文礼贤若是调情圣手,此际自然有大串的话儿,可以讲将出来。但是他却又并不是,他虽然惑于花夫人的美色,心中胡思乱想,可是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文礼贤的心情,实在比面对着一个第一流的高手,还要紧张,他只是站在花夫人的身边,一声不出。
花夫人慢慢地抬起头来,明媚的眼珠转动着,突然抿着嘴,“格”地一笑,握住了文礼贤的手。文礼贤的心中一落,花夫人更是“格格”地娇笑起来,她柳腰款摆,笑得动人之极。
文礼贤不由自主,伸出手臂,向花夫人的纤腰搂去。当他将花夫人搂在怀中之际,他只觉得体内像是有一股烈火在燃烧一样,眼前除了花夫人娇俏的脸庞之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了。
花夫人的身子,也柔软得像棉花一样,向文礼贤靠了过来。文礼贤软玉温香在抱,神智飘荡。正待将花夫人拥得更紧时,突然之间,他只觉得腰际陡地一麻。
文礼贤究竟是武功极高的高手,腰际突然一麻,他已从温柔梦中,陡地醒了起来。双臂一松,松开了花夫人。但是他这时才觉醒,却已然迟了!
在他的手臂一松之际,花夫人手腕一翻,一掌已然拍出。那一掌,花夫人是在紧贴着文礼贤身子的情形下拍出来的,文礼贤根本没有躲避的可能。
花夫人的手腕才一翻起,便听得“砰”地一声响,那一掌正击在他的心口。
文礼贤身形一晃,“腾”地后退了一步,口角已是鲜血长流。花夫人却立时身形拔起,身在半空之中,“呼呼”两脚,又已踢到!
文礼贤那时连站都站不稳,自然更无可能避过这两脚。当花夫人两脚踢到之际,他陡地一转身,想向前奔了出去。
然而,他才转过身来,花夫人两脚已然踢到,正踢在他的背上,不但将文礼贤踢得向前直扑跌了出去,而且在花夫人的鞋尖之上,显然还藏有十分锐利的利器。
中了花夫人的飞脚,文礼贤的背后,立时出现两个乌溜溜的深洞,鲜血如同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花夫人的身形十分灵巧,一踢中了文礼贤,便身子向后略仰,在半空之中,翻了一翻,落下了地来。她才一落地,便见到蒙娘子自小巷的另一端,疾掠而至,越过了仆跌在地的文礼贤。
当她越过文礼贤的背心上,重重踏了一脚。可是文礼贤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蒙娘子一赶到花夫人的面前,就道:“行了,妹子,我们快走!”
花夫人向文礼贤一指,道:“这厮死了么?”
蒙娘子道:“理他是死是活,只要他不再碍事就是了,他们只怕已在福来银号生事了,我们赶去相助!”
花夫人答应一声,两人身形掠起,迅即出了小巷。阴暗的小巷之中只有文礼贤一人还伏在地上。鲜血自他的口中、背后不断汩汩涌出。文礼贤的脸色,比他贴着的青石板,还要来得灰白。
第四章
福来银号之中,文礼贤带着十个大汉、十个伙计,挑着一万两金子走了之后,登时静了下来。只有账房先生滴滴答答地打着算盘。小伙计将灯火剔得亮了些。有一个小伙计站在墙角在打瞌睡。口角的涎沬,流得极长。一个掌柜轻轻走到他身前,“卜”地一声,在他的额角上,凿了他一个爆栗。
那小伙计突然睁大了眼,带着哭音道:“我没有睡着!我没有睡着!”
掌柜的又提起了手来,再待凿第二个爆栗时,突然听得一阵马蹄声、车轮声和呼喝声传了进来。
只听得门口有人叫道:“沈公子吩咐,再来取一万两黄金!”
掌柜认得那叫唤的人,就是日间赶着马车来的御者。于是迎了上去,道:“沈公子又要金子使唤了,才送了一万两金子去,化完了么?”
那御者一瞪眼,道:“废话,沈公子化金子,难这还得问过你这个糟老头子?提金子的银票在这里,快去验看,金子立时就要!”
那御者一面说,一面一抬手,将一张银票,向掌柜劈面抛了过来。掌柜慌忙接过,仔细看着。
自大名府来的银号伙计,早已来报,说沈公子共有两张一万两黄金的栗子,掌柜的接在手中的那张银票,看来又绝对是真的,自然没有不让人家提金子之理。
当掌柜看了片刻,便抬起了头来,道:“沈公子是立时就要?”
那御者向后一指,道:“自然是立时要,我连人也带来了,这几位全是沈府的人。”
掌柜的看了这等气势,更是不敢怠慢,忙点头哈腰,道:“列位当家稍待,我去开金库,吩咐小号的伙计,将金子抬出来。”
那御者双眉一皱,道:“沈公子等着这一万两金子有急用,却要快些才好。我们齐去帮手!”
跟在他后面的六、七人,一起答应一声。那御者已经抬头道:“喂!金库在何处,快带我去。沈公子的脾气急,他却不是等得的人!”
掌柜的十分尴尬,搔着头,道:“这……这……小号的金库,向来不准外人进入。这……不敢劳动……各位的大驾,还是请各位稍候……”
掌柜才讲到这里,那御者已“呵呵”大笑了起来,转过头去道:“你们听听,他在说什么?看气死人了,倒像是咱们要去抢他的金库一样。实告诉你,沈府上金山银山,小小的福来银号,金库中不知有多少金子,这样小心翼翼。哈哈!”
那御者说着,跟着他的几个人,也一起嘻哈笑了起来。掌柜的被他们笑得满脸通红,但是他干了数十年的银号营生,小心已成了他的天性,他仍是摇着头,道:“这……这还要请各位见谅!”
那些人,又哄笑了起来,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只听得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马蹄声才停,便听得有人骂道:“臭兔崽子们,叫你们提金子,你们全都躲到什么地方偷懒去了?”
随着骂声,只见沈公子已大踏步走了进来。他一身华服,满面怒容,一走进来,便吓得人人不敢出声,他才一进门,手中的马鞭,便“叭”地一声,抽在门上,怒喝道:“兔崽子!还站在这里作甚,快替我进去搬金子,我等着要!”!
那御者和众人,都诚惶诚恐,低下了头。
那御者道:“公子,不关我们事,是掌柜的说,不让我们到金库去的。”
沈公子更是勃然大怒,用力一鞭,抽在柜枱上,将柜枱上的一只算盘,砸得粉碎,算盘珠子四下乱溅。他怒道:“有这样的事?为什么?”
他转过头,向那掌柜的逼视过去。
掌柜的为人再老成,在那样的情形下,也不禁慌了手脚。
掌柜的期期艾艾,还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时,沈公子已大喝一声,道:“金库在那里?快带我那些兔崽子去搬金子,若耽误了我的正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个掌柜,这时也听到了喧闹之声,向外走了出来,听得沈公子在怒吼,两个掌柜都慌了手脚,连声道:“是!是!”
沈公子又一迭声催道:“快些!”
在那样的情形下,简直不容那两个掌柜再作任何考虑,他们只来得及向几个伙计招了招手,便转身向前走去,沈公子和那御者,以及那六、七人,也一涌而入,一路上,沈公子还在不断使脾气骂人,那两个掌柜小心翼翼,说着好话,反倒被沈公子大声喝了回去。
走出店堂之后,是一条极长的走廊,一行人匆匆走过那走廊,乃一个陈设极其华丽的大厅,沈公子怒道:“我们不是到金库去么?”
掌柜忙道:“就到了,这就到了!”
他们两人,来到了一幅大中堂之前,伸手在墙上,用力一按,只听得墙内有人道:“什么人?
掌柜忙道:“快开门,我们来开库取金!”
掌柜的话才说完,就听得轧轧连声,一道暗门,已然打了开来,暗门恰好就是那幅大山水画后面,暗门打开,又是一条甬道。
甬道之中,点着数十盏琉璃灯,照耀得如同白昼一样,甬道之中,有八个大汉,各跨着腰刀,暗门才一打开,八人便已刀半出鞘,直到看到了那两个掌柜他们才手一松,刀还入了鞘中。
掌柜的带着众人向前走去,沈公子带着那御者,便候在甬道之中。甬道的尽头,是一扇乌沉沉的铁门,掌柜的走向前去,来到了铁门之前,掏出了一大串锁匙来,各拣了几柄,开了七具大锁,将锁放在地上,两个大汉忙上前,将金库的铁门,慢慢推了开来。
金库之中,点着长明灯,自然不如甬道中那样明亮,但是也全堆着一口口的箱子,那金库足有三丈见方,木箱全靠墙堆着,地正中,有一个丈许见方的大洞,在灯光的照映之下,地窖之中,泛起一片银光来!那金库的铁门一打开,那两个掌柜便转过身来,看他们的情形,像是想转身叫沈公子的手下,一起相帮来搬金子的,可是他们才一转过身来,便呆住了!
就在他们两人,刚一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间,只见连沈公子在内,那御者和那六个人,手腕翻动,每人的手中,都多了一柄解腕尖刀。
两个掌柜张大了口,惊讶得说不出声来,而沈公子等八个人,动作却又快得出奇,他们才一掣刀在手,身形闪动,“扑扑扑扑”四声,便已有四个大汉遭了殃,尖刀在他们的心口,直刺了进去。
掌柜的嚇得呆了,四个伙计,也是呆若木鸡,甬道内一共有八个大汉,却全是银号请来的高手,四个人一上来,出其不意,便已死于非命,另外四个,却不会像掌柜那样,吓得只是张大了口呆立着,他们立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听得他们齐声怒喝,刀已出鞘,一个大汉最机警,双手在铁门之上,用力一推,他是想先将铁门关上,但是那御者一缩手臂,被他刺死的一人,在他拔刀而出时,向他跌了过来,那御者一伸手,托住了死人,用力向前,抛了过去。
死人狭着劲风,“呼呼”直飞向前去,“砰”地一声响,撞在那想将铁门推上的大汉身上,恰好是头颅对头颅,只听得“拍”地一下骨裂之声,那大汉的顶门,立时陷下去一大块。鲜血自他的七窍之中,涌了出来,竟被撞死了!
另外三个大汉,一见这等情形,心知不妙,大声呼喝着,便待向外闯去,但是沈公子双手一张,道:“朋友,认命吧。”
那三人横刀当胸,硬着头皮道:“朋友留下万儿来。”
沈公子阴森森笑道:“连我也不认得么?你们还是到枉死城中,再去打听的好!”
那两句话间,早有几个人,挺着尖刀,攻了上来,那三个大汉挺刀还击,沈公子疾掠向前,只见他身形滴溜溜一转,手中的尖刀,荡起一股精虹,两个掌柜的咽喉处,鲜血直冒,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声响来,已然倒地惨死。
那四个伙计已经吓软了腿,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又有两个人扑向前来,刀起处,血光迸溅,四名伙计的尸体,骨碌碌地滚进了金库之中。
沈公子回头喝道:“快,莫等那姓文的来了,就很难说了!”
那时,甬道之中,和各人在决斗的,已只剩下了一个大汉,还有两人,也已死去,沈公子的话才出口,只听得暗门口传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那姓文的,再也不会来了!”
说这话的女人,一面说,一面已掠了进来,熟光映着她娇艳的脸庞,不是别人,正是花夫人。
沈公子一见了她,便大喜道:“娘子,已将那姓文的解决了么?”
那沈公子也不是什么沈公子,却正是花蝶儿!
那还在苦斗的大汉一看到花夫人,陡地一呆,手上稍慢一慢,一柄尖刀,已直插进了他的胸口之中,他手一松,手中的单刀落地,双眼一睁,“咕咚”一声,也跌倒在地。
那御者振臂道:“快将那车推进来,出去几个人,银号中的人,见一个,杀一个!”
四、五个人立时奔了出去,那御者冲着花夫人问道:“你姐姐?”
花夫人道:“怕不是在外面料理那些打算盘的、把门的么,你神机妙算确是非同小可!”
那御者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在甬道中听来,格外来得响亮,他自然也不是御者,而正是鲁东的大盗,鬼盗蒙龙!
他一面笑,一面已抢进了金庠之中,刀起处,划开了一箱,箱中的元宝,骨碌碌地滚将出来,有十几只元宝,跌进了地窖中,金元宝和银子相碰,发出悦耳之极的声音来。
那刚才奔出去的五、六个人,都推着手车,飞奔了过来,手推车的轮子,在甬道的青砖上辗过,发出“隆隆”的声响来。
手推车来到了金库面前,蒙娘子也已在暗门口出现,道:“外面的人全解决了,我在门口把风,你们可得快些,夜长梦多!记着,咱们只有三辆马车,至多取十万两金子,太多载不了!”
