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红灯》
第一章 红灯惊魂
襄阳城是座古城,经前朝的几场干戈战火洗礼,原有的房舍早已倒塌。现在新建的,也已有不少日子。在战乱中搬走的人也纷纷回来重建家园,但始终不脱古城的特色。
襄阳的人特别爱过平静的生活,他们对于这古城的一切都甚觉满意。虽然商业逐渐繁盛,但江湖上的纠纷却似乎与它无缘。
久而久之,一些厌倦了江湖血雨生涯的人,反而选择襄阳作为隐居之所。这些人以前的显赫身份,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对襄阳城的人来说,却觉得他们跟常人没有两样。
但襄阳城终非世外桃源,也不可能不与武林接触,襄阳城人最熟悉的人,便是“锦衣豹”颜开元了!
“锦衣豹”颜开元虽然好勇斗狠,但他的事迹,却为襄阳人津津乐道,那是因为颜开元所打之人全是土豪劣绅、恃强凌弱之辈。他虽好酒色,却绝不被人视作下流,而且因为打遍襄阳无敌手,更成为青年景仰的对象。
十年前颜开元便开始到外面闯荡,由于他家里有点钱,经常身穿锦衣,人又英俊不凡,加上打斗凶狠,武功超群,很快便博到一个“锦衣豹”的外号。
两年后,颜开元在春节回家团聚,那时候,他父母尚未过世,便决定替他成亲,连新娘子也已经找好了,但颜开元回家得悉此事之后,只跟老朋友吃了一顿酒,在大年夜跟家人团聚之后,便漏夜出城去了。
事后颜家四处打探大子的消息,但消息传来,他一时在洛阳,一时在商丘,甚至到苏州去了。颜家没奈何,只得把婚事暂且搁下。
又过了年多,忽然再没有颜开元的消息,女家因已收了订礼,便不时到颜家催促,颜家两老没办法,只得跟女家商量。他俩提出一个建议:以弟代兄,让次子颜开智与女家的欧阳英成亲。
颜家不但家内有些田地,而且是书香世家,女家既能高攀,自然不加反对。如此,在该年的秋天,颜开智便娶了欧阳英了。
这欧阳英也读过几年诗书,美丽贤淑,深得颜家两老喜爱,而她也十分争气,次年便替颜家添了一麟儿,事隔一年,再产下一女,一家上下无不高兴。
前年冬,颜家两老先后染病身故。颜开智性格与乃兄大不相同,不但孝顺,而且清闲时只爱在家内读书,或者逗儿为乐。欧阳英芳心暗喜,认为自己命好才能嫁给一个如意郎君。
这些年来,襄阳城若有人要出外做买卖或探亲的,颜开智都托他顺道打探颜开元的下落,可惜八年来音讯全无,甚至父母过世也没回家拜祭,颜开智夫妇虽没说出口,但都认为颜开元必已凶多吉少,惟是仍未心息,依然不断遣人去打探。
这天早上,颜开智盥洗完毕,走至内厅,见妻子正与儿女在玩乐,便顺手拉了张凳子坐下。欧阳英道:“智哥,刚才小福来报说,咱大门外的两盏灯笼被人换过了!”
颜开智脱口叫道:“莫非是大哥回来了?”
欧阳英白了他一眼,道:“这件事有点奇怪,白灯笼变成了红灯笼!”
颜开智一怔,道:“竟有这种奇怪的事?什么人跟咱们开玩笑!”
欧阳英说道:“你叫小福来问清楚吧!”
“不必了,我去看看!”颜开智说罢长身而起,走出大门。到了大门口,见三弟颜开勇也在那里,便问:“三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颜开勇比颜开智小了好几岁,两年前才刚成亲,一向十分尊敬兄长。当下他闻言即道:“二哥你来得正好,小弟也是想不出这其中的道理呢!”
颜开智抬头望一望门帘下的那两盏大红灯笼,问道:“小福,是你发现的?”
小福是颜家的仆人,他父亲颜福一向跟着颜开智的父亲,他也一向陪着少爷玩,所以主仆间的感情还不错。小福道:“二公子,今早俺来开门,便看见了,却不知是哪个狗杂种捣蛋!”
颜开智斥道:“别胡乱骂人!小福,把它拿下来,那对白纸灯笼呢?”
“不见了,俺刚才已找过了,四处都不见,真是邪门!”
“再去买一对!”
原来颜家因两老过世未满三年,所以仍然挂着白灯笼。
小福拿下红灯笼,把它交给颜开智,拿了钱上街去买白灯笼了。
这红灯笼是用布糊的,入手沉甸甸的,颜开智仔细看了几眼,登时说不出话来。
颜开勇见兄长脸色有异,也走过来观看。他看了几眼,也看出疑处来:“二哥,这灯笼有点古怪!”
颜开智提着灯笼道:“进来再说!”
两人快步走到内堂书房,颜开智拿出一截蜡烛,把其点亮,然后插在灯笼里,那灯笼发出一团黯红色的微光。颜开勇叫道:“布不透光!”
颜开智白了他一眼,道:“轻声一点,别让你嫂子听见!”
