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疑云》 第一章 生死约会 洞庭湖畔。落日黄昏,红霞满天。 极目望去,湖水浩瀚,水连天,天连水。 湖畔土肥草长,四周都是一片没膝长的野草。 微风吹来,野草簌簌乱响。 远处一株小树下,屹立着一个黑衣大汉,一脸腮髯,如钢针般锋利,腰圆背宽,五短身材,个子虽不高,却极具威势,远看就像一座黑色的铁塔。 黑衣汉子动也不动,双眼望向水面。两把雪亮的短斧在落日涂染下,闪泛着金光。 一声“欸乃”传来,湖上河汊芦苇荡里驶出一条小艇。 小艇乘风破浪而来。船头上站着一个白衣中年汉子,唇上及颔下都留着短须,相貌俊朗又威武,左手插腰,右手提着杆烂银长枪。 湖风吹动他的白袍,鬓发衣袂飘飞,真似欲乘风归去。 枪上的红缨,在红霞映照下,鲜血般夺目。 船离岸五丈,白袍人抛下一块碎银在舱里,右手一抡,舞起长枪,身子一提,离船向岸边射去。 离岸二丈,气浊力尽,身子略沉之间,长枪倏地插人水里,身子便借力再次飞跃,长枪溅起一串如珍珠般晶莹的水珠射向岸上,人亦刚好踏足旱地。 小船无声地溜开,重新隐入芦苇中。 岸上野草飘飞,人却如石像般伫立。 半晌,持斧的黑衣汉子冷冷地道:“你来迟了!孟某还以为皇甫怀义是个浪得虚名之人,出尔反尔,临阵退缩!” 白袍人皇甫怀义轻笑一声:“某家纵然不肖,也还不至害怕你孟刚!” 黑衣汉子孟刚目光一盛,随即恢复常态:“孟某与你有仇?” “笑话!”皇甫怀义傲然一笑道,“倒在某家追命枪下的人十九都与我没有仇恨!” 孟刚脸色一变说:“你因何向孟某下此生死约会?” “难道你不该死?” 孟刚怒道:“孟某何处该死?” “洞庭双义是否被你所杀?” 孟刚神态一张,直认不讳:“一斧一个!” “这已足够!” 孟刚倏地哈哈一笑:“你要为他俩报仇?只怕未必能如你之愿!” “你忘了某家的名字?像你这种目中只有金钱而没有道义的强盗,某家若不杀你,岂非要让江湖上的朋友笑我名不符实吗!” 孟刚脸色一变,双眼圆睁:“皇甫怀义你好狂!” 皇甫怀义仰天打了个哈哈:“等下你便知道某家狂得有没有道理!” 孟刚缓缓吸了一口气,怒气逐渐平息,臂上的青筋却如蚯蚓般凸出。 皇甫怀义亦不再说话。 落日越来越低,离开湖面只有几尺高,湖风更急,辽阔的草地突然充满无限的杀机。 “呱呱呱!”不知为何,芦苇中突然冲出一群大雁。 “双斧开山”孟刚的一双利斧,恰在这刹那发动! 他急蹿几步,右斧劈向皇甫怀义的头顶,左斧拦腰砍去! 这两斧气势威猛,真有开山之势。皇甫怀义艺高人胆大,孟刚蹿前时他不动,待他双斧扬起时,手腕一翻,长枪才如毒蛇出洞般向孟刚的心窝噬去! 皇甫怀义目光奇准,枪尖刚好在双斧之间穿过。 孟刚一惊,左手短斧护在胸前,右手仍劈向皇甫怀义的脑袋! 皇甫怀义飞身急退,银枪暴长,手腕一旋,枪尖改刺面门! 孟刚也非省油灯,双斧飞舞格开枪杆,一个箭步探前,采取近身厮斗。 皇甫怀义是何许人?岂会让他得逞,他枪长利远攻不利近斗,立即飞身再退! 孟刚虽然凶焊,一时之间却也近不得身。 皇甫怀义一杆枪缠得颇紧,枪尖不离对方要害。两人刹那间已交往了近百个回合,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激战中,孟刚斧法一变,每一斧都蕴满真力。银枪红樱在夕阳下,如血如火,在他眼前一晃,改刺肩膊。 孟刚猛喝一声,左斧看得真切,一斧格开枪杆,跟着飞身迫进,右斧横劈皇甫怀义腰际,势如猛虎下山! 皇甫怀义长枪已被格开,回防不及,连忙飞身急退!他一退,孟刚立即跟着飞进,短斧不离皇甫怀义胸膛三尺之外。 皇甫怀义身法凌空连变数次,仍不能摆脱孟刚,正在苦思之际,孟刚的右手利斧突然脱手飞出,直射对方胸膛! 这下变生肘腋,距离又近,大出皇甫怀义意料之外,这刹那他甚至已听到孟刚的得意的笑声! 好个皇甫怀义,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急使千斤坠,身子笔直跌下,利斧刚刚在他头顶三寸之处飞过。 “砰”地一声,皇甫怀义背部着地,所幸土软草长,还不致受伤。 说时迟那时快,孟刚身子也跟着坠下,右手利斧急劈下来! 仓促间不容皇甫怀义多作考虑,急忙和身滚开,长枪跟着贴地挥出,直扫对方小腹!孟刚跃起避过,皇甫怀义乘机直起身来。 孟刚绝不让对方稍喘一口气,未待对方站稳脚跟,就马上左手短斧转到右手,跟着向皇甫怀义飞扑过去! 皇甫怀义脸色不变,不慌不忙急退,身子三落之下,已接近一株大树。 孟刚三进之后,转眼一看周围环境,目光一盛,喝道:“再接这一斧,看你逃往哪里!” 这刹那皇甫怀义目光亦是一盛,他不打话,枪尖在树中轻轻一刺,双手持杆凌空打了个跟斗,自树叶空隙间穿了过去! 孟刚怒喝一声:“好!追命枪竟然变成逃命枪!”斧背在树干上一敲,一借力,身子也自枝隙中穿过。 孟刚身在半空,便看见皇甫怀义在他三丈前站立,曲腿沉腰,长枪如上弦之箭,蓄势待发。 皇甫怀义的枪长,能够借力跃飞三丈;孟刚的斧短,只能在树后二丈处飘下。 皇甫怀义目光一盛,飙前两步,也只仅仅两步而已。孟刚双足点地,脚下突然一软,身子笔直坠下! 孟刚这一惊非同小可,正欲吸气引身飞上,皇甫怀义的长枪,已像毒蛇一样刺向他,孟刚几次挡空,真气一浊,身子立即堕下。 原来他落足之处草下是个大坑,当他跌下时,皇甫怀义的长枪恰好刺入他的心房!坑深一丈,枪长九尺,加上臂长,刚好能及! 这刹那孟刚豁然而明,怒道:“这是你布下的?” 皇甫怀义枪尖仍然留在他心窝上,轻轻点头。 孟刚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只笑了一半便呛咳起来:“你自命侠义,孟某想不到你也会使诈!” 皇甫怀义脸色不变,沉声道:“你以什么手段对付洞庭双义?哼!某家也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之身而已!” 孟刚脸色逐渐灰暗,喃喃地道:“老子终日打雁,想不到反被雁琢眼!” “这是你不了解某家而已,对付那些不择手段的人,某家绝不会客气!” 落日只剩下一丝余晖,湖风吹得更急,大地逐渐灰暗。 皇甫怀义倏地拔出长枪,孟刚胸膛立即喷出一股鲜血,人亦跟着倒下。 皇甫怀义立即抛下长枪,跃下坑里。 x       x       x 暮色四合,大地一片黑暗,湖畔只闻风吹野草之声。有人亮起一把火折子,火光下可见有个白袍人一手提枪一手握着火折子。 白袍人的衣袂鬓发在湖风中飘飞,眉宇间英气迫人,在此环境中颇有盖世英雄之概。 “追命枪”皇甫怀义几年前誉满江南,一杆长枪打遍江南未遇敌手,不少朋友暗中称他为江南枪王。 但皇甫怀义饮誉江湖却绝非单靠一杆红缨银枪,重要的是他一向嫉恶如仇。 五年前皇甫怀义娶了江南世家霍传世的女儿“无忧仙子”霍水仙,成为江南武林的一段佳话。 皇甫怀义颇感满足,便在洞庭湖畔筑庐归隐,整日陪伴如花似玉的霍水仙,过着平静的生活。 幸而他偶然还会出来干些大事,江南武林的朋友才没有把他淡忘。 洞庭双义马家昆仲是皇甫怀义归隐后的朋友,如今他杀了孟刚,替这两位挚友报仇雪恨! x       x       x 大地一片黑暗,湖面也是一片黑黝黝,只余火折子的光尚在那里闪烁跳跃。 黝黑的湖面突然飘来一盏渔火,渔火来得极快,跟着便微微传来一阵水声。 水声越来越大,一瞬间,便能看到一条小艇乘风破浪而来。 微光中只见船头上立着一人,同样是白袍飘飘,腰杆挺得笔直。 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岸上的可是叔叔?” 皇甫怀义一怔,忙脱口问道:“你是谁?” “小侄皇甫雪!” “哦?是雪侄!”皇甫怀义捺掉火折子,“闻说你在管神捕手下办事,怎地跑来此地!” 皇甫雪没有答话,船在这刹那已靠近岸边:“请叔叔上船,船上好谈话!” 皇甫怀义弯身提起放置地上的孟刚的首级,飞身上船。不如因何,当他双脚落在船板上时,小船突然侧了一侧。他把首级抛入船舱,喝道:“开船!” 小船无声地滑开。皇甫怀义涩声道:“雪侄夤夜找愚叔,可是有事么?” 皇甫雪沉吟了一会,才道:“叔叔先莫伤心,许是小侄看错……” 皇甫怀义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身子无风自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沙声道:“贤侄但说无妨,老实说愚叔今日便一直心惊胆跳,老是有种不祥之念,刚才还以为是因约会孟刚决斗而引起的,但如今孟刚……” 他突然提高声调:“如今孟刚的首级已在此!”顿了一顿,声音转弱:“莫非……莫非你婶婶出了事?” 皇甫雪叹息道:“正是,但愿小侄看错!” 皇甫怀义一手握着皇甫雪的手臂,急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快说!” 声如夜枭,在夜空中远远传了出去,连舟子也给吓了一跳。 芦苇荡中,“噗嗤嗤”又飞起一群野雁…… x       x       x 船尚未泊岸,皇甫怀义已长身飞跃上岸。 他居住的那栋屋子在山脚下,离岸大约半里。半里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临近家门,他脚步突然放缓,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来,一晃晃着,火光在黑暗中远远地射了出去。 大门洞开,他依稀见到一人倒卧地上,皇甫怀义突然颤抖起来,脚步更为之一慢。 这刹那,皇甫雪亦已自后赶到。 皇甫怀义默默把火折子交与皇甫雪,手上的长枪及孟刚的首级“呛啷”一声跌落地上。 刚扳过地上那人的身子,皇甫怀义便大声呼叫起来:“水仙!是谁杀了你?” 声音沙哑凄厉,黑夜之中听了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皇甫雪拿着火折子点着了一盏油灯,室内陡地一亮。 霍水仙满脸惊恐诧异,上衣血渍斑斑,伤口就在心房上,那是被一种偏长的利器刺穿而过。 皇甫雪只看一眼便能断定那是剑伤。 皇甫怀义泪流满面,抱着霍水仙的尸体,不发一言,双眼怔怔地望着屋顶。 皇甫雪心头一酸,轻声道:“叔叔,眼下最要紧的乃是尽快把杀人凶手寻出,替婶婶报仇!” 皇甫怀义是皇甫雪的堂叔,他们皇甫家人丁单薄,即使只是堂叔,但皇甫雪仍把他当作亲叔叔看待。 皇甫怀义怔怔地点点头,然后缓缓地把霍水仙抱起,返身入房把她放在榻上。 皇甫雪提着灯在厅堂里仔细察视,小厅里一切陈设丝毫没有混乱的迹象,甚至连窗户也还好端端地关着。 “凶手是如何进来的?”皇甫雪心中暗问了一句。 “那是从大门入来的!”皇甫雪又自己答了一句,可是另一个念头又立即升起,“婶婶为何会开门让他进来?” 这只有一个解释:凶手是霍水仙的熟人,起码当时她必定认为凶手对她完全没有生命威胁! 想到这里,皇甫雪心头一动,正想入房向皇甫怀义询问,恰好皇甫怀义出来。 “雪侄,可有什么发觉么?”他的声音已较前镇定。 “小侄怀疑凶手必定与婶婶相熟!你看看,这里的一切如常,连窗子也没有打开……” 皇甫怀义眉头一扬,“哦”了一声,喃喃地说道:“果然有道理,但凶手会是谁?” 皇甫雪沉吟道:“叔叔隐居于此,江湖上的朋友有多少人知道?” 皇甫怀义摇摇头道:“愚叔除了与洞庭双义马氏昆仲有点来往外,其他绝少人知道,即使有,水仙亦不会随便开门让他进来!” “这倒奇怪!”皇甫雪道,“婶婶平时与些什么人来往?” 皇甫怀义脸色一变,淡淡地道:“她多数在家中绣花织布!” “家内没有婢女下人?” “本来有个做粗活的婢女,你婶婶嫌她做事鲁莽,半年前把她辞退了。后来即使有些粗重的工作或是洗涤衣物的,都是临时雇请附近的渔妇代做!” “叔叔什么时候离家赴约?” “愚叔在五天前,便离开这里到岳阳跟一个朋友聚会,直至今夜才赶到湖畔与孟刚决斗!唉,想不到,只五日的时间便……” 皇甫雪怕引起他的伤心,忙道:“这样说婶婶何时死的便很难揣测了,说不定是在昨夜!” 皇甫怀义反问道:“贤侄又怎会发现的?” “小侄正要来岳阳办点事,刚好经过,心想已有年多未曾拜见叔叔及婶婶,所以多走三十里路来此。”皇甫雪顿了一顿,又道:“到了门口,小侄叫了几遍不见有人应,故而推门入来,不料门没上闩,一推便开……” “贤侄又怎知愚叔与孟刚决斗的地点呢?” “是小侄到渡口询问的,有个梢公告诉小侄说叔叔到了对岸跟人决斗,小侄便想到,对方必定是孟刚了!” 皇甫怀义道:“你果然聪明,也不枉你跟了管一见这许多年!” “这几日附近都在传说叔叔约斗孟刚,欲替洞庭双义报仇!” 皇甫怀义问道:“愚叔是在乐水村下船的,你怎会问着了那个梢公?” “那梢公说他载了叔叔之后便拐来此地!” 这里是乐湖围,乐水村离此将近十里,因此皇甫怀义动了疑。 “原来如此,也是天意!”皇甫怀义叹息了一声。 地上仍留着一大摊血渍,皇甫怀义道:“雪侄,门外有口井,你去提一桶水来把血冲掉!” 皇甫雪应声而去,皇甫怀义又点燃了两支蜡烛,小厅里亮如白昼。 x       x       x 水冲在地上,干涸了的血渍慢慢溶化,皇甫雪用布轻轻揩抹起来。 蓦地,入手有点异样,皇甫雪立即摊开那块抹布,只见上面有块绿色的物件。 他心头一跳,用布把物件上的血渍尽皆揩净,却是一块玉佩! “叔叔,这是不是婶婶的东西?” “不是,”皇甫怀义看了一眼,摇头道,“你婶婶不喜欢这种东西!咦,你从哪里找来的?” “在血中!刚才玉佩被血水染红,难以看出异样,后来小侄拭抹时才发现!” 皇甫怀义不断把玩着玉佩,脸色异常凝重。 “这也不是叔叔家中的?”皇甫雪见他摇头,又问道,“那么九成是凶手遗下的!” 皇甫怀义缓缓点头。 “佩上刻着什么字?” 皇甫怀义一字一顿地道:“书礼传家!”目光刹那变得更深邃。 皇甫雪心头一动,脱口道:“叔叔你知道它是谁的?” 皇甫怀义点点头,半晌才道:“贤侄能否留下一二天,助你叔叔一臂之力?” “自当如此!小侄拼着回去受管大哥斥骂,也要留下把凶手挖出来,替婶婶报仇!” “如此明天再说!”皇甫怀义霍地回头吹熄油灯,跟着用掌风击灭烛光。 小厅内立即陷人一片黑暗中。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闻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两人各自想着心事。 鸡啼头遍,皇甫怀义仍然不发一言,皇甫雪也不便开口。 鸡啼三遍后,天已麻亮,厅里亦依稀能见人影。 皇甫怀义长长吐了一口气,低声道:“走!”回身抄起长枪推门而出。 屋外满地金光,清风微拂,皇甫雪精神突然一振,轻声问道:“叔叔,咱这可是去找那玉佩的主人?” 皇甫怀义脸色铁青,不吭一声,洒开大步向岸边走去。这附近屋舍颇疏落,皇甫怀义拐了几个弯,走了半里多路,总共才经过五六户人家。 到了一座小庄院前,皇甫怀义脚步突紧,皇甫雪亦步亦趋紧跟在他后面。 小庄院大门紧闭,前面挂了两盏白色的灯笼,门框之上用白布结了条带子。 皇甫怀义脸色剧变,双腿簌簌抖动。 皇甫雪也是心头忐忑,这家人正办着丧事。他看了皇甫怀义一眼,轻轻在门板上扣了几下。 隔了半晌,大门才“呀”地一声打开,探出一个头,看来是个仆人。 那老仆人头发已经半白,他显然认得皇甫怀义,脸上神色有点惊喜地道:“皇甫大侠您早,敝主人若是知道大侠来拜祭少爷,一定十分荣幸!” 皇甫怀义涩声道:“请问老管家,你家到底是死了何人?” 老管家诧道:“原来大侠还不知道!少爷是昨日过世的! 唉,真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的,竟然会看不开!” “是传家玉?” “正是,咱老爷只生了他一个,不是他还有谁?” 皇甫怀义厉声问道:“他是怎样死的?” 老管家暗暗吃了一惊,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又见他提着长枪,又惊又诧,颤声道:“是少爷自己……自己上吊死的。” 皇甫怀义声音更厉:“什么原因?” “不单小的不知,”老管家惊道,“即使老爷,也不知道到底是何原因!” 皇甫怀义脸色一变:“灵柩可还停在里面?” “是,大侠请!”老管家连忙肃手退开一旁。 皇甫怀义大踏步入去,皇甫雪紧跟在后。 入门是个小院子,穿过小院子便是一座厅堂,灵堂及灵柩都设在这里。 皇甫怀义笔直走到棺前,把长枪倚在棺边,双手用劲揭开棺盖,棺盖尚未上钉,一揭即开。 躺在棺里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虽然已死,但相貌仍令人觉得俊朗,恐怖的是一条红红的舌头,长长地伸出嘴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显示死前异常痛苦。 皇甫怀义看了一会,伸手在尸身上抚摸了一遍。 老管家讶道:“大侠你……你要干什么?” 此刻,传老爷已闻声而来,见到此情况,不禁怒道:“皇甫大侠,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儿难道得罪了你?” 皇甫怀义自怀中摸出那块玉佩来,道:“这可是令郎之物?” 传老爷讶道:“正是!大侠这物件从何而来?” 皇甫怀义冷哼道:“这得要问问令郎了!” 传老爷脸色一变:“大侠不是跟老朽开玩笑吧?小儿已遭不幸,如何问之?” “老实说,这块玉佩是在拙荆尸体旁拾到的!” 传家在场之人闻说之后都是一怔,传老爷脱口呼道:“什么?尊夫人竟……” 皇甫怀义脸色一沉:“某家来此求证一下某些事情,可有道理?” 传老爷不禁有点手足无措,自己儿子的玉佩丢在霍水仙尸旁,而他自己亦上吊自杀,这里面有什么蹊跷?想到这里,他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喃喃地道:“小儿是读圣贤诗书的,他……他不会胡乱杀人,也不会做出任何越轨的事!” 皇甫怀义脸色更加铁青,心头起伏不定,显然正在盛怒之中。 传家玉曾经借着研究诗书的藉口上门向霍水仙请教,这件事附近有不少人都知道。 霍水仙文武双全,她武功在霍家并不出色,可是文才允称第一,即使在江南武林中也有才女之称。传家玉如果有心与霍水仙亲近,以此作藉口倒也不致太令人起疑,因为传家是书香世家,传家玉更是中过举。 皇甫怀义脸色一变再变之后,道:“这块玉某家暂且保存,待一切查明后再还与老先生。” “这,这……大侠,老朽相信小儿绝不会做出败坏家风之事……” 皇甫雪却趁此时把传家玉的寿衣翻开检看。身上毫无伤痕,只有在一双足踝之上发现各有四道瘀积的痕迹。 皇甫雪心头一动,一时之间又想不起这是什么事物造成的。他悄悄把寿衣弄好,转身面对皇甫怀义。 皇甫怀义脸色灰白,道:“这件事某家不会张扬出去,也希望老先生暂时把它放在心中!”回头道:“雪侄,咱走!”抄起银枪出门。 他走得虽快,但皇甫雪却觉得他每跨出一步,都宛似要花不少气力。 “雪侄,明天,你陪愚叔上霍家一行吧!” 皇甫雪心念管一见交下的命令,一时未曾答他。 “帮愚叔一臂之力,送你婶婶的灵柩去霍家!” “是。”皇甫雪沉吟道,“不过,小侄得先去岳阳一趟,因为……” “愚叔知道,你不必多说。唔,今夜能赶回来么?” “可以,小侄将尽早回来!” “好,如今愚叔先去筹备一切。” x       x       x 皇甫雪一边行一边想着传家玉双足的瘀痕,脑中凌乱,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到了渡口,他心头一动,决定去找昨晚那个梢公。 渡口只停留了三四艘小艇,昨晚那个载皇甫雪去找寻皇甫怀义的梢公,赫然正在其中的一艘小艇上。 皇甫雪飞身下船:“船老大,向岳阳方向驶去。” 那个梢公认得他,喜道:“小哥请坐好,老汉这就开船。” 阳光洒在湖水上,微风拂来,波光粼粼,宛似金蛇狂舞。 “梢公,请问你昨夜在哪处见到皇甫大侠?” “哦,昨夜老汉不是告诉你小哥是在乐水村那里么?”“乐水村在哪处?” “在此地之南,离此不过十里。” 皇甫雪心头一动:“叔叔自岳阳回来赶孟刚之约,为何不直接去,反而南下,这是什么原因?他去那里干什么?岳阳在北,乐水村在南,孟刚在中间,这绝非是路过……” 湖上风颇大,吹得皇甫雪衣袂猎猎作响,他突然机伶伶打了个冷颤,一个念头陡地升起:“莫非传家玉跟婶婶有了奸情,却让叔叔撞破,所以他……” 这个念头刚起,他便不敢想下去,又想起传家玉足踝上的瘀痕,心头更乱,只觉这件案子绝非先前估计的那么简单。 