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道:“金子也有载不了的一天,真是想不到!”
蒙娘子立时又退了出去,几个人将金子一箱一箱搬上手推车,又向外直奔了出去,几个来回,不知搬了多少箱金子出去。
只听得蒙娘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行了,再多一箱也不行的!”
蒙龙和花蝶儿、花夫人三人、一起向甬道外走去,有三个人跟在他们的后面。
才过了暗门口,花夫人便娇笑着,转过身来道:“你们三人,蒙大哥来游说你们,还说什么福来银号的金银,自古以来,无人能动,现在如何?”
那三人每人的怀中,还都抱着一箱银子,他们笑得眯起了眼,道:“现在,我们自然服了蒙大哥了!”
花夫人仍然娇笑着,她一面笑,一面突然“啊”地一声,道:“我漏了一件东西在库中了!”
她向前疾走了出去,那甬道很窄,花夫人在向前走去时,恰好在那三人的身边擦过,只见那三个人的身子,突然向上,挺了一挺。
刹那之间,花夫人已来到了那三人的身后,那三人的双眼睁得老大,其中一个,一声怪叫,道:“花夫人,你这是——”
他那一句话,也未能说完,三个人的身子,便一齐向下,倒了下去。
在他们的肋下,各露出了一柄匕首的柄来,鲜血顺着匕首的柄,在向淌着,原来是花夫人刚才在他们的身边经过之际,以极快的手法,将三柄匕首,送进了他们的肋下,直没至柄!
匕首是从那三人的左肋下刺进去的,其中有一个,居然还能在受了暗算之后,挣扎着讲出半句话来,那当真是算他功力深湛的了!
那三个人一倒地,花夫人、花蝶儿和蒙龙三人,互望了一眼,花夫人伸出了四根玉葱也似的手指来,笑道:“还有四个。”
就在那时,另一个人已走出了甬道的,却转了过来,探头问道:“什么事?”
蒙龙应声道:“你且来看看。”
那人一步跨了进来,他才一跨进来,蒙龙突然一伸手,已抓住了他的胸口,那人大吃了一惊,道:“蒙大哥,你为何抓住了我?”
蒙龙发出一阵荣桀的怪笑结来,道:“你不知道么,我要你死!”
那人心知不妙,双手一起向蒙龙推来,但是蒙龙手起掌落,“拍”地一声,已击在他的头顶之上,那人的眼珠,几乎被蒙龙的那一掌之力,震得弹了出来,他双掌根本未曾推中蒙龙的身子,蒙龙手一松,那人的身子,便已软瘫在地。
蒙龙、花蝶儿和花夫人三人,一起向外走去,那大厅中,至少有七、八个死人,过了走廊,到了店堂中,死人更多,蒙娘子站在门口,向着门外,道:“三位请先到店堂来,蒙大哥有话要说。”
那三人也是蒙龙邀来的盗党,他们应声走了进来,一个走在最后面的,才在蒙娘子的身边经过,蒙娘子剑已出鞘,“刷”地一声,刺进了那人的背后,这一剑的力道极强,剑尖自那人的胸前,直透出了一尺有余。
另一个人听到了声音,转过身来,他一看到那情形后,陡地一呆,蒙娘子已推着那死人,向前直奔而出,那人还未曾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间,“波”地一声,自死人胸前突出的尺许长的剑身,又已刺进另一个人的胸前。
蒙娘子立时拔出剑来,“砰砰”两声响,两个臂已倒地惨死。
那最后一人转过头来,见到那样情形,面色倏红倏白,他失声道:“你们想过桥抽板。”
花夫人“呸”地一声,道:“你们这几个人,当初来邀你们入伙时,你们推三推四,现在,莫非还想分金子么?”那人大叫一声,手在腰际一抹,“呼”地一声响,已挥出了一条软鞭来。
蒙龙冷笑道:“阁下莫非还想和我们动手?”
那人身形疾拔而起,跳到了柜枱上,花蝶儿立时一脚踢向柜枱,将柜枱踢翻,但那人身形拔起,软鞭向上一挥,已卷住了横樑。紧接着,那人的身形,向上直飞了上去,“砰”一声响,撞在屋顶上,屋顶上瓦片碎裂,出现了一个大洞。在碎瓦纷飞之中,眼看那人已可以穿洞而出了!
但也就在此际,蒙龙足尖一点,身形也拔了起来,一伸手,便已抓住了那人的足踝,他一抓住了那人的足踝,立时真气一沉,使出了千斤坠功夫。
那人的身子,被他硬生生拉了下来,在那人身子向下跌来之际,他的软鞭,将他的头颈缠住,蒙龙的千斤坠功夫一使出,只听得“格格格”一阵响,那人全身的骨节,全被拉散竟平空长出了尺许!
那人的七窍之中,鲜血直喷了出来,立时死于非命,蒙娘子皱了皱眉,道:“蒙大哥,弄死他也就是了,何必将他弄成那样子?”
蒙龙却“桀桀”笑起来道:“他奶奶的,是他自己的软鞭,缠住了颈子,我怎么知道会那样!”
花蝶儿一叠声催道:“快走,夜长梦多,我们不宜再多耽搁。”
蒙龙和蒙娘子两人,返身奔出了福来银号,身形掠起,已到了车座之上。三辆马车,一起向前,驶了出去。沉重的黄金,压得车轴“咯吱”,“咯吱”直响,马车迅即驶过了银号前的空地,驶上了街道!
车声嶙嶙,蹄声得得,马车已迅速驰远了。
福来银号的大门仍然紧闭着,大门上的灯笼,也明晃晃地,根本没人知道在银号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偶然有人经过,奇怪何以在银号之前,不见了那日夜不缀的四个守门高手而已。
第五章
文礼贤的脸贴在青石板上,已是深秋了,青石板很凉,也就是那股凉意,才使他又渐渐地醒了过来。当他又有了知觉之际,他根本不能肯定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除了脸颊上的那一片清凉之外,他全身都好像是火灼一样。
他慢慢地吸进了一口气,当他吸进那一口气之际,他全身的那阵剧痛,令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阵阵呻吟声来,他慢慢移动着双手,按在石板上,然后,他一点一点,向上抬起身子来。
但是,他抬起了尺许,却又突然跌了下来,他只好在地上滚着,滚到了墙边。
他连站起来的力道也没有!
在他的眼前,迸耀着各种颜色的火星。
文礼贤想定睛看清眼前的情形,但是他却无法做到这一点,他看到的,只是飞舞着的金星。
他紧紧地咬着下唇,闭上了眼睛,他是怎么会躺在这里的,他已完全想起来了。
在这时候,他也已明白,一切全是一个圈套,那豪阔的沈公子、那银票、花夫人和蒙娘子的突然出现,花夫人雪白的藕臂,羞得连耳根都红的那股娇态,这一切,全是圈套!
文礼贤甚至已可以知道,假扮沈公子的那人,一定不会是别人,定是出名的黑道高手花蝶儿!
他假扮沈公子,用真的一万两金子的票子,来表示他的身份,也好藉此引开自己,那一万两金子是本钱,用这一万两金子,不知可以换来多少!
他,文礼贤,上当了!
文礼贤不断地吸着气,似乎只有不断吸气,他才能支持着,不再昏死过去,他又慢慢地挺着身子,向上站起来,他抓住了一根自墙缝中生出来的小树,来支持他的身子,他终于站直了身子。
当他站直了身子之后,他眼前的金星,也不再那么多了,他可以看到,有一个人,背负着手,自小巷的口子中,慢慢地踱了进来。
文礼贤想大声叫他,他现在要人帮助,他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走动,他要人扶持着去找大夫医治。
可是,他用尽气力也无法讲出任何话来,只是在他的喉间,发出了一阵“格格”的声响,但是那一阵格格的声响,却也引得那人向前,疾掠过来。
文礼贤实在没有法子看清那已来到了自己身前的是什么人,他只觉得那人的身子,在不断地摇晃着,那或许是他自己在晃动,他勉力挣扎着,才道:“老哥……我……受了伤……”
他才讲了一句话,便听得他身前的那人出声道:“你是文礼贤?”
文礼贤陡地一怔,他仍然看不清那人是什么人,但是他却听出,那正是滕奇影的声音。!
接着,便又是滕奇影“哈哈”一笑,道:“文兄,你武功如此之高,怎也会着了人家的道儿?哈哈,你伤成那样,我几乎认不出你了。你怎会伤在这儿,你一受伤,福来银号岂不是——”
滕奇影一句话,才讲到一半地停了下来。
接着便听得他发出一声怪叫:“福来银号!”
文礼贤虽然伤得站也站不稳,眼前的情形也看不清,但是他却也知道,在刹那间,滕奇影想到了什么!
滕奇影自然是想到,他文礼贤在这里受了重伤,自然是正有人在抢劫福来银号了!
文礼贤没有再听到滕奇影的声音,他只觉得在他的身前,有一股劲风掠过,那是滕奇影在突然之间想到是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掠出了小巷时所卷起来的。
文礼贤闭着眼睛,他难以想像银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倒决不会阻止滕奇影前去,就算他有这能力的话,他也不会。
因为已经有一帮强盗在抢劫银号了,多一个强盗去,只有更加好些。
文礼贤扶着墙,他每向前移动一寸,全身的骨节就像要散开来一样,他觉得自己体内的血,已在渐渐地变少,快要流干了!
但是,他终于到了巷口,他在听到了好几个人的惊叫声之后,倒了下去,昏倒了。
而滕奇影的运气实在差,当他赶到福来银号门口的时候,只见成批的差役在进进出出,大同府的几个捕头,更是在团团乱转。
滕奇影一看到了那样情形,就知道抢劫已经完成了,他没有再向前走去,只是杂在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中。
人丛中议论纷纷,七嘴八舌,滕奇影虽然才到了不久,但是也已听出,福来银号中的人全死了,究竟被劫走了多少金银,知也没有人知道。
过了不久,只听得一阵呼喝声,十几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被那十余匹马拥在中间,是一对白马,白马上骑着两个威风凛凛的大汉,大同府中的人,都认识那是知府最看重的两个大捕头。
滕奇影没有再看下去,他知道他已来得迟了,已经捞不到油水了。
但是,他也知道,一定有人捞到了油水,他心中自己在问自己,捞到了油水的是什么人?
他转身离开了人群,直向前走去,当他来到了日间找到花夫人和蒙娘子的那屋子之前,他“砰”地一脚踢开了大门。
屋中一个人也没有,那倒业在滕奇影的意料之中,没有什么人会劫到金银之后,再躲在曾被人发现过的地方,除非他是白痴,而白痴又是决不能劫到福来银号的金银的。只不过滕奇影在看到了屋中没有人之后,他仍然恨恨地顿了一下脚。他,滕奇影劫不到的金银,却给旁人劫走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
在那样的奇耻大辱之前,金子似乎算不得什么了,他是出了名的独脚强盗,人人都知道他曾动过福来银号的脑筋,但是却狼狈败退。
而如今,另外有人却成功了,他心中的难过,实在难以形容,他一面顿着脚,一面在迅速地转着念,他可以说一在大同府城中看到了蒙娘子、花夫人,就知道她们心怀不轨了。
从那一刻起,滕奇影也一直尾随着她们,直到独闯这所屋子,知道了他们是在打福来银号的主意,他也知道大盗蒙龙还未曾赶到大同府,多半是在各地约帮手。本来,他是可以一直跟踪着,在蒙龙他们动手之际,从中插手的。但是他却算错了两点,第一,他未曾算计到他们那么快就动手。
而第二,他最错的一点,就是看到文礼贤押着一万两金子,走出福来银号时,还以为自己可以敌得过文礼贤,和他正面交了一次手。那一次交手,使滕奇影知道,他实在不是文礼贤的敌手!
在知道了那一点之后,自然使他十分气馁,既然不是文礼贤的敌手,那还有什么办法打福来银号的主意?
而且,他还进一步想到,自己不是文礼贤的敌手,蒙龙、花蝶儿、花夫人、蒙娘子,也一定不是文礼贤的敌手,除非他们请到了更高的高手。但如果有高手来到了大同府,那一定有声有色的,既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就料定对方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一定也是惨败收场。
但是,他却料错了,人家成功了!
滕奇影在看到受了重伤的文礼贤之后,就知道自己料错了,可是直到此际,滕奇影仍然不明白,对方是用什么方法,令得文礼贤身受重伤的!