颜开勇低头在灯笼上嗅了一阵,道:“二哥,你嗅嗅看!”
颜开智嗅了一下,脸色便变了。颜开勇嗫嚅道:“好像是血!”
颜开智点点头,道:“不错,布是用血染成的!”
颜开勇道:“不知那是什么血?”
颜开智吹熄蜡烛,道:“什么血都没关系,这件事的确有点奇怪!”
颜开勇道:“二哥,我看这不是城内的顽童跟咱们兄弟开玩笑的!”
颜开智自言自语地道:“但咱们兄弟平日待人忠厚,可说没有一个仇家,又有谁会弄了对血灯笼,挂在咱们门外?”
颜开勇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半晌,忽然叫道:“莫非是大哥以前的仇家找上门来?”
颜开智心头一跳,觉得大有可能,一时间两兄弟你望我我望你,都没了主意。
良久,颜开智才道:“也许是咱们钻牛角尖,这件事本是件无足轻重的事,何必杞人忧天!”
颜开勇忽然说道:“二哥,你把灯笼给我!”
颜开智问道:“三弟,你要这灯笼何用?”
“等下再告诉你!”颜开勇提起两盏灯笼,飞快地跑了出去。
经过小厅,刚巧让欧阳英看见,她诧异地问:“三弟,你拿着灯笼去哪里?”
颜开勇顾不得答她,撒腿跑得更快了。不久,颜开智也自书房出来了,欧阳英问之,颜开智答道:“那对灯笼便是昨夜被人挂在大门外的!”
“三弟提着灯笼去哪里?”
颜开智道:“我也不知道!”
欧阳英道:“你还未吃早饭,我去叫人把点心送上来吧!”说罢便转身去了。
颜开智本来想叫住她,但话至嘴边又止住了。欧阳英到了灶堂,只见颜开勇提着灯笼往一个大澡盆内浸。她忍不住走前问道:“三弟,你到底在闹什么玄虚?”
颜开勇道:“小弟要看看这灯笼会不会褪色,二嫂,你忙你的吧。”
欧阳英道:“三弟,你不告诉我,我把这事告诉你二哥!”
“二哥才不会告诉你!”
欧阳英一怔,心中更奇怪,忙道:“这件事一定非同小可,你二哥瞒着我,怎地连你也不告诉我?万一有什么大事发生,家内的人都没准备,可不是好玩的!”
颜开勇沉吟了一下才道:“二嫂,这灯笼便是昨夜被人挂在咱大门外的,而原来的那对白纸灯笼却……”
“这个愚嫂知道,你快说为何要把灯笼浸在水中。”
“是这样的,我跟二哥怀疑这灯笼是用血染成的!”颜开勇说罢把灯笼向上提起,只见灯笼黯红如旧,不由叫道:“一定是血染的!”原来当时一般做灯笼的红布都是会褪色的,用血染的反倒不容易褪色了。
欧阳英闻道:“三弟,你吃过早点没有?”
“还没有……碰到这件事,也不想吃了!”
欧阳英瞪了他一眼,道:“不吃怎成?没的为一对灯笼饿坏了身子!弟妹吃过没有?你到灶堂叫人把早点送到内厅一起吃吧!”
颜开勇对嫂子甚为敬畏,当下应了一声,自去吩咐下人送早点。
欧阳英转身返回内厅,却不见丈夫,走到书房外,见里面静悄悄的,便把门推开,目光一及,心头一跳。
原来颜开智手提宝刀正在冥想,书房木门一开,他才瞿然一醒,回头看见妻子,忙把宝刀收起道:“英妹找我有事?”
欧阳英道:“别胡思乱想,出来吃点心吧,我叫三弟及弟妹也过来。”
颜家颇大,庄院内分成几个小院,颜开智与颜开勇虽没分家产,却各住一个小院,平日早饭各自分开,午晚饭才在一起吃。
颜开智与欧阳英出到小厅,颜开勇恰好也陪着妻子杨氏来到,当下分头坐下,吃了起来。
杨氏不知就里,问道:“嫂子今早怎地这般好兴致?莫非又要添个小侄儿?”
欧阳英笑骂道:“胡说八道,你嫂嫂人老珠黄,你二哥早已厌了,怎还有儿子生?”
杨氏道:“二嫂说笑了,二哥是天下第一好丈夫,怎会厌你?勇哥若有二哥一半好,我也算有福气了!”
欧阳英道:“你没福气么?孩子都快生下来了……嗯,你有了身孕,多吃一点吧!”
小厅的气氛稍为轻松一下,吃饱之后,杨氏又问:“二嫂,今日有事么?小妹一向口快心直,你莫见怪,假如小妹做错了什么事,请你多多指点!”
欧阳英道:“智哥,你把今早的事告诉弟妹吧!”
颜开智见不能再隐瞒,便把经过一清二楚说了一遍。杨氏看了丈夫一眼,道:“二哥认为这是邻居开的玩笑么?”
颜开智道:“也许是吧!”
欧阳英道:“我看未必,我虽是妇人,没什么见识,但总认为这件事有异寻常,你两兄弟若不相信的,何不去邻居处打听一下?”
杨氏吃了一惊,道:“二嫂,那你认为这是件什么事?”