想到此,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早点回来,急喝道:“船老大,靠岸!” 梢公急忙把小船驶向岸边,皇甫雪未待船停定,丢下一块碎银,飞身上岸。 展开草上飞的轻功往北奔去! x       x       x 湖畔寂静,满空星斗。 皇甫雪驰马自岳阳奔向乐湖围皇甫怀义隐居之所。 湖畔草长,马蹄点地无声,路途平坦,马行甚稳,皇甫雪却心潮起伏。 今日他不但为自己办了事,用飞鸽传书给他的头儿——江南总捕头“笑面神鹰”管一见,向他解释自己给一件意外缠住未能去执行任务,要管一见另派人代办。 除此,他还做了一件调查,证明皇甫怀义在岳阳住了四五日,到昨晨才离开。 证实这件事的,就是“七星剑”江露天。 江露天是江南白道领袖之一,他的话皇甫雪绝对相信。 皇甫怀义到岳阳就是去找江露天,此行目的是切磋武艺。 大战之前,与高手交换心得,是致胜的良方之一。 马儿越跑越快,不久已远远见到皇甫怀义那栋屋子。屋前是一条石板路,蹄声“得得”响亮,在静夜中远远传了出去。 马儿停在屋前,皇甫雪飞身下马,这刹那,他心里突然生了一丝惊恐。 以皇甫怀义的耳力,早应听出马蹄声音,即使他不出屋察看,也该扬声询问。 如今,大门紧闭,四周静得落针可闻,远处偶然传来三两声“呱呱”的蛙叫声,更加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皇甫雪右手搭在剑柄上,左手在门上敲了几下,半晌,没有人应门,他心头一沉,扬声叫道:“叔叔请开门,小侄回来了!” 屋内仍然没有反应,皇甫雪左手使劲一推,门没动。此刻,皇甫雪是又惊又急,猛地一提气,飞身跃人围墙内。 里面静得连虫声也听得到,皇甫雪心头又再一沉,“呛啷”一声拔出长剑,小心翼翼入屋。 厅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皇甫雪待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之后,才慢慢移动脚步。 他屏息静听了一会,断定屋内没有“生人”,才取出火折子,并把它晃着。 火光下,厅内一切陈设如常,正中摆放着一副崭新的棺材,一阵桐油气味扑鼻而来。 皇甫雪把灯点亮,叫道:“叔叔,叔叔!” 叫声在寂静中有点空洞,他轻轻推开房门,这是一间书房,里面没有一人,寝室亦空空如也,皇甫雪大是惊异,不知皇甫怀义去了哪里。 他在厅中坐了一会,面对着一副棺材,突然生了几分惊慌。他越是不想去看棺材,一双眼睛却越是拿不开。 想起传家玉足踝上的瘀痕,他好奇心陡地升起,想揭开棺盖检视一下霍水仙的尸体,看看身上是否另有伤痕。 可是他却不敢冒渎,站了起来,又再坐下。 但职业上的特性,使他这种冲动越来越强烈,终于冲破了礼教的枷锁,双手放在棺盖之上,缓缓吸了一口气,徐徐地把棺盖揭开。 晚风吹来,烛光摇晃,投影像幽灵般飞舞。 棺盖终于揭开,皇甫雪目光一落,大吃一惊,棺中空空如也,哪里有霍水仙的尸体? 霍水仙的尸体去了哪里? 这刹那,皇甫雪心中实在又惊又异,思绪因这个意外而混乱起来。 蜡烛爆着火花,屋子内,一个活人对着一副空棺,这情景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饶是皇甫雪胆大,此刻心中也充满惊恐之意! 门突然“呀”地一响,皇甫雪像受伤的豹子般跳了起来:“谁!” “我!” 皇甫雪一回头,门口白影一闪,皇甫怀义慢慢走了入来,他脸色异常难看。 皇甫雪刚放下的心又再提了起来:“叔叔,你衣上的血渍!啊,你受伤了?” 皇甫怀义冷冷地哼了一声,把长枪倚在门后。 “叔叔,对方是谁?” 皇甫怀义不发一言,默默走入房内,皇甫雪跟在他之后,只见皇甫怀义弯腰伸手在床下捧出霍水仙的尸体,跟着返身把她放入棺中。 皇甫雪暗暗嘘了一口气,暗怪自己疑心太大。他期待皇甫怀义会把受伤的遭遇告诉他,但皇甫怀义做完一切之后,便坐在一张高背椅上闭目养神。 “叔叔,到底是谁伤了你?” “雪侄,明早你把你婶婶的灵柩运去霍家,路上不可阻延,愚叔已雇了一架双马有篷套车,明晨车夫便会把它停在渡口等着。” “叔叔,那你呢?” “总之你替愚叔走一趟,到霍家门口愚叔自会来找你!”皇甫怀义说罢又再击灭烛光,厅里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连日的遭遇颇使皇甫雪有摸不着头脑之感,本来是一件简简单单的案件,却越来越复杂,令人有扑朔迷离之感。 鸡啼了,皇甫雪整夜没睡,双眼仍睁得圆大,脑中充满许多疑问,他一直在思索传家玉足踝上的瘀痕。 x       x       x 官道上一架有篷的双马套车不停地奔跑着,车夫尽管挥汗如雨,仍然不断挥鞭催马。 皇甫雪坐在车篷里,小睡了片刻,一睁开眼便见到霍水仙的那副棺材,他的脑筋又再飞快地转动着。 霍家离乐湖围有百多里路,夜里马车歇在一个小集中,为了万全,皇甫雪仍然睡在车上。 夜半更深,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兵器碰撞声,只一会儿,每隔一段时间便有惨呼声传来。 皇甫雪不敢离开篷车,手上握剑,运劲静听,全神戒备。 过了半晌,他突然听到一个异声,异声离马车不过三四丈远,皇甫雪心头一动,蓄势以侍。 后面是一家小客栈,坐落在一条大路之旁,马车就停在客栈门口的路旁。 异声再度传来时,已近了许多,皇甫雪已能肯定来人若非针对棺中之人而来,便是为他而来。他蹲在棺旁,只待对方一旦侵入,便给予对方一下冷剑。 异声三度传来时,皇甫雪已能认出那是鞋履踩在沙石上的声音。 刹那,车篷布帘翻动,不知什么东西探了入来,皇甫雪立即蹿起,长剑穿帘刺去! 不料却刺了个空!皇甫雪心头一沉,却闻“当”一声轻响,一件兵器挑开他的长剑。 皇甫雪低叱一声,如燕子穿帘般投射出去! 人在半空,猛觉劲风临身,一条齐眉棍向他小腹戳至! 这一棍来得突然,兼且劲力十足,令人防不胜防。 好个皇甫雪,凌空拧腰,长剑在长棍上一点,翩然飞身落地,护在车前。 那人轻呼一声:“不错!再吃我一棍!”长棍泛起两朵碗大的棍花,朝皇甫雪胸膛戳来。 皇甫雪见他以黑布蒙面,一边用剑抵挡着,一边喝问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蒙面持棍人再也不哼一声,一根齐眉棍尽是辣手的招数,招招指向皇甫雪的要害! 皇甫雪剑一引,以快打快,一眨眼之间已攻了三十六剑,他是有名的快剑手,这一阵狂攻,逼得对方节节后退! 蒙面人待皇甫雪三十六剑使完,剑招稍为一缓之后,棍法一变,棍尖直刺对方面门。皇甫雪剑一挡,蒙面人跃前一步,长棍一收一转,以棍尾猛扫对方腰际,这一棍真的有“横扫千军”之势! 皇甫雪一式“旱地拔葱”,冲天飞起,手臂一抡,反劈对方头部! 蒙面人棍向上一撩,改撞皇甫雪下阴,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皇甫雪怒叫一声,左足在右足面上一点,身子斜飞了出去,一射丈二,脑际忽地灵光一现,一个翻身,脚底在一棵大树干上一撑,身子又再向蒙面人倒飞过去! 这个变化迅速,势如流矢,人未至,剑上的杀气已迫近蒙面人眉睫! 蒙面客大吃一惊,长棍招挡不及,连忙斜退三步,以避其锋! 好个皇甫雪,凌空中早已把对方的一切变化估计在内,臂一抡,长剑改刺为劈!白光一闪,蒙面人的左臂脱体飞落地上,鲜血迅即喷出! 皇甫雪足尖刚落地,立即再次蹿起扑前! 刹那树后突然射出一蓬银针,破风之声嘶嘶作响,好似毒蛇嘶叫,令人头皮发炸! 皇甫雪一边挥剑护在身前,一边急忙后退!一退二丈,再退又是二丈,暗器依然不断射来,皇甫雪飞身上车,以防对方同党劫棺。 暗器射了一阵,突然停止,连蒙面人亦失去踪迹。四周恢复寂静。 马儿亦逐渐宁静下来。皇甫雪坐在车前戒备,心中却暗暗思量对方的身份。 还有,刚才远处传来的那阵打斗声,又是什么人?是不是蒙面人的同路人?跟他们打斗的人又是谁? 这些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皇甫雪越想越迷惑。 ——难道霍水仙之死另有什么秘密?还是她尸体上隐藏有什么秘密? 皇甫雪不禁苦笑了一下。 谜还不止这些,皇甫怀义去哪里?他为何不自己驾车送棺上霍家?昨夜他身上如何会有血渍?是他杀了人,还是别人要杀他? 皇甫雪越想脑子越乱,他不禁又再苦笑了一声。四周更为黑暗——黎明前的黑暗。 皇甫雪突然生了个念头,他重新揭开布帘,目光落处,几乎惊呼出声。 车厢里不知何时坐了个白袍人,黑暗中看不到对方的面孔,皇甫雪机伶伶打了冷颤:“谁?” “雪侄进来好说话!”话音刚落,车厢内燃起了火折子,皇甫雪寒气登时为之一消。 他探身入车厢,讶道:“叔叔几时上车的?” “刚才你跟蒙面人厮杀时!” 皇甫雪心头立即又泛起一个疑问,未待他开口,皇甫怀义又道:“你认为你婶婶是否真的被传家玉所杀?” 皇甫雪立即反问:“叔叔是否另有发现?” “是有点奇怪,因为传家玉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即使是偷袭,你婶婶亦不一定能让他从容得手,可是他们两个身上都没有其他伤痕!” 他咽了一口口水,略一沉吟:“这证明水仙是让对方一剑刺死,而传家玉却真的是上吊自杀!你说这其中可有关连否?” 皇甫雪道:“传家玉足踝上有四道瘀痕!” “哦?”皇甫怀义道,“那是被什么东西造成的?” “小侄还未想出来。” “是不是双脚都是如此。” “是!”皇甫雪又再陷人沉思。 皇甫怀义有点烦躁,他右手紧握在左手之上:“当时你怎地不叫愚叔看看!” 皇甫雪目光落在他手上,灵光一闪,喜道:“小侄猜出来了,那是被手力所握留下的痕迹, 皇甫怀义目光大盛,脱口道:“这是什么原因?” 车厢内立即又再陷入一片寂静中。 半晌,皇甫雪才问道:“叔叔,你今日到底去了哪里?” 皇甫怀义叹息道:“昨夜你还未回来时,愚叔便发现有夜行人潜近,于是追了出去,那人武功颇高,愚叔追了三四里才追上他,一场激战之后,虽然把对方刺伤,自己亦挂了点彩! “后来愚叔心想对方绝不会罢休,所以吩咐你护车,愚叔却暗中跟在后面保护,刚才果然又碰着他们,幸而这批人武艺不高,给愚叔杀退。” 皇甫雪插口道:“他们是什么人?” “愚叔也不知道。”皇甫怀义话音刚落,火折子的火突然媳灭,车厢又再恢复黑暗。 “这倒奇怪!”皇甫雪道,“他们跟叔叔有仇还是跟霍家有仇?” “要是跟愚叔及霍家有仇的话,大可以明挑,三番四次要骚扰水仙的尸体是何道理?” 皇甫雪不禁默然。 “雪侄,愚叔万一有什么不幸,请你聘管神捕代为调查一下真相。” 皇甫雪又再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叔叔怎会说这种话来?” “世事变化奇幻,大千世界什么怪事都会发生,况且对方藏在暗处,咱们真的是防不胜防。”他怕皇甫雪担心,又他道,“愚叔也只是准备个万全之策而已,呶!这里是一张一万两的银票,烦你交给神捕,听说管神捕收费奇高,不过愚叔也只有这许多了。” 皇甫雪默默接过银票,低声问道:“叔叔既然知道犯险,为何不通知霍家,反而要自己护棺上霍家?” “本来水仙已是咱皇甫家的人,她的身后事自当咱来料理。不过,她是霍传世的宝贝;二则,家岳对愚叔一向不错;三则,咱皇甫家人丁单薄,所以才决定把水仙的尸体送去霍家,也许这样水仙在天之灵也较能安息。” 客栈内突然传来一阵人声,皇甫怀义伸头出车厢一望,天色已渐明,他忙道:“就这样,咱在霍家门口相候!”足尖一点,飞身射落车外。 皇甫雪急呼道:“叔叔,你且等一等呀!” 皇甫怀义身形三起三落之后,已消失在树林中。 车夫提了一壶水爬上车座,道:“小哥,上路了!” “好,请快一点。”皇甫雪应了一声,倚在棺上想着心事。 中午,在一个小镇处停下来休息进食,饭后又再急匆匆上路。过了个多时辰,霍家庄已远远在望了。 皇甫雪想起皇甫怀义的吩咐,忙叫车夫把车停在路旁树下。 他心想皇甫怀义一会儿便能赶上他们,跟他同去霍家。可是,等了好一阵仍不见皇甫怀义的踪影,他不禁暗暗担忧起来。 ——莫非叔叔遇了险? 自从生了这个念头后,皇甫雪便一直坐立不安,当他再度探头出车厢时,夕阳已将下山,红霞挂满半边天。 路上人影渺渺,哪里有皇甫怀义的踪影? 皇甫雪正在焦虑间,突然前头驰来两匹白马,马上坐着两个红衣大汉。 马绝对是好马,只一会便到了马车前,皇甫雪心头一凛,暗暗戒备。 一个红衣汉子喝道:“这马车装着什么,为什么一直停在这里?” 皇甫雪见他态度十分嚣张,不禁有气,冷声答道:“车内装着什么,与阁下何关?” 那大汉勃然怒道:“咱怎知道你们是不是意欲对敝庄不利,看你们鬼鬼祟祟也不是好东西。” “你们是霍家的人?”皇甫雪淡淡地道,“想不到霍老爷子侠名昭著,他的手下却都是些狐假虎威的人!” 那两个红衣大汉几曾受过人如此奚落过?闻言不禁俱是一怔。 另一个大汉态度较好:“阁下何人?因何停车在此?” “在下皇甫雪,正要去霍家,停车在此只不过为了等候你们姑爷。” “哦?你跟咱姑爷怎样称呼?” “在下唤他堂叔!” “咱姑爷约你在此相候?” “正是!”皇甫雪再看看天色,心头更是焦虑,“可是在下已等了两个时辰,他仍未至,不知路上会否发生什么意外?” 一个大汉道:“不如请皇甫少侠跟在下先入庄,待霍雷在这里等他。” 另一个名唤霍雷的大汉即道:“如此甚佳!” 皇甫雪想了一下,点头道:“如此烦请带路。” 那个大汉拨转马头,往来路驰去,皇甫雪忙吩咐车夫跟上去。 x       x       x 霍家扬名江湖已有百多年历史,比之江北之欧阳家及赵家都要长,实力及人丁也都较强盛。 百年来,霍家在武林中,尤其在江南,实在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比之不少名门大派不遑相让。 霍家现时的主人霍传世隐隐然是江南的一方领袖,江南道上的人对他都是又敬又畏,既敬重霍家的侠义行为,又怕在无意中得罪了他们。 霍传世虽然行动正派,嫉恶如仇,不过也有他的缺点,他喜欢听别人对他的赞美,听不了别人的批评;而且气量狭窄,睚眦必报。 若非如此,霍传世早已成为江南的盟主矣。 霍传世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儿子霍扬威,今年只四十岁,但侠名之盛已几乎追及乃父,可惜他的性格跟乃父颇为相似。 二儿子霍扬名,三十岁,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听说他对武学特别有研究的嗜好,整天搜集各门派的武功拳经回来钻研。 三儿子霍扬声,二十五六岁,可惜有先天性的缺憾,左足轻短,行动颇为不便,大大影响了他在武术上的造诣。 霍传世还有一个弟弟,名唤霍传家,他的名头虽不很响,但却是霍传世的左右手,出谋献策,固然是个好智囊,甚至家内千多人的调配、生活起居、钱财运用,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是以,霍家虽然有个总管,但背后人人都叫他太上总管。 x       x       x 皇甫雪到了庄门外,才感到霍家庄之庞大,单只大门便能容三架大马车同时驶过。 那大汉领着马车来至庄外,一个领班模样的守卫问道:“霍云,车内是谁?” “谭头儿,这车内坐着的是姑爷的侄儿,他要来拜访老爷!”霍云恭声地道。 那个姓谭的领班道:“既然来拜访老爷,便请他下车!” 皇甫雪在车厢内听见他的话,探头出厢外道:“车内装有贵重的东西!” “请问皇甫少侠,这可是要送与敝庄的?” 皇甫雪想了一下,答道:“也可如此说。” “那么请皇甫少侠把它拿下来。”姓谭的领班态度倒还不错,“对不起,这是敝庄的规矩!” 皇甫雪沉吟道:“不如请谭兄自个来看看!”说罢揭起布帘,露出一副崭新的棺材来。 谭领班隔远便已看见,他脸色霍地一变,沉声道:“皇甫少侠真的要把此物送与敝庄!” 皇甫雪点点头:“本来应该由家堂叔亲自送来,可惜他还未来。” 谭领班脸色一变再变,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皇甫雪这才想起对方发怒的原因,忙道:“谭兄息怒,在下绝非有意跟贵庄过不去,事实这里面躺着的是你们霍小姐!” 此言一出,一干看门的守卫都是又惊又愕,霍云道:“这话当真?” 皇甫雪叹息道:“你看在下像说笑么?不信你们大可以揭开来看看!” 谭领班急道:“请皇甫少侠驱车入庄,待在下带你去见庄主!” x       x       x 皇甫雪被安排在一间小客厅里喝茶,一壶茶已几乎喝光,才见霍云推门入来道:“请皇甫少侠跟在下去见老爷!” 皇甫雪头脑混混沌沌,跟在霍云之后,也不知穿过多少门户花园房舍,才到了一座大厅。 厅内设备堂皇华贵,正中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个锦袍老人。 皇甫雪抬头一望,便知道此人便是名震江湖的霍家主人,那是自他身上发出来的那股气势告诉他的。只是他一张国字形的脸,配着一头白发、一管高鼻、双眉斜飞,十分威武。他双眼对着门口,但眼珠子却向上望,神色有点忧郁,颔下白须不时无风自飘。 皇甫雪念在他是自己堂叔的岳丈,走前一步,曲膝行礼:“晚辈皇甫雪拜见霍前辈!” 霍传世目光一扫,道:“请起!” 皇甫雪站了起来,才发现两旁还站了不少人,大概是霍传世的兄弟子侄。他是首次跟霍家的人来往,也不认得他们,只向他们略一点头为礼。 霍传世干咳一声:“皇甫少侠,小婿去了哪里?” 皇甫雪心头一震,脱口道:“不好!家叔还未回来么?” 霍传世脸色铁青,目光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到底小婿去了哪里?” 皇甫雪心头一凛,忙道:“晚辈也不知道,昨日他只吩咐晚辈把婶婶的棺材送来宝庄,他说届时便会前来与晚辈会合。” 霍传世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他去了哪里?” 皇甫雪道:“晚辈怕他会遭到不测,请霍大侠派人去接应!” “哦!有人敢和咱作对?”霍传世脸上现出两分不信之色,“你们是从乐湖围来的?” “正是!咱昨夜遇到一批蒙面人袭击,幸而把对方击败!” 霍传世又再“哦”了一声:“威儿,你带一些人沿途搜索下去!” 一个壮年汉子忙道:“是!孩儿立即就去!” 霍扬威回头又招了一个兄弟同去。 霍传世道:“皇甫少侠,如今请你把所知的告诉老夫!老夫想知道是谁把小女杀死的!” 皇甫雪便把所知说了一遍,之后又道:“到底是谁杀死婶婶的,晚辈一无所知,家堂叔可能会知道一二!” 霍传世目光暴涨,射出两道精光,沉声问道:“你说小女尸体旁有一块玉佩,而那块玉佩是传家玉的?” “是的,传老爷亦承认玉佩是他儿子的!” “如今那块玉佩呢?” “在家堂叔处。” “胡说!怎会有这种事?你是说小女跟传家玉有点瓜葛?” “晚辈只是以事论事,到底是什么原因晚辈不敢下结论,也没有这样说过。” “胡说胡说,胡闹胡闹!”霍传世这刹那好似突然苍老了几年似的,“小女冰清玉洁,知书识礼,岂会做出越轨之事?这一定是有人嫁祸,一定另有内情!” 皇甫雪知道他心头难受,忙道:“晚辈也有此看法!这其中可能另有秘密。” “听说你跟了管一见不少年,相信也学了不少本领,你不妨把你的想法说来与老夫听听。” “晚辈在传家玉尸体上发现其一双足踝都有被人用手力握而留下的瘀痕,是以晚辈推测,传家玉之死可能不是出于自杀,而是被人握着双足,然后高举起来,把他的头部投入早已设置于梁上的绳圈之内,然后,再把传家玉尽力拉下,使他窒息致死!” 皇甫雪略顿了一顿:“这样做造成传家玉是上吊而死的表面现象,凶手再取下他身上的玉佩,然后再去家堂叔家把婶婶杀掉,事后再抛下玉佩,造成一个……的现象!” 霍传世击掌道:“皇甫少侠分析得果然有理,老夫早说小女能洁身自爱,绝不会做出不守妇道之事来!”一顿又道:“但凶手杀死小女的动机是什么?” 皇甫雪苦笑说道:“晚辈也思量不出来!” 霍传世之弟霍传家突然插腔道:“会不会是怀义的仇家,否则对方又岂会在半途狙击他?” 霍传世脸现担忧之色,颔首道:“二弟说得有理,不过,如果真的是如此,只怕怀义他……”他再也说不下去。 场上的人都听得出他话中之意,皇甫雪也十分焦虑。 霍传世突然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霍传家道:“戌时将尽、亥时刚交之时!” 