滕奇影不禁长叹了一声,现在,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去追寻蒙龙、花蝶儿这两对夫妇,
他们带着沉重的金子,不可能走得太远!
滕奇影想到了这一点,身形一纵,便待向前掠了出去,但是,他只是纵了一下,便又停了下来。
大同府四通八达,他们这一伙人得了金银,却是到何处去了呢?
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如何能追得上他们?
滕奇影不禁苦笑,看来,蒙龙他们,着实比他高明得多了!
然而,滕奇影却又决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一定要追上他们!他转过身,迅速地向前走去,转眼之间就没入在黑暗之中了。
三辆马车,直奔城西,鞭声“拍拍”,赶得马儿不时发出急嘶声,在马车驶进一条深巷时,花蝶儿便从车座上飞身掠起,落在两扇门之前,他足尖一点,便翻过了围墙,接着,那两扇门,就打了开来。三辆马车驶进了门,门内是老大的一个院子,望进去,一进一进,全是房子,那是一所极其深广的大宅。
三辆马车全进了门,花蝶儿将大门关上,上了栓,转过身来,他仰天大笑,道:“蒙大哥,咱们做了这单买卖,便不难天下驰——”
他下面一个“名”字,还未出口,只见蒙龙在车座上一欠身,“腾”地一鞭,已向他面门扫了过来。花蝶儿大吃一惊,身子一扭,向旁边避了开去,他避得虽然快,但是鞭梢仍不免在他的肩头之上,扫了一下,将他肩头的衣服,撕裂了一大片。
在刹那间,花蝶儿又惊又怒,说不出话来,花夫人却立时怒叱道:“这算什么?”
蒙龙沉声道:“现在,大同府定然已满城风雨,做公的耳目何等灵敏,花兄弟,你若是喜欢瞎嚷嚷,那可难说得很了!”
花蝶儿辩道:“这里全是空屋子,也不会有人听见!”
蒙龙“哼”地一声,道:“你怎知一定没有人听见?滕奇影是如何找到你们的?”
蒙娘子跃下车座,道:“行了,吵什么,先将金子藏起来再说!”
花蝶儿的面色很难看,他瞪着蒙龙,蒙龙沉着脸,也瞪视着花蝶儿,蒙娘子来到了两人之间,将他们隔了开来道:“将金子搬进去,听到没有!”
花蝶儿冷笑一声,道:“不必了,十万两金子,一家五万,你们躲在大同府中,我带着金子,远走高飞!”
蒙娘子听得花蝶儿那样说法,不禁陡地怔了一怔,道:“花兄弟,这是什么话?”
而蒙龙也在此际,厉声叱道:“想死!”
花蝶儿一声冷笑,道:“那五万两金子,不是我的么?如何我要了自己的一份,便是想死?”
蒙龙神色益怒,一伸手,拨开了蒙娘子,大踏步向前走了过去,但是蒙娘子只是踉跄跌出了一步,立时又身形一闪,拦在他们两人的中间。
蒙娘子急急道:“花兄弟你这就不对了,你那一份是你的,不会有人来动你,但现在案子才犯,风声那么紧,你却要带了金子上路,这不是自投罗网么?我们早已计划好,等到半年之后,再慢慢将金子转运出去的,何以忽然变卦!”
花蝶儿斜睨着蒙龙,发出一连串冷笑声来道:“怕只怕在这半年之中,我捱不了那么多鞭子!”
花夫人在一旁,也冷冷道:“蒙大哥,这可怪不得我的男人,刚才你那一鞭,实是辣手了些。”
蒙龙的面色铁青,冷笑道:“若你们执意要带走金子,莫怪我无情!”
花夫人一听得蒙龙那样说,手臂一振、短剑已经出鞘,寒光森森的剑尖,直指蒙龙。蒙龙身形一缩,“呼”地掠后了几步。
蒙娘子尖声道:“妹子,你疯了么?蒙哥不准你们带着金子走,却是为了你们好,做公的何等耳目精灵,你们一上路,便是自投罗网!”
花夫人道:“说得对,若是我们落入公人手中,会连累了你们,要我们不走,只有一个办法?”
蒙娘子道:“什么办法?反正我们是自己人,总可以商量!”
花夫人道:“将金子现在就分了,我们住东院,你们住西院,谁也别理谁!”
蒙娘子干笑了起来道:“妹子,你那么心急干什么,难道你还疑心我会呑没了你们的那一份?”
花夫人和花蝶儿齐声道:“那可难说得很!”
蒙娘子道:“也好,来,咱们分金子!”
她倏地转身,剑光一闪,“飕”地一声,已将盖在车上的油布割裂,现出了一箱箱金子来,道:“一家一箱,有多的再一家一半,这可公平了?”
花蝶儿道:“自然应该这样!”
蒙龙的脸色,一直十分难看,在他铁青的脸色上,笼罩着一股异样的煞气,看来十分骇人。他不说话,也不动手搬箱子,只是由得他们三人,将一箱一箱的金子,搬到了东院和西院的石阶之前。
花夫人和花蝶儿两人,在分完了金子之后,又将金子一箱箱地搬了进去,堆在东院的一个厅堂之中,花蝶儿一纵身,上了箱子,躺了下来,又翻了翻身,双手抱住了一个木箱道:“那么多金子!”
花夫人关上了门,道:“可别高兴太早,我看蒙大哥不怀好意。”
花蝶儿道:“那我也知道,但是你姐姐必不容他行凶,这些金子总算是我们的。”
花夫人翻了翻眼,他们并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自窗中映了进来,映得花夫人俏丽的脸庞,十分苍白,看来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
花蝶儿望着她,忽然之间,心头生出了一股寒意来,道:“你……你在想些什么?”
花夫人徐徐地道:“只看你敢不敢!”
花蝶儿的身子,陡地一震,他和花夫人几年夫妻,自然知道他的妻子,这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道:“那……不好吧。”
花夫人一声冷笑,道:“你在说不好,若是人家说好,你岂不吃亏?有道是先下手为强!”
花蝶儿的脸色,又变了一变,道:“若是对付了蒙大哥,你姐姐处,却难交待。”
花夫人斜着眼,望着花蝶儿,道:“你别假惺惺了,我姐姐比我丰满得多,定然比我更好风情,这话儿,却是谁说的?”
花蝶儿立时涨红了脸,辩道:“这……原是我说着玩儿的,你如何认真了?”
花夫人“哼”地一声,道:“今年夏天,我姐姐在葡萄架下乘凉,你从后面走过去,将她抱了个实,那难道也是闹着玩?”
花蝶儿的脸上更红,道:“那……那是我错将她当作了你。”
花夫人道:“连老婆也认错得的么?”
花蝶儿摊着手,无可奈何地道:“你要是不信,那也无法可施。”
花夫人嫣然一笑,道:“你也不必装神弄鬼,如果你早有此心,此番可叫你遂了心愿!”
花蝶儿望定了他的妻子,也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搭腔才好,只是诞着脸,装出一副傻相来,嘻嘻地笑着。
花夫人撇了撇嘴,道:“还在假撇清哩,一听得可以遂你心愿,就笑得口都閤不拢了!”
花蝶儿忙举起了手道:“我若有此心!”
可是,他的话才讲到一半,花夫人便叱道:“别胡乱发誓,过往神明,可是好欺弄的?可现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花蝶儿迟迟疑疑,道:“怕只怕……你姐姐不肯就范,反倒弄巧成拙。”
花夫人笑道:“你当她真是三贞九烈么?去年,蒙大哥远赴塞北,有一晚我撞进她房去,就看到有一条黑影,穿窗而走,她硬说是我眼花,我也未曾追查那是什么人来。”
花蝶儿大喜,情不自禁道:“若是能和她同床共衾,那才是不枉了这一世人哩!”
花夫人“哼”地一声,道:“看你,刚才还想发毒誓,现在却忘了形!”
花蝶儿自箱子上一跃而下,向花夫人作了一个揖,道:“多谢娘子玉成!”
花夫人撩起手来,就是一巴掌,将花蝶儿打得一个摇晃,骂道:“你得了她,若是忘了我,我叫你逐寸逐寸地死去!”
花蝶儿趁势搂住了花夫人,道:“你是我心肝肉儿活宝贝,我怎舍得忘了你?”
花蝶儿抱住了花夫人,就在她的粉顿上乱嗅乱索,花夫人用力推开了花蝶儿,道:“没正经,你也得想想,如何下手才好!”
花蝶儿笑道:“自然霸王硬上弓。”
花夫人“呸”地一声,道:“你当我说什么,我是说,如何除了眼中之钉!”
花蝶儿静了下来,刹那间,院子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根本没人一样。
西院中也十分静,只有沉重的脚步声。
蒙龙背负着双手,在不断踱着步,蒙娘子斜倚在一张榻上,举着手,在审视着她修剪得十分整齐、纤纤的指甲。在她的指甲上,涂着鲜红的凤仙花汁,衬着她的手,更是腴白。
蒙龙突然停了下来,恨恨地道:“这小子!”
蒙娘子连眼皮也不抬起来,只是道:“怎么,又是谁得罪你啦?”
蒙龙向榻前走来,道:“你刚才没有看到么?他竟要带了他那一份先走!”
蒙娘子嫣然一笑,道:“那一份本是他的,你由得他带走就是了!”
蒙龙怒道:“胡说!他带着金子一出门,我敢说他走不出三十里去,就立时被做公的拿住了,到时,却是连累了我们!”
蒙娘子笑得更明媚,道:“他现在又不曾走,你那样暴跳如雷,却是作甚?”
蒙龙顿着足,道:“定计,请人,全是我,这小子倒分了一半去!”
蒙娘子斜着眼儿,望定了蒙龙,蒙龙又愤然道:“真是便宜了他。”
蒙娘子徐徐地道:“说不定,他的心中在想,扮沈公子、闯银号的是他,让你分了一半去,实在是便宜了你啦!”
蒙龙怒气更炽,喝道:“他敢!”
蒙娘子的语调,却更是悠闲,道:“他敢不敢,我可不知道,但是你也不能不让他那样想!”
蒙龙双手握着拳道:“我还得好好去问他!”
他说着,身形疾转,荡起一股劲风,便到了门口,一抬脚,“砰”地一声,便将门踢了开来。
蒙娘子只是在榻上略欠了欠身,道:“你还是别去的好,莫伤了亲戚的和气!”
但是蒙娘子轻描淡写的那句话,蒙龙却全然并未曾放在心上,他一踢开了门,便大踏步向前走去。
蒙娘子望着他的背影,在她的口角上,忽然泛起了一丝十分神秘的笑容来,她欠身下了榻,来到了那一箱一箱的金子之前。
她打开了一只箱子,金元璨然的元宝,立时呈现在她的眼前,蒙娘子的纤指,在金元宝上,慢慢地抚摸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閤上了箱盖,听着东院可有什么动静。
蒙龙是突如其来地闯进东院去的。
当他陡地出现在花蝶儿和花夫人两人眼前,两人都吓了一大跳,面色变得十分难看,花蝶儿的身子,甚至在微微发着抖。
花夫人比较镇定些,虽然她的脸色也很苍白,但她总算迸出了一句话来,道:“蒙大哥,你……还未曾睡啊!”
蒙龙只是“哼”地一声,大踏步来到了花蝶儿的身前,伸手向花蝶手指去,手指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尖,厉声道:“我问你,这次劫了福来银号,你是不是认为你的功劳比我大?”
花蝶儿又惊又怒,脸色煞白,他尽量抑制着心中的怒意,勉强笑了一下,道:“这是什么话,大家一起出力,谁能说谁的功劳最大?”
花蝶儿心知自己的武功,及不上蒙龙,而蒙龙这时,气势汹汹,看来极其骇人,他也不想在那样的情形下,和蒙龙动手。
是以,在他而言,他那样的回答,已经算是十分委婉的了。“
可是那样的话,听在蒙龙的耳中,却令得蒙龙勃然大怒,一声陡喝道:“放你妈的狗臭屁!”
他一面说,一面手掌扬起,“呼”地一掌,已然向花蝶儿的脸上,搧了过来。
花蝶儿怎么也料不到自己定了害蒙龙的计划还未实行,可是蒙龙闯了来,却是说动手就动手,他一见蒙龙出掌,身子赶紧向旁一闪。
但是蒙龙的出手,何等之快,花蝶儿虽然闪得及时,也未能避得开去,只听得“叭”地一声响,那一掌已将花蝶儿打了一个满脸花!