欧阳英见她吃惊的样子,忙道:“愚嫂也不敢说,还是让男人们决定吧!”
颜开智道:“你们先入房休息吧,我跟三弟去邻居处问一问!”
欧阳英送杨氏回房,自己也去找儿子。不久,颜氏兄弟都垂头丧气地回来,说邻居都不承认换了灯笼。
欧阳英道:“我看这件事透着奇怪,我虽不曾在江湖上走动过,但也听人说过江湖上凶人报复的手段,很多时候都会先用种种的方法方式报个讯儿,莫非这便是了?”
“但咱们跟人没冤没仇,怎会有什么仇家?”
颜开勇道:“也许那是大哥结下的仇家。”
颜开智道:“江湖中的汉子都是是非分明,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他们既然找上门来,自然知道大哥八年来不曾回家一步,他们即使与大哥有仇,也不会来动咱们!”
欧阳英道:“真是个书呆子!假如人人俱是是非分明之辈,又怎会有正邪之分?也许他们找不到大哥,却来杀咱们,用此迫出大哥也未定!”
这话一出,颜氏兄弟脸色均是大变,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欧阳英续道:“无论如何,咱们都得从坏的方面打算!”
颜开勇道:“二嫂说得不错,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庄内青壮的也有七八十人,也未必会输与他们!”
颜开智道:“三弟,人贵有自知之明,咱们有什么分量,可得先自搞清楚!愚兄的武功是大哥所授的,少年时,也跟大哥到外面打滚过一阵子,你的武功大多数由愚兄所授,更从未与人正式较量过,凭这一点,怎能与那些长年在腥风血雨中打滚的人比高低?”
颜开勇脸上一热,说道:“但大哥打遍全城无敌手,咱们虽不如大哥,那些人也未必能胜得了咱们!”
欧阳英接道:“话非如此,大哥武功虽好,说打遍全城无敌手,已有疑问,而且他又不是天下无敌!俗语说,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更有强中手,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二嫂认为如何?”
欧阳英叹息道:“可惜我爹爹已去世,否则倒也不必担心。”原来欧阳英的父亲欧阳贤能是武功高强的隐侠,连带欧阳英的武功也比颜氏兄弟高,只是她不想在丈夫面前逞强,夫妇俩若兴致来时,互相过招玩耍,最后她必定故意输给丈夫,是故颜氏兄弟也不知道底细。
当下颜开勇听了之后,心中不甚服气,却也不敢顶撞嫂子。颜开智也是心头沉重,素知妻子颇有见识,便问:“英妹,依你之见又如何?”
欧阳英道:“咱们若未战便退,可也太过脓包,但家内的妇孺,最好能先把她们遣散!”
颜开智点点头道:“愚兄这便去!”
“不可!”欧阳英白了他一眼,道,“三弟,你先把弟妹悄悄送出去,可别回娘家
颜开勇一怔:“不让她回娘家,该去哪里?”
“她那个贴身婢女秋菊的家人不是住在城南么?叫秋菊陪弟妹到她家去!”
颜开勇应了一声,急忙去安排了。欧阳英对丈夫道:“智哥,不是我心狠,我心中实在很怕,这件事最好不要太过张扬,免得给对方知道了。你快找人把宝儿及苓儿送到安全的地方吧,过几天假如没事的话,再抱他们回来。”
颜开智道:“那么其他的妇孺呢?”
欧阳英脸色一黯,道:“今夜再作安排,小妹去换一件衣服……”
颜开智问道:“英妹你要去哪里?”
欧阳英嫣然一笑,道:“我生是颜家人,死是颜家鬼,无论怎么危险,我都不会离开你,你放心,我去找一找几个父执辈,看看他们是否知道这血灯笼的来历!”
“如此愚夫陪你去一趟吧!”
欧阳英道:“不可,他们都已隐居山泉,不欲见外人,也许他们会念在爹爹的分上,肯见我也未定!宝儿踉苓儿的事,你速速去办!”
颜开智道:“家内的事你不必担心,速去速回吧!”
欧阳英道:“日落之前一定回来!”
x x x
颜家庄一切如旧,大门外已重行挂起一对大白纸灯笼,灯笼在秋风中飘摇。自午后开始,日头忽然隐去,天上布满灰黑色的云块,秋风渐紧,风中不时夹着落叶,卷进颜家庄。
颜氏兄弟各自暗中办好了事,但心情仍如天上云块,既黑又沉。两人临急抱佛脚,拿出宝刀,在后花园温习颜开元传下的刀法。
练了一阵,两人都有点没精打采,颜开智首先收了刀,道:“你二嫂怎地还未回来?”
颜开勇说道:“二嫂精明能干,二哥不必担心,她既然说日落之前回来,便不会在天黑了才回来的!”
话音未落,一阵秋风卷了过来,树上枯叶扑簌簌飞落地上,天地间充满一片肃杀。
颜氏兄弟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一股不祥之念随即袭上了心头,颜开智道:“三弟,进去吧!”
两人收刀走入内进,只见小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二公子三公子,你俩去了哪里?累小的四处找不到你们!”
颜开智心情不好,不觉沉声喝道:“小福,你没规没矩地干什么?”