霍传世忧心忡忡地道:“威儿已去了近个时辰还未返来……” 霍传家安慰他道:“大哥不必担心,怀义武功高强,兼且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霍传世喃喃地道:“吉人天相,吉人天相……水仙她……” 霍传家接口道:“小弟再派一些人手去,大哥请宽心,未成事实之前,何必太多挂虑!”一顿又说:“皇甫少侠一路辛苦,此刻谅必又饥又渴,请即到偏厅用膳。” 霍传世道:“是,老夫几乎忘了,名儿,你好好招呼皇甫少侠一下!” 皇甫雪不知他们是不是要商量些什么事,闻言连忙向霍传世兄弟告退。 霍扬名带着皇甫雪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到了一座偏厅,此地环境很幽美,厅外是一个水池,门外有一个花园,假山小桥、亭阁水榭无一不备。 厅内的椅桌都嵌上云石,几上烧着一炉檀香,架上放着不少盆栽,花香夹着薰香,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刚坐下,丫环便送上一壶香茗,茶是武夷的岩茶,烹茶的工夫也是一流的。喝了一盅,皇甫雪的神智登时一清。 霍扬名道:“皇甫兄一路辛苦,敝家上下无不感激。” “霍兄言重,令妹便是家婶,此乃本分该为之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有件事情想问皇甫兄!” “霍兄有话但说无妨。” “你看舍妹夫在舍妹死之后的神态如何?” 皇甫雪心头一动,脱口道:“霍兄此话何意?” 霍扬名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在下虽然甚少出外走动,可是也听人说起舍妹夫经常陪伴舍妹在家,可是他们也已成亲有五年多,为何未曾产下一男半女?” 皇甫雪讶道:“这件事跟家婶之死有何关连?” 霍扬名苦笑道:“也许是在下想得太多,在下听了你的话之后,始终觉得舍妹夫的行动,颇值得思疑!” “哪一点令霍兄思疑?” “他为何不与你一道前来?” “家叔说怕那批蒙面人狙击!” “但后来不是已经暴露了么?他今晨再度与你分开不是更加危险?” 皇甫雪想了一会,道:“也许他认为那批人的目的只是为了对付他一人,他不想因他而使家婶尸体的运送受到阻延。” “但是,对方也有对你出手,你的马车亦已暴露,证明对方绝非只对付舍妹夫一人!” 皇甫雪陡地一怔,暗道:“这人心思果然十分缜密精细!” “还有,”霍扬名看了他一眼,续道,“对方既然能在林中不断发射大量的暗器,证明人手不少,他们何不蜂拥而上击退皇甫兄,反而仓促撤退?” 皇甫雪不禁又是一怔。 “假如对方目的是为了不让舍妹的尸体运至舍下,皇甫兄被击退之后,他们对舍妹的尸体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么?” 皇甫雪喟然道:“小弟此刻头脑也是十分凌乱,尚未摸到一点头绪,希望家堂叔回来后能解开一部分谜。” 说话间,丫环已把酒菜捧了上来。 茶是好茶,酒也是好酒,两人却无心细意品尝,默默地吃一阵,霍扬名放下筷子,道:“皇甫兄慢用,在下吃不下。” 皇甫雪苦笑一下,道:“小弟又何尝吃得下!”“霍”地干了一杯酒,推席而起。 “如此待在下带皇甫兄到客房里去安寝。” 三更的梆子声传来时,皇甫雪望着天上的明月,道:“霍兄,请去问一问,家叔回来了否?” “皇甫兄不必心急,待在下先带你到客房歇息,然后再去打探舍妹夫的消息,一有消息自会来通知皇甫兄。” “小弟先谢了!” x       x       x 霍家不愧是个大家族,连客房亦布置得十分精致舒服,床上铺了层软软的垫子,皇甫雪一坐上去,便恨不得睡下休息一阵。他半倚着躺下,脑子中混混沌沌,只觉得这件案子千头万绪,却摸不到一点头绪,心里又记挂着皇甫怀义的安危,哪里睡得着。 四更的梆子声传来,四周一片宁静,皇甫雪却更加睡不着,他索性自床上爬了上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阵急忙的步履声,自远而来,又自近远去,他心头一动,心想一定是霍扬威回来,便推开房门闪身而出。 房外是个小庭院,月光皎洁,照得院子里纤毫毕露,花丛后青衣一闪,皇甫雪眼尖认出是霍扬威,他本想出声呼他,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下来。 他蹑足跟在他后面,穿过一道回廊,走到一间房前,霍扬威伸手在门上扣了三下,三下之后又敲两下。 房里此时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 霍扬威立即闪身入去,随手把门关上。皇甫雪见四处没人,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房内的对话,隐约听到。 “情况怎样?” “妹夫看来已遭不测,因为孩儿在一个悬崖已找到他的那根长枪,周围环境异常凌乱,看来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皇甫雪吃了一惊,若非他训练有素,此刻怕就要露出声音。 苍老的声音又道:“悬崖有多深?” “深不可测,看来得待天明才能派人下去搜查。” “不知对方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得罪咱家!” “孩儿却怀疑皇甫雪,这人来得有点奇怪!” “有何奇怪?他的身份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霍扬威道:“妹夫为何不自己送水仙的尸体来,却叫他送来,是何道理?” “唔,你明天盘问他一下!” “还有……孩儿看妹夫本身亦不无可疑!” 霍传世道:“不会吧,不要疑心太大,你回去休息吧!” 皇甫雪连忙蹿开,衣袂声一响,霍传世及霍扬威几乎在同时喝道:“谁?” 皇甫雪立即闪身在一座假山之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房门“啪”地一声打开,霍扬威提剑冲出,霍传世紧跟在后:“威儿,分开搜!” “爹!这人不知与舍妹之死有否关连,不如示警召集人手围捕!” 霍传世脸色倏地一变,一道凌厉的啸声立即冲口而出,啸声清越高亢,远远传了出去,远处迅即传来人声。 皇甫雪大吃一惊,出去又不是,躲又躲不得多久,目光一扫,猛地见到假山有个洞,皇甫雪不暇思索,爬了入去。 洞口刚够一个人进入,可惜这个山洞很浅,藏了一个人,仍然露出一小截衣角于洞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皇甫雪拼命向后缩,背后顶着一块尖锐的小石头,使人有点疼痛,皇甫雪此刻却浑似没有了感觉。 脚步声更近,连衣袂声也能听见,皇甫雪怕被人于洞口外看到,猛吸一口气,全身尽量贴向洞壁,背后那块石头深深嵌入肉里,猛地胯下一空,洞底突然陷了下去,人亦随之跌下去。 皇甫雪反应敏捷,弹腰而起,双脚轻轻落地,抬头一望,洞顶突然又合回原状! 皇甫雪略一思索,便猜出上面假山那个石洞之底是块活板,而洞壁上那块小小的尖石子便是活板的暗掣,自己误打误撞,却打开了活板。 四周一片漆黑,皇甫雪取出火折子,把它点着,火光把附近照亮。 两旁都是用石板砌成的墙壁,看模样是条地道。地道高及七尺,宽四五尺,洞底却凹凸不平,里面湿霉之味颇重,有点气闷。 前头黑黝黝,不知有多长,亦不知通去哪里。 皇甫雪运起轻功向前驰,奔了好一阵,地道还似没有尽头似的,就好像在大海中看不到岸,皇甫雪不禁有点惊慌。 陡地觉得附近没有那么气闷,他住一住脚,长长吸了几口气,然后再向前走。 前面地势突然较高,空气越来越流通,皇甫雪细眼一看,原来洞顶有几个气孔,谅必此处离地面不深。 气孔外一片黑暗,看不到什么,皇甫雪猜想这是霍家早年建下的一条秘道,以防一旦发生意外,可以由此逃脱,因此,估计地道中并没有危险。 他索性吹熄火折子,避免火光自气孔中透出,反而不妙。 就在他吹熄了火折子后,耳际突然听到一丝声音,略一辨认,是人声,他好奇心大起,立即运劲屏息静听。 可惜距离太远听不很清楚,他把身体贴在洞壁上,便用壁虎游墙功,引体上升,直至头部顶及洞顶,然后把耳朵贴在壁上,声音顿时清晰很多。 只听一个声音道:“小弟说凶手是皇甫怀义自然有道理!” 另一个声音较低:“什么道理,三弟不妨说出来听听。”先前那个声音道:“二哥,你知道仙妹至今没有生男育女是什么原因么?” 听口气这两人是兄弟,亦是霍水仙的兄长,前一个声音是霍传世的第三儿子霍扬声,后一个便是霍扬名。 听不到霍扬名的答话声,只闻霍扬声冷笑一声,道:“老实对你说,皇甫怀义他因练功,坏了身子,丧失了生殖能力!甚至不能人道!” 这次霍扬名的声音异常响亮:“三弟,这种事你怎会知道?” 皇甫雪听得心头大震,拼命支持不让身体滑下。 只听霍扬声又道:“是仙妹亲口对我说的!” 霍扬名急道:“她怎会对……” 皇甫雪真气一浊,身体立即滑下。他落在地上,换了口真气,再次引体上升。 霍扬声的话音又再传来:“……你说小弟之话可有道理否?” 霍扬名喃喃地道:“依你说,仙妹必做出越轨之事,才令妹夫动了杀机!荒唐荒唐!仙妹之为人你我岂不知,她会是这种人?” 霍扬声叹了一口气,隔了半晌才低声道:“自古道寂寞难耐,诚哉斯言!你们万事如意,如人中龙凤,岂知寂寞之苦!”言下之意他才能体会。 皇甫雪心头一动,忖道:“霍扬声脚部残废,整日窝在家里,又眼见兄弟都出人头地,挣下了不少声名,他内心必定十分痛苦!” 又隔了半晌,霍扬名才道:“那么奸夫必是传家玉了!” 霍扬声道:“久闻传家代代出文士,他又生得俊俏,自有不少姐儿喜欢他!” “愚兄还是不能相信!”霍扬名又问道,“如果皇甫怀义是杀仙妹的凶手,他为何又会被人追杀,至今生死不明?” “谁知这是不是皇甫怀义的狡计?也许他还未死哩!谁见过他的尸体?大哥只是凭悬崖边的一根长枪便断定皇甫怀义已死,岂非好笑?” 霍扬名沉吟道:“这倒是个关键,只要明天派人缒下悬崖,便知他是生是死!”他口口声声说不相信皇甫怀义是凶手,可是从称呼上却由妹夫而名字,由名字又改为“他”字,足见他的信心亦已经动摇。 听到此处,皇甫雪一口真气又再变浊,身子再度滑下。当他换了气,重新游上壁顶,上面却没有声音,直至他身子又再滑下,也没有听见丝毫声音,大概霍扬名兄弟已不再交谈,或已分别上床安寝。 地道里虽然平静,但皇甫雪的思绪却起伏不定,他绝不相信霍扬声的判断,但假如他所说是真的——皇甫怀义真的不能人道,他在一时之间又想不出理由推翻霍扬声的推论。他坐在地道上,倚在墙上,思潮立即涌起。 他觉得皇甫怀义真的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他为什么不直接自岳阳去赴孟刚之约,却南下去乐水村,原因何在? 是不是他回乐湖围的家里杀了自己的妻子,又去设计把传家玉谋杀,恐怕别人怀疑,便故意南下在乐水村下船去赴约,以避人耳目? 还有,他为何不与自己一同把霍水仙的尸体送来? 是不是他故弄玄虚,使霍家不致怀疑上他? 想到这里,他心头又再一动,昨夜在小集过夜,那个持齐眉棍的蒙面客,与自己格斗,当时皇甫怀义已藏身车上,为何不助自己一臂之力,把对方擒下? 皇甫雪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些谜都不能解得开,他想不到自己的堂叔是杀人凶手,也想不到他的城府如此深沉,更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第二章 因妒杀人 地道的尽头是些凹凸不平的大石块,皇甫雪费了颇大的气力才把出口弄开,他探身出洞,这是一片荒地,四周大树及草丛密布,藤葛之类的植物,四处攀缠。 抬头望天,天际已露出一道曙光,皇甫雪回身把出口重新弄好,拨开树枝走了出来。 此刻只怕霍家已发现自己已不在,再去霍家,相信百词莫辩,何况霍扬威本就对他有偏见。 他想了一想,决定绕路到乐水村调查一下,查明那天皇甫怀义去那里干什么。 到乐水村时,已是第三日的黄昏。 皇甫雪问了几户人家,他们都表示那天未曾见过皇甫怀义。 后来问及一个老汉,那老汉亦表示不知这件事,他旁边有个小孩,却道:“爷爷,那天我见过皇甫大侠从云大夫家里走回来!” 皇甫雪喜道:“真的吗?” “真的,我没骗你!”孩子一脸正经地道,“你要是不信,我带你去找他!” 皇甫雪望一望那个老汉,老汉呵呵笑道:“小三子,要是真的,你就带这位叔叔走一趟!” 孩子蹦着脚跳着走,皇甫雪飙前一步,握住他的小手,温声道:“小三子,你怎么会认得皇甫大侠?” “吓,他是附近有名的大侠,小三子怎会认不得!” “哦,”皇甫雪有点奇怪,“他经常来这里么?” “来过好几趟了,大多是去找云大夫的。” “云大夫叫什么名字?” “他也是个名人呢,叫云天高,他的医术很灵,去年我生了个大疮,给他一弄便好了!” 孩子说得天真,皇甫雪不禁莞尔一笑。云天高的医名他也听过,闻说他医术虽高,却不喜与武林中人及达官贵人来往。 很多病人,四处打听不到他的下落,想不到他隐居在此。说着便到了一座白屋前,小三子道:“云大夫住在里面,待我叫他!云爷爷,云爷爷,有人要找你!” 一个慈祥的声音自屋内传来:“小三子你尽给我添麻烦,是谁来了?”听口气这一老一小倒颇熟络。 “是一位白衣叔叔!” 云天高笑骂道:“说得糊里糊涂,待云爷爷灌点药给你吃,看你以后……”门“呀”地一声打开,露出一个头发半白的头颅来,他本来笑容可掬,目光落在皇甫雪脸上,笑容登时不见。 “云爷爷,就是这个白衣叔叔,他要找你!” 云天高道:“这个人云爷爷不见!”“霍”地把门关上。 皇甫雪一怔,脱口道:“前辈,晚辈不是来看病的!” 云天高在屋里怒道:“不来看病来看戏?” 皇甫雪再一怔,小三子道:“叔叔,云爷爷要是不见你,任你怎样说也不会开门的!” 皇甫雪低声道:“你替叔叔求求他,待会叔叔买糖给你吃!” “糖我不吃,小三子是跟你一见如故才带你来的!”小三子老气横秋地道,“也罢,待我再叫叫他!云爷爷,他说不是来看病,也不是来看戏,是来问你一件事,你开开门吧!” 屋内没有回声。 皇甫雪也道:“云前辈,晚辈皇甫雪,乃是皇甫怀义的堂侄!晚辈只想问一下家堂叔一点事,花不了前辈多少时间!” “笑话!荒唐!”云天高这次应道,“你不会去问皇甫怀义,却来骚扰老夫!” 皇甫雪叹息道:“家堂叔现今生死不明,而婶婶又惨遭杀害,叫晚辈问谁!” “什么,你说什么?”门又再次打开,云天高自屋内冲了出来。 “家婶遭人刺杀,家叔屡遭人追杀,如今生死下落不明!”皇甫雪边说边打量云天高。 云天高又高又瘦,留着三绺长须,颇有几分仙气。 “你找老夫到底想问些什么?” “晚辈听说几天前家叔曾来拜访前辈,不知他患了什么病?”皇甫雪怕他不认,忙又道:“那天小三子见到家堂叔自前辈家中出来的!” 云天高脸色一变,不悦地道:“你把老夫看成什么人?有来就有来,没来便没来,难道老夫会不认!哼,告诉你,若非皇甫大侠跟老夫还有点交情,此刻你就得再吃闭门羹!” 皇甫雪想不到这人脾气如此偏激,又喜怒无常,忙赔罪道:“前辈教诲得对,晚辈年轻识浅,多有得罪!” 云天高脸色稍霁:“他没有病,有问题的是他夫人。” “什么问题?”皇甫雪脱口而问。 “他告诉老夫一些迹象,证实他夫人有喜,老夫本不想告诉他,不过……”云天高抬起头来,双眼神光炯炯,“老夫又岂能诈他!” 皇甫雪心头一震,他听得出云天高的话中有话,急问:“家婶有喜,岂能说有问题?” 云天高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道:“你随老夫人屋,小三子你去玩耍吧!” 一入屋,一股药味冲鼻而来,小厅里放着一个小炭炉,正在烹药。双方坐定,皇甫雪恭声道:“前辈有话说?” 云天高站了起来,背负双手,慢慢踱起步来。良久,才回头道:“这本是秘密,老夫亦答应皇甫怀义不得泄漏出去,老夫若告诉你,你能守秘密么?” 皇甫雪点点头,道:“若非家叔发生不幸,现今为了寻找线索,晚辈也不敢勉强前辈把秘密说出来。” 云天高叹息道:“吾人练武但求强身健体,但世人拼命苦练却为了成名及杀人,所谓欲速则不达,稍一不慎便会铸下大错,重则死,轻则伤!” 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令叔正是一个这样的人!” “家叔因练功而受伤?” 云天高点点头,又发了一声长叹:“刚才老夫说有问题,那非指令婶,有问题的是令叔!他因练武不慎而丧失了生殖能力,近两三年来病情更为恶化,已完全不能人道!” 皇甫雪脑子“嗡”地一响,先前他还怀疑霍扬声的话,如今却得了证实,看来皇甫怀义可能是因妒杀人了,使婶婶有喜的,是不是传家玉? 他一颗心乱糟糟,似乎塞了一团乱草在里面。 云天高喃喃道:“老夫说有问题,你知道这其中之原因么?” 皇甫雪无力地点点头。 皇甫怀义既然不能人道,霍水仙又怎能怀孕?这情况不但有问题,而且问题极大! 当皇甫雪自云天高屋子里走出来时,心头一片惘然,此刻他决定北上向管一见覆命。 皇甫怀义杀死了霍水仙,然后再去杀死传家玉,并取了传家玉的玉佩放在霍水仙尸体上? 可是皇甫怀义到底杀死了霍水仙才去问云天高,还是先去问云天高再去杀霍水仙? 照理应该是后者才合理,可是为何梢公说他把皇甫怀义自乐水村运送到对面河汊? 这里面有个问题,而且这问题十分关键,皇甫雪“霍”地向来路驰去。 他大力拍门,可是云天高却不应门,他又叫了一会,也不见有回音,索性越墙入去,但屋内空空如也,云天高已不知何去! 他再次离开白屋,走在湖畔,湖风一吹,令人头脑为之一醒,他决定再去乐湖围皇甫怀义之家走一趟。 x       x       x 皇甫怀义的屋子不大,一间放杂物的小房间,一间厨房,一间寝室,一间书房。可是皇甫雪却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才逐一搜遍。 屋内除了一切日常用品之外,余下的只是皇甫怀义的一些练功秘笈。 皇甫雪随手翻动一下,这些秘笈虽然很杂,但大多是些枪诀及剑笈的谱子,其余的也都是内功的秘籍。 此刻皇甫雪突然生了一个疑问,皇甫怀义除了练枪之外,难道最近他又改学剑法? 厅内一灯如豆,皇甫雪脑中又似被一大堆的谜团充塞,又似空空洞洞,如一张白纸。 鼻际突然闻到一丝臭味,臭味越来越浓,腐臭难闻。皇甫雪大为惊讶,便在厅内搜查起来。 他心中自言道:“对,这座小厅尚未搜索,莫非里面有秘密?” 桌下有个首级,腐臭发自其物,皇甫雪这才想起那天皇甫怀义提了孟刚的首级回来,由于迭生意外,尚未埋葬! 他伸手把首级提了出来,就灯一看,首级靠颈之处,异常平滑,证明是被利剑割下的。^ 皇甫雪身子突然起了一阵颤抖,他想起了霍水仙也是被利剑刺毙! 这件案子他又有了新的推想。 “皇甫怀义从云天高口中得到证实后,便连忙赶回来,霍水仙打开门,他便在此时一剑把她刺毙!为了怕难以向霍家交待,他想了一个办法,把杀人凶手嫁祸给传家玉!”他再想了一遍,似乎没有什么破绽,他重新坐下,孟刚的首级自他手中滚落地上。 腐臭之味更浓,此刻,皇甫雪却浑无所觉。 x       x       x 太阳升起老高,金黄色的光芒自门口射入厅内。 晨曦往往给人类带来希望,此刻,皇甫雪强振精神,他决定再到传家去调查一下。 他先把孟刚的首级埋在门外,然后举步去传家。 x       x       x 传老爷见到皇甫雪,脸色十分难看,沉声道:“老朽还是那一句话,小儿绝不会做出败坏家风的事!” 皇甫雪微微一笑:“小可如今有点怀疑令郎不是死于自杀。” “我问你,你是否仍认为小儿与令叔母有苟且之行为?” “不,小可没有这样说过!” “那很好,你请吧,寒舍不欢迎你!传福,替我送客!”传老爷说罢欲转身入去。 皇甫雪喝道:“且慢!” 传老爷转头冷冷地说道:“你可是要用强,传家的人虽然个个都无拳无勇,但也绝不会怕你!子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老朽饱读诗书,这句话还未敢忘!” “小可不会用强,”皇甫雪尽量使自己的态度温和,“但小可却非要到令郎上吊的地方去看看不可!”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这老头脾气跟牛一样。 皇甫雪笑容一敛:“小可要是动用官府的力量来调查呢?