在那刹间,花蝶儿的身形一侧,向外跌了开去,他只觉得脸上像是被火烙一样,奇痛攻心,眼前金星直冒,耳际嗡嗡直响,他在惊惶之中,手在地上一按,勉力弹起身子来。
却见蒙龙在打了他一掌之后,一手叉着腰,一手仍指着他,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黑道上的下三滥,也配干那样的大事?不是我提携你,你只合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嗅得着来福银号的金子?”
花蝶儿半边脸,已是又红又肿,他的口角上,也有一缕鲜血,在淌了下来,他的眼中,现出了异样凶狠的神色来。
他也不抹去口边的血渍,只是阴沉沉地道:“大哥,你说得是!”
可是,他一个“是”字才出口,身形突然一矮,“呼”地窜向前去,随着他身形突然窜向前,他手扬处,一条满是尖刺软鞭,已向蒙龙当头砸下!
那条软鞭,全是一环一环的精钢扣成的,那些尖刺,长约半寸,可以活动,当鞭围在腰际时,尖刺全隐在鞭身之中,一点也看不出来。!
然而此际,花蝶儿一挥起了那软鞭,尖刺全张了开来,精光闪闪,极其骇人!
蒙龙乍见花蝶儿出鞭,不禁陡地一怔,他随卸大叫一声,道:“好家伙,不服么?”
他身形向后略仰,右腿疾向前踢出,足尖踹向花蝶儿的小腹。
蒙龙那一脚,也十分厉害,他并不倾全力去避开花蝶儿的那一鞭,却是以攻解招,花蝶儿扬鞭向他当头砸下,人又在向蒙龙挨了过来,下盘自然空虚,蒙龙扬脚踹向他的小腹,只消一踢中花蝶儿必然连人带鞭,向外跌翻出去,鞭势自然是化解了!
蒙龙冲到东院来,原只是想将花蝶儿罚上一顿,要花蝶儿认一个低,也就算了,他却未料到,花蝶儿夫妇,早已动了杀机!
他这时一脚踢出,自以为十拿九稳,一定可以踢得中的,却不料就在那电光石火一刹那,花夫人的身形,突然一矮,短剑扬起,“飕”地一剑,自他右侧,疾刺了过来!这一剑,不但剑势迅疾,而且实在是出乎蒙龙的意料之外。
变故实在来得太迅疾,蒙龙根本无法预防。他才一看到短剑荡起的精光,腰际一凉,短剑已然刺进了他的腰际。但是蒙龙的武功极高,那一脚,还是向前,直踢了出去!
花蝶儿在攻出那一鞭之际,心知自己只要一出手,妻子一定出手相助,是以有恃无恐,及至他在百忙之中,看到蒙龙已被一剑刺中,他更是心定。
却不料蒙龙虽然被花夫人的短剑,刺进了右腰,他那一脚的力道,却是早已发出来的,花蝶儿鞭势一紧,还想就势一鞭,将蒙龙砸死之际,他鞭才向下一沉,“砰”地一声响,小腹上已被蒙龙一脚踢中!
如果蒙龙不是在刹那间,已然受了伤的话,这一脚,足可以将花蝶儿踢跌翻出好几丈去。这时,他那一脚的力道,究竟打了折扣。
花蝶儿的身子,陡地一晃,他那一鞭之势,仍然压了下来,鞭梢在蒙龙的面上掠过。鞭上的尖刺,将蒙龙的脸,连皮带肉,钩去了一大片!
蒙龙只感到一阵彻心彻肺的奇痛,刹那之间,眼前一片血光,什么也看不到,他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一声怪吼,向前疾扑而出!
花夫人一剑刺中了蒙龙,本来想立时抽剑,再发第二招的。
可是,蒙龙却突然向前,疾扑了出去,那股前扑之力,实在太大,令得花夫人五指不由自主一松,非但未能将剑拔出来,还被蒙龙带着剑,向前一起冲了过去!
在那时候,蒙龙脸上的皮肉被扯去了一大片,他脸上一片血肉模糊,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也无法知道花蝶儿是在什么地方的。
可是,花蝶儿小腹上中了蒙龙一脚,向后连退出了三步。
花蝶儿勉力站定了身子,却觉得喉际一阵发甜,“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那“哇”地一声响,却是叫蒙龙知道了花蝶儿的所在,他十指箕张,向前直扑了过去,一股劲风,向着花蝶儿压了过去。
花蝶儿身子连忙后退,退到了一条大柱之前,蒙龙却立时压了过来,只听得“撲”地一声响,他左手五指,先插进了那根大柱之中,紧接着,右手五指,又是“撲”地一声响,插进了花蝶儿咽喉!
花蝶儿立时双眼翻白,身子剧烈地发着抖,蒙龙的五指,紧紧地插住了花蝶儿的咽喉,鲜血顺着他的手,向下淌了下来,当他五指插进了花蝶儿的咽喉之后,花蝶儿如何还活得成?
但是蒙龙却还是不肯放手,他的右手越来越用力,五指几乎已完全陷进了花蝶儿的咽喉!
花夫人在一旁,看到了这等情形,不禁怔住了,花容失色,身子也在发抖。
就在这时,只听得门口,传来了一声冷笑,花夫人陡地一震,连忙转过头去看,只见她的姐姐,正站在门口,面罩寒霜,望着自己。
花夫人忙道:“姐姐,你看他们!”
蒙娘子柳眉微扬,道:“很好啊,妹子,不过,你那一剑,却刺的不是要害!”
花夫人吃了一惊道:“姐姐,我……我……”
蒙娘子冷笑道:“别说了,我只问你,你们当初,想在杀了蒙大哥之后,如何对付我的?”
花夫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发抖起来,道:“姐姐,我们决不想害你,只不过……只不过我想叫花蝶儿……叫他和姐姐……”
蒙娘子显然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格格”笑了起来,道:“你倒真是好妹子!”
蒙娘子的话才出口,蒙龙又是一声怪吼,只见他的右手,已经离开了花蝶儿的咽喉,他的左手,也从柱中拔了出来。
只不过大柱的木质坚实,他左手用力插了进去,硬拔出来时,手指已断了几根,鲜血泉涌,他一振手,拔出了腰际的短剑。
蒙龙这时,全身浴血,模样已是可怖之极,他握着那柄短剑,鲜血自他的身上涌了出来,顺着雪亮的匕首,一滴滴向下滴着。
他身子先向上挺了一挺,接着,便跌跌撞撞,向前走了过来,走了几步,才见他抬起了头,望向花夫人!
花夫人的面色,白得像是涂上了一层白垩一样,在她前面是蒙龙,而在她身后的则是蒙娘子。
花夫人不但面色惨白,而且身子也不由自主“格格”地发起抖来,她想讲两句话,可是却只觉得喉头像是火烧一样,干得出奇,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蒙龙望定了花夫人,其实只不过极短的时间,可是就是那一刹间,在花夫人而言,像是长得永远没有了尽头一样!
在蒙龙的口中,突然发出了一下难听之极的声音来,随着那一下怪叫声,他身子突然向前一挺,自他身上,迸出了不少血珠子来。
紧接着,他手臂一伸,短剑已直向花夫人的胸前,刺了出去!
那一剑,蒙龙是在重伤之后刺出的,虽然他心中恨极,恨不得一剑能在花夫人的身上,刺上七、八个透明窟窿,但是,剑势却并不劲疾。
以花夫人的武功而论,她实在是可以轻而易举,避过这一剑去的。
但是,花夫人这时,已惊得呆了!
因为在蒙龙突然闯进来之后,她所计划的一切,全部被打乱了,而且,在那一刹间,事情还发生了那样可怕的变化。
这种变化,令得花夫人六神无主,是以她眼看着蒙龙持着剑,扑了过来,她只想到一点:“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那么多金子,我一点也不能享用了!”
但是,也就是那电光火石一刹间,花夫人只觉“飕”地一股凉风,起自身侧,花夫人陡地睁开眼来,只见另一柄长剑,就在她的身旁掠过,“铮”地一声,挡住了蒙龙的短剑。
紧接着,长剑绞了一绞,又是“铮”地一声,将蒙龙手中的短剑,震脱了手。紧接着,长剑直向前疾刺而出,蒙龙伤得虽然重,但是他的心中,却还十分明白,一见那等情形,他双眼怒突,怪叫道:“娘子!”
他只叫出了两个字,蒙娘子手中的长剑,去势极快,“撲”地一声,已经刺进了他的咽喉。
蒙龙双手一伸,握住了剑身,但蒙娘子立时缩手,剑锋自他的手心拉过,他喉际的鲜血,和手上的鲜血,混在一起,自他的喉隙,发出一种难听之极的声音来,身子晃了晃,“砰”地跌倒在地。
花夫人在那一刹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她身子仍然僵立着,直到蒙龙跌倒在地,她才如梦初醒,慢慢转过身来。
蒙娘子手中的长剑,剑尖仍然指向跌在地上的蒙龙,像是还怕蒙龙没有死,随时会跳起来一样。
花夫人的嘴唇颤抖着,过了好久,才算迸出了两个字来,叫道:“姐姐!”
蒙娘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的声音,却十分平淡,道:“他们全死了!”
花夫人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蒙娘子忽然笑了起来,她笑得十分诡异,令得花夫人感到了一股寒意,她忙向落在地上的短剑望了一眼。
蒙娘子竟会出剑刺死了蒙龙,那是她万万想不到的事,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似乎什么事都可以发生的了,她实在是不能不防!
蒙娘子笑了又笑,足足笑了半盏茶诗,她才又说了一句,道:“他们全死了!”
花夫人仍然不知道该如何搭腔才好,她只得道:“是啊……真想不到。”
蒙娘子回头向花蝶儿的尸体望了一眼,道:“你心疼他死么?”
花夫人和花蝶儿之间,夫妇感情虽说不错,但花夫人性急暴烈,花蝶儿又喜拈花惹草,花夫人自然不会像蒙娘子那样,自己动手杀了花蝶儿,她以前也从来未曾想过,花蝶儿死了之后,她会怎样。而这时候,令得她自己也感到奇怪,花蝶儿死了。在她的心中,像是死了一个全然不相干的人一样,她竟一点也不感到悲戚!她一听得蒙娘子那样说,忙道:“我?我一点也不觉得什么。”
蒙娘子笑了起来,道:“这才是道理,这厮在外拈花惹草,倒也罢了,竟一直敢对我贼忒嘻嘻,心怀不轨,这就该死了!”
花夫人听到这里,又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想起自己和花蝶儿计议的事,心中实是不禁“扑登”、“扑登”跳了起来。
蒙娘子轻叹一声,道:“妹妹,他们既然全死了,过去的事,也不必提了,先将他们两人葬了再说,你有什么打算?”
蒙娘子忽然问了那样一句,花夫人只得道:“姐姐,我有什么打算,只好跟着你了!”
蒙娘子却缓缓摇着头,道:“不行,我另有人来,我们是早就约好了的!”
花夫人一听,实是感到意外之极,她双眉立时向上一扬,道:“姐姐,那人是谁?”
蒙娘子笑了起来,她一进东院,便面罩寒霜,接着,出剑杀蒙龙之际,更是满面煞气,可是这时,她却笑得极其甜蜜。
花夫人也是极解风情的女人,她自然知道,女人只有在想到了自己最心爱的男人时,才会现出那样从心坎深处直笑出来的笑容的,但是,那人是什么人呢?花夫人的心中,充满了疑惑,蒙娘子却已翩然转过了身去,道:“现在,我不告诉你,过几天,他来了之后,你就知道了!”
花夫人心中更是吃惊,道:“姐姐,你将这屋子的所在,也与他说了!”
蒙娘子停了一停,背对着花夫人,道:“自然是,要不然,他怎么来找我?”
花夫人失声道:“姐姐,那你怎知道蒙大哥一定会出事?不然,他来了,若是撞上了蒙大哥,那你怎么办?”
蒙娘子并没有回答花夫人的问题,只是发出了一连串听来极其神秘的笑声来,然后,说了一句和花夫人的问题几乎是毫不相干的话,道:“妹妹,男人全是最蠢的蠢东西!”
花夫人陡地一震,蒙娘子已走了开去。
花夫人在那一刹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男人全是最蠢的蠢东西!她可以拨弄着花蝶儿去杀蒙龙,她姐姐自然也有办法,怂恿蒙龙来杀花蝶儿,而且,她姐姐的计谋,比她更深一层!她是临时才想到的,而她姐姐却是早已想定了的!
花夫人又想起,劫福来号的主意,也全是蒙娘子提出来的,蒙龙当时还摇头表示不行,但蒙娘子却一一定计,终于使蒙龙感到事情可行,这才四出去约黑道上的高手,一举成功的。
蒙龙在约那些黑道高手之际,早已打定了事情一成,便将那些人斩尽杀绝的主意,可是蒙龙只怕死也不知道,就在他打定害人主意的同时,他的老婆,也早已打定了要害他的主意!