小福抹去额头上的汗珠,道:“二公子,不是小的不懂规矩,而是刚才海大叔上街买菜,回来时贪图便利想由偏门进来,却见那里也挂了一盏红灯笼,小的听见消息之后,到外面一看,除了大门之外,其他三个门都让人挂着一盏红灯笼,公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颜氏兄弟齐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道:“真有这等事?”
“小的若敢骗公子的,便教我来生做猪做狗!”小福发誓道,“公子若不信的话,请跟小的去看看!”
“好!快带路!”
颜氏兄弟把刀挂在腰畔,跟着小福出庄。颜家庄除了大门之外,左右各有一个偏门,后院尚有一个后门,共是四个,此刻除了大门之外,果然都各自挂着一盏红灯笼!
颜开勇见灯笼上的那种黯红色,便知道这三个灯笼也是由血染成的了,刹那间,一股寒气自脚踵冲上脑门,急忙叫道:“快把灯笼摘下来,抛掉!真是混蛋,为何发觉了还不把它摘下来?”
小福摸了摸后脑,道:“小的未请示过公子,不敢自作主张!”他见两个主子脸色雪白,心头甚是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咕噜着把红灯笼解了下来。
颜开智道:“三盏红灯都拿下来。今日早点吃饭,晚饭后不许任何人出庄!”
小福再也忍不住,问道:“二公子,这红灯笼是不好的兆头么?”
颜开勇斥道:“老爷过世未满三年,挂红灯笼难道是好兆头!”
小福不敢再问,连忙到后门摘灯,颜氏兄弟也跟着走。到了后门,又一阵寒风吹来,风中夹着几许水珠,颜开勇道:“下雨了!”
话音一落,雨水已漫天洒了下来。颜开智道:“快进屋吧!”轻吸一口气,越过围墙,跃落后花园。颜开勇武功不如乃兄,只能先跃上围墙,然后再跳下去。
两人穿过后花园,到了内堂,一身衣服已经湿了。颜开智道:“三弟,快去换衣服。”
“但这件事……”
“这时候千万别病着,有话也得等先换了衣服再说!”颜开勇借了一柄油纸伞去了,颜开智自己并没有去换衣服,望着天阶的秋风秋雨发怔。
秋雨虽大,但秋风也盛,不断把雨水泼了进来。颜开智浑身内外都为一种不曾试过的担忧及惊慌所笼罩,放眼望过去,偌大的一座庄院,在风雨之中,竟然似在飘渺虚无之中,好像离自己很远很远……
今夜会不会发生什么事?过了今夜又如何?明日、明日风该止,雨该歇了吧?
颜开智忽觉自己的灵魂在这瞬间似已脱窍而出。
正在发怔间,只见颜开勇大步跑了过来,双脚踩在地上,水珠四溅,一柄油纸伞在风中左摇右摆,身上那套衣服,正是刚才所穿那一套,此刻早已上下湿透。
颜开智定一定神,皱眉道:“你急什么?”
颜开勇人未至,便已喊道:“二哥,快来!”
“什么事?”
“又有一件奇怪的事儿,你快去看看!”颜开勇在雨中招手。
颜开智听不清楚,顾不得去找伞,便冒雨冲了过去,颜开勇连忙拿伞来遮。颜开智问道:“是不是你二嫂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刚才前院下了一阵血雨,下人们议论纷纷,二哥你快去看看!”
“走吧!”颜开智已有点麻木了,听见不是妻子发生意外,一颗心便松了下来。过了一阵才霍然一醒,道:“天上落下血雨?”
“小弟也不清楚,是听小福说的!”
两人冒雨走到前院,只见庭院地上的积水带着几丝血色。颜开智叫人来一问,齐说不见天上?卵辏皇呛鋈环14趸呛焐摹?nbsp;
颜开智轻咳一声,跃上围墙观望,但见外面行人断魂,四周一片灰濛濛,一丈之外的景物已难以看清楚。
雨水淋在颜开智的头上、脸上、身上,他宛似没觉,脑海中正不断转动着几件不祥的事物:凄风、苦雨、血雨、红灯。
一阵风吹来,他觉得一阵眩晕。忽然,颜开智大叫一声,自围墙上跳了出去。
颜开勇及小福等一班家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颜开智跳出庄外,都不约而同叫了起来:“二哥,二哥!”
“二公子快回来!”
但颜开智并没有回应。颜开勇抽出宝刀,叫道:“拿着武器跟我出去!”
庄内只有一些棍棒,利器倒是极少,而且没有准备。众人忙乱之中,颜开勇已忍不住,叫道:“小福,跟我出去!”
小福抄起一条齐眉棍,跑前把大门拉开,只见远处路上停着一顶轿子,地上倒着几个人。颜开勇奔前一望,见颜开智也倒在轿前,大雨之中,颜开智一动不动,他身边也倒着两个轿夫,身上淌血,血水顺着地上的积水浮动,那情景有说不出的恐怖。
颜开勇大叫一声:“二哥!”连忙把颜开智拉起。
小福伸手一探,叫道:“三公子,二公子还有救!”