须知官府是有这种权力的!” 传老爷冷笑道:“你是官府的人?” “半个官府的人!”皇甫雪傲然地答道,“小可在江南总捕头管一见手下办事!” 敢情管一见的名头真的很大,传老爷听后面色一缓,堆下笑容:“原来皇甫小哥是管神捕的高足,老朽失敬!请!待老朽来带路!” 皇甫雪见他态度剧变,由冷而热,不禁暗暗好笑,举步跟着他入内堂。 传家玉是在他书房内上吊,自从传家玉死后,传老爷便把书房封住,是以房门一打开时,灰尘便纷纷飞下。 房内摆放了好几座书柜,一张大书桌,窗子对着一个小花园,此处环境颇为不错。 传老爷指指一条横梁道:“小儿便是在这里上吊的!” 皇甫雪举头一望,这条横梁离地丈五,他看了一下周围环境,脱口问道:“令郎是怎样爬到梁上缚挂绳索的?” 传老爷一怔,半晌才道:“也许用木梯爬上去的!” “嗯,你们发现他上吊时,房里有梯否?” “没有,房内一切如常。” 皇甫雪心头一动,道:“这证明令郎不是自杀!” “那是什么?他被人谋杀?请皇甫小哥明言!” “这条横梁离桌子很远,如果没有梯子,桌子又没移动过,令郎即使能挂了绳子,又怎能把颈脖套进去?” 传老爷脸色一变:“哦!小哥,你……你说得有理,看来小儿之死,的确有点蹊跷了!” “所以,令郎即使用梯子先爬上去挂好绳索,上吊时,仍然需要那把木梯,否则就不够高,由此证明令郎绝非是自杀!” “依小哥看,他……又怎会被挂了上去?” 皇甫雪略一沉吟:“那是有人事先跃上梁缚好绳索,待令郎人书房时才抓住他的双足把他高高举起,把令郎的脖子放进先布下的绳圈!” 传老爷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这……这……这……” “所以,小可才能在令郎尸体上发觉他一双足踝都有被人用手力握过留下的瘀痕!” “听小哥之言,老朽不能不信!可怜小儿惨遭毒害……他一生与人无争……”传老爷说着泪如雨下,“请小哥做主替小儿报仇!” 皇甫雪点点头,突然拔身而起,轻巧地跃上梁,传老爷看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皇甫雪看了横梁一眼,梁上满是灰尘,把一切可能留下的线索盖去。 他伏下腰,低头反视横梁的底部,梁的底部灰尘较少。刚才在地上因距离远看不出有丝毫的异样,此刻贴近细看,却看到梁上隐隐有个字,皇甫雪略一辨认,便看出那是个“霍”字! 这一发现使他心头狂跳,起码心里比较好过——叔叔不是凶手,凶手是霍家的人! 他用惊喜的口吻问道:“令郎死前双手是否沾上了油溃?”传老爷想了一想,说道:“这很重要么?” “是!非常重要!” “你且等等,待老朽去问一问下人!”说罢转身出去。 皇甫雪断定那个“霍”字是有人用油写在梁上,日久灰尘沾在上面,便清楚地现出那个字来。 此刻,他惟一的希望是这个字是传家玉留下的! 隔了一会,传老爷带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仆入来,气喘吁吁地说:“小哥,你问她!她是寒舍的厨子。” 皇甫雪自梁上飞身下来:“令公子死前有没有去过厨房?” 那女仆回道:“有,他说肚子非常饿,当时贱婢正好炸了一些烧饼,他便取了两个说拿去书房吃!” 皇甫雪吐了一口气,至此,他已认定梁上那个“霍”字,乃传家玉临死前留下的。 x       x       x 当他离开传家时,脚步异常轻快,精神亦轻松了不少。 他走到湖畔,让湖风轻拂,衣袂飘飘,直似要乘风归去。 走了一程,他猛地想起一件事:如果凶手是皇甫怀义,那么他又怎会拿钱聘请神捕替他查案? 想到此,他不禁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笨蛋! 杀传家玉的凶手是姓霍的人,他是不是霍传世的子侄?还有,杀霍水仙的凶手又是否与杀传家玉的同为一人?这一点皇甫雪是肯定的。但杀霍水仙的目的是什么? 杀传家玉的动机还能推测出来,霍家的人恨他败坏霍水仙的名节! 但霍家也因此而杀死霍水仙却有点说不过去! 起码,他们亦不会把传家玉的那块玉佩放在霍水仙的尸旁! ——霍家难道不怕因此而使家誉受损吗? 想到这里,皇甫雪心中又多了一个谜团,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霍家的势力如此庞大,凭皇甫雪能扳倒他们么? 皇甫雪决定先找到管一见,并把一切告知他。下一步如何行动,只能听命于管神捕了! 他在湖畔找到了一条小艇,一跃上船,吩咐船家北上岳阳,自己在舱里一躺,便睡着了。 他连日奔波劳累,尤其是脑子未有一刻松弛,此刻知道皇甫怀义不是凶手,心头一宽,睡得又香又浓。 这一觉直睡至船家叫他才醒过来,抬眼望去,岳阳城已是万家灯火了! 到了岳阳,皇甫雪决定再去江露天家拜访。 到了江家,心头一怔,原来江家正办着丧事。 他有点忐忑,走上前一问,原来死的赫然是“七星剑”江露天! 皇甫雪吃了一惊,入到江家,原来江露天今晨已经埋葬。 听江家的人描述,江露天死于剑下。 凶手是谁没有人知道,甚至死于何时家人亦不知道,到了次日家人到书房找他,才发现他倒卧地上。 江露天可以说死得不明不白。 当皇甫雪离开江家时,又多了一个疑问,江露天之死跟那件案子有没有关系? 皇甫雪生起这种念头,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暗怪自己疑心太重! 他边走边想着心事,猛地肩膊被人拍了一下,皇甫雪立即像头惊慌的兔子般跳了起来,一回头看,却是端木盛! 端木盛见他吓成这个样子,不禁一笑:“你在想什么?” “端木二哥,你几时来岳阳?” “昨天刚到!吃了饭没有?” 皇甫雪急忙问道:“头儿也来了岳阳吗?” 端木盛点点头:“回去吧!”拉着他的衣袖转入一条小巷,到了一座小庄院,端木盛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开门的是殷公正,他一看见皇甫雪,便道:“回来啦?头儿正在等你!” 皇甫雪急步入内,一入厅,只见管一见躺在椅上品茶,他看了皇甫雪一眼,懒懒地道:“有事情啦?” 皇甫雪道:“大哥,一万两的案子你接不接?” 管一见坐直了身子,笑道:“你还未吃饭吧,慢慢地说,不用急。”回头对殷公正道:“叫厨房煮点东西来!” 皇甫雪忙道:“弄碗面止止饥便可!大哥,这案子透着几分邪气,牵涉的人又很有势力,非大哥出马不能解决!” 管一见大感兴趣:“托咱办案的是谁?” “家堂叔‘追命枪’皇甫怀义!” “哦?是他!你从头慢慢说来。” 皇甫雪便一五一十地把霍水仙如何被杀、传家玉自杀的疑点、自己拜访云天高的情况,以及护棺上霍家的经过、地道中无意听到霍家兄弟的对话等过程说了一遍。 管一见道:“你先吃吧!” 皇甫雪这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摆放了一碗汤面,而且已经凉了! 管一见想了一会道:“老高在吗?” 端木盛道:“好像在楼上。” “叫他下来,顺便把霍家的资料带下来!” 端木盛应声上楼,不久,高天翅便取了资料与端木盛下来。 高天翅从事捕快生涯已有二三十年,不但与各处的捕头相熟,对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及惯犯,都备有详细的资料。 管一见双眼瞪在纸上,轻轻地读着,在场的人都听得到。 “霍传世今年六十二岁,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娶过一妻二妾,妻史氏,是江北昔日之‘灵蛇鞭’史金之女!妾一姓柳,一姓卫。 “大儿子霍扬威及二儿子霍扬名是史氏所出,三儿子扬声是柳氏?晌朗纤n朗弦验狻?br /> “霍传世平生最疼他的大儿子及女儿,看样子,霍传世百年之后,霍家将由霍扬威执掌。 “霍氏行为虽正派,但护短,喜人奉承,气量浅窄,睚眦必报,因此人缘并不甚佳。 “他有一个亲弟弟名唤霍传家,此人虽心无大志,但办事颇仔细,被霍氏倚为左右手,其余之人在霍家都没什么影响力。 “霍家的人在生意上都长袖善舞,所经营的生意盈利都异常可观,霍家开支虽大,但仍年年有盈余,十分难得。 “其女嫁与皇甫怀义,水仙饱读诗书,文才颇高,但武功不很突出。其夫婿却甚嗜武,不断求进,这两年江南的朋友很多都以‘江南枪王’目之。 “此人表面豪爽,实际做事仔细,心思缜密,城府颇深,不能轻视,不过其人也颇有骨气,不肯过赘霍家。 “霍家的人都以家传的剑法见称武林,闻说惟独一个霍扬名所学颇杂,对各派的武功都有涉猎。 “霍家能屹立武林百年而不变,实在有其因素,重要的是代代有人才光大门户……” 下面还有近千个字,但因不是重要的,管一见便没有念出来。 管一见刚把资料交回给高天翅,皇甫雪也刚好把那碗面吃个精光。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你说是谁杀死霍水仙的?不,我是指哪一个是最值得怀疑的?” 管一见沉吟了一会,道:“假如梁上那个‘霍’字真的是传家玉临死前留下的,凶手当然是霍家的人了,而这个人也可能便是杀死水仙的凶手!” “霍家之兄弟谁的嫌疑最大?” “谁经常来乐湖围皇甫怀义之家,谁就是凶手,否则,一介文士之传家玉岂会识得他是霍家的人?必定是那人曾经来找过霍水仙,而被传家玉见过,是故他才能认识。可惜令叔下落不明,否则问一问他,便能知道。” 管一见一提起这件事,皇甫雪心头便是一痛,生怕他堂叔遭了不测:“大哥,那些袭击家堂叔及属下的又会是谁?” “当然是凶手的人了。” “那便是霍家的人了。”皇甫雪目光一亮,“咱去查一查不就能知道?” 管一见叹息道:“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咱办案的一定不能跟案中人有所瓜葛,否则头脑便很易混乱。”他顿了一顿:“但是听霍传世及霍扬威的话,又像他们全然不知道这回事似的,看来袭击你们的,可能是另一批人也未定。” 皇甫雪听了他的话,更加混乱。 管一见看了众人一眼,道:“你们也都动动脑筋,这件案子虽然只一万两代价,但我决定接下来。好啦,大家回房动动脑,把案子的几个关键先找出来。小雪,你去睡吧,心情越急会使你的行动越乱。”他说罢自己率先返回寝室。 x       x       x 次日,皇甫雪醒来已不见管一见。端木盛、高天翅、夏雷、风火轮等人坐在厅上聊天。 高天翅对他道:“皇甫老弟,昨夜睡得下么?” 皇甫雪苦笑一下,道:“总算还能入睡。” 高天翅道:“咱也办了不少案件,但这一件却是头一件与咱们自己人有关连的案子。” 夏雷人快嘴快地道:“三哥,令叔到底自哪一处悬崖跌下去的?” 皇甫雪又再苦笑道:“我若知道,当日离开霍家时便会去查视了。” 端木盛接口道:“这案子看似复杂,又似简单,说它简单又颇复杂,关键是要把皇甫怀义找出来,有了他便能解开很多谜,案情也会进一步清楚。” 管一见刚好自外入来,闻言接口道:“第一个关键正是此点,第二个关键是去查一查霍家有谁跟霍水仙比较经常来往,无论第一个关键还是第二个关键,咱都得去一趟霍家才能知道。” 他转头对高天翅道:“高老弟,此地衙门里那件案子便交与你及夏雷去办,你们两个一道跟我去霍家,还有,风火轮你也一道去。好,你们先去准备一下,高老弟和小雷到我房中来,我有话吩咐你们。” x       x       x 午饭后,管一见一行四人乘船南下。到了船上,管一见吩咐梢公把船摇到乐湖围。 管一见不骑马而乘船,是要使自己有时间把案情再次了解一下,他详细地又询问了皇甫雪一些细节。 听后他只说了一句话:“皇甫怀义行动很奇怪。” 皇甫雪早就有这个感觉,闻言心头更加沉重。 船泊在乐湖围岸边时,已经黄昏。 夕阳如血,红霞似火,岸边一株大树上,宿鸟归飞,“吱吱”乱叫。 孩子在家门外玩耍,见到四个陌生人来,都十分奇怪地瞪着眼睛望着他们。 皇甫怀义家里,一片混乱,皇甫雪看了一眼便道:“有人来过。” 管一见看了一会,道:“他们来这里搜查什么?” 端木盛脱口道:“我看是霍家的人来搜过。” 管一见点点头,急道:“咱再去传家看看。” 到了传家,看门的认得皇甫雪,连忙飞报传老爷。传老爷闻报急忙抛下碗筷出门迎接。 “在下管一见,冒昧打扰……” 传老爷一听,急道:“原来是管大人,快请进来,恕老朽不知大驾光临,未能远迎之罪。”回头喊道:“快备一席酒菜来。” 皇甫雪接道:“小可等人想再到令郎书房里看看。” “好好,待老朽带路。春花,快提几盏灯来!” 书房内一切如前,但已点尘不见,相信最近曾经打扫。皇甫雪一急,道:“梁上之灰尘你们有否扫过?” “这个倒没有。” 皇甫雪飞身上梁,弯腰俯身一看,梁底对正地面那方的字,已经被人抹去,痕迹依稀可见,皇甫雪大急:“传老爷,这书房有谁来过?” 传老爷叹息说道:“昨天,令叔母的外家有人来过,他们也像小哥你能飞檐走壁。” “他们也跃上横梁?” “是。” 管一见道:“小雪,怎样?” “梁上那个‘霍’字已被人抹去。”皇甫雪说罢飞身下梁。 管一见脸色一变,道:“传兄,霍家来了些什么人?又来了几个人?” “禀大人,他们一共来了十余个人,个个孔武有力、凶神煞气的,为首的那个自称是霍水仙的哥哥。” 皇甫雪急问:“他年纪大约多大?” 传老爷沉吟道:“大约三十岁左右,人长得颇斯文,皮肤还白。” 皇甫雪脱口道:“那是霍扬名!” 管一见接问一句:“你在此之前见过他否?” 传老爷摇头表示未曾见过。 管一见心头一动,道:“传兄,令郎有否手稿留下?” 传老爷不知管一见有何用意,但不敢多问,在书架上找出一叠宣纸来:“大人,这是小儿平时涂鸦存下来的,请大人过目。” 管一见取出一张,上面用狂草写满了字,初时管一见还以为是传家玉自作的诗,细看之下,才知道这些都是前人写下的佳句。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相思一夜情多少,海角天涯不是长。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传老爷偷眼一瞧,颇窘,暗骂儿子没出息,所谓自古多情伤少年,难怪传家玉整日郁郁不欢。 管一见道:“小雪,你看这字迹跟梁上那个‘霍’字有相似之处否?” 皇甫雪苦笑道:“属下那时岂有心思仔细看?” 再翻下去都是些写满相思的句子,也都是用狂草所书,看功架传家玉在书法上的造诣也颇深。 下人来报酒席摆上来了,传老爷连忙请管一见等人入席。 x       x       x 字是被霍家人抹去的,杀人的是不是他们? 众人都有这个疑问,眼看霍家已将在望,管一见惟恐引起诸多不便,便替皇甫雪化装成另一个相貌。 霍传世听手下报说管一见来见,忙吩咐霍扬威出门迎接,自己则坐在客厅内等候。 管一见来到厅上,霍传世哈哈一笑,道:“一别三年,神捕风采胜昔,好不令老夫羡慕。” 管一见道:“哪里哪里,霍大侠宝刀未老,比之三年前更见健壮,管某也是好生羡慕。” 霍传世哈哈大笑,道:“老夫知道神捕对茶道很有研究,已吩咐专人煮一壶茶让神捕品尝。”说罢拍一拍掌,立即有人送上一壶茶来。 管一见喝了一口,霍传世问道:“如何?还过得去吧?” 管一见本想答他一句“差强人意”,临到嘴边又忽然改口道:“不错不错!想不到府上还有此道高手。” 霍传世喜道:“这人是老夫特地自闽南聘请来的,神捕也认为不错,看来他真有两下子。”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他笑毕,正容道:“神捕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管一见道:“管某来此有几件事要请教霍大侠的。” “哦!”霍传世一捋长须,道:“神捕有话但说。” “管某想问令婿是否已经找到?” 霍传世脸色一沉,道:“神捕因何问此?莫非有人告到衙门内去?” “非也,令婿之侄乃管某下属,他托管某来问一问。” 霍传世脸色再度一变,沉声道:“不是老夫托大,令属下实在有点那个,神捕也该管管他。” “哦?他冒犯了霍大侠?” “他夤夜偷听老夫与小儿谈话,且不告而别,以他之身份作出这种事,岂非有辱神捕身份?” “管某回去必定严加管教,嗯,令婿是否在此?” 霍传世脸色一黯,道:“小女及小婿都已先后遭不幸,唉,此事莫提。” 管一见及皇甫雪同时惊呼。管一见看了皇甫雪一眼,道:“未知令婿因何英年早逝?” “他自悬崖上跌下,岂能不死?” “可有寻得尸首?” 霍传世点头道:“尸体残缺不全,面目一片模糊。” 管一见沉吟道:“如此可作不得准,也许那个尸体是另外一个人。” “衣服身材都相像。” “世间上身材相像的多的是,衣服相同者更多,这也作不得准。” 霍传世道:“但,尸体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个戒指,这戒指是咱霍家送去的,平日一直戴在小婿手上,这戒指绝对假不了,老夫敢肯定,是以老夫及舍弟才敢肯定小婿已遭不幸。” 皇甫雪倒吸一口气,他极力按捺,才使自己不致露出破绽。 管一见道:“闻说令媛乃被人所杀,不知霍大侠是否有线索?” 霍传世道:“咱正在调查。” “再问一件事,令郎之中谁跟令媛来往较密?” 霍传世脸色一变:“霍家的事,神捕也要调查?” 管一见叹息道:“管某也不想多管闲事,奈何令婿临失踪前已聘了管某代查其妻被杀的死因及凶手。” “小婿真的托你查案?”霍传世异常惊奇地道,“说句老实话,老夫对他还动了疑呢。” 管一见一怔,脱口道:“贵庄真的怀疑令婿是凶手?这岂不奇怪?” 双方沉默了一阵,管一见再次道:“管某若能把案情查明,对贵庄亦为有利,是故,刚才那问题还请霍兄有以告我。” 霍传世叹息道:“跟小女来往较密的是扬名儿。”一顿:“难道神捕怀疑小儿是凶手?” 管一见心头一震,嘴上却道:“岂敢,管某若无证据怎能胡乱怀疑某个人,不过,为着彻底了解真相,只得尽量掌握一切情况,霍兄勿多疑。” “原来如此,嗯,神捕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请问令郎扬名在庄中否?管某想找他问些有关令媛的事!” “他出去办事还未回来!” 管一见想了一下道:“那么扬声侄在否?” “待老夫叫他来!” x       x       x 霍扬声面目颇为俊俏,可惜走路时身子摇晃得十分厉害,一只脚长,一只脚短,走起路来,好像梢公摇橹,他神态十分沉毅,说话不温不火:“听说神捕找我有事,未知有何指教!” “不敢。”管一见微微一笑道,“请贤侄坐下好谈话!” 霍扬声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上身不断摇晃:“站着不行么?” 霍传世忙喝道:“声儿,神捕叫你坐下,乃是一片好意,还不快坐下!” 霍扬声一低头,找了一张椅坐下。原来他很痛恨别人因他的一对脚而看他不起,管一见那句话,却无意中刺到了他的隐痛:“如今神捕大概可以说话了吧!” 管一见干咳一声:“令妹与贤侄你很熟络?” 霍扬声语气十分不善:“兄妹还能不熟?” 管一见又再咳了一声,道:“管某是指你俩是否能够交换心事!” “当然,兄妹之间难道也有秘密?” 管一见脸色一沉,说道:“好!老夫便单刀直入了!令妹是在什么情况下告诉你皇甫怀义不能人道?” 此言一出,连霍传世亦吃了一惊,道:“真有此事?” 霍扬声身子一颤,神色白得吓人,涩声道:“这与舍妹被杀之事也有关连?” “说不得!”管一见一字一顿地道,“老夫总要尽力把一切弄清楚!” “这关于某人的隐私,我不说!” 霍传世却接口问道:“声儿,水仙真的对你说这种话?” 霍扬声咬牙点头。 霍传世身子像筛斗般颤抖起来,他真怕他女儿会做出有失妇道之事来,半晌才道:“声儿,把经过告诉神捕!” 霍扬声没奈何地道:“有一天,孩儿跟仙妹谈话,她安慰孩儿说世间上可为之事甚多,即使是残废也不必灰心,世人有瞧不起残废的也只是些凡夫俗子!实际上很多人表面上五官端正,四肢齐全,其实也是个废人!” 霍扬声喘了一口气,续道:“孩儿便求她明言,后来仙妹才说出妹夫不能人道之事来。” 霍传世怒道:“他既不能人道,为何又要娶仙儿,岂不是要糟蹋我女儿!” “妹妹说,妹夫是近年来因练功不慎才引起此病的!”霍扬声又回头问管一见道:“神捕还有话要问否?” 管一见道:“令妹在言语间有否表示对令妹夫不满之处?” 霍扬声勃然怒道:“你把舍妹看成什么人?”说罢拂袖而去! 管一见心头亦是大怒,他几曾受过如此奚落?不过他还是忍耐下来。 霍传世看出管一见不悦,忙道:“小儿自小患疾,性子偏激,神捕请谅!” “管某岂敢怪他!事实上换作别人也是如此!” “未知神捕尚有其他问题否?” 