花夫人想到了这一点时,实是几乎忍不住,要大声笑了起来!
第六章
滕奇影站在角头的阴暗角落处,他在苦苦思索着,蒙龙和花蝶儿夫妇,得手之后,会到那里去,自己应该到哪处去追他们?
他呆立了好久,忽然之间,心头一亮!
滕奇影是在想,自己如果得了那么多的金子,会上那里去,他想来想去,是那里都不去,就匿在大同府中!他立时可以肯定,蒙龙和花蝶儿夫妇,就在大同府中!
可是,想到了那一点,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大同府中,大街小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知有多少房屋,他们匿藏在那一幢房子中,都是没有法子找得到他们的!倒是自己,留在大同府,是十分危险的事,因为做公的都知道自己曾在去年劫过福来银号,这次受嫌最大的,自然又是自己。
滕奇影不禁又苦笑了起来,他是出了名的大盗,但这次却倒足了楣!
滕奇影不但未得到一丝金子,而且,也已意到了蒙龙和花蝶儿夫妇,必定在大同府中,可是他却无法黑吃黑,他必须离开大同府!
滕奇影慢慢向前走去。他不敢走大街,只拣小巷向前走着,在他快到城边的时候,突然之间,看到一队人,举着火把,向前走来。
滕奇影一听得那队人走动时发出的铁链声,便知道那是公人来了。是以他的身子,闪了一闪,意躲过去,可是,那队人已一起呼喝了起来,道:“什么人?”
滕奇影身形一闪,立时缩进了小巷之中,但是,突然之间,四方八面,都有口哨声传了过来。做公的来得也真快,只见人影幢幢,四面的去路,都被堵住了。
滕奇影身形一凝,只见四条大汉,身形快捷,已经掩到了他的身前。
那四个人一掠到了滕奇影的身前,便一起“哈哈”一笑,道:“滕朋友,发财啊!”
滕奇影认得面前的那个精壮的汉子,手中持着折铁利刃的,正是大同府的总捕头,铁刃张标!”
铁刃张标在武林中的名头,也十分响亮,为人精明能干,一柄折铁利刃,勇不可当。若是一对一的话,滕奇影自然不会怕他,可是这时,围在他近身边的,除了张标之外,更另外还有三个。
而且,这时滕奇影立在十字街头,四面望去,街上尽是做公的,通房子也都是人,滕奇影却也不敢贸然动手,他只得勉强笑了一下,道:“张哥儿说笑了,在下两袖清风,发什么财来。”
张标伸手在腰际轻轻拍着,他腰际的那柄折铁刃,发出“铮铮”的声响来,道:“滕朋友,十万两黄澄澄金子,还说两袖清风不免口气太大了!”
滕奇影心知张标带着那么多做公的,围住了自己,一定是以为劫了福来银号的就是自己了,这件事,可以说跳在黄河之中,也难以洗清的了!
是以,他虽然老奸巨滑,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只是干笑着。
铁刃张标的面色,陡地一沉,冷冷地道:“滕朋友,这件事非比寻常,在下也作不得主,务请阁下到衙门去走一遭。”
他一个“遭”字才出口,只听得“呛啷啷”一声响,左首的那汉子,已抖出了一根铁链来。滕奇影乃是老江湖了,一见那根铁链并不粗,但是两端,却全有着极其锋锐的尖簇,他一看就知道,那鐡链是专对付要犯,穿过琵琶骨用的,心中不禁又惊又怒,忙道:“且慢,张哥儿,你找错人了!”
张标冷冷地道:“明人眼前,不说暗话!”
滕奇影“嘿嘿”干笑起来,道:“张哥儿,在下是何等样人,焉有得了金子,不远走高飞,却还在大同府中,独自徘徊之理?”
铁刃张标的双眉一扬,滕奇影忙又道:“说来你或者不信,我也正在追寻这批发了财的朋友!”
张标瞪视着滕奇影,好半晌,才道:“不论如何,阁下总得跟我回衙门去!”
滕奇影“哈哈”一笑道:“那不成问题,也不必各位哥儿动手,我去就是!”
滕奇影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那倒也颇令张标觉得惊讶,他一挥手,前面一条巷中的人,已一起退了开去,张标沉声道:“请!”
滕奇影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向前走了出去,张标和那四个大汉,紧紧地靠着他,各自掣了兵刃在手,全神贯注,唯恐滕奇影突然又弄什么诡计。
但滕奇影却根本没有打算和张标他们动手,他明知道这时若是动起手来,就算可以逃得脱,那么,这十万两金子,不是他盗,也变得是他盗的了,从此各州各府,画影图形,追缉追捕,他那里还有安稳的日子好过?倒不如跟着张标回去,将话说明,张标自然会明白,做这件案子的另有他人!
是以滕奇影只是平稳地向前走着,约莫两盏茶时分,已来到了一幢巨宅之前。
他一进门,便有两个做公的迎了上来,道:“头儿,那位文爷已经醒转来了!”
铁刃张标忙问道:“他可说了什么?他是伤在何人之手的?”
文礼贤是伤在什么人手中的,那实在是一条甚重要的线索。铁刃张标,这时已经料到劫银号的歹人,用的是什么方法,那么中途阻止文礼贤的人,自然是歹人之中的重要人物,是以他一听得手下说文礼贤已然醒转,他急急相询。
那两个做公的摇着头,道:“他说,他独自经过小巷,突然有人自背后来袭,他根本不知来袭的是什么人,就昏了过去!”
张标等一伙人,连滕奇影在内,已涌进了大厅之中,只见文礼贤躺在一张榻上,面色苍白,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依然十分有神。
文礼贤一看到涌进来的人,竟有滕奇影在内,面上神色,不禁微微一变。
滕奇影则望定了文礼贤,似笑非笑,这时候,滕奇影的心中,也是疑惑之极!
文礼贤竟然对做公的说,他根本不知道将他打成重伤的是什么人!
这样的话,骗铁刃张标,或者还可以骗得过去,但是却绝对没有办法骗得过老奸巨猾的滕奇影,因为滕奇影早已知道,文礼贤的武功极高,蒙龙等一伙人之中,决计没有可以突施偷袭,使他在对方是谁也没看清便伤重昏迷的!文礼贤一定知道他是伤在什么人手下的,但是,他为什么要隐瞒不说呢?
滕奇影心中,疑云陡生,他还不明白其中是什么道理,但是他却有极其灵敏的感觉,感到了文礼贤一定有什么古怪!
张标直来到了榻前,道:“文朋友,这件案子,非同小可,上头已限了极严的限期,银号由阁下负责,失去了的金子,若是追不回来,阁下从此也难以在江湖上行走了!”
文礼贤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道:“总捕头说的是,我以后只好归乡务农了。”!
张标又道:“文朋友,你真的未曾看清楚,向你下手的人是谁?”
文礼贤向滕奇影望了一眼,摇了摇头。
张标又道:“那位“沈公子’,你却是见过的,可认得出他是什么人来?”
文礼贤又摇了摇道:“我以前,从未见过此人,不然,怎会为他所骗?”
张标转过头,向滕奇影望来。
滕奇影听得文礼贤那样说,心中只觉得又好笑,又奇怪。当张标向他望来时,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因为他再也想不到,文礼贤看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但说起谎话来,却如此之流利!
张标指住了滕奇影,道:“文朋友,这位你是认识的了,照你看,他可与此案有关?”
文礼贤向滕奇影望来,眉心打着结道:“这……”文礼贤只讲了一个字,还未曾向下讲去,滕奇影已突然之间,感到了一股寒意,感到他自己此际的处境,实在太不妙了!
滕奇影是如何饱经世故的老贼,可是他在想到那一点之际,他也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文礼贤是福来银号请来的护院,听说是因为他曾在山东道上,当福来银号的东主,遇到盗贼的时候,他出手救了这个大同府的大贡主,是以才被请来的。
而他,却是一个远近知名的大盗,而且曾在去年,劫过福来银号,失手被擒!
在那样的情形下,他讲一百句话,也不及文礼贤讲上一句。
而且,滕奇影已经明知文礼贤已经对铁刃张标说了一次谎,难得他不会再说第二次!
如果文礼贤第二次的谎话,是说那个打伤他的人就是滕奇影,那么,官府中的人,自然更可以一口咬定,金子是他劫,人是他杀的了!
滕奇影想到这里,又不禁再打了一个寒战!
他老于江湖,自然知道公门中的花样,大同府中发生了那样的大案子,上头限下来破案的日期,一定十分之紧,做公的为了交差,虽不致滥捕好人,但是抓到了像他那样的大盗去顶数,却也不算是丧了天理!。
滕奇影的心中,电光也似,闪过了一个念头:“走!”
当他心念电转时,只听得文礼贤还在支吾,道:“这……这……好像……”
滕奇影不等文礼贤的话出口,身形已陡地向上,拔了起来。
几乎是他身形才刚拔起,铁刃张标,便一声陡喝,四、五柄单刀铁尺,已经向滕奇影的下盘攻到!
滕奇影身在半空之中,只见他双腿突然一曲,紧接着,但见靴影晃动,电光石火之间,他已连踢出了四、五脚,那四、五脚,都踢在向他下盘攻来的铁尺之上,踢得四、五柄铁尺,一起向外荡了开去,“铮铮”有声,撞在其余几柄单刀之上,将那几柄单刀,也一起震了开去!
铁刃张标在一声巨喝之后,七、八名捕快,立时一起向他攻出,出手都极其迅疾,铁尺、单刀,杂在一起,而滕奇影身在半空之中,飞脚踢出,却全是踢向铁尺,出招之快,认位又准,当真是非同凡响,看得铁刃张标也不禁喝了一声采,道:“好!盘丝腿功夫!”
而滕奇影就着双脚踢中铁尺之势,身形已向上,疾拔了起来。
他身形拔起,手一探,便勾住了一条横梁,紧接着,身子便向上直荡了起来,双足“砰”地一声,又已踹在屋顶之上。
张标急叫道:“他要走!”
然而张标只来得及叫了一声,碎瓦已如雨而下,滕奇影脚上头下,如同一条鱼儿一样,身子一挺,双手在樑上一按,“颴”地一声,已经自屋顶的洞破之中,直穿了出来。
滕奇影一穿上了屋面,一个翻身,身子伏在瓦面上,如同一只猫儿一样,向下疾滑了下来。
那时候,只听得呼喝喧哗之声,不断传了出来,滕奇影贴着墙,向前疾掠而出,到了围墙之前,身形再度拔起,又已翻过了墙,身形起伏,不断向前掠了出去,一直等到身后的人声,渐渐静了下来,他才停止了脚步,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
他知道,自己若不是刚才走得快的话,那么,只消文礼贤说出,是他押着十万金子,出福来银号时,就遇到自己,动过手一件事,那么自己就要吃不了。
这时,滕奇影心里庆幸,幸而见机得早,走得快些!不然……
这时候,滕奇影已感到,文礼贤不但武功在自己之上,而且他的每一件事,似乎都走在他的前头,令得他只有狼狈招架之功,而没有还手之力!
滕奇影想到这里,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对于他来说,自然是奇耻大辱!而如今,可以令他雪耻的,只有一点机会,那便是他看出了文礼贤本身,极有古怪。
他迅速地转着念,他在想,文礼贤这时,一定会以为自己已没有命也似,逃出大同府去了,他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赶走了一个眼中钉!
自己若是要对付他的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偏偏不走!
非但不走,而且,还要犯险再上福来银号去,去察看他的动静。
不论文礼贤有着什么秘密的行动,福来银号遭了劫,死了那么多人,他总不能就此一声不响就走,总得回到福来银号去交代一下的。
而对滕奇影而言,这时他虽然可以逃出大同府去,一路上,他也有这能耐,去避躲公人的追踪,但是,却说什么也及不上反扑向福来银号,来得安全!
因为不论做公的如何精明,都想不到他有那么大的胆子,会再回到福来银号去!
滕奇影只想了极短的时间,便已打定了主意,他贴着墙,向前一路掠了出去。
不多久,他已掠到了福来银号的门口,依然灯火通明,滕奇影身形闪动,来到了另一条巷子,穿出了巷子,到了银号的后院。
他身形拔起,倏地掠进了后园的围墙,只听得银号前面,兀自人声鼎沸,滕奇影悄悄向前走着,来到了一扇窗前,舐破了窗纸,向内望去。
只见房内也满是公人,一个四方面,颇具威严的官老爷,正和一个满面怒容的大胖子对坐着,官老爷的面上,则挂着十分尴尬的笑容,看来是正在陪小心。
那大胖子冷笑了半晌,才道:“大人,连福来银号都遭了劫,这大同府的吏治政绩,嘿嘿,自然也说不上一个好字了!”