颜开勇顾不得揭开轿子的布帘观看,抱着乃兄奔回家内。颜家家丁见状忙拿热毛巾、姜汤过来。颜开智喝了几口姜汤便醒了,他一睁开眼便叫道:“英妹呢?英妹!”猛地推开小福,跳了起来。
颜开勇一把将他抓住:“二哥,你要去哪里?”
“那顶小轿……你嫂子在里面!”颜开智喘着气道,“快放手,让我去找她!”
颜开勇道:“小福,你们去把轿子抬进来,关紧门户,立即开饭,今夜大家小心一点!”
颜开智道:“睡觉时,最好把武器放在床畔!”
小福问道:“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颜开勇喝道:“快去快去,别多废话!二哥,你刚才看到什么?”
x x x
颜开智站在围墙上,心里充满恐惧。一阵风雨吹打过来,他猛觉一阵晕眩。这刹那,他忽觉街上飞来一顶小轿,那小轿正是今早欧阳英所雇的,霎时间他精神忽然一振,连忙跃落围墙,向小轿迎了上去。
那小轿刚才来得极快,但当颜开智奔前时,只见前头那个轿夫身子忽然一颤,速度便慢了下来,只走了几步,忽然“哗”的一声,跌倒地上,积水四处飞溅!
颜开智吃了一惊,叫道:“英妹,英妹!”几个箭步冲前,已来至轿前,他伸手撩起布帘,只见轿内一个女人垂头俯身,背上插着一柄匕首,轿子的顶盖破了一个洞,雨水自洞口泼洒进来,洒在妇人的背上,血水横流。
颜开智心头如遭巨木一撞,大叫道:“英妹,是谁杀死你的!”刚想伸手扶起她,猛觉眼前一黑,仰天跌倒不省人事。
x x x
颜开智一口气把经过说罢,颜开勇只觉后背寒意阵阵,喃喃地道:“难道已经开始了么?”
天其实才在黄昏,但四周已是一片昏黑,家丁连忙点上蜡烛,老家丁颜福道:“公子,这到底是件什么事呀?说出来大伙儿商量商量,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准备,何况在场的人,个个都是忠心耿耿,主人有难,绝对不会弃主而去!”
另一家丁道:“不错,老爷及公子对咱们恩重如山,咱们都肯与公子赴难!”
颜氏兄弟稍觉安慰,当下颜开智把今早与妻子的推测说了一遍后,接着道:“不是我不相信你们,而是这件事一来来得突然,二来大家都是无拳无勇之辈,不必作无谓的牺牲!”
颜福叹气道:“公子说什么话?咱们在颜家吃了不少平安饭,今日一但有事发生,自该同心合力御敌!你莫看老奴年纪老迈,却还有这个雄心壮志!”
厅上的其他家丁也纷纷表示愿共抵强敌,颜氏兄弟心头十分感动,颜开勇道:“柴房下有个地窖,大家都知道了的,等下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大伙都躲到里面去吧!他们只是要找咱兄弟两人,诸位不必作无谓的牺牲!不过,诸位的这番心意,咱兄弟都记住了!”
颜福说道:“那地窖甚小,咱家上下将近百人,如何藏得下?公子们不必多说啦!”
颜开智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既然诸位如此热心,我也不勉强,但妇孺一定要把她们安排妥帖!”
颜福道:“这才像话,吃了饭咱们便把娘儿们安置在地窖内!”
说罢小福已与几个家丁把小轿抬了进来,连同那两具轿夫的尸体也搬进来。颜开勇扶着乃兄走出大厅。颜开智揭开布帘,道:“英妹,你死得好惨!”他颤着手把欧阳英的螓首抬了起来。
在这刹那间,颜氏兄弟四道目光一落,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小福探头一望,叫道:“她不是二少奶!”
不错!轿内那女人不是欧阳英,而且年纪也比欧阳英稍大。
颜氏兄弟略松了一口气,叫小福把那女人抬出小轿,问道:“这女人是谁?你们有人认得她么?”
众家丁看后都摇摇头。小福忽然叫道:“轿内有好几柄刀剑!”
颜开勇伸头一看,见轿内竹椅之下,果然放着七八柄刀剑,便道:“都拿出来吧!”
小福把刀剑搬入大厅,颜开智把刀剑抽了出来,却都是寻常的兵器,心头泛起几个谜团:“这女人是不是要来我家?是她自个要来的,还是英妹叫她来的?轿内为何藏着这几柄刀剑?她是谁?又是被谁杀死的?她的死与我家是否有关连?还有,英妹去了哪里?”
这几个谜团一个个依次泛上他心头,颜开智但觉心乱如麻,理不出一丝头绪来。这当儿,他忽然觉得妻子欧阳英的能耐来了。
往昔若有什么事委决不下,欧阳英必能替他拿下主意,从不慌乱。夫妻日夕相对时,这优点难以觉察,如今分开,才猛然惊醒,原来自己虽然读了不少诗书,但论到遇事之应变能力,却不如读书不如自己的妻子良多。
他心念电转,情绪汹涌,想到要紧处,禁不住喊道:“英妹,你怎还未回来!”