管一见忙道:“打扰霍兄多时,深感不安,他日若有需要借助霍兄之处,再行登门请教!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霍传世急道:“何必去之匆匆,不如在寒舍歇宿一宵,明日再走!” 管一见道:“霍兄美意,管某心领了,实在身有急事未克多坐,他日俗务一了,再来与霍兄共谋三天之醉!” 霍传世哈哈大笑,道:“如此,霍某也不敢勉强!待霍某送神捕出庄!” x       x       x 一出庄门已是黄昏时分。 管一见回头见皇甫雪低头而行,道:“你怎能如此?现今要做的是尽快把凶手找出来,替令叔夫妇报仇!苦着脸凶手便会自己跑出来?” 正说着话,树后黑影一闪,管一见脱口道:“追!分开包抄!” 小树林之后是条三岔路,管一见道:“分开追!等下仍在这里集合!” 皇甫雪自左边一直追下来,小路两旁尽是些树林草丛,花了好一阵工夫,才前进了一里多路,皇甫雪渐渐不耐烦,目光一扫,只见一株小树一摇,跟着冲起一条黑影,往树后落下。 皇甫雪拔足追去,树后空空如也,他一使气,一直奔了下去,跑了三五里,果然见到前面有个黑衣大汉在飞奔! 皇甫雪更不放松,真气一提,尽力驰去。 过了一个小树林,黑衣大汉已失了踪迹。此时天色已暗,四处一片黑暗,皇甫雪心头一凛,抬头向上一望,只见一团黑影自上扑下! 他连忙侧身斜退五尺,长剑立即掣在手上。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一扑落空,又一剑向他刺来,势如脱弦之箭,快疾无比! 皇甫雪剑一横,把来剑架开,他见对方用黑布蒙住脸,急喝道:“你是谁?” 黑衣人不打话,剑法一变,越使越快,一口气刺了三十六剑。 皇甫雪是有名的快剑手,出手接招也绝不稍慢,三十六剑一一都被他接下,但却再也不能分神问话。 眨眼之间已过了二百招,黑衣人剑法再一变,变得奇诡飘忽无比,每一招都是刺向意想不到之部位。 皇甫雪心头一凛,剑法也随之一变,他未摸透对方的路数时,先以守为攻! 那人剑法好似有千变万化,再过一百招,又再一变。这次却使得很慢,剑法也较平淡,但每一剑都注满真力。 他内力似乎较深,皇甫雪接了三十多剑后,双臂便有点发麻,看来这一仗是输多赢少! 他自忖内力不如对方,便尽量使自己的剑不与对方相碰,以小巧的身法闪避,并伺机回攻! 一阵晚风吹来,树叶沙沙乱响,有点吓人。 黑衣大汉剑一引,使了招“仙人指路”直刺皇甫雪胸膛,这一招十分平常,几乎学了几个月剑法的人都懂得使用。 皇甫雪剑一横,自下向上格去!不料黑衣大汉剑尖一缩,跟着一个斜刺,剑尖指向对方左腰!这一剑却使得又轻又快! 皇甫雪斜退二步,黑衣大汉似料到这一着,大踏步向前跨出一步,剑招又随之改为“横扫千军”,横削皇甫雪腰际,这一剑又变得十分沉重! 皇甫雪大吃一惊,倒蹿而出,避开对方攻势! 黑衣大汉如影附形,向前飙出半丈,长剑抡圆当作砍刀使用,斜劈皇甫雪颈脖! 皇甫雪长剑运劲向上一架,“当”地一响,碰出一蓬火星! 黑衣大汉人随剑走,剑随身变,手腕一翻,剑尖直削皇甫雪咽喉! 这一招更加诡异,皇甫雪闪避一个不及,肩上被刺了一个洞。 黑衣大汉一剑得手,精神似乎一振,剑法又再一变,使了乱披风剑法,刹那之间,但见剑光撩眼,长剑使得又快又密,既不合常规又自然成章。 皇甫雪心知不敌对方,急退,他退得不可谓不快,但仍中了一剑,鲜血立即染红衣衫。 黑衣大汉剑势更盛,把皇甫雪的退路尽皆封住。 眨眼之间,皇甫雪又中了一剑。正在岌岌可危之际,冷不防树上冲下一个黑衣人,一把长剑展开,把对方的剑招尽数接去。 皇甫雪急退半丈,略为包扎一下伤口,抬眼望向场中,心中十分诧异,只见两个黑衣蒙面汉,两把长剑,翻翻滚滚杀得难分难解。 一色的黑衣,一样的长剑,几乎一样的剑法,若非后来的那个黑衣大汉身材比较高,几乎难以分辨。 皇甫雪看了一会,只听那个较高的黑衣汉喝道:“还不快走,管一见正在找你!”声音异常奇怪,似乎故意捏腔说出。 皇甫雪一怔,忙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敢问大侠高姓大名,好让皇甫雪日后图报!” 那个黑衣汉子只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打话,一口长剑使得神出鬼没。但那个较矮的黑衣汉剑法娴熟,剑势丝毫不衰,看情况两人欲分高下,也得在千招左右。 皇甫雪没奈何,只得往来路驰去。 x       x       x 皇甫雪到了三岔路口,却不见管一见及端木盛等人。他等了一会儿,内心老是盘算着那两个黑衣蒙面汉的身份,陡地心头一动,生了一个念头。他连忙向那日自地道出口脱困的方向奔去。 他记性颇佳,夜色虽黑,仍然能找到那地道出口。 地道笔直,皇甫雪连火折子也不用,展开身法,直驰入去。 估计大概到了假山之下,他亮着火折子,找了一阵果然找着。 地道之顶离地不高,皇甫雪一跃而上,伸手向上面一托,却未能托开。他身形飘动,火折子一闪而灭。 恰在此时,皇甫雪听到一阵步履声传来,他暗暗吃了一惊,此处没处可躲,没奈何只得又向里面驰去! 幸而三丈之外地道拐了个弯,皇甫雪屏息伏在壁后,凝神而听。 不久,步履声已近在眼前,跟着一阵火光亮起,皇甫雪伸头偷眼一瞧。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手持火折子,右手在地道壁上一按,洞顶露出一丝光亮,黑衣蒙面人立即提气飞升上去! 紧接着,地道又再陷入一片黑暗。 皇甫雪心头怦怦乱跳,看身形这个蒙面客似是刚才以剑伤了自己的那个人! 他是谁? ——他必是霍家的人,否则他又怎会知道这个地道?而且对这一切如此熟悉? 皇甫雪立即兴起跟踪他的念头,身子立即飙前。晃着火折子,只见壁上有块尖锐的石头,皇甫雪伸手在上面一按,上面立即露出一个四尺大小的洞口。 皇甫雪吹熄火折子,飞身上去,上面正是那座假山。他爬出假山,只见花园内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 他蛇行鼠伏,走近霍传世的寝室外。室内静悄悄,没有丝毫声息,他轻轻推开窗格一缝,向里一望,床上没人。 霍传世去了哪里?皇甫雪略一沉思,决定到那日与霍扬名吃饭的小厅看一看。 穿过一个回廊,见到有一队霍家的巡逻队走来,连忙倒退,伏在一棵树后。 巡逻队过后,只见霍扬名及霍扬声两兄弟联袂而来,看身材,两兄弟差不多一样,跟那个黑衣蒙面人也都差不多高矮。 两兄弟走在回廊上,回廊一边是一排厢房,霍扬名推开一间房门,两兄弟同时跨步入房,霍扬声回身把门关上。 皇甫雪正想潜上前偷窥,不料那队巡逻队又再回来,在房外布防起来。 皇甫雪心头大急,却苦思无计,不但不能近前偷听,连退身也怕会被人发现,真的进退维谷,只得耐心静待时机。 房内亮起蜡烛,纱窗上映出四个人影,皇甫雪估计是霍传世父子四人,不知在商讨些什么。 猛一抬头见屋檐上伏着一人,一身黑衣与夜色溶为一体,若非仔细根本看不出。皇甫雪心头狂跳,不知那人是谁。 过了一炷香时间,只听房内“啪”地响了一声,屋上那人立即冲天飞起,紧接着屋顶上瓦破砖裂,射出一座烛台。 黑衣人迅速跃向另一端,皇甫雪视线不能及。也几在同时,房内冲出四条人影,最快的是霍扬威,次为霍扬名,再次之是霍传世,最后是霍扬声。 霍扬威一出房间立即喝道:“快追!有夜行人!” 一干护卫才如梦方醒,纷纷追了下去。 皇甫雪趁着凌乱退回假山中。 就在屋瓦上那个黑衣汉子冲天飞起之时,皇甫雪已从他的身形辨认出就是救他一命的另一个蒙面客。 此时不禁替他担忧起来,偷眼望出去,花园内不见人影,远处却人声喧天,料是霍家的人都去追那个蒙面客了。 皇甫雪生了一计,重新爬出假山,蹿入附近一间厢房。房里无人,他点着了蜡烛,跟着提着烛台在房中放火,待火势已形成才重新钻入假山,翻入地道。 他不知此计能否得逞,而替蒙面客解了围,良心上总较好过。 x       x       x 管一见由正中那条小路追下去,一口气奔了二十多里,暮色已经四合,犹未见敌踪,他料定那人必非走这条路,忙向来路折回。 回到三岔路口,四处空空不见一人,他侧耳听了一会,附近并没有打斗之声,正想向皇甫雪那个方向驰去,只见端木盛及风火轮已赶回来。 端木盛手中捧着一块白布,递与管一见:“大哥,路上一株树上挂了一幅白布,上面有字,但不见有人。” 管一见接过白布,风火轮连忙把火折子亮起,火光之下只见布上用炭写着一行字:“皇甫雪已被霍家的人抓去,速到霍府讨人。” 管一见略一沉吟,道:“咱向皇甫雪那个方向追下去查一查!” 风火轮道:“不如由咱去查,头儿你到霍家看看!” 管一见摇头道:“不可盂浪,霍老头不是省油灯,弄个不好,咱们反而自讨没趣!” x       x       x 当管一见等人找到皇甫雪与蒙面人打斗的现场时,天已快亮。 风火轮脱口道:“皇甫兄弟果然已遇害。” 管一见说道:“地上血迹甚少,生命谅无妨,只是不知是否真的为霍家之人捕去!” 风火轮看了管一见一眼,欲言又止。 端木盛谨慎地道:“属下对霍家始终有怀疑,谁敢在附近撒野?” 管一见反问道:“霍家捉他的目的何在?” 风火轮忍不住道:“大概皇甫兄弟露出破绽,让他们认出真实的身份!” “只凭他不辞而别,霍家便会把他捉去?即使是霍老头对他不满,瞧在我的面上也不会暗中下手,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大罪!” 端木盛不由点点头:“如此看来,皇甫兄弟之失踪料与霍家无关!” 风火轮道:“那是谁把他抓去的?” 管一见沉吟道:“如今还未证实皇甫雪是被人抓去,也许他虽不敌却能逃脱也未定。要是真的被人捉去,对方可能便是杀霍水仙的凶手,可能也就是那批半路拦棺袭击皇甫雪的蒙面人!” 端木盛接口道:“亦有可能便是在白布上留言的人!” 管一见目光一盛,点头道:“如此对方的用意更加可想而知,他们希望咱与霍家火并,他们则从中收利!” 风火轮接道:“但传家玉临死前不是写下凶手是姓霍的么?霍家始终脱不了关系。” 端木盛喃喃地道:“霍家杀死传家玉的用意是什么,难道真是因传家玉是霍水仙的奸夫?而杀死霍水仙的又是谁?” 风火轮道:“越说越复杂,莫非那批蒙面人也是霍家的人?” “杀传家玉最值得思疑的人是霍扬名与霍扬声两人,如果在白布留言的人也是霍家之人,他们的目的咱岂非又猜错了?” 管一见道:“白布留言者可能是霍家的对头,他们看见霍家的人对皇甫雪下手,所以把情形告诉我们!” 端木盛道:“既然如此,他又何不直接当面把事情告诉咱们,这样咱们岂非更会相信他。” 管一见叹息道:“老夫便是还勘不破这一点!”抬头一望天色,天已大白,颓然道:“我们走吧!” x       x       x 皇甫雪找不到管一见,心头有点慌,他从正中那条小路跑去,希望能找到管一见。 天亮时,皇甫雪已跑了二三十里路,路上静幽幽的,不见人影。 皇甫雪一边跑,一边不断思索,陡地心头一动,脚步一拐,往乐水村奔去。 云天高的屋门依然紧闭,门环上加了一副大铁锁,显示云天高采药未返。 皇甫雪还不死心,大力拍了一阵门,屋内没有应声,皇甫雪一阵失望,回身离去。一个念头这刹那又浮上脑海:“下一步该如何做,管头儿去了哪里?”无奈中又忖道:“不如到云天高家里等他回来。” 主意打定,又再转身走去。这次他不再拍门,飞身越墙入内。刚踏上石阶,鼻端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夹着点腐臭之味。 皇甫雪心头一震,急飙入厅内,目光一落,地上倒着一人,赫然正是云天高,胸口血渍斑斑,地上也是一团暗红之色,看来云天高已死了好几天。 地上十分凌乱,桌椅药物、风炉药煲撒满一地,显示云天高临死之前曾与对方作过生死搏斗,不敌而亡。 皇甫雪蹲下身检视云天高的致命伤,胸口一道伤口几乎穿腔而过,是剑伤,而且这把剑比平常的剑还窄,跟霍水仙尸体上的伤口差不多。 除此之外,肩上及大腿上都各有一道伤口。 云天高尸体仰天而卧,左手贴腰,右手臂伸直,食指微张,其余四指稍曲。 皇甫雪心头一动,目光沿着他的食指望去,前面墙角放着一个小木柜。皇甫雪把柜门打开,里面是一些药物,或用罐装,或用草绳扎着。 他心头一怔,忖道:“云天高手指指向此处用意何在?是叫人用这些药救他还是凶手为这些药而杀他?” 他想了一会,推翻了第一个假设,以云天高医术之精,当知自己中了那一剑,即使是仙药也救不了他。 那么,这些药物肯定与凶手有关了。 皇甫雪想了一会,便找了一张纸把柜内的药物各取了一些包了起来,然后再入内堂检视。 厅后便是一间寝室兼书房,房里十分凌乱,草药书籍东一本西一本,除此之外,其他的日常用具倒很简单。他看了一会,看不到什么,便把云天高葬在院子里。 这位外冷内热、医术高明的一代名医便与他的医庐长伴了。 做好了一切,暮色已经四合,附近人家炊烟四起,皇甫雪想起小三子,便举步走到他家里。 小三子见到皇甫雪,有点惊诧:“叔叔,你又来找云爷爷?” 皇甫雪微微一笑,道:“他回来了没有?” “回来啦!”小三子想了一会,“他回来少说也有四五天了,不过他好似又再出去了,门上锁着哩!” “你几时见到门上加锁?” “大前天。”小三子道,“看来你白走一趟了,不如在我家中小住几天,等云爷爷回来。” “哦……”皇甫雪心中又泛起一个念头,“那把锁是谁锁上的?是凶手在事后为着掩人耳目加上去的,还是云天高要出门而把门锁上,临时又因忘了带东西再翻墙入屋,才恰好遇上凶手的?” 他心中有事,跟小三子虚应了几句便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忖道:“云天高之死跟这案子是否有关连?假如有关连,云天高又是因何原因引致凶手杀他?难道云天高知道了什么秘密?” 想到此,心头蓦地一动,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x       x       x 管一见带着端木盛等人再度到霍家。 霍传世神情很沉重,对管一见略一点头:“神捕找老夫有事?莫非已经找到凶手?” 管一见说道:“管某无能,还未找到凶手!” “那么,神捕敢情是专程来拜访老夫的。” 管一见苦笑一下,道:“管某确是有点事要与霍兄商量的。” 哦,神捕请说。” 管一见无奈,只得把昨天之事说一遍,末了道:“敝属皇甫雪当日不辞而别,确是于礼不周,不过彼亦的确是另有苦衷,希望霍兄大人勿怪小人之过。” 霍传世脸色一沉,道:“神捕是怀疑老夫派人把他捉来!” “不敢,管某只是把经过说了出来而已。”管一见说罢取出那块白布,并递交与霍传世。 霍传世打开来一看,冷哼一声,道:“老夫是何等身份的人,岂会为一个小小的捕快去费尽心思捕捉他!” 管一见接道:“如此说来,敝属真的不在府上了!” 霍传世不悦地哼了一下,道:“这是嫁祸之计,难道连神捕也看不出?” 管一见沉思了一阵,道:“未悉霍兄最近有否与人结怨?” 霍传世摇摇头,道:“老夫最近几年已呈退休状态,岂会与人结怨。” 端木盛忍不住道:“照此看,对方岂非是老前辈的陈年宿怨者?” “老夫也不知道现时尚有谁与霍家过不去!” 管一见蓦地想起一件事,脱口道:“请问霍兄,扬名贤侄回庄了否?” “已回来了。”霍传世眉头一扬,“神捕要见他?” “是。请霍兄召他来此一晤!” 霍传世随即传下命令,不及一盏茶工夫,霍传家便陪着霍扬名而来。 霍传家拱手道:“不知神捕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霍二爷言重,管某愧不敢当,久闻霍二爷英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霍扬名亦忙上前行礼,道:“拜见神捕。” “贤侄请坐下,管某有话问你!”管一见道,“皇甫怀义失踪后,听闻贤侄曾带人到他家搜查过,未悉是否有此事?” 霍扬名道:“有。小侄的确带人到舍妹夫处搜查过,不过搜不到什么。” 管一见微笑道:“贤侄欲搜查一些什么?” 霍扬名眉头一扬:“当然是想查一查杀死舍妹的凶手,是否会在现场留下些蛛丝马迹。” 管一见微笑道:“那么贤侄到传家又想查些什么?” 霍扬名一怔,道:“小侄听村人说传家玉与舍妹同日而死,故此去看看!” “看什么?” 霍扬名声音一变:“看传家玉之死与舍妹是否有关。” “那么到底有没有关系?” 霍扬名脸色刷地变白:“小侄无能,未能看出什么!” 管一见冷笑一声,沉声说道:“贤侄十分能干!听闻贤侄跃上横梁,干了一些事。” 霍扬名见不能再遮瞒,索性道:“是,小侄把梁上的一个字抹去!” “那是个什么字?” 霍扬名冷声道:“神捕何必明知故问呢?” “管某只想知道,贤侄对这点有何解释。” “此乃嫁祸之计,传家玉之死绝非霍家的人下手的!” 管一见冷笑一声,道:“贤侄能代表霍家上下二千个人?” 霍扬名不由一愕,怔怔地道:“咱家跟传家无冤无仇,岂会杀他!” “这倒难说,管某却听了些风言风语,有人说传家玉对令妹颇有非分之想!” 霍传世怒道:“神捕此言何意?村人无知,以讹传讹,岂能够当真!再说神捕你又把小女当作什么人?” “管某无意侮辱任何人,只是就听闻说说耳!霍兄何必动怒!” 霍传世冷哼一声:“老夫敢担保传家玉绝非敝庄之人所杀,假如神捕能拿到确实的证据,老夫绝不护短,不论他是何人,也会把他亲手交与你处理!” 管一见心念电转:“霍老头最是护短,他能如此说,看来霍家真的没有动过传家玉,那么梁上那个字……”口上却忙道:“有霍兄这句话,管某再无疑问,刚才言词多有得罪,望各位谅之!” 霍传世接口道:“敢问神捕,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管一见把情况略为说了一遍,霍传家道:“传家玉可能看到杀他的人是姓霍的,但却绝非敝家的人!” 霍扬名道:“正是,天下间姓霍何止咱家,神捕岂能轻易怀疑咱?” 管一见叹息道:“这件事看来越来越复杂了!” 霍传家道:“这个上梁写字的人必与白布留言的同为一人!” “管某也是有此想法。”管一见道,“故此管某怀疑此人乃贵庄的仇人!” 霍传世道:“昨夜有个蒙面人夜闯敝庄,可惜给他走脱掉!说不定此人与白布留言者同为一个人!” 管一见目光一盛,急问道:“他是什么人?情形是怎样的?” 霍传家把经过说了一遍:“此人的剑法很杂,看不出是何家何派。” 管一见却想着另一个问题:“这人能够潜入来,又能够在被发觉的情况下逃脱,看来对贵府的一切都应该很熟悉,才能办得到。” 霍扬名道:“他还有人助他——放火烧屋,分散咱的人手及注意力!” “哦!”管一见听了大感兴趣,踱起步来。 厅上的人都静静地望着他。 过了一会,一个中年汉子悄悄进来,附在霍传家耳边说了一番话。 霍传家脸色一变,轻声道:“都已找遍了?” 中年汉子点点头:“四处找不到!” 霍传世忙问道:“二弟,发生了什么事?” 霍传家跟霍传世耳语了一阵,霍传世脸色也是大变,沉声道:“全力追查!” 中年汉子应声领命而去。 管一见心中诧异,轻声道:“尊府发生了事?” 霍传世干笑一声:“一个乳娘无端端失踪,小事情而已。” “哦?”管一见心中立即又活动起来了。 霍传世道:“神捕还有其他事么?”言下之意无疑是向管一见下逐客令。 管一见微微一笑,道:“府上既然有事,管某也不宜久留,他日有机会再行拜候霍兄!” x       x       x 霍府之外五里处的一个小村落,管一见赁了一间农舍,以作暂时歇脚之所。 屋内三人各想心事。 端木盛说道:“头儿,你看霍扬名把传家玉的留字抹去,可是做贼心虚的表现否?” 管一见沉吟不语,风火轮接口道:“依我看,霍家的一切都很神秘!不见了一个乳娘,因何要如此劳师动众?这个乳娘是何等身份,值得霍老头如此紧张?” 端木盛接口道:“正是,我也是深感奇怪!不知这个乳娘的失踪跟蒙面人的出现有否关系?” 风火轮脱口道:“莫非昨夜蒙面人入霍家便是为她而去的?” 管一见仍然不发一言,只拿眼望着他俩。 端木盛深知他的习惯,管一见这一动作表示他亦充满怀疑,而且也尚未推敲出一个道理来。他连忙再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以让管一见加以思考及分析。 “蒙面人昨夜绝对没有得手,否则霍家不会到今天才发觉乳娘失踪!” 风火轮道:“那么乳娘的失踪便与蒙面人无关了?” 室内又静了下来。良久,端木盛才道:“这也难说,也许蒙面人后来又潜入霍府!” 风火轮不同意他的看法:“蒙面人再度潜入霍府岂有可能?霍家经过了一次,防备一定更加森严,岂会让蒙面人把人劫走也毫无所觉?” 端木盛不觉哑然。 