滕奇影认得出那官老爷正是大同府的知府,只听得他诺诺连声,道:“阎翁说得是,还望阎翁多多包涵,下官已然限期五日,要破此案!”
那大胖子自然就是大同府中,数一数二的大财主,福来银号的东家了,也唯有他那样的大财主,才能不将知府大人,放在眼中。
只听得他从鼻子眼中,又发了“哼”地一声冷笑来。
大胖子道:“五天之内,若是捉不到盗魁,起不回失金,那么,这件事虽不致上达天廷,朝中的丞相大人,总是会知道的了,到时,大人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嘿嘿,嘿嘿……”
在大胖子的冷笑声中,滕奇影只见知府大人,频频的抹汗,道:“下官知道,下官定当尽力,请阎翁暂时将此事压一压,不必惊动丞相!”
大胖子大刺刺地道:“那也得看这五天之内,情形如何而定!”
知府一叠声地说着“是”,站起身来,道:“下官告辞了!”
听那大胖子刚才的口气,朝中的丞相都是他的至交,自然更不将一个小小知府放在眼中了,只见他竟连站也不站起来,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声“不送”算数。
知府带着几个做公的,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听得外面一叠声地叫道:“文爷来了!”
那大胖子忙道:“请!”
只见两个人扶着文礼贤,走了进来。“
文礼贤仍然带着伤,紥着白布,还有血丝,隐隐的从白布中沁了出来。文礼贤一走进来,见到了大胖子道:“东家,文某有负重托,着实惭愧!”
大胖子却叹了一声,道:“文爷,听说你在半途,就被人截击,那也怪不得你。”
文礼贤道:“多谢阎翁不究,但文某人自此之后,再也无脸在大同府中留居,就此告辞!”
大胖子忙道:“文爷何必急在一时,你伤重未愈,不妨等养好了伤再说。”
文礼贤却摇着头,道:“阎翁,文某必当尽力,去追赶劫匪,多留一刻,便如坐针毡,无片刻得安。”
大胖子咦了一声,道:“文爷别那么说,早半年,若不是文爷仗义出手,我已经被卧虎寨那帮强人,掳上寨去了,文爷何以见外?”
文礼贤叹了一声,摇着头像是不胜欷歔一样。
滕奇影在窗外,听到了“卧虎寨”三字,心中便不禁陡地为之一动!
文礼贤就任福来银号的护院,已历半年,滕奇影也曾千方百计,打听文礼贤这个人的来历,但是却不得要领,只知道他是福来银号的主人,自山东道上带回来的,听说他曾在山东道上,救过这个大财主而已。
直到现在,听到了“卧虎寨”三字,滕奇影的心中,才雪地一亮!
滕奇影是独脚强盗,对于绿林中的著名人物,他自然知之甚详,他知道山东卧虎寨,寨主正是姓文!在那刹间,滕奇影紧紧地皱着眉,心念电转。
滕奇影只想了极短的时间,就明白了,全然明白了!!
福来银号东主,在山东道上遇劫,文礼贤出手打救,这一切,全是文礼贤一个人弄出来的把戏!
他藉此得了东家的信任,邀来福来银号做护院。他,文礼贤,就是近两年来,崛起黑道,行踪诡秘的卧虎寨文寨主!
当滕奇影一想通了这一点之际,他几乎高兴得要高声大叫了起来!
文礼贤放着卧虎寨寨主不做,却到福来银号来当一个护院,虽说福来银号中,用重金请来的各方高手不少,全以他为尊,但那里及得上一寨之主?文礼贤为的是什么?自然是福来银号中的金银!
而如今,他在福来银号一出事之后,立时嚷着要走,那应该是他已得了手了!
然而,金子却又是蒙龙、花蝶儿一伙劫走的,滕奇影的心中,还是解不开这个谜来。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仍然仔细听着。
只听得大胖子叹了一声,道:“文爷若是执意要走,那么有些少盘缠相赠!”
文礼贤摇着手,道:“不敢当得很,只求赐马一匹,待文某可以赶路,于愿已足。”
大胖子像是十分舍不得文礼贤就此离去,唉声叹气,吩咐道:“备一匹好马,文爷带伤上路,得拣一等一的好马!”
大胖子一吩咐,立时有人答应着,不一会,文礼贤便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滕奇影身形拔起,上了围墙,居高临下望去,只见文礼贤在院子中,就上了马,伏在马背上!那马儿便向外,大步奔了出去。
滕奇影翻下了围墙,悄悄地跟在文礼贤的身后。
大街小巷之中,仍有不少做公的穿梭来往,但是一看到文礼贤,便让了开去,因为人人都认得他是福来银号的护院,是才受了伤的,谁也不会去注意他。这倒叫滕奇影也沾了光,不致被人发现。
滕奇影一直跟在文礼贤的身后,他轻功了得,窜高伏下,只看文礼贤一直向西去,在快到西门附近时,才转进了一条巷子之中。
滕奇影背靠着墙,站在巷口,饶是他一生闯荡江湖,但这时候,也不禁心头怦怦乱跳!
滕奇影心头乱跳,决不是怕他这时,站在巷口,会被做公的发现,也不是奔进小巷中的文礼贤,有了什么惊人的举动,而是他一路跟踪下来,凭他的机智,凭他做盗贼的经验,他已经多少可以料到一些事实的真相了!
而根据他料到的真相看来,他,江湖上出了名的独脚强盗滕奇影,心头也不禁一跳。
单想到了这一点,倒也不必心跳的,他心跳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这时,文礼贤显然未曾发现他的跟踪!
文礼贤未曾发现他的跟踪,暂时来说,就是他占了上风!但是文礼贤是如此精灵的一个人,滕奇影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遇到过如此强的对手,那却使他的心情,变得极其紧张!!
他看到文礼贤到了那巷子的尽头处,下了马。
文礼贤分明是真的受了伤,因为他一下马,身子便向下一仆,“砰”地一声,撞在门口!接着,他伸手拉住了门上的铜环,才勉强站了起来。
当他靠着一边门在喘息时,另一半门,已慢慢地打开了一道缝来。
滕奇影屏住了气息,也看到自打开的门缝中,伸出了一只手来。
那自然是女人的手,腴白丰润,腕上戴着金镯儿,尖尖的指甲上,搽着殷红的凤仙花汁。
那女人的手才一伸出来,文礼贤便握住了它,接着,文礼贤身形一转,将那扇门撞得开了些,已经闪进了门内。
而他一进,“砰”地一声,那门又关上了!
即使在那门打开,文礼贤闪身进去之际,滕奇影仍然看不到那女人是什么人。
然而,滕奇影不必看到,也是可想而知的了,那女人,不是蒙娘子,便是花夫人!
滕奇影的脸上,不由自主,泛出了一丝苦笑来,他在想,他也算是一生闯荡江湖的人,可是比起人家来,却实在差得太远了!
他一面苦笑着,一面身形略矮,“飕”地一声,便已掠进了那巷子,到了那所房子的门口,将耳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只听得花夫人发出了一下惊呼声,道:“姐姐,这……这人不是文礼贤么?你将他扶了进来作甚?”
蒙娘子却笑着,从她的笑声中,可以听出,她的心中,十分得意,她道:“妹子,我和你说过,有人要来和我会合,就是他了!”
这时候,滕奇影只听得到花夫人和蒙娘子的声音,却是看不到她们的神情。
而这时候,花夫人神情之异特,也当真难以形容。她瞪大了眼,望着文礼贤,又望着蒙娘子,她的心中只感到滑稽,实在想笑,可是同时却又有一阵阵的恐惧感袭上她的心头,令得她不由自主;打着寒战笑不出来。
而蒙娘子则扶着文礼贤,向内走了进去,当他们在花夫人身边走过的时候,花夫人仍然呆若木鸡地站着,不知该如何才好。
只听得文礼贤沉着声,道:“他们两人,全都解决了么?”
蒙娘子笑道:“要解决他们,还不容易,三言两语,就可以令他们自相残杀了!”
花夫人听到这里,身子陡地一震,像是从一场噩梦之中,醒了过来一样,陡地转过身来。
她看到文礼贤的身子,几乎全靠在蒙娘子的身上,而蒙娘子也当他是最亲的亲人那样扶着他。
花夫人在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知道,半年前的那天晚上,她看到蒙娘子的房中,有一条人影掠出去,那决不是她的眼花,那人就是眼前的文礼贤!
而蒙娘子向蒙龙提出,要去打劫福来银号,蒙龙开始也是不答应的,后来却终于拗不过蒙娘子,这才四出邀人来助阵的。
当蒙龙四出邀请黑道高手来助阵之际,他们四个人,早已商量好,一等金子得手,便立即将请来的黑道高手杀去,金子由他们四人分享。
在还未曾行事之前,花夫人每一想到那些黑道高手,全然不知死之将至,还一心以为每人可以分上上万的金子,远走高飞,她心中总觉得好笑。!
但是现在,她再想起这件事来,却是一点好笑的感觉也没有了!
因为整件事,她自以为只是那些黑道高手被蒙在鼓里,可是事实上,蒙龙和花蝶儿,也被蒙在鼓里,就算她不起意,不叫花蝶儿去杀蒙龙,在她姐姐蒙娘子的挑拨下,蒙龙和花蝶儿两人,也是有死无生!
当花夫人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心头的寒意,越来越甚,因为她也是被蒙在鼓中的一个!而且,她还曾在百芳院附近的小巷中,去引诱文礼贤,将文礼贤打成重伤,现在,蒙娘子和文礼贤会合了,他们的真面目显露了,他们会怎么对付她?
花夫人一想到这里,身子把不住发起抖来。
在那一刹间,她真想转过身,立时掠过围墙,向外逃了出去!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只要一逃出去,就算蒙娘子不来追她,她也一定落入做公的手中!
她呆立着,双足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蒙娘子扶着文礼贤,已快走进大堂去了,蒙娘子才回过头来,道:“妹子,你快进来啊,站在院子中发楞,却是作甚?”
花夫人苦笑一下,声音苦涩叫道:“姐姐!”
蒙娘子道:“妹子,你是聪明人,我想你也明白了,我们是姐妹,你还怕什么?”
花夫人挪动脚步,慢慢向前走去之际,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也不知转了多少念头。
蒙娘子仍然一直在向前走着,花夫人跟在他们的后面,来到了西院之中。
蒙娘子进了房间,扶着文礼贤,在一张榻上躺了下来,察看着文礼贤的伤势,转过头来,道:“妹妹,你下手也太狠了!”
花夫人在那时候,真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她只得勉强分辩道:“姐姐,我那时又不知道……不知道他是……这是你说的,将他打伤了,我们好去福来银号中行事!”
文礼贤的一双眼,一直停在花夫人的俏脸上,他反倒道:“没什么,正要伤得重才好,那时,我们就可以出城去了。”
蒙娘子却是一脸心疼的神色,道:“哼,贱骨头,伤成这样,还说好呢。”
文礼贤笑了起来,道:“为了十万两赤金,和一个美人儿,伤得重点,又怕什么!”
当文礼贤说到“和一个美人儿”之际,他却只是望着花夫人,目光十分异样。
花夫人和文礼贤那种异样的眼光一接触,心头登时怦怦乱跳了,她立时低下了头,一时之间,心中更是乱得可以。
蒙娘子已取出了伤药,在文礼贤的全身伤口上敷着药,花夫人一面心剧跳着,一面却又偷偷抬起眼来,望着文礼贤。
文礼贤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仍然盯住了她,花夫人的双颊之上,不禁起了一阵热辣辣的感觉,她不禁想起在小巷中的情形来。
在小巷中,她曾风情万种地去引诱文礼贤,然后,出其不意地向文礼贤下手。
然而,现在她却知道,“出其不意”只是她一个人以为如此,事实上,当她的娇躯,向文礼贤靠去之际,文礼贤是早已知道会发生的事了!
但是,当花夫人在这时候,想起在小巷中的情景之际,她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当她在引诱文礼贤的时候,文礼贤是真的着了迷!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候文礼贤的神情,她是个蛮解风情的女人,自然也可以知道,若不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着了迷,是决不会有那种神情的。
花夫人又低下了头,蒙娘子转过头来道:“妹子,你别呆站着,去打点水来!”
花夫人答应着,向外走去。
这时候,她的心中更乱,因为她即使是转身在向外走去,是背对着文礼贤,但是她也可以感到,文礼贤的目光,仍然盯在她的身上!