话一出口,才醒觉家丁都在旁边,脸上不由一热,轻咳一声,道:“大伙儿都去吃饭吧!”
颜福道:“还是等二少奶回来再……”
“不必啦!”颜开智挥挥手,“把我的饭也开上来!”
这一顿饭,全在颜家大厅进食,八九张大桌坐得满满的,但厅上只闻轻微的碗筷碰触声,不闻一个人声。
天已黑了,但风雨依然未止,看那势态,就像永不会止歇般,雨水打在地上的积水上,发出“哗哗”的声音,上天似借着风雨而为颜家吹打起丧乐般。
桌上的蜡烛,逐寸缩短,欧阳英依然未回来。所有的颜家男丁全都集中在大厅上,人人手中紧握刀棍,满脸紧张,粗浊沉重的呼吸声跟风雨声响成一片……
x x x
风猛雨大,报时的几个更夫趁机偷懒。颜家斜对面有爿小吃店,只因店子及货色都不及人家,所以老板周猴子便拼着老命,由早上辰时开至二更才歇业。
久而久之,城内的人都知道周猴子的店子收得晚,晚上需要宵夜的人,都来光顾他,是故周猴子的生意在入夜之后才开始兴旺!
周猴子年纪渐大,气力大不如前,便与老伴商量,索性过了午才营业。今早天色颇佳,是以周猴子仍如往日,准备了大量的食物。不料午后一场风雨,使他的客人大减,直至此时,还卖不出四分一,望着那不见一人的长街以及不歇的雨水,他不由长叹了一声,回头问老伴:“现在约莫是什么时候啦?”
他老伴道:“你管它是什么时候?横竖没有顾客上门,还是趁早关店,上床睡大觉吧!”
周猴子年纪虽大,性子却十分固执,摇头道:“你是个妇道人家,懂得了什么?咱的招牌就是二更关店,除了大年夜及新春初一之外,一年三百六十三日,都是如此,怎能够破例!”
他老伴骂道:“几十岁人啦,还是像头牛般,你不睡,我可要去睡了!”
“去吧去吧,别烦我!万一刚巧有人来了,见咱们关了店,这招牌不就打破了么!”周猴子忽然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似是有一群人涉水而来,他大喜叫道:“老不死的,这不是有顾客上门了么?还不给我出来准备准备!”
由于久无顾客,乍闻有一群人经过,喜得周猴子手舞足蹈,忍不住走出店口相迎
一眼望去,只觉天地一片黑暗,如同九幽地狱般,远处街角,忽然飘出一排血红色的灯笼,那灯笼也不知点了什么东西,风雨之中竟然不熄。
红灯转过街角之后,列成一行,长蛇阵似的,向周猴子店子的方向飘来。
风雨之中,视野模糊,周猴子心头忽然泛上一个想法,这些红灯似长着脚般,稳稳当当的向他飘来
“哗哗”的水声越来越响,红灯也逐渐飘近,周猴子这才发觉红灯之旁都有一团黑影。再过一会,才看出那是有人穿着深褐色的蓑衣,提着灯涉水而来。
周猴子心头刚自一松,目光触及那妖异的红光,心头又是一沉。
红灯共是七盏,人似也是七个,灯光映在地上的渍水上,刹那之间,地上似成了一片血河,映在蓑衣人的头上、脸上、手掌上,更加妖异,就像那头、脸、手全是用血“做”成的。
凄风、苦雨、血红的灯、亮着妖异的红光、深暗褐色的蓑衣、血一般的溃水、血头、血脸、漆黑的天地,组成一幅诡异绝伦而又令人心悸胆颤的图画!
周猴子忽觉这是一群来自地狱的幽灵,一颗心几乎自口腔跳了出来,只希望这群幽灵不是他的主顾。
周猴子一怔之下,才觉得应该缩回店内,脚随心动,不料走急了,撞倒了一张板凳,人也跪倒地上!
就在此刻,那群“幽灵”已飘至店外,只觉为首那个把手一扬,一道白光飞了进来,周猴子大叫一声,不能动弹!他老伴在内刚穿好衣裙,闻声跑了出来:“老不死的,你怎么啦?”
话音未落,又一道白光一闪,一柄飞刀不偏不倚打在她印堂上,她一声不吭也摊倒地上了。
那群“幽灵”既不出声,也不停止,在店外飘过,飘向“幽灵”之后,尚有一顶轿子,奇怪的是那轿子竟没轿夫,却能前进!
x x x
颜家大厅上,颜家上下仍然紧张地等待着。良久,颜开智先开口问道:“小福,如今已是什么时刻?”
颜福代儿子答道:“大概是二更到三更吧!”
颜开智懊丧地道:“英妹怎么还未回来?”
话音刚落,大门忽然“砰砰砰”地响了起来,大厅上几十个男丁,刹那间,“唰”地一声,站了起来,一颗心卜卜乱跳,不知是祸是福!
颜开智分开众人,走至台阶大声喝道:“什么人?”
门外没有人应声,但门板仍拍得震天价响。颜开智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扬一扬手中宝刀,喝道:“阁下既然是高人,有种的便自个进来吧!”
只听外面有人道:“什么高人?咱们是抬轿的轿夫!送夫人回家,快开门,雨很大!”