管一见突然插腔道:“蒙面人可能由地道进出,所以霍家毫无所觉!”一顿,又道:“皇甫雪不是说他当日是从地道脱险?” 风火轮不觉“啊”了一声。端木盛讶道:“当日雪弟是误打误撞找着那个地道,这蒙面人不会这样巧吧……” 风火轮道:“说不定蒙面人本来就潜伏在霍府之内,否则当日他又岂能轻易在霍老头眼皮底下逃脱?” 管一见吸了一口气,对风火轮道:“你设法去找皇甫雪,嗯,到岳阳通知他们放出信鸽,全面追查,一定要把皇甫雪找来,咱仍在这里见面!” 他又对端木盛道:“你去买几套衣服回来,准备应用!” x       x       x 皇甫雪离开乐水村,只得走向霍家,希望能碰着管一见他们。 这些日来他心神俱疲,被这件案子搅得茶饭不思。这些年来他碰到的案子大小百件,却未有一件像今次这样令他伤神以及毫无头绪。 一个个如谜般的问题在他的脑海中纠缠。 ——叔叔到底死了没有? ——婶娘是谁杀的? ——那两个蒙面人是谁?其中那个要杀自己的可能是霍扬名,救自己的又是谁? ——霍扬名因何要杀我?我跟他有仇?还是他怕我会追查到他的头上? ——难道霍水仙是霍扬名杀的?他杀她是因为他知道她与其他男人有奸情? ——那个奸夫便是传家玉? ——救自己的那个蒙面人是跟霍扬名之后进入地道?还是他本就知道那个地道的存在? ——莫非他便是霍家的人? ——杀云天高及江露天的人又是谁?与这件案子是否有关?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皇甫雪脑门一阵阵绞痛,他恨不得有个人能替他把这些问题解答出来。 太阳已有一小半落在山后了,皇甫雪才走了五六十里路。武林中人行走江湖,餐风露宿如同家常便饭,皇甫雪也不在意。 夜色越来越暗,皇甫雪低头慢走,突然他觉得有点异样,有股杀气自左边传来,这是武人的先天感应。 他抬头一望,那里有座小树林,背着光,看不到林中的情况。他刚把手落在剑柄上,林中已射出一道黑影,赫然是个黑衣蒙面人。 蒙面人人未至,长剑已带着一股杀气冲至,皇甫雪的剑也在这刹那脱匣而出。 “当”一声,两剑相触,碰起一蓬火星,皇甫雪不觉一退,喝道:“阁下是谁?”他依稀认得这人是当日两个蒙面人的其中一个,那时两个人在一起容易分辨,如今一个人便分不出他到底是要杀自己的那个还是施救自己的那个! 蒙面人沙声道:“你去问问阎罗王便知道!”虽然说着话,手上一把长剑却未有稍歇!而声音亦十分奇怪。 皇甫雪一边抵挡一面喝道:“阁下两番要杀皇甫某,究竟是何道理?” 蒙面人冷笑一声,再不答话,长剑一引,斜刺皇甫雪胁下。 皇甫雪一闪,手腕一翻已是斜刺对方胸口。 蒙面人突然跃起一丈,挥剑直向皇甫雪劈下,这一剑又疾又快,带着一溜落日余晖,直贯皇甫雪头顶! 皇甫雪踏前两步,剑尖反刺对方小腹,这是个攻敌必救之招!蒙面人若不收招,即使伤着皇甫雪,自己也难免要受重伤! 刹那间,蒙面人充分表现出他超人的技艺,曲腰一蹬,头下脚上,像竖蜻蜓般倒立着,皇甫雪那一剑登时落空,同时手腕一翻,长剑反手倒刺皇甫雪的背心。 皇甫雪一剑落空,背后登时劲风临身。这刹那他心头一动,足尖用劲,身子如箭般蹿出,他心知不敌,打算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他快蒙面人也不慢,身子落下,长剑在一块石头上一点,身子如怪蟒翻身般倒飞过去! 皇甫雪刚走了五十丈,蒙面人已追及他,长剑离他后背不足半尺,阴森的剑气,砭人肌肤。 皇甫雪无奈,只得返身应战,这一次交锋,皇甫雪再也没有机会脱身。 蒙面人剑法一展开,一支幻成十支,把皇甫雪上下紧紧裹住。皇甫雪猛吸一口气,剑法改守为攻,他一口气使了一百二十多剑,蒙面人只略退了三步,丝毫未露败象。 皇甫雪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剑势稍松,蒙面人的剑势立盛。 激战中,蒙面人长剑立即自皇甫雪剑中突破而入,直刺他的胸膛。皇甫雪剑在外招挡不及,慌忙后退,一退之后,剑光立即在胸前布下一道剑幕! 再过十招,蒙面人手上突然一慢,皇甫雪大喜,长剑一挑,剑尖刺向对方胁下的空门!他这一招仓促而发,自己亦不免露出破绽! 蒙面人右手一拂,长剑刚好自他破绽中刺入,皇甫雪这一惊非同小可,连使个铁板桥避过! 蒙面人冷笑一声,手腕陡地一沉,改刺为劈,皇甫雪的胸腹尽露在他剑下! 眼看鲜血将溅,好个皇甫雪,临危不乱,双手撑地,右脚飞踢对方手腕! 蒙面人手腕立即一偏,皇甫雪手足用力,双足翻起,身子也倒飞过去! “嗤”地一声响,蒙面人趁皇甫雪立足未稳,立即飙前几步,一剑刺穿他的胸衣,幸而剑尖入肉不深。 皇甫雪猛喝一声,拧腰、蹿起、扑下,长剑当作大刀使用,尽力向对方劈下! 蒙面人临危不惧,引长剑一挡,同时左足用劲,身子离地飞起,右腿一踹,正中皇甫雪小腹,这一足蓄势而发,皇甫雪如同一个皮球般被踢飞一丈,向地上笔直落下! 这一脚使皇甫雪气血翻腾,五腑全都像换了位置般,一口真气再也提不起来,“砰”地一声,跌落地上,痛入心脾。 皇甫雪吸气运行,尚未按下翻腾的气血,蒙面人的长剑挟着劲风,往他心窝刺来! 皇甫雪勉力一滚,肩上又中一剑。蒙面人狞笑一声,长剑横劈,拦腰截去。皇甫雪一滚再滚,都未能脱离剑圈,暗叹一声,闭目等死! 一道劲风自身边飞过,接着“当”的一声巨响,同时一个声音响起:“谁敢伤我兄弟!” 声音熟悉,皇甫雪睁眼看,来者却是风火轮,不觉大喜过望,他知风火轮一人绝非对方之敌,连忙坐在一旁调息。 原来风火轮奉管一见之命去岳阳,发信鸽找寻皇甫雪,半途经此,不期却遇上皇甫雪,并救了他一命! 风火轮的一条链子枪,抵挡不住蒙面人的一番狂攻,频频后退。蒙面人几次都自他身边扑向皇甫雪,却被他拦住,前进不得! 蒙面人大怒,决定先把风火轮毙掉,再杀皇甫雪。五十招过后,风火轮已中了一剑,他兀自苦苦支撑,渐渐已退至皇甫雪身边。 他不知皇甫雪伤势的深浅,急道:“皇甫兄弟你快跑,让我抵挡他一阵。” 皇甫雪已调息好,平下血气,扎好伤口,恰在此时长身而起道:“无妨,咱合力把他擒下,见识一下他的庐山真面目。 长剑再度飞出,接下蒙面人的大部分攻势:“风兄请从侧击,抽冷子扯下他的罩巾!” 风火轮应了一声,斜退一步,链子枪专攻对方头部。蒙面人也非省油灯,空出左手几次几乎握着风火轮枪上的铁链! 风火轮一惊,连忙改攻下盘,蒙面人登时一乱,皇甫雪的剑势更盛,立时扳回上风! 蒙面人大怒,几次沉不住气,几乎被风火轮的链子枪缠上小腿,他眼看势头不对,长啸一声,虚晃一招,引身而退。 风火轮要追,皇甫雪连忙制止,这一场激战下他伤口再度迸裂,血水染红了衣衫,蒙面人一退,他亦跌坐地上,喘息不已。 实际上皇甫雪已是强弩之末,要追亦没有余力矣。风火轮连忙蹲下替他包扎伤口。 第三章 扑朔迷离 风火轮带皇甫雪到了管一见租赁的农舍时,屋内空空如也,管一见等人不知去向。皇甫雪只得安心住下等候。 一宿无事。次晨,皇甫雪睡意正浓时,突然被一阵拍门声吵醒,他睁开双眼,见到风火轮已打开房门,房外进来两个农夫打扮的汉子。 前面那个汉子竖起食指,皇甫雪及风火轮同时一笑,叫道:“头儿早!” 那人正是管一见所扮,他微笑道:“你睡够了没有?” 皇甫雪一骨碌爬了上来,大声道:“精神正旺!” 端木盛笑道:“你坐下吧,不是有事要吩咐你,只是要你把那天的遭遇说来听听。” 皇甫雪笑道:“你们不问,我自己也快憋不住啦!”说罢便把经过说了一遍,先由遇着一个蒙面人伏杀说起,一直说到他昨日黄昏再度遇上蒙面人为止。 这番话说罢,天色已经大亮。 房内三人听了皇甫雪的话都是思绪起伏,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扑朔迷离。 以前的案子如何复杂也有破绽或线索留下,这件案子所留下的除了一个又一个谜之外,可说一无所有! 管一见叹了一口气,吩咐风火轮去买些吃的东西,然后道:“今天大家安心坐下研究,希望这件案子能有突破性的发现,否则,咱只能再守株待兔了! 管一见一坐下,老习惯又发作,他自怀中取出一个扁形的小铁盒,又把铁盒打开,里面放着一包包用锡纸包着的东西。 他又小心翼翼地自盒内取出一包,道:“这是上品龙茶,为当年圣上所赐,你们去泡一壶来醒醒脑、提提神!” 端木盛应声而去,事实上管一见一干手下中,端木盛的烹茶工夫造诣最深。 管一见说罢便不再言语,直至端木盛把茶捧来,管一见喝了一盅之后才问道:“小雪,昨日半路截住你的蒙面人,到底是前几天要杀你的还是要救你的人?” 皇甫雪苦笑道:“属下也分不清,按理说当然是当天要杀属下的那个人,否则彼当日又何必救我呢?” 管一见又再沉默,半晌又问道:“这人行动之间有否异常之处?” 皇甫雪摇摇头:“先前属下也曾怀疑是霍扬声,因为只他一个知道堂叔不能人道一事,也可能知道家叔母与人通奸之情,但那两个蒙面人行动都如常人,所以这个想法也就推翻了 管一见像自言自语般道:“霍扬声一脚长一脚短,行动确是不便,像他有这种缺陷的人要伪装也很易露出破绽!不是霍扬声,莫非便是霍扬名?” “属下现在是有这个怀疑!” 管一见又踱起步来,他对端木盛道:“你把咱到霍家的情况说给他知。” 端木盛当下立即把霍家的情况转述一次。 “小雪,你说当日两个蒙面人都是从地道走出?” “不是,第一个是,第二个属下只是怀疑而已,否则霍家层层警戒,岂会让他潜至内宅才被人发觉。” 端木盛道:“那么他亦是由地道逃脱的了?” 皇甫雪接答道:“谅必如是。” 端木盛又道“只不知他到底是为了霍家的一个乳娘而去,这是另有别情,更不知他与此案是否有关?” 管一见接口道:“他如纯粹为一个乳娘而去,岂会去偷听霍家父子的谈话?” 端木盛及皇甫雪一听,目光都是同时一亮。 “那么他必是藏在地道中,待上面平静后再重出地道把那个乳娘劫走!” 管一见点头不语,道:“想办法探听那个乳娘的身份和有关的一切。”回头又道:“你不是说云天高临死时手指指向一个木柜么?” 皇甫雪恍然大悟,道:“属下几乎忘记了,这柜里放着好几样药,我把那些药每样取了一些回来。”说罢自怀中取出那包药来。 这都是些寻常药物,包括熟地、淮山、甘草、当归、远志、薏米、银花等物。 管一见及端木盛一看,一脸希望登时化为乌有。 皇甫雪道:“属下肯定这些药物必定与云天高被杀之事有关,因为当时云天高的四只手指都屈曲合拢,只有食指竖直,斜指前方。” 端木盛忍不住问道:“木柜前后左右有否其他东西?” “没有。” 室内又再陷入沉思,皇甫雪道:“属下一直有个感觉,云天高之死与这件案子必定有关连,否则时间上不会这么巧合。” 管一见目光陡地一亮,视线落在桌上的草药之上。 端木盛问道:“头儿有所发现?” 管一见沉吟不语,闭起双眼靠在椅背上瞑思。 房门“呀”地一声打开,风火轮提着一大包食物回来,管一见双眼睁开一缝,道:“咦,有鱼有肉,好,弄两盅喝喝。” 皇甫雪及端木盛互望一眼,心情倏地轻松不少。 风火轮煮菜的手法还不赖,这顿饭四人吃得很愉快。饭后管一见道:“老风,给你三天时间,让你把霍家那个失踪的乳娘的身份查清楚。” 风火轮连忙推席而起,管一见喝住他,道:“且慢,易了容再走未迟!” 风火轮离开后,管一见又在房中踱起步来,皇甫雪及端木盛的头脑跟着他的脚步转。 天色逐渐暗淡,管一见道:“小雪,你去弄饭,饭后咱便离开!” x       x       x 虫声啁啾,夜风冰凉,管一见三人伏在霍家地道出口附近! 这种守株待兔的方法,管一见及端木盛只实行了数次,都是徒劳无功。今夜三更已过,仍然不见有人出现,看来,又得白费一夜时光。 正在不耐烦之时,突然隐隐传来一阵刀剑相触声,时续时断,随风吹来。 管一见心头一跳,吩咐端木盛继续匿在附近,自己带了皇甫雪循声追下去。 走了二三十丈,声音越来越响,听得出是两把剑相碰之声,皇甫雪心头大急,猛奔上前。 转过一个山坳,前面是一块平整的草地,两个人斗得正烈,月光下,一个身穿蓝衣,一个身穿白衣,两口剑上下飞舞,难分轩轾。 管一见一眼认出穿白衣那人正是霍扬名,穿蓝衣那人却是一个中年的瘦削汉子,他一拉皇甫雪,伏在一丛野草之后。 场上两人斗得激烈,管一见及皇甫雪潜近也未有所觉。管一见看了一会,已认出另一个汉子,乃黑道上著名的剧盗商十七。 再过百招,霍扬名已取得了上风,步步进逼;商十七边战边退,败象已呈。 管一见就在皇甫雪耳边轻声问道:“这两人的剑法像么?” 皇甫雪自然明白话中之意,摇头道:“霍扬名的剑法十分严密正大,隐隐然有一代名家风范;商十七剑法骠悍凛烈,都跟蒙面人的快诡路子截然不同。” 商十七败象虽呈,但仍悍不畏死,拼死力斗,霍扬名仍要拼尽全力才能保持住上风的优势。 看了一阵,管一见肯定霍扬名的压箱本领都已使了出来,每一招都是正大严密,在平淡中见精奇,绝非以诡奇取胜。 他不觉又浮上了一个念头,霍扬名既然不是蒙面人,那么谁才是? 难道是霍扬威?不是,霍扬威身材粗壮,绝不能伪装成蒙面人那种瘦削的身材。 剩下来的是霍传世及霍传家两兄弟了,难道是他俩其中的一个? 管一见想了一阵,又自否定了。 ——如此看来,霍家岂非毫无值得怀疑之人,自己的所有推算岂非全要落空? 管一见正想把事情由头至尾细想一遍,突然耳畔传来一个轻响声,他忙抬眼一望,只见场中罩上一团浓烟,商十七飞身急退,霍扬名刚自烟雾之中冲出来。 皇甫雪正欲现身追赶商十七,管一见不想在此与霍扬名见面,忙把他按倒。 霍扬名怕烟中有毒,站在一旁调息起来,待他睁开双眼,商十七已不知去向。 霍扬名回剑入匣,拍拍衣上尘土,缓缓走动,他不是回霍家,而是向外驰去。 待霍扬名的背影消失,管一见及皇甫雪才站了起来。 他望一望天色,四更已过,心想蒙面人此时也不会再出现,便吩咐皇甫雪去把端木盛找来。 x       x       x 走到半途,将明之天突然黑暗起来,只一会,雷声隐隐传来,端木盛急道:“快下雨了,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 话还未说完,银光一闪,光耀大地,令人目眩,紧接着雷声猛地一响,宛似天崩地裂,大地都为之一颤。 雷声虽过,余音犹在耳里嗡嗡作响,豆大的雨点沙沙落下。 雷声再一响,雨水像瀑布般泻下。管一见三人找不到避雨之所,索性在雨中匆匆赶路。冰凉的雨水自头顶流下脸颊,又迅速滴在地上,经雨水冲洗过,三人都觉得脑袋倏地一清,思路也格外清晰起来。 银光在夜空中像金蛇般狂舞,又似有人在一张巨大的黑纸上用狂草书写文字。 皇甫雪蓦地叫道:“那个字不是传家玉写的!” 雨水沙沙乱响,使他的话也混浊不清,端木盛问道:“你说什么?” 皇甫雪兴奋地道:“梁上那个字不像是传家玉写的!对,是别人写上去的!” 管一见沉声道:“你怎会知道?” “传家玉是习狂草,但梁上那个‘霍’字,此刻属下想起,那个字虽然写得很潦草,但绝不是传家玉的手迹,证明这个字是别人在传家玉死后才加上去的。” 端木盛脱口道:“难道正如霍扬名所说,这是嫁祸之计?” 皇甫雪越想越兴奋,脚步却渐渐慢下来:“那时候,我知道传家玉临死前取了两个烧饼去吃,手上必定沾上油渍,因此在梁上写字,久之因灰尘的覆盖便把字迹现了出来,其实凶手假如细心,他亦能想得出来。” 他吐掉口中的雨水,续道:“凶手必定发现传家玉桌上有放过烧饼的油溃,便用手指沾油在梁上写下个‘霍’字,让人一看以为这个字是传家玉临死前所写的!” 端木盛喜道:“看来杀死传家玉的凶手必然是霍家的仇人!” 皇甫雪突然住脚,道:“他杀死传家玉跟家叔母被杀又有何关连?假如没有关连,咱不是白费工夫?” 端木盛接口道:“有关连!第一,传家玉与令叔母几乎同时被杀;第二,传家玉暗恋霍水仙,凶手要是只为找霍家泄恨,他杀了令叔母便已足够,何必多杀传家玉?这证明了其中一定尚有外人难知的秘密!” 皇甫雪又是一怔,脱口道:“如此说来,凶手又不全是霍家的仇人,假如他要嫁祸于霍家,大可以找个武林中人下手,何必杀死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这对霍家到底有多大的冲击力?假设,凶手若是杀死丐帮的一个弟子,以同样手法嫁祸之,霍家岂有宁日?” 端木盛不禁默然,他望向管一见,只见他也是低着头思索,显然思绪也是十分混乱。 雨来得快,停得也快,一眨眼间便雨过天晴,天上乌云尽去,露出了曙光,全然没有下过雨的迹象。 只有地上的积水才使人觉得下过雨。 端木盛走了一段路,回首不见皇甫雪,不禁一怔。只见皇甫雪倚在一株树下,不断挥手,神情十分奇特! “头儿,你看小雪!” 管一见回头一望,目中精光一闪,道:“咱回去看看!”两人便由原路退回。 过了一会,皇甫雪才拍拍脑袋,道:“前天在半路截杀我的,不是那个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端木盛不禁问道:“什么不是那一个人?” “不是那天要杀我的那个蒙面人!”. 管一见讶道:“那是谁?” 皇甫雪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是救我的那一个蒙面人!亦即是第二个出现的蒙面人!”他怕他们还不明白,忙又道:“是那个身材较高的蒙面人!” 端木盛讶道:“他既然救你又为何会再杀你?” 皇甫雪表情像要哭了出来般:“小弟也是想不通,所以也……” 管一见截口道:“你刚才不断挥手有何用意?” “那个蒙面人刺伤属下胸口这一剑招式十分奇特,他手腕后屈,又突然弹了出来,令人防不胜防!”皇甫雪说着又重复地做着那个手势! 管一见看了一会,道:“这是袖剑的手法!剑本是藏在衣袖之内,出剑之时,手腕屈后,握住藏在袖内之剑,然后伸臂翻剑出招!”他把动作做了一遍。 皇甫雪脱口呼道:“他那一招正是由你这一招变出来的!” 管一见沉声道:“再说下去!” 皇甫雪道:“属下记得那天那个救我的蒙面人也使过这一招!除此之外,他们两个人的剑路都十分复杂,几乎各家各派的都有,令人难以分辨!” 这话说罢他又自言自语道:“当日他既要救我,日前又何必杀我?”目光不禁投向管一见。 管一见双眼望天,双脚一动,向前驰去:“先回窝里再说!” 到了那小村落前,管一见脚步一止,道:“那个蒙面人要救你的原因我还猜想不出,但他要杀你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你已知道了云天高被杀的秘密。” 皇甫雪叫道:“我知道云天高被杀的秘密?我到底知道了什么?” 管一见点点头:“此人可能便是杀害云天高的凶手!” “哦?”皇甫雪与端木盛同时叫了一声,但两个人的表情却各异。 管一见不再说话,推门而入。 皇甫雪立即跟进,他见管一见脸色严肃,不敢再问。 x       x       x 第三天,风火轮拖着疲乏的身子回来了! “霍家失踪的那个乳娘本是霍传世的小妾卫氏的贴身婢女,后来便做了霍水仙的乳娘。 “霍传世对她恩礼有加,拨了一座小院给她住。但霍家的下人,人人都有假期回家探亲,这个乳娘就从来未离开过霍家一步,听说是霍传世不让她走的!” 管一见“哦”了一声:“这岂非奇怪,还探听到些什么?” 风火轮喝了一杯茶,接道:“听说卫氏产霍水仙时是在她娘家,后来因难产死去。霍传世把霍水仙抱回来时,才顺便把乳娘带回来,那时乳娘也刚产下一个儿子。” 风火轮又继续说:“以后霍水仙也一直跟着乳娘生活,即使她出嫁之后,回娘家时也经常住在乳娘那座小院内。” “没有啦?” “只这些。” “卫氏的娘家在哪里?” “听说在离此百多里地的一个小村落里。” “她家里有些什么人?” “属下只探听到卫家在那村落里颇有一些田地而已,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管一见又踱起步来,良久,才道:“那座小村落之名你知道否?” “唤三桥村,听说此名是因为村中有三座桥而得来的。” 管一见道:“好,你去休息,小雪你去煮饭!”又转头对端木盛道:“饭后到三桥村查一查,最好能到卫氏娘家走一趟!” “是。” x       x       x 端木盛马不停蹄一口气驰到三桥村,那已是第二天的黄昏。 三桥村不很大,但看村屋却很壮观整齐,一看便知道这是一个鱼米之乡,村人都很富庶。 端木盛把马放在村外,让他自行吃草,自己在村缘走了一遍,这个小村果然有三座石桥。 他敲开了一堵木门,开门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胡须皆白,满面红光,精神矍铄。 老头瞪着一双诧异的眼珠子望着端木盛。 “老伯,小可在此路过,因为口渴得紧,所以来向老伯讨一碗荼水解解渴!” 那老头十分好客,忙道:“客官快请进来,老朽正好泡了一壶茶要喝,你来得正好,陪陪老朽喝一壶!” 端木盛谢了一声,跟他入屋。