蒙娘子将伤药小心地敷在文礼贤的伤口之上,在她的脸上直挂着甜蜜的笑容。
文礼贤轻轻地扭着她的脸颊,道:“我们自然在一起,你妹妹怎么样?”
蒙娘子随口道:“由得她,她又不是孩子。”
文礼贤笑道:“她一个女人家,独自在江湖上乱闯,那可不好。”
蒙娘子呆了一呆,伸指在文礼贤的额角上,重重戳了一下,道:“你在想些什么?”
文礼贤却皱起眉,叫起痛来,蒙娘子忙拉过了垫子,垫住了他的背。
这时,花夫人已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蒙娘子用热水替文礼贤洗着脸,然后才转过头来,道:“妹子,你可知文大哥是什么人?”
花夫人道:“他……不是福来银号护院么?”
蒙娘子“格格”笑了起来,道:“妹子,只怕你再也想不到,他是山东卧虎寨的文寨主!”
花夫人吃了一惊,殷红的唇,张成了一个圆圈。蒙娘子又道:“半年前,阎百万在山东道上,文大哥得知,特地命卧虎寨的人去截劫,他扮成了游侠,将他自己派去的人打退,这才被阎百万聘来当护院的!”
花夫人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要劫福来银号,是早已定下计来的了?”
蒙娘子道:“那自然全是文大哥的妙计。”
花夫人又向文礼贤望了一眼,当她遇到文礼贤的眼光时,她心头又是一阵乱跳,道:“姐姐,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什么叫我在小巷之中,打伤了……文寨主?”
蒙娘子笑道:“妹妹,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文大哥若是不受伤,我们动手,他难道在一旁袖手旁观?他若不受伤,我们一动手之后,他如何可以脱身?现在,人人皆知文爷身受重伤,毋须再在大同府久留,他要离开大同府,做公的尽皆知道,那十万两赤金,也可以安然运出府城去了!”
花夫人失声道:“好计!”
文礼贤望着花夫人,道:“妹妹,计是好计,只是你伤得我如此重,却打算如何赔我?”
花夫人媚笑道:“我只有一个人,你要么?”
文礼贤笑得更邪道:“将你赔给我?”
蒙娘子面有怒色,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须待我死了,你才好转这样的坏心思!”
文礼贤笑了起来,道:“话何必说得那么绝,连转圜的余地也没有!”
蒙娘子益发发怒,道:“自然没有!”
文礼贤忽然叹了一声,道:“那么,实在是可惜得很了,唉!”
蒙娘子一怔,道:“你说什么?”
文礼贤又笑了起来,道:“既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就非死不可了啊!。”
文礼贤一个“啊”字才出口,手腕已陡地翻起,别看他重伤才愈,但是出手之快,却是无与伦比,一直躲在墙头之上,向内偷看的滕奇影,乃是武功何等之高的人,在一刹间,也只看到精光一闪,根本未曾看到文礼贤是怎么出的手!
而就在那刹间,只听得蒙娘子发出了一下异样的闷哼声,身子已向后退去。
她一只手,已握住了剑柄,剑已出鞘一半,但是她另一只手,却掩住了胸口,鲜血自她的指缝之中,一滴一滴,迸流了出来。
她向后连退了三步,退到了一条大柱之前,双眼睁得老大,望定了文礼贤。
花夫人一面摇着头,一面笑道:“姐姐,别怪文大哥,男人嘛,总是食新鲜的!”
蒙娘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妹妹的那句话,花夫人的话才出口,蒙娘子的身子一侧,已“砰”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她一跌倒在地,掩在胸口的手,也松了开来,鲜血自她的心口,疾涌了出来。
从她脸上的神情看来,她至死也不相信自己会死,而且是死在文礼贤的剑下!
文礼贤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花夫人,道:“卧虎寨可是一个好地方!”
花夫人媚笑着,道:“就算不是好地方,我也去定了!”
他们两人,慢慢走近,文礼贤握住了花夫人的手臂,花夫人投进了文礼贤的怀中。
在墙头上的滕奇影,看到了那样情形,暗叹了一口气!
第七章
滕奇影一直伏在墙头上,他伏的地方十分稳秘,文礼贤和花夫人进出了好几次,都没有发现他。
他看到花夫人扮成了一个车夫离去,文礼贤则将一箱箱的金子,搬到院子来。他又看到花夫人驾着一辆由四头驴子拖着的驴车,驶进了院子,他们两人,合力将一箱箱的金子,搬上车去。
他也看到文礼贤和花夫人调笑着,在将金子搬上了车子之后,文礼贤进了车厢,花夫人驾着车,驴车向外驶了出去。
滕奇影滑下墙来,在驴车驶过他的身边之际,他翻身跳到了车后,抓住了车后的横木,然后,身子又向下一滑,整个人便进了车底。
在车底,他双脚撑住了横木,双手抓住了车底,他看着车轮的转动,车声震耳欲聋,十万两黄金,全在那辆驴车之上。
驴车向前驶着,半个时辰之后,已来到了东门,进出的车辅,捕快全在翻查着,铁刃张标一看到了驴车,便带着几个捕快,迎了上来。
就在张标来到了车前之际,文礼贤推开了车门,道:“张捕头,什么事?”
张标“咦”地一声,道:“文爷,是你,你真的要走了么?”
文礼贤苦笑了起来,道:“张捕头,你想想,我在大同府,栽得如此之惨,怎能不走?”
张标叹了一声,文礼贤又道:“张捕头可是在搜检来往车辆,怕有人将金子夹带出去么?”
张标道:“是啊,但至今未有所获。”
文礼贤道:“我赶着想渡过大河,张捕头可否先派人来查查我的驴车?”
张标苦笑道:“文爷说笑了,文爷请行!”
张标当公,也不止一年两年了,但是他再精明,却也决计想不到,文礼贤就是整个劫案的主持人,被劫的金子就在他的车上!
文礼贤又叹了一声,抬头向坐在车座上,扮成了车夫的花夫人道:“快赶路吧!”“
花夫人挥下鞭去,“拍”地一声,驴车越过了其他车子,慢慢向前驶了出去。
滕奇影贴在车厢底下,可以看到一列列捕快腰际所系的单刀的刀尖,闪闪生光。
他心中又暗咦了一声,这是他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文礼贤绝料不到他就在车底!。
文礼贤一定以为他在逃命,在大同府中东藏西匿,或者已远离了大同府!
而他,却就在文礼贤的车厢底下,滕奇影一想到这一点,不禁高兴地笑了起来。
车子不断向前驶着,车轮和驴蹄踢起来的尘土,盖得滕奇影一头一脸,滕奇影屏住了气息忍受着,车子离大同府,已越来越远了!
滕奇影虽然匿在车厢底下,但是他也可以觉出,天色在渐渐昏黄,那是夕阳已经西斜了。
滕奇影觉出,车子颠簸起来,他看到很多乱石,车子正在驶上一个山冈。
滕奇影自然知道,那是金龙冈,他听得文礼贤探出头来,道:“上了冈子,我们可以歇一歇。”
花夫人娇声娇气地答应着,车子慢慢爬上了山冈,文礼贤自车厢中,跳了出来,那时,滕奇影已缓缓自他的腰带之中,抽出了一柄软剑来。
他那柄软剑,又细又长,他双足一松,身子已落了下来,才一落下,他揑住剑尖的手指,便松了一松,只听得“铮”地一声响,软剑已向外疾弹了出去,正刺在文礼贤的左腿上!
文礼贤“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滕奇影手在地上一按,身形已从车底,穿了出来,“哈哈”一笑,道:“文兄,好啊!”
文礼贤左腿之上,鲜血涔涔,他站立着,望着滕奇影,面上的神色,古怪之极。
而滕奇影才一穿出,手臂一沉,软剑闪起一股精光,又已当胸刺到!
文礼贤身子一侧,又避了开去,喝道:“你,你是从那里来的?”
滕奇影却答非所问,道:“姜是老的辣啊,文兄!”
文礼贤的面色,难看之极,在车座上的花夫人却已悄没息声地掣出短剑,夕阳映着短剑,发出夺目的光芒来,滕奇影背对着花夫人,自然看不到,但是文礼贤看到了,心中却是一动!
他立时哈哈一笑,道:“滕朋友果然了得,佩服得很,此处离大同府不远,我们何必在此相争,不如……”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花夫人挺着短剑,已然自车座上,疾掠而下!
而文礼贤在那时,也身形陡地一矮,手抖处,长剑已向前刺出,刹那之间滕奇影已然腹背受敌。
可是滕奇影早已料到了这一点,他看到文礼贤忽然改了口气,满面堆笑,已知他必有阴谋的了,趁人不觉,突使暗袭,这本是滕奇影的拿手好戏,如何还会上了人家的当?花夫人和文礼贤两人才一攻出,滕奇影一声怪啸,身形已疾拔而起。
花夫人自车座之上,疾翻了下来,连人带剑,一起扑出,来势极其迅疾,而滕奇影就在刹那间,向上掠起,花夫人手中的短剑,精光闪闪,一剑走空,滕奇影的身形,在半空之中,陡地翻了一翻,却已翻到了她的背后,而那时候,花夫人的身子还在半空!
在那一刹间,花夫人也知道不妙了,她面色陡地一变,只听得文礼贤急叫道:“快落地!”
文礼贤的武功极高,若不是他的伤重未愈,他那样的情形下,一定也可以身形拔起,在半空中,挡住滕奇影的。
然而他在小巷中所受的伤却十分沉重,这时,想要跃在半空,却是力有未逮,但是他的见识究竟极高,他一眼看滕奇影翻到了花夫人的背后,就知道花夫人唯一避开滕奇影攻击的方法,便是立时落地!可是,花夫人却想不到这一点!
花夫人一觉出头顶一股劲风掠过,人影一闪,眼前的滕奇影已然不见,心中陡地一惊,竟在半空之中,硬生生地一扭,转过身来。
花夫人才一转过身,手中短剑,便向前疾刺而出!
可是,当她转身出剑之际,滕奇影身在半空之中,早已长剑抖动,也一剑刺出,两人发剑的时间,虽然不相上下,但在那样的地形一下,却是长兵刃占了便宜,只见剑光闪动,“扑”地一声响。
那时候,文礼贤其实还看不清那“撲”地一声,究竟是谁的长剑,刺进了谁的身中,但是,他却已经知道,花夫人是万无幸理的了!
是以,他自然而然,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他便听得花夫人发出了一下尖叫声来,文礼贤倏地睁开眼来,只见花夫人和滕奇影两人的身子,已一起落了下来。
滕奇影手中长剑,恰好刺进了花夫人的胸口,而花夫人的手臂,离滕奇影的胸口,却还有尺许!
滕奇影飞起一脚,踹在花夫人的腹际,“砰”地一声,将花夫人的身子,踢得向文礼贤直飞了过去,他“哈哈”一笑,道:“文寨主,这是你的新压寨夫人,你还不扶住了她?”!
当花夫人中剑,发出一声尖叫之后,她早已气绝了,这时,她尸身向文礼贤飞了过来,文礼贤的心中,实是难过之极!
文礼贤和蒙娘子早有勾搭,但是他对花夫人却也异常倾心,而且他正打算带着花夫人回卧虎寨,黄金美人共享之际,花夫人却已遭了意外,他如何不难过?
似刹那之间,他面色铁青,任由花夫人的尸身,“砰”地一声,跌倒在他的身边。他握住了长剑的手,也不由自主,在微微发抖,以致他手中的长剑,发出了一阵微微的“嗡嗡”声来。
滕奇影的长剑上满是血,血顺着他的剑尖,一滴一滴向下滴着,他长剑平举着,已向前一步一步,逼了过来,脸上挂着极其阴森的微笑,道:“文寨主,我看现在,你也只好认命了!”
文礼贤凝立不动,只是剑尖斜斜向前,伸了出去,滕奇影来到了离文礼贤身前五、六尺处站定,他也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文礼贤,但这时,他却胸有成竹,因为他知道文礼贤重伤未愈!
文礼贤仍然站立不动,滕奇影略停了一停,“刷”地一剑,已然攻出!
文礼贤身子一侧,他刚才凝立不动,但是滕奇影才一出剑,他的行动,却快得出奇,身形一侧间,便向前直冲了过去。
他不向外避,却向前冲了过来,这一下,却也大出乎滕奇影的意料之外!