众人一听,登时一松。颜开智大喜,道:“原来是英妹回来了!”松一松因抓刀抓得太久太紧而发麻的手掌,快步冲过庭院,颜开勇也跟着奔过去。
颜开智把刀插在腰带上,拉开门闩,把大门打开,道:“请进!”
大门一打开,外面跳进一顶轿子来,颜开智毫不觉得怪异,跳过轿子的横杆,揭开布帘,道:“英……”眼光一及,忽然叫道:“怎地是你……”那声音充满了惊喜、奇怪之意。颜开勇叫道:“二哥,他是谁?”
与此同时,颜开智忽然闷哼一声,身子忽然瘫落地上,布帘一松,又把轿内的情景遮住。
颜开勇忽见几盏血红的灯笼从轿子后面飘了出来。
灯光血红,比血还红!
黑暗之中,突然冒出几盏妖异的红灯来,颜开勇脚步一止,颤着声问道:“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来寒舍?咱们与你们有何冤仇?”
红灯的后面忽然响起一阵猛烈的“桀桀”笑声,笑声充满了无情的肃杀,紧接着,颜开勇便发现那七个“幽灵”似的蓑衣人了。
蓑衣人只笑而不语,笑声一止,忽然向颜开勇走去!与此同时,大门忽又“砰”的一声,被关闭起来。
风似乎更猛了,雨也越来越大,大得令人在雨中难以呼吸。
风与雨似乎在掩盖一件令人发指的事件的进行……
风雨未停,腥风血雨也正开始。
x x x
天未亮,风雨终于停了。风雨停了之后,周猴子才“醒”过来,他慢慢自地上爬了起来,脑袋依然有点混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缓缓抬起头来,斜眼望出街外,只见斜对面的颜家大门外,挂着两盏血红色的灯笼,灯笼发出奇异的红光。
血红的灯笼,周猴子终于记起了刚才所发生的事。
他摸索着拿起桌上的火石,把蜡烛点燃,火光一起,他便看见地上的一张板凳,上面钉着一柄明亮的飞刀!
那飞刀尖端射穿板凳,露出一丝殷红。周猴子摸一摸头顶,只觉头上一痛,手掌摸着一团模糊的东西,心头一惊,暗道:“老天爷保佑,刚才若不是恰巧板凳落下,替我挡了这一刀,只怕我已做了冤死鬼了!”
一想到此,他心头又是一跳,叫道:“老不死的,你在哪里?”猛地一个转身,目光一落,只见老伴睁着双眼,双眉之间钉着一柄飞刀,那飞刀几乎没柄而入,脸上仅仅挂着一抹血丝!
周猴子大叫一声,只觉满天星斗,双脚一软,又再晕死过去!
周猴子的叫声,自长街上远远传了出去,听到的人,一定不少,却没有一人来探看。
x x x
周猴子又再醒了,这次他是被火灼痛而醒的,醒来时才知道落在地上的蜡烛,烧着了衣角!
他像一头受伤的狮子般,猛地跳了起来,几个箭步冲出店子,扑落到街上的渍水中,身上的火终于熄了。
冰冷的水使周猴子稍一清醒,但当他目光触及颜家大门外的那一对血灯,神志又乱了,疯狂般地自水中爬了起来,向颜家冲过去,口中大声喊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死我老婆的!”
刹那间,颜家忽然冲出一道黑影,挥动木棍向周猴子打去,叫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死我们公子的!”
那一棍十分凶狠,但不知是不是他心急手乱,竟然没有击中周猴子,棍头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水珠!
周猴子叫道:“老子跟你拼了,老子还未老。想当年,我一个人一对拳头便打倒三个毛贼!”他几句话未曾说完,已欺身向前,望黑影连发三拳!
第一二拳都让对方闪过,第三拳击在对方的手臂上,那条木棍登时掉在水中。
那人虎吼一声,张开双臂,拦腰抱着周猴子,用力一扳,只听“蓬”的一声,两人一齐跌倒在水中。
接着,两个人便在水中翻滚起来。这时候,天已亮了,对面的一栋平房跑出一个老头来,叫道:“你们在干什么?”
周猴子猛地把对方一推,爬了起来,叫道:“花老大,这人害死我老婆!”
那人也道:“花大叔,这人害死我家公子!”
花大道:“你们说些什么废话!”
与此同时,两人齐是大叫一声:“是你!”
原来那人赫然是颜家的仆人小福。花大道:“一老一少的,在水里打滚,不怕别人看见笑话么?到底是什么事?”周猴子及小福同时伸手向门檐下的红灯一指。
“红灯?”花大道,“咦,昨日颜家二少爷不是四处去打探是谁跟他开玩笑,把白纸灯笼换上红布灯笼的么?怎地今日又是这样?”