这栋屋子以红砖建造,面积还颇大,房间也不少,入屋便听见孩子的哭叫声。 老头不耐烦地叫道:“小凤,还不来哄哄孩子!” 里面传来一个少妇的声音:“就来,爹你自去休息吧!”老头拉一拉端木盛,道:“小哥,到老朽住处较清静!”说着走向院子的另一端,那里另有一栋小砖屋。 老头十分健谈,唠叨个不停:“老朽嫌孩子吵,去年特别再建了一栋屋子,清静多啦!咦,小哥快进来!” 屋子不大,睡房跟厅都在一起。老头斟了两杯茶,拿一杯给端木盛:“这个春茶,味道儿还算不错!” 端木盛仰脖一口喝干,随口问道:“老伯现在在家里纳福啦?” 老头呵呵地笑着:“敢情是如此,不过自个儿闷得紧,孩子又顽皮又吵,真难受啊!” 端木盛笑道:“老伯世居此地? “是,不过,这栋屋子还是老朽靠这双手挣来的!我爹只剩下几亩田给我!”老头说着又替端木盛倒了一杯茶,“小哥口渴多喝几杯吧!” “多谢老伯好意。嗯,小可听说贵村有个姓卫的好像有点钱,他女儿还嫁给一个大户人家做妾侍哩!可有这回事?” “啊,敢情你说的是卫良田,对对,他闺女听说是嫁给一个姓霍的大户!” 端木盛心头喜道:“老伯跟他们很熟络?” “噢,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啦,现在这件事村人大多不知道了!小哥你怎会知道的?” 端木盛忙道:“小可有位朋友在霍家做事,小可从那里听到的!咦,老伯的话好生奇怪,莫非姓卫的已搬到别处了?” 老头摇摇头,脸上现出惊恐之色,低声道:“要是卫良田搬到别处倒还好点,他家虽不是世居此地,不过跟本地人倒很合得来,心地又宽又好,往日他赁田给人,遇到收成不好,也不会强迫田户纳租,可惜,唉……” “请老伯明言!”端木盛看透这老头闷得发慌,忙加上一句道,“反正小可有空闲,就陪老伯聊聊!” 老头听了这话,精神果然一振:“卫良田之父从江北迁来此处,他家有点钱,来此便买了一些田地租与本地的佃户,日子过得还不错,当时老朽年少,跟卫良田年纪相当,经常一起玩耍耕种,长大之后也还有些来往。 “后来听说他家来了个姓霍的大人物,老朽也去看看,那姓霍的年纪跟老朽差不多,躺在床上,身上绷了些扎带,好像受伤的样子。过了不久,卫?继锉闱肜闲嗪认簿评玻盟肱薷歉鲂栈舻模闲嗨抵杜鼓昵幔趸峒薷瞿昙透勖遣畈欢嗟模蹬约合不叮璨涣耍憷玻凑肱僭缍际且蕹鋈サ摹?br /> “老朽知道他生性随和,又十分疼爱他闺女,心想必是他闺女缠着他答应这头婚事的,也就不再多言!” 说到此处,老头又道:“小哥,再喝一杯,咦,你等等,待老夫取点花生送茶,你且等等!” 端木盛忙道:“老伯不必客气,还是请你把故事说完吧!” “嗯,不行不行,小哥你自说要陪老朽聊天的!”老头弯腰从床底下取出一个铁罐子,抓了一大把花生米放在几上,“来,这是老朽自己晒的,还不错哩!你吃过就知道老朽没有骗你!” 端木盛为着他早点把话说完,忙取了一颗花生剥开,放入口中:“不错不错,老伯好手艺!” 老头得意地笑笑:“老朽这一手,我媳妇儿就是学不会。” “后来呢?” “后来,卫良田的闺女便回娘家啦。不久,肚子便渐渐大了,卫良田便留下她待生育过后再回去。后来便生了个小女孩,老朽也去看过,唏,跟侄女长得一模一样,只怕十六年后又是一个大美人哩!” “听说卫氏是因难产而死的,可是真的?” 老头睁大眼睛,道:“谁说的?摆弥月姜酌时,老朽还亲眼见过她了!” “哦?”端木盛不禁心头一动,“后来怎样?” “过不了多少天,卫家突然失了火,这场火十分旺,兼且当时天寒地冻,附近的人都缩在炕上睡大觉,待得别人发觉,已经不可收拾了!” “卫家的人呢?” “报销啦!一个人都没逃出来!好惨啊,一家二十四口全部死净!” 端木盛心头狂跳,问道:“卫家有这么多人?” “不是,卫良田雇了不少婢仆在家侍候,他们也都同时遇难!” “听说卫氏有个贴身婢女……” “啊,那是玉兰,咳,她还是老朽的一个远亲哩!卫侄女嫁后,她便也嫁了人,后来卫侄女生了孩子,听说奶水不足,刚好她生下孩子不久,卫良田便雇她去当乳娘!” 端木盛再问一句:“她也没有逃出火场?” 老头摇摇头,不胜唏嘘。 “卫家失火之后,霍家有没有人来过呢?” “不知道,没有吧!” “也没有人去通知霍家?” “村人都不知道姑爷是何乡人氏,如何通知!卫良田平生就做错了这一件事,他没有把他女婿的地址告诉村人,连老朽也不知道!” “但是,霍家不见了个媳妇也该来看看啊!” “是啊,咱都是这样想!大概卫侄女当时是跟她夫婿闹翻才回家吧!” “卫氏回来多久,才产下那女婴?” “大概八九个月吧!” 端木盛看看没有什么可以再问,便起身告辞,那老头说什么也不答应,留下他吃晚饭,又过了一宿才放他离去。 端木盛出了村,远远便看见那头白马尚在吃草,心头大喜,连忙上鞍催骑离去。这一行可说收获甚丰,可是知道了这些秘密跟霍水仙之死又有何关连? x       x       x 当管一见听了端木盛的一番转述,他又踱起步来,皇甫雪等人亦默不作声,仔细推敲。 “霍水仙不是霍传世生的!”管一见突然冒出了这句话,各人都是一怔。 “霍传世在知道了卫氏生下了孩子之后,便跑去卫家把卫家之人全部杀掉,然后放一把火烧掉一切!” 端木盛接问一句:“霍老头只带走了霍水仙及那个叫玉兰的乳娘?” 管一见点点头。 皇甫雪问道:“既然如此,证明卫氏与人有奸情,霍水仙自然又是个杂种,霍传世既然能杀死卫氏,岂会留下霍水仙一条小命?” “这可能是霍传世对卫氏尚有一缕感情,而霍水仙长得跟乃母一个模样,也许是爱屋及乌吧,所以,霍传世留下了霍水仙一条小命!” 端木盛等人不禁点头称是。风火轮又问道:“这个跟霍家作对的人,以及劫走乳娘的人莫非是卫家的漏网之鱼,或者是卫良田的远亲?” “有可能,”管一见精神一振答道,“乳娘之被劫可能与此案有关!想不到霍水仙一条命却牵引出这许多人命来,也因此揭发出霍传世当日的一段罪孽来!” 风火轮道:“霍家的下人说当年霍传世抱了霍水仙回来,声称卫氏难产而死,这件事说起来似乎没有破绽,但其实亦会引起霍家人的怀疑,比如,会问霍传世为何不把卫氏的尸骨带回来等等。因此,这个秘密霍家一定尚有不少人知道!” 管一见颔首道:“对,起码霍传家及霍家的一些年长的人也会知道!” 端木盛接口道:“这样说来,杀死霍水仙的人便不是劫走乳娘的人了!因为,假定劫走乳娘的人是卫家的人,那么卫家的人又岂会杀死霍水仙?” 皇甫雪道:“莫非霍水仙是被霍家的某一个人在他知道了霍水仙不是霍家之后而杀死她的?” 风火轮脱口道:“可能是如此,咱们只要知道霍家有谁知道霍水仙的身世,便能进一步推敲出谁是凶手了!” 管一见双眼精光连闪,道:“你们且在这儿等候,今夜我便潜入霍家探个究竟!小雪,你把霍家的地道详细画出来,让我了解一下。还有,在我未回来之前,你们不能擅自离开。” 管一见准备了一切,临走之时又改变了主意:“你们伏在霍家附近等候吧!假如有事,我便施放信号烟花召集你们!” x       x       x 管一见未待天黑,便先匿在地道之内,待二三更时分才从假山出口爬出去。 第一天晚上他只找到霍扬声的住所,这是因为霍扬声独自一人住在一座小院子之内,较易发觉之故。 这座院子比较僻静,附近房舍很少,院子里只住了一个霍扬声。 除了他之外,霍扬威及霍扬名都已成家立室,与霍传世兄弟住在一处,因此管一见决定先从霍扬声这边下手调查。 霍家庄院异常之大,房舍鳞次栉比,若非长期在庄内生活,要找个人实在不容易。 管一见看看天色将亮,便潜入厨房之内,偷了几个包子,然后匿回地道之内。 他利用白天的时间在地道内思索计划及寻找其他出口。经过他细心的检查,果然发现了好几个出口。 其中一个大概是在皇甫雪当日偷听到霍扬名及霍扬声两兄弟谈话的地方。 管一见待晚饭时,按动开关掣,头顶突然露出一个洞口,宽仅及肩。管一见艺高人胆大,飞身自洞口穿出去。 上面是一间书房,书柜一座连一座,中间一张大书桌,旁边放了两三张铺着软垫的交椅。 书房颇大,但是空无一人。管一见走近书柜一看,柜上的书都是一些练功的秘笈,刀枪剑戟,拳掌脚打招式图形,无所不有,甚至各门各派的都有。 管一见心中狐疑,不知这房间是何人的,回头望一望书桌,上面放着一张白宣纸,纸上写着几行字。 “子曰:学百艺者必无所成。愿与三弟共勉,愚二兄。” 管一见心头一动,看情况这个书房若非霍扬名的便是霍扬声的。他再略一推敲,便断定这是霍扬名的书房,因为纸上之字笔划工整正大,颇似霍扬名的剑法。 管一见看看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又退入地道。 天色刚暗,管一见便潜入霍扬声的院子里,伏在厅里的一条横梁之上,藉着承尘的遮掩,不虞被人轻易发觉。 厅旁厢房的门紧闭,灯光自门缝中透出来!大概霍扬声在房里! 一会儿,房里传来一阵阵的呼呼风声,若非管一见耳力好,几乎听不到。 管一见听了一会,断定这是剑上发出来的风声。 ——霍扬声在练剑?他一脚长一脚短,剑法能练得好? 管一见正在狐疑,房门突然打开,霍扬声脸露疲态自房中走了出来,眉宇间十分落寞,他随手把房间关回,跟着坐在厅上的一张躺椅上。 四处静悄悄,只闻霍扬声的粗重的呼吸声,管一见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隔了一会儿,管一见却觉得好像过了漫长的一夜般长久,霍扬声突然大声叫道:“我二哥回来了么?” 管一见给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一会儿,门外走入了一个老头,看模样是服侍他的家仆:“禀三少爷,二少爷还没有回来。” 霍扬声烦躁地道:“没事了,你出去吧!” “是,少爷早点休息!”仆人说完便转身要回去。 霍扬声又把他叫住:“你看看六叔有空没有,叫他来聊聊,还有,回来时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下酒的没有!”那老仆又应了一声才出去。 隔了一阵,一个瘦削矮小的老头走了入来,管一见仔细一看,这人其实不老,不过他一头白发,加上满脸皱纹,看上去便比实际年龄老得多了。 白发老人有点佝偻,更觉矮小,他一支右袖空空荡荡,拂袖在一张椅上一抹,跟着坐下:“声侄,找愚叔有事?” “唉,闷得慌,找六叔来喝杯酒解解闷!” 白发老人呵呵一笑,语气有一点凄凉:“除了声侄你,其他人还有谁肯陪着你六叔这个老残废喝酒!” 霍扬声脸色倏地一变:“六叔,不要再提残废这两个字!” 六叔自嘲地一笑:“愚叔一听有酒喝,一时嘴快,又忘记了!” 管一见心头一动,心想这霍扬声天生有脚疾,却使他心理异乎常人,自尊心也比常人强得多。 说话间,那个老仆已捧着一盘酒菜回来,他轻轻地把酒菜放在桌子上:“三少爷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霍扬声挥挥手,然后替六叔斟了一杯酒。六叔大喜,一饮而尽,自己伸手又去倒了一杯。 老仆悄悄退下。 喝了一会,霍扬声道:“六叔为何不练左手剑法?” “唉,人老啦,还有什么雄心?”六叔语气之间不胜唏嘘,“一个剑手失去一臂,等于失去了生命,即使练成左手剑法又如何?少了一臂,身子便难以平衡,多少绝招都不能把其精粹之处发挥出来!” “六叔可以装一条假臂藉以平衡身子的!” 六叔睁开醉眼,道:“贤侄又非不知愚叔回来吃了家里人多少耻笑!斩断愚叔之手臂者是谁你知道么?” “是谁?这件事家里一直讳莫如深,小侄早想动问,却怕伤了六叔之心, 六叔苦笑了一下,又一口干尽杯中之酒,涩声说道:“斩断你六叔之手臂者不是别人,就是你六婶!” 此言一出,不但霍扬声“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连梁上的管一见都暗吃一惊。 “往事不堪提,今朝有酒今朝醉!来,贤侄,愚叔也敬你一杯!”六叔的声音有点像哭,“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霍扬声诧异地问道:“六婶她……她……去了何方?”六叔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要难听:“不可提,不可提!伊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吟罢真的哭了起来。 霍扬声怒道:“这种贱人,六叔何不把她杀掉!哭哭啼啼岂是英雄所为?” 六叔抬起头,怒道:“你要我像你老子那样,把她杀死,而又念着旧情把那小杂种抱回家来抚养?”声音转厉:“这才算英雄?” 霍扬声脸色一变,大声说道:“住口!我爹爹是何等英雄,岂是你能望其项背的!” “放屁!这样也叫英雄!哼!什么英雄?” “我爹爹拿得起放得下,既惩罚了淫妇,又不失厚道,孩子无辜,岂能与大人相提并论!” 六叔脸色一变再变,伏在桌子上又再哭起来。 霍扬声一脸不屑,冷冷地道:“先前小侄还以为六叔是为咱家的荣辱而失去一臂的,想不到……” 六叔怒道:“住嘴!我还以为上次告诉你水仙的身世,让你不要学你爹那样看不起我这个老残废,想不到,你还是和你老子一样!哼哼,充其量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霍扬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不吓人! 六叔冷哼一声,伸手扫掉桌上的酒菜,冷冷地道:“你也不用神气,充其量也跟我一样是个半残废!你对我还有两分情义,也只是瞧在同是残废人面上而已……哈哈……我在霍家固然不得意,你呢?孤僻、自大、暴躁,除了我又有谁肯跟你接近?以前还有水仙同情你,现在你连我也不要了,哈哈,你日子也会好过么?” 霍扬声身子像筛斗般颤抖起来,脸上青筋浮突:“你……你……” 六叔霍地转过身去:“我还有酒……哈哈……”举步出去,“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声音渐弱,人已去远! 霍扬声脸色青白,倏地一拳击在桌上,“喀嚓”一声,桌子塌了下去,霍扬声像一阵风般冲入房中,接着房内又传来挥剑的风声! 管一见心念电转,正要想跃下梁绕过房门到窗外偷窥,目光及处,忽见厅外窗台下伏着一团黑影。管一见心头一惊,正在寻思间,黑影一闪即没。 管一见立即飘身下梁,飞出厅外,黑影在屋后一闪不见,管一见猛吸一口气,身子如离弦之箭射出! 恰在此时,霍扬声在房里听见声响,扬声喝问道:“谁?” 管一见身子立时一偏,伏在附近一栋屋子之后。屋前门声一响,那个老仆闻声扑出来:“三少爷发生了什么事?” 管一见却趁他离开时自窗口潜入他屋内。 x       x       x 霍扬声扰攘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便以为自己心情欠佳听错了。 那个老仆一边唠叨,一边推开房门入来。 管一见伏在床底,待他入了睡,才轻轻爬了出来,制住了老仆的麻穴,然后抱着他,费了好大的工夫,避过霍家护院的巡逻队,潜入霍扬名的书房。 然后又到书房的地道入口,跃下地道之中。 待他出了地道,天已将亮,他放了一枚信号烟花,把端木盛等召集了过来,并找了个山洞作暂时栖身之所。 老仆被拍开穴道,睁开眼时,又惊又异,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管一见脸色一正,沉声道:“老夫是江南总捕头管一见!” 管一见名头之响,几乎妇孺皆知,老仆闻言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 “我……我……小人霍招金,大人把小人……叫来此处,不知……” 管一见脸色一缓,温声道:“你不必害怕,老夫把你请来是有事求你!” 霍招金受宠若惊地道:“大人有事但请吩咐,这样说倒折杀了小人了!” 管一见向皇甫雪打了个眼色,皇甫雪立即问道:“你家三少爷在上月中下旬有否离开家门?” 霍招金想了一想,道:“没有,他很少离家的!” “你每天都见到他?” “是,他的饭菜都要小人送去,别人连那座小院子他也不让进去。” 皇甫雪忖道:“霍扬声即使由地道进出,一日之间亦无办法自乐湖围往返,这样说霍扬声倒没有杀人的嫌疑了。” 管一见接问道:“你是专职服侍霍扬声的么?” “是。三少爷一传呼,小人便得进入听吩咐了!平时他没有吩咐,小人便不能擅自进去。” “他性格很古怪?” “是!大概因他有脚疾吧。”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一些关于他的比较特别的事情么?” 霍招金略一想,摇头道:“小人虽然服侍三少爷已有不少时日,不过他实在太过孤僻,因此,连小人对他也不甚了解。嗯,除了小姐生前经常与他有来往之外,便是霍大老爷的堂弟霍传春霍六爷跟三少爷还能谈得来,再下来便是二少爷及大老爷了。” 洞内刹那沉默了起来。 霍招金讶道:“大人问此,可是三少爷出了事么?” 管一见道“看情况你即使回去,霍家也不会再善待你了,如果你不嫌弃,倒不如在老夫手下听使唤,还来得自在!不知你意下如何?” 霍招金大喜,忙跪下叩头,道:“小人服侍那个怪物十多年,早已厌了,大人肯收容小人,小人……” 管一见一笑把他扶起:“以后不必大人小人的称呼,在我那里做事,只以兄弟相称。” x       x       x 回到农舍之后,管一见一连数天都是茶饭不思。 他是这样设想的:假如蒙面人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那么他为何屡次在霍家出现? 霍扬声虽然知道霍水仙的身世,又知道皇甫怀义不能人道,也可能知道霍水仙跟别人有染,但他却没有杀人的可能,因为他没有离开过霍家。 若说霍扬名是凶手,他又在霍水仙死后才知道皇甫怀义不能人道之事,说他杀人似也没可能。 那么杀霍水仙的是谁? 他再次坚定了原先的一个假设。 想到这里,他决定再到霍家去证实一件事,但是回心一想那条地道可能会因最近屡生意外,而被霍家关闭起来。他又头痛起来,可是,他又不让脑袋休息。 到了晚上他已有了头绪,便带着端木盛等人再到地道入口附近匿伏。 x       x       x 他们刚赶到那里时,便见到两个黑衣蒙面人正在血战。其中一个较高的似乎受了伤,行动颇为不便,另一个则剑法凌厉,着着进逼。 皇甫雪看了一会,便道:“上次属下碰到的,正是这两人!” 管一见看了一会,便吩咐皇甫雪去助那个受伤的蒙面人,又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一番话。 皇甫雪听后立即拔剑跃前道:“阁下快逃,当日你救皇甫某一命,今日皇甫某还你一命!”说罢剑尖斜刺另一个蒙面人。 那蒙面人怒哼一声,剑一圈,把两个人都罩入剑圈之内。 皇甫雪一剑快过一剑,招招拼命,一口气刺了七十二剑,蒙面人在两人的夹击之下,抵挡不住,连连后退。 那个受伤的蒙面人却即时飞身后退。 蒙面人怒哼,压力稍减,刹那间,反把皇甫雪逼退。 皇甫雪边战边退,蒙面人寸步不让,紧缠不舍。 皇甫雪拼尽全力发了一剑,未待招式使老,便飞身急退,蒙面人立即跟进。 皇甫雪飞身急蹿,眨眼间便退到一丛野草之前,蒙面人紧紧随后而至,皇甫雪立即飞越草丛而过。 蒙面人冷笑一声,跟着提气飞起。 刹那间,草丛簌簌乱响,一口长剑及一枝木棍自草丛中飞起。 蒙面人一惊,长剑已刺至胸口,长棍亦已击向他左腿! 半空中难以闪避,他咬牙挺上一棍,长剑一沉一横,格开自下刺上之剑。 “叮”一声,随着又是“笃”的一声,蒙面人斜飞落地,他不敢恋战,双脚起落间,跳跃疾如星丸,全不似左脚中了一棍似的。 皇甫雪提剑欲追,端木盛及风火轮自草丛中跃出,叫道:“三弟不可追!” 皇甫雪一愕讶道:“为何不可追?” 端木盛微笑道:“头儿吩咐下来的,他欲知的事已经知道,以后的事他自有安排。” “头儿去哪里?” “他去追另一个蒙面人了!咱先回去吧!” x       x       x 管一见回到农舍之时,已近晌午,他脸有得色,阴霾全散。 皇甫雪喜道:“头儿,事情已经清楚了?” 管一见点点头,他见各人都一片渴望他把事情讲出来的神情,不禁笑道:“快了,五天之后咱们便能知道了!” 风火轮道:“头儿先露点口风吧。” 管一见略一想想,便说道:“好吧,我得先问问你们,昨夜追杀小雪的那个蒙面人……” 风火轮急道:“那人果然如头儿所料,脚上发出‘笃’地一声,似非血肉之躯!” 管一见脸上笑意更浓,说道:“这就是了。” 风火轮见他还未说到正题,急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因为那蒙面人的左腿安上假肢,是木造的!” 