滕奇影急忙也一侧身,只听得“铮”地一声响,双剑相交。
文礼贤的剑势快疾无比,剑才相交,他踏步进身,剑尖已削向滕奇影的手腕。
滕奇影身子一矮,横剑反挥,挡开了文礼贤的那一剑,文礼贤“腾”地又跨前一步,左掌已趁机反拍而出,那一掌,来势诡异之极,滕奇影做梦也料不到在身受重伤之后,文礼贤右手使剑,左手还能出掌,一个避之不及,“砰”地一声,已被一掌击中肩头。
那一掌的力道,还着实不轻,击得滕奇影的身形,一个踉跄,向后跌出了一步。
文礼贤得理不饶人,一声长啸,长剑霍霍,又已攻到,滕奇影就势向后仰去,在冈子上滚了几滚,他一面打着滚一面长剑“飕飕”不绝发招,将文礼贤逼退。
他将文礼贤逼退了几步之后,一跃而起,长剑已疾刺而出。
文礼贤的几处伤口,这时,已隐隐有血丝渗了出来,滕奇影的目光何等锐利,早已看到了那样的情形,是以他心中一定,那一剑的去势,更是又快又准!
就在剑尖快要刺到之时,文礼贤在那刹间,身子突然向后仰了下去。
那一仰之势,也是妙到了极点,堪堪避开了滕奇影的那一剑!
当文礼贤的身子向后仰去之际,他的双足,仍然站在地上,而身子齐盖处,向下弯着,像是一座桥一样,那是极上乘的“铁板桥”功夫。
滕奇影一看到这样的情形,立时身形一纵,双足向文礼贤的双膝,直踏了下去!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文礼贤的双膝,若被踏中,自然非一起断折不可!
但文礼贤就在这时,左手在地上一按,双足却也向前,踢了出来!
刹那之间,只听得“拍拍”两声响,两人的两脚,都踢在对方的脚上!
这两脚,两人都是用力踹出的,滕奇影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向后倒翻了出去。而文礼贤也闷哼了一声,身子向外,连滚了七、八下。
滕奇影落地之后,双脚仍是隐隐作痛,但是他立时又挺剑扑了上去。
文礼贤以剑支地,身形一挺,站了起来,两人的长剑,再度相交,文礼贤身形晃了一晃,迅速地向后,退了出去,退到了驴车之旁。
滕奇影“桀桀”怪笑,道:“文寨主,我看你不济事了,你还不舍得这十万两黄金么?”
文礼贤真的有点支持不住了!
他那种神定气闲的样子也消失了,只见他咬牙切齿,面上的肌肉在不断抽搐着,口中已隐隐有鲜血,流了出来。在和滕奇影动手之后,滕奇影中了他的一掌,还是占着上风的!
但是,他原来所受的伤却在渐渐发作,他退到了驴车边上,倚住了车厢,不住地喘着气,滕奇影怪笑着,向他渐渐逼了过来。
文礼贤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等到滕奇影已来到了离他极近之际,他才猛地向前,扑了出去,滕奇影早已看出文礼贤支持不住了,是以并不还击,只是在文礼贤向前扑来之际,身形突然一侧。
滕奇影打的主意是,只要文礼贤一个收势不住,向前冲了出去的话,那么,他只要一个转身,便已自然而然在文礼贤的身后,足可以从容取胜了!
却不料滕奇影才一侧身,文礼贤看来,是以极其迅疾的身形,在向前冲来的,却在突然之间,硬生生地收住了势子!
就在文礼贤的身形,突然一凝,滕奇影陡地一惊间,文礼贤的长剑,又已刺到,“波”地一声,直刺进了滕奇影的右肋之下!
滕奇影一声怪吼,身子立时后退。
总算他退得快,是以文礼贤的那一剑,只不过刺进了一寸多一点,文礼贤立时收剑,滕奇影的右肋之下,立时血如泉涌!
但是文礼贤的身子,却也摇晃不定,滕奇影虽然受了伤,但一见这等情形,如何肯放过这机会,长剑抖动,抖出了好几朵剑花来。
这一剑,剑势美妙,文礼贤在刹那间,竟辨不出滕奇影的一剑,究竟想刺向自己什么地方!
他连忙向后退去,可是急切间,他却又忘了自己就在驴车之前!
他才向后退去,“砰”地一声,背就撞在车厢上,他后退之势极急,那一撞的力道,也是大得出奇,车厢上的一根横木,又恰好撞在他的背心之上,令得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昏了过去。
而就在那时,滕奇影的一剑,也己经刺进了他的胸口!
那一阵致命的剧痛,反倒令得他清醒了过来,他陡地挣了一挣。
但是,他那一挣,却根本无法挣得动分毫,因为滕奇影的一剑,已刺透了他的身子,剑尖钉在车厢之上!
文礼贤一声怪叫,反手一剑,向拉车的驴子,刺了出去,他一剑刺中了驴子,剑向上一提,还想将驴绳削断,但是剑势已衰,却只将缰绳削断了一半。拉车的驴子被文礼贤一剑刺中,立时向前奔了出去,滕奇影一见,也不及拔剑出来,飞身拔起,便到了车座之上,那时,文礼贤早已死去,但是他的身子,却还被钉在车厢之上,车子向前驰去,看来,文礼贤像是背贴在车厢上一样,诡异之极。
滕奇影一上了车厢,立时拉住了缰绳,可是此际,车子正在冲下冈去。
地势斜,驴子负痛狂奔,势子又急,急切之间,滕奇影拉得急了,“拍”地一声,缰绳断裂;驴子的去势更急。
刹那之间,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车轮撞在一块大石之上,整个车轮,向外飞了出去,车身突然倒了下来,滕奇影的身子也从车上跌了下来。滕奇影才一跌下,身子便在半空之中,弹了一弹。
本来,他虽然受了伤,但是以他的武功而论,他还是可以稳稳落地的。
然而,就在他双脚快要沾地之际,整辆车子,却一起翻侧,车厢向他,疾撞了过来!
滕奇影身形还未站稳,便已被车厢撞中,那一撞,撞得他眼前发黑,胸口发甜,身子被撞出了丈许,才重重跌到了地上!
那一跤跌得极重,滕奇影在刹那之间,胸口一阵发甜,一口鲜血,忍不住便要喷了出来。
滕奇影连忙真气运转,他紧闭着眼,要将那一口鲜血,忍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这一口鲜血若是喷出来的话,必然身受重伤。
而这里,离大同府城,并不是太远,难保没有来往的行人,看到倒在一旁的车子,和跌了满冈的箱子。
有几只箱子,在跌出车厢时,撞在大石上,箱子已经被撞了开来,一锭一锭黄橙橙的金元宝,正散跌在冈子上,映着夕阳,发出夺目的光华来。
任何人,一看到那样的情形,都会立即想到大同府福来银号遇劫的事!
而在那样的情形下,如果他身受重伤的话,那就真是糟糕透了。
滕奇影竭力忍着,他胸头气血翻涌,过了好一会,那一口鲜血,才算是被他强忍了下去。
他喘着气,以剑支地,慢慢地站立了起来。
这时,太阳已越来越偏西了,当他站立起来之后,他的身影,映在冈子上,又细又长,看来十分诡异,他望着倾侧了的车子,朝着那两头已被压伤了的驴子,在刹那之间,动了十七八个脑筋,在想着如何才能将那十万两黄金带着走。
可是,就算他是出了名的老贼,在那样的情形下,他却也想不出可行的办法来。
他的心中,越来越是焦急,眼看那么多黄金已经到手了,但是他却没有法子带走,那实是焦急得令人难以抵受的事。
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拳,突然之间,刚才强忍下去的那一口鲜血,忽然又涌了上来,“哇”地一声,疾喷而出,而他的身子,也陡地一侧,“砰”地跌倒在地!
他伏在地上,不住地喘着气,就在他眼前的冈子上的那些乱石,像是不断在飞舞一样。
滕奇影想撑着身子站起来,但是却终于又倒了下来。在他的身子又倒下来时,他半边脸贴在冈子上,也就在那时,他突然听到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远而近,迅速地传了过来。
滕奇影的心中,陡地一凛,那马蹄声来得如此急骤,至少有十多匹健马之多。
而且,若是寻带客商、旅人,也决计不会将马儿骑得如此之急的,滕奇影陡地一挺身,勉力站了起来。
而那十来匹马的来势好快,滕奇影才一跃起,马儿卷起的尘头,已可以看到了!
接着,有三、五匹马,已然窜上了冈子,在尘头中,还看不清骑在马上的是什么人,但却已听得有人放直了喉咙在叫道:“文爷!文爷!”
那正是大同府总捕头,铁刃张标的声音!
一听到了张标的声音,滕奇影只觉得身子突然一阵发软,“咕咚”一声,便栽倒在冈子上。
然而,他却也知道,那是他自己的生死关头了,所以他才一跌倒,剑尖在一块石上,用力一撑,又立时将身子挺直。
也就在这时,那十余匹马,已一起驰上了冈子,有人叫道:“头儿,文爷已出了事!”
随着那一句话,又立时有好几个人,齐声叫道:“看,滕奇影!”
滕奇影勉力向前窜去,他居然也穿出了六、七尺,然后,他又“砰”地跌倒在地,他想借着跌倒的势子,骨碌碌地滚下山冈去。
然而,他没有滚出了多远,在他的身边,人影飕飕地掠过好几个人,已经自马背之上飞身而下,将他的去路,完全拦住。
在那片刻间,只听得所有人,几乎全在发出惊呼声,道:“看,那么多金子!福来银号被劫的十万两金子,全在这儿了!”
滕奇影无法再向前滚去,他只好站了起来,喘着气,他才一站起,铁刃张标,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张标“哈哈”一笑,道:“滕朋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滕奇影一面喘着气,一面道:“张哥儿,你别弄错了,劫福来银号的不是我!”
张标和他手下的捕头,一起哄笑了起来,滕奇影一咬牙,“飕”地刺出了一剑,张标早已看出滕奇影口角带血,身受重伤,是以也不还手,只是略一侧身,滕奇影剑势收不住,身子已仆跌在地。
他一仆跌在地上,两个捕头疾步而上,两柄铁尺,已一齐击下,正击在滕奇影的小腿骨上,只听得“卡卡”两下响,小腿骨已一起折断。
滕奇影小腿骨被铁尺打到折断,自分此番势必凶多吉少,蓄力作最后一击,长剑递出,一招“黄河落日”,幻起万度光芒,直指那两个使铁尺的捕头,意欲一个够本,两个有利。但重伤之下,滕奇影已然如强弩之末,剑不由主,力不随意,给铁尺一撩,长剑便告脱手,飞入冥色之中。整个人,闷哼一声,随即摊直在地。
张标一抬腿,踏住了滕奇影的背心,早又有捕快,抖起一端有锐利尖刺的铁链,刺进了滕奇影的肩头,铁链在拖过滕奇影的琵琶骨之际,滕奇影发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随着那一下惨叫声,滕奇影又叫道:“不是我,劫福来银号的不是我!”
劫福来银号的倒真的不是滕奇影。但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谁还会信他的话?张标重重一脚踢了滕奇影一下,喝道:“将他拖走!”
三、四个捕快,拖着滕奇影便走,滕奇影仍然在不断叫道:“不是我!不是我!!”
他的叫声,异常凄厉,令得投向林中的归鸦,又一起振翅,飞了起来。
张标来到了文礼贤的尸体之旁,呆呆地站着,叹了一声,道:“文爷,你东家阎百万,待你真不错,知道你执意离开了大同府,还着我快马来追,送三百两盘缠给你,现在,你已到阴司路上去了,自然用不着了!”
文礼贤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双眼,仍然睁得老大。张标俯下身,合上了他的眼皮,转过头来,道:“陈得胜,你快马驰回城去,告知弟兄,全赶到这里来,失去的金子,都在此处了。
一名捕快应声上马,疾驰而去,张标在冈子上缓缓地踱着,夕阳越向西沉,天际的红霞便越是光辉夺目,映在冈子上的那些金元宝上,也更使人睁不开眼来。滕奇影一直在叫着“劫银号的不是我”,他被绑赴法场斩首的时候,也在叫着。围在法场外看热闹的人不知有多少,人人都听到滕奇影的叫声。但是,不论围在法场旁的人有多少,却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滕奇影的话。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晴空是一片不可信的蓝。它似乎知道一切;但这是一出命运的悲剧,还是一出命运的喜剧?那就要凭人心去估定了。太阳不会作答,只高高挂在天上。
大同府依然那么繁华,银子和女人,是大同府驰名天下的两件东西,一点也不假!
(全文完)
版本:1980年远景出版社《倪匡短篇武侠小说全集》之一《大盐枭》(含火并)
邵氏电影《[火并].duel.for.gold.1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