端木盛脱口呼道:“他是霍扬声!” “正是!”管一见含笑道,“知道了这一点,便解决了一部分谜了。” “没有!”皇甫雪急道,“那些谜根本还未解开。” “那就留待另一个蒙面人替你解答吧!”他回头对风火轮道,“去弄点酒菜来庆祝一下吧,暂时还不能让霍招金露面!’’ 风火轮应道:“属下知道。” 管一见又写了一封信,吩咐端木盛过两天把它送去霍家。 x       x       x 霍传世自家人手上接过管一见的信,目光落处,不觉一怔。 信封上写着霍传世兄亲拆亲阅,旁边还加上一道红笔,表示不能让人看到。 霍传世望一望乃弟,霍传家立即退开,霍传世把信拆开一看,身子不禁颤抖起来。 “霍兄大鉴:启者,前曾闻贵府失落了一个乳娘,如今弟已代为找着,可惜伊不在弟手上,弟念在与兄之感情乃代为谈判,对方卒肯把乳娘放交贵府。 不过,有个附带条件:一则,要兄偕同令三公子同来; 二则,对方规定要兄于明早日出之时,到附图的地点相见,否则对方将把事实真相向江湖公布出来,不利吾兄云云。 弟为兄着想,恐其有不利吾兄之处,故此恳求对方准兄带霍二哥同来,彼最后终于答应。 又:对方又云兄长若多带人手,彼将不顾道义把事情宣扬出去。 请兄依时前来,为恐对方食言,兄将与手下伏在附近,以防对方另有布置,草此 并询台安! 弟一见顿首。” 信后还附着一张地图。 霍传世看后便把信递与霍传家,霍传家看过,讶道:“莫非是卫家的人前来寻仇?” 霍传世吐了一口气,说道:“敢情是吧。” 两人默默相对,霍传家低声道:“这件事让管笑面知道,实在不很妙。” 霍传世嘴角肌肉扭动,道:“愚兄就不信他能奈我何,何况愚兄下手之时,那乳娘已被愚兄点住昏穴,他有证据么?” 霍传家这才略略放心,一会又想起一个问题:“对方要声儿同去是何道理?” 霍传世也是诧异不已,沉声道:“大不了连管笑面也跟他拼上了,到了那里一切看我的眼色再行事。” 第四章 真相大白 天上刚露出一线曙光,霍传世已偕同其弟及三子依约来至一座小山上。 山上只有几棵光秃秃的小树,一目了然,不见人影。霍传世怒道:“莫非是管笑面诓我来此?” 天色越来越亮,阳光已照到树梢。 霍扬声眼尖,见山下走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正是管一见。 管一见见到霍传世忙道:“霍兄果然准时。” 霍传世脸色一变,怒道:“人呢?” 管一见苦笑道:“管某可能也被骗了,刚才在山下走了一匝也不见他!” 霍传世勃然色变:“管笑面,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孩?” 管一见闻言也是脸色一变,他最恨人直呼其外号:“老夫岂敢把你当作三岁小孩。” 霍传世冷笑道:“否则你为何诓老夫来此?” 管一见道:“卫氏一门血仇老夫尚未跟你算账,你还敢凶?” 霍传世哈哈笑道:“她不该死?” “她虽该死,她家人难道也该死?” 霍传世笑容一敛:“你有证据?” “若要调查,也难不倒老夫。” “老夫女儿之死因,你尚未调查出来,反而要查她娘的死因?” 管一见道:“水仙的死因老夫已知道,因为她与人通奸,肚中怀了个孽子!” 霍传世厉声道:“谁杀死她的?奸夫是谁?” “凶手迟早也会出来与你相见,奸夫却在你身边!” 霍传世双眼圆睁,喝道:“你胡说什么!” 管一见冷笑道:“老夫是否胡说,你问问你的宝贝儿子便知道。” 霍传世陡地回头,霍扬声脸色大变,颤声道:“你胡说,我……我几时与舍妹通奸?” 管一见哈哈一笑:“老夫还未说及你,你便迫不及待否认,岂非不打自招!” 霍传世及霍传家两昆仲,同时脸色灰白。霍传世狠狠地瞪了霍扬声一眼,倏地哈哈大笑起来,一转身,沉声道:“他们通奸被你看到?所谓捉奸在床,如今,哈哈……水仙已死,你来这一手十分低劣,这叫做死无对证!” 管一见脸色也是一变,刹那场边尘土飞扬,一人破土而出。 皇甫雪眼尖,认得他正是前几天那个受伤的蒙面人。 霍传家喝道:“阁下何人?可是卫家之后么?” 蒙面人突然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笑声:“卫家跟我有何关系?”说罢扯下蒙面巾,露出一张清癯的脸庞来。 场上各人都是大吃一惊,只管一见含笑不语。皇甫雪惊呼道:“叔叔!” 那人正是皇甫怀义,他双眼直勾勾瞪在霍扬声脸上。 霍传世又惊呼道:“是你,怀义!你没死么?” 皇甫怀义又爆发出一阵狂笑:“水仙的奸夫未死,我岂能先死!” 霍传家道:“你诈死便是为了调查这件事?” 皇甫怀义不语,表示默认。 霍传世怒道:“你怎能怀疑水仙?” 皇甫怀义冷冷道:“也许她接受了其母的遗传吧!去了娘家回来便怀了孕!” 霍传世脸色一变再变:“那你又为何要杀死传家玉?” 皇甫怀义道:“既然你们都看出来了,某家也不再否认!不错,传家玉是我杀死的!一则,我要使奸夫安心;二则,这姓传的纨绔子弟,每次见到水仙都像失魂落魄似的!水仙是我的,他凭什么这样做!” 皇甫怀义语气中表示不认他这个岳丈,霍传家不禁骂道:“水仙无论如何,大哥终究还是你岳丈,你岂能以此口气跟他说话!” 皇甫怀义道:“谁叫他儿子奸污了水仙,他还要替他强辩!” 霍传世蓦地大喝一声:“今日你不把话说清楚,老夫绝不放过你!” 皇甫怀义冷冷地道:“你既然不怕被人听到,某家又有何惧!水仙去了娘家两个月,回来后便饭后不断呕吐,某家虽然自己不能生育,但这情况也自猜得出来。她在家时,某家日夕陪着她,她即使要作红杏出墙也没有可能,因此证明奸夫必定是霍家之人!” 场上之人都不禁暗暗点头,同意他的这番分析。 只听他又道:“某家便安排了与孟刚的决斗,然后上岳阳跟江露天相聚。未到岳阳之时,某家先至约会地点作了一些安排。之后便称赴约离开,到了半途便折了回家把那淫妇杀掉,跟着再把传家玉吊死,然后赶往乐水村,再在那里下船赴孟刚之生死约会!” 霍扬声冷冷地道:“你要杀水仙根本不须如此安排!” 皇甫怀义冷笑道:“某家如此安排自然有道理!想不到舍侄刚好来舍下,某家无可奈何,只得再作安排,我故意雇人在半路截棺,造成凶手不肯罢休的现象,最后,又装死,使你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来。” “笑话,我早就对你有怀疑了!” 皇甫怀义不再理他,自顾自地道:“我作了这些安排便是为了潜入霍家调查真相,因此,日夕伏在你家附近。有一日我见管神捕跟舍侄等人入去你家,不久之后我便发现你出现在一株树上,那时我还不知你那真实身份,但知你必有所为。 “果然不久之后,管神捕出来了,我见你故意现身,跟着闪入一条岔路,又见舍侄从那里追下去,便撕下一幅衬衣,用炭笔写了些字,挂在一条岔路上,然后折去另一条路追了下去! “某家救了舍侄一命之后,你便落荒而逃,某家远远跟在你身后,见你进入一条地道,于是某家亦跟着进入地道。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皇甫雪问道:“叔叔,后来你又为何要杀我?” 皇甫怀义脸色一变,嘴唇紧闭不语。 管一见接口说道:“因为他杀死了云天高,又恐你知道内情,所以便要杀你灭口!” 皇甫雪惊叫一声:“真的是如此?” 皇甫怀义脸色灰白,身子微微发抖。 管一见接答道:“他怕云天高泄了他不能人道及霍水仙怀孕的真相,因而使人怀疑霍水仙是他杀的,所以,把他杀死灭口!不但如此,他还把江露天杀掉,因为江露天知道他学了剑法,令叔若要长期隐伏,便不能让人知道这一点!” 皇甫雪道:“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因那时他还不敢绝对肯定,奸夫是霍家的人,甚至杀了人后对水仙是否真是怀孕也有怀疑,因此才会在杀人之后再去询问云天高!他怕霍家怀疑到他的头上,所以便诈死,除此一法,他将难以逃得过霍家的追杀,甚至他出一万两银子聘我破案,也是以退为进的一种手法!” 皇甫雪又问道:“你又怎么知道云天高是家叔所杀的?” 管一见道:“因为,你带来的那些药物,里面有淮山及薏米这两味,这两种药各取一个字便是淮薏,跟怀义刚好同音!当时,我也只是怀疑而已,后来再根据种种迹象推敲,便肯定了!” 皇甫雪想不到自己的堂叔城府居然如此深沉,几乎连自己亦被杀掉,不禁打了个寒噤! 管一见又补充了一句:“那天晚上我追上他,跟他订下诱使霍家父子来此的计划时,便肯定他是皇甫怀义了!” 霍传世冷冷地道:“你们说完了没有?”回头面对皇甫怀义:“你到底找到了什么证据?” “我挟了乳娘回来,不料她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只得再度潜入你家。后来听到霍传春跟霍扬声的话,才知道水仙不是你所出的。因此,当时我便怀疑霍扬声是她的奸夫,因为只有他才知道水仙的身世!而水仙又一向同情他残废!”霍扬声嘿嘿冷笑。 皇甫怀义接着道:“那晚霍扬声发现有外人在场,追了出来,某家却乘机潜人他睡房,无意中找到了水仙一条内裤!” 霍扬声脸色大变,汗如雨下。 霍传世看了他一眼,怒哼一声。 霍扬声大声道“这有何不可!他不能人道,外表完美,内里残废,水仙又不是我亲妹,她既能嫁给一个真正的废人,为何不能嫁给我!想不到他居然把水仙杀掉了!” 皇甫怀义怒喝一声:“禽兽!破坏自己妹子的终生幸福,还理直气壮!” 霍传家急问道:“后来呢,你怎样跟管神捕联系上的?” 皇甫怀义愤然道:“次日,我忍无可忍,便再次从地道潜入去,准备把这禽兽杀掉,大概他因为失了水仙的内裤,知道事败,一早匿在地道之中,某家不慎吃了他一下冷剑……后来管神捕他们来了……” 他话还未说完,霍扬声已倏地拔出剑来,怒喝道:“休再多言,今日不杀你替水仙报仇,誓不为人!” 皇甫怀义听他这话,更加如火添油,自身上抽出两条短棍,跟着把它装在一起,又加了一个枪尖,便成了一杆长枪! 他刚弄好,霍扬声的长剑已至,皇甫怀义手腕一翻,用枪杆格开长剑,接着左手伸直,右手向里一屈,枪尖改了个方向,往前一送,刺向霍扬声的前胸! 这一枪他蓄势而发,真如毒蛇出洞般快捷狠毒! 霍扬声长剑一回,格住枪杆,左手陡地抓向枪杆,同时长剑泛起一团剑花,迅即刺向皇甫怀义面门! 皇甫怀义连忙沉腕避开一爪,手腕向后一缩,握住枪尾刺向他下身! 霍扬声的剑短,那一剑便被他避过。 霍扬声怒叱一声,飞身而起,皇甫怀义长枪适时向上疾刺。 好个霍扬声,凌空拧腰,身子一侧一沉,手腕倏地握着枪杆,跟着如坐滑竿般溜下,长剑一挥,向皇甫怀义劈下! 皇甫怀义枪杆被握,等于没有兵器,皇甫雪等人不禁“啊”地一声惊呼起来。 皇甫怀义倏地抛杆,侧身、拧腰、拂袖,白光一闪,一口长剑自他袖中飞出,直刺入霍扬声胸膛,鲜血立即喷泉般涌出,溅了皇甫怀义一脸。 皇甫怀义宛似没有感觉,仰天狂笑,呼道:“水仙水仙,为夫终于替你除去玷污你的禽兽啦!哈哈……” 众人都料不到,两个武功相埒的高手,竟然几个回合之间便分出了胜负,都是不禁一怔。 刹那间一条白光一闪,霍传世凌空御剑飞刺皇甫怀义,皇甫怀义的一切敏锐的感觉,宛似都因狂笑而消失了般,“噗”的一声,长剑没柄而入,笑声倏地停止。 刹那间,场上所有一切,也全部静止! 霍扬声的剑离皇甫怀义头顶三寸,一动不动。 皇甫怀义的长剑刺没在霍扬声的胸膛里,动作似已僵硬。 而霍传世的剑,却没在皇甫怀义的背后…… 太阳已经老高,照得人人心头烦躁,额顶见汗,场上却静得落针可闻!蓦地听见皇甫雪一声惊呼:“还我叔叔命来!”身子如脱弦之箭向霍传世背后射去! 霍传世似在这刹那醒了过来,他一脚踢开皇甫怀义的尸体,接着一个风车大转身,一剑接住皇甫雪的来剑。 “当”地一声巨响,两剑相触,碰出一蓬火星,场上各人此刻才被这情景惊醒! 皇甫雪长剑展开,尽是拼命的招式,霍传世武功虽然比他高出不少,一时之间却也无可奈何! 皇甫雪一口气刺了六十三剑,霍传世渐渐摸熟他的剑路,冷哼一声,道:“你自要找死,怪不得老夫!”长剑一引,格开皇甫雪之剑,接着飙前一步,剑尖飞刺皇甫雪胸膛! 皇甫雪急退,霍传世一口长剑如附骨之蛆紧缠不放! 管一见冷笑一声:“欺侮个后生小辈算得什么英雄?打小的也该瞧瞧老的!”踏前两步,右手一扬,发出一股凌厉无匹的掌风,登时把霍传世的剑尖撞歪,身法也不由一滞! 皇甫雪忙凌空打了几个跟斗避开。 霍传世老脸一红,道:“老夫还道你不敢下场哩!” 管一见神态一张,威猛无比,刹那间众人觉得他好似高大了不少。 “老夫几时怕过人来!” “那就吃我一剑!”霍传世手腕一抖,振起几团剑花,白光吞吐不定,不知刺向哪个部位。 管一见身子“格格”一阵乱响,待得霍传世的长剑临身,右手才扬起,食指一弹,弹开剑身,剑光立时一敛。 霍传世赞了声“好”,剑随身走,在管一见身边游走起来,管一见却伫立如石像。 众人都知道两人再次接触时,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立时,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太阳逐渐升高,人影越来越短。 霍传世的身子却越来越快,走动间汗水赫然溅出。 管一见虽然不动,也背衣汗溃斑斑。 山上没有一丝风,空气也似已凝结…… 蓦地一声暴喝响起,霍传世身形一顿,白光一闪飞向管一见背心!管一见猛地俯腰闪避,霍传世那猛力刺出的一剑,居然能在半途一沉,改刺对方后腿! 这一剑又疾又快,又诡又奇,眼看必能得手,只见管一见双脚一分开,剑尖便在他两腿之中穿过去! 危机尚未过,霍传世脸上笑容一现,手腕一翻,剑刃上挥,直劈管一见股间! 管一见手下不禁惊呼出声。 好个管一见,身子突然向前俯伏下去,霍传世那一剑又再落空! 这个身法更加大逆常理,霍传世不觉一怔,管一见在这一瞬之间,如皮球般弹起,身子凌空一转,面对霍传世,双手五指曲起如鹰爪,抓向霍传世面门! 霍传世喝道:“来得好!”剑尖急刺管一见掌心! 管一见手掌一侧,五指再次弹在剑身上,右手猛进,去势更速! 霍传世左手跟着迅速扬起,食中两指并起如戟,反划管一见的腕脉!同时长剑飞回拦腰截向管一见。管一见左手如影随形眼看对方之剑而动,霍传世见管一见不退避,正在暗暗高兴之际,管一见的左手五只手指已抓着剑身! 霍传世大吃一惊,一拉,没能拉动,连忙翻腕绞动,管一见这才放了手,但在这刹那,霍传世一不留神却被管一见的右手扯下一幅衣袂。 霍传世立即飞身急退,虽然身上夷然无损,但被管一见撕破衣裤总是输了半招。管一见“嗤”地一声冷笑:“在老夫的对手之中,你还不是最强的一个呢!” 霍传家怕他兄长落败,忙道:“神捕且住手,小弟有话要问!” 管一见头也不回,目光仍注视着霍传世:“这时才问话,不是太便宜了么?” “神捕,你与家兄之斗,是纯粹朋友间的印证,还是生死相搏?” “说下去!” “假如是前者,自然无妨;假如是后者,敢问是何原因?” 皇甫雪怒道:“他杀死家叔,难道自己便不该死?” 霍传家冷冷地道:“令叔杀死舍侄且不说他,他杀死七星剑江露天及云天高,难道不该死?传家玉好端端被杀,他是该死的?” 皇甫雪不禁语塞,半晌才道:“他因侍妾与人有染而迁怒其家人,杀死卫家二十四口人命,还不该死?” “这件事,你已找到证据?” 皇甫雪又再度语塞。 霍传世突然打了个哈哈,道:“只要你们找到老夫杀害卫氏一家的证据,老夫随时偿命!” 管一见目光一黯,跟着道:“好,老夫便免费替卫氏一家伸冤,只要老夫找到证据,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翻出来!” 霍传世傲然道:“老夫安坐家中,恭候神捕大驾光临!二弟,咱走!” 霍传家弯身抱起霍扬声的尸体,道:“神捕后会有期,愚兄弟先行一步!”转身正欲离开,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叫声:“姑爷,请等等!” 众人俱是一怔,连霍家兄弟也住了脚!刹那只见从刚才皇甫怀义藏身的地洞中爬出一个妇人来。 霍传家脱口呼道:“是你,玉兰!” “正是婢子。”玉兰便是霍水仙的乳娘,此刻坐在地上喘气,管一见知道情况有变,忙护在她身旁。 霍传世神色一变,沉声道:“你为何在此?” “婢子被人挟持来此,他在婢子身上一点,婢子便不能动不能言了,现在才突然恢复正常!” 众人都知她是被皇甫怀义制住穴道。 霍传世冷冷地道:“你能走么?回家去吧!” 玉兰道:“不,婢子不去姑爷家了,但婢子有几句话要告诉姑爷!”她本是卫氏娘家的婢子,所以称霍传世为姑爷。 “有话快说,不要吞吞吐吐!” “刚才婢子躺在洞中,听了你们的话才知道原来姑爷怀疑小姐不贞且把小姐杀死!其实你们都错了,小姐至死时对姑爷都是一片忠贞!” 霍传世脸色一变,厉声道:“你懂个屁!当时老夫跟她已有多时没有燕好,她生了个杂种,难道还是老夫的骨肉!” “水仙正是姑爷的骨肉!” 此言一出,宛似石破天惊,众人都大吃一惊,霍传世更是厉声喝道:“贱婢你若不说个清楚,老夫今日便饶不了你!” 玉兰含泪道:“姑爷请静心听婢子细说。小姐生了水仙之后,婢子曾问小姐为何不给姑爷送个信儿,她说她要待水仙弥月之后,才抱她回家,好让姑爷高兴一下。婢子当时十分奇怪,便问她姑爷是否还不知道她有喜,小姐答说姑爷不会知道,婢子更是奇怪,忙问她是什么原因……” 霍传世急问道:“她怎样说?” “小姐说姑爷后来再娶了一房媳妇,便是柳氏吧,姑爷便开始跟小姐疏远,可是小姐对姑爷的心意还是丝毫不变。所幸柳氏跟小姐合得来,两人情如姐妹。有一天,柳氏对小姐说,姑爷今晚会来找她,但她却不想再服侍姑爷了。 “小姐当时十分惊奇,便问她是何原因,柳氏说她发觉有喜了,怕姑爷粗鲁,震动腹中胎儿,所以求小姐跟她换个房,好让小姐也能早日养个胖娃娃!” 霍传世神色大变,连声音也变了:“你小姐答应了没有?” “当然答应了,所以才会怀了水仙。小姐也同样怕姑爷会扰及腹中胎儿,所以回娘家静养,不料,唉……小姐一家死得真冤!” 霍传世怪叫一声,声如夜枭:“你所说可是真的?” “婢子若有一句虚言,死后定必被打落十八层地狱,不得轮生!姑爷若是不信可以回去问问柳氏,便知真伪!” 场中众人,也都是心头震动,这个“故事”使他们不堪设想,玉兰的话假如是真的,不但卫氏一家死得冤,更大的悲剧是霍扬声跟霍水仙乃是兄妹乱伦…… 这刹那,霍传世宛似老了十年般,他无力地道:“都怪老夫当日鲁莽,事后又死要面子,竭力遮瞒,否则柳氏也会告诉我,悲剧也不会发生……” 霍传家道?骸按蟾缜胛鹕诵模丶椅饰柿笊┎拍茏髯迹 ?br /> 霍传世摇头道:“不必了,当日愚兄没有对水仙下手,乃是她见到愚兄便脸现笑容,而愚兄亦觉得跟她好像认识似的,竟然下不了手……唉,想来此乃父女间的一种感应!声儿,你……你……水仙,老父害了你!”他突然啕哭起来。 众人心头都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刚才觉得他刚愎野蛮,如今却觉得他好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 霍传世突然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叫道:“管笑面,老夫的命你不用取,我自己给你!”回头又道:“二弟,这家你好好把持,三年之内不得过问江湖之事,愚兄去了!”反手击在脑门上,脑浆登时迸出,身子也瘫软了下去。 刹那只闻一片“大哥”及“姑爷”的哭叫声。 x       x       x 日头越升越高,晌午了,天气更热,山上只剩下霍传家及玉兰两人,面对着地上的三副尸体,无言流泪…… 管一见着令皇甫雪带皇甫怀义尸体及众人离开,走了好一段路都没有人开口。 管一见心头也如铅石般沉重,他经手接办的案子,无法统计,但论到案子的悲惨却以此为甚。一条人命却牵出母女两人的悲惨命运,他希望这种案子越少越好,省得日后心头难过。良久,他回头问皇甫雪道:“你准备去哪里?” 皇甫雪眼眶噙泪,举一举怀中皇甫怀义的尸体,道:“把叔叔的尸体运去葬在婶婶墓旁!” 管一见默默点头,叫风火轮陪他一同去! 皇甫雪跟风火轮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之中,管一见长叹一声道:“咱也回岳阳吧!” 端木盛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雷声又隐隐传来,跟着天地便黑暗起来,一场豪雨眼看又将降临……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