小福哭道:“花大叔,我家两位少爷都已死了,还有……还有我爹……很多人……风呀、雨呀、血呀、剑呀……红灯笼……死了很多人……”
花大见他有点神志不清的模样,忙道:“有话慢慢说……”
周猴子截口道:“我老婆也死了,就是这红灯笼引起的。”
花大喝道:“你们俩没脑的,老朽全听不明白。”
小福拉着他的手,道:“花大叔,你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花大忽然省起他说庄内死了很多人,心头一惊,忙道:“且慢,待我把我侄儿找来再说。”
花大的侄儿花彪是本城的捕头,今年已三十出头,以前曾与颜开元一齐在城内闹事。
周猴子毕竟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闻言连忙道:“不错不错,还是先把花捕快请来。”
说罢三人联袂涉水向花家走去。花彪家在花大家的后面,中间隔着一条小巷。
这时候,花彪才刚下床,盥洗之后,正想到衙门内听令,冷不防伯伯带人冲了过来。
“彪儿,快拿刀跟愚伯去颜家。”
花彪有点摸不着头脑,抓起桌上的佩刀,便跟着花大等人出门。
x x x
四个人一踏进颜家大门,便为庄内的情景慑住了。只见地上东歪西倒,躺着几十具尸体,有的尸体四肢不全,残尸断骸,满地皆是。地上的溃水,早成了血水。
花大眼前一黑,险险栽倒。就连已经知道经过的小福,此刻再度面对人间地狱,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毕竟花彪是个捕头,见过不少残杀的场面,也数他最早能定下心来,问道:“小福,这是谁人干的?”
小福喃喃地道:“七盏红灯,七个人……啊不是,轿内还有一个,是八个人,啊……不不不,是九个人……”
花彪白了他一眼,道:“到底是几个人,你拿不准么?”
“九个人!”小福道,“连二少奶一共是九个人,九只吃人的鬼!
“二少奶?”花大惊吁一声,道,“这是你家的二少奶带人来干的?”
花彪道:“小福,你有没有看错认错?这件案子非同小可,没把握的话,你可不能乱说。”
小福激愤地道:“我没乱说,假如我乱说一句的话,教我来生做猪做狗!”
花彪道:“那么你把经过告诉我吧,等下我还得到衙门内禀告。”
x x x
“砰!”大门被人关起,七个“幽灵”向颜开勇飘了过去。
颜开勇心头一寒,要想后退,双脚却不听使唤,硬是栽在那里,动不得分毫。也在此刻,颜开勇才发现颜开智胸膛不断地淌着血,只听他微弱地叫着:“你为什么要杀我……”一个“幽灵”在他身上踩了一脚,颜开智冲口喷出一股鲜血,寂然不动。
颜开勇一股怒火烧起,驱散惊慌,大叫一声,抽出宝刀,向为首那个“幽灵”劈去。
厅上的家丁在“幽灵”未至之前,还是满腔热血,同仇敌忾。但轿子入门、颜开智跌倒、红灯出现、“幽灵”狂笑,这一连串的变化充满了诡秘妖异,偌大的一片庄院,瞬眼之间,似已沦为地狱。
这些家丁无拳无勇、无识无见,几曾历过这种场面?刹那之间,刚才那股勇气,也不知去了何处,都是朽木般的站在厅上,屏息而观。
颜开勇那一刀尚未劈至第一个“幽灵”的身上,只见一道白光自“幽灵”身上绕体而起,“当”的一响,颜开勇只觉手腕一抖,刀子已被人挡开。
说时迟,那时快,那“幽灵”挡开颜开勇的宝刀之后,手臂一抡,手中的单刀划了半个弧圈,如闪电惊虹般,疾往颜开勇砍下。
颜开勇大惊,忙不迭后退。他一退,“幽灵”立进,人的速度,自然不及“幽灵”,只见他手臂一长,单刀又再斩下。
颜开勇不及再退,只得挥刀一架,“当”的一声巨响,两刀相撞,颜开勇虎口迸裂,宝刀应声落地。
“幽灵”扬刀“桀桀”而笑。颜开勇望着对方那张血脸,又惊又恐又怒,自知不能幸免,大叫一声道:“少爷跟你拼了。”揉身扑了上去。
“幽灵”笑声不止,手臂迅速一抡,白光一闪,只听颜开勇大叫一声,身体已被拦腰截断,上身飞落地上,双脚依然向前蹬了两步,那情景说不出的妖异。
“幽灵”伸出一脚,把颜开勇的下半身踢飞,手臂一挥,七具“幽灵”忽然向大厅飘飞过去。
颜福大声叫道:“兄弟们,拼是死,不拼也得死,都跟他们拼了吧!”说着挥动手中的棍棒横扫过去。
一具“幽灵”挥动铜锏,把棒格开,顺手加上一记,铜锏砸在颜福的头上,登时脑浆迸裂。
厅内的男丁一哄而出,有的是要奋勇克敌的,有的却是惊慌的逃命。
但那七具“幽灵”分头拦截,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对,眨眼之间,便已倒下了一大片。
小福随着人群冲出大厅,万幸竟没有遭毒手,他出了大厅,见那顶小轿,仍然停在大门边,仗着年少胆大,要去看个究竟。
当他揭开布帘后,只见里面黑黝黝的,不见有人,他一怔之后,连忙后退,不料匆促间,勾着轿杆,那顶小轿忽然向后一仰,轿内似乎传出一个响声。
小福心慌意乱,魂飞魄散,自轿杆下钻了出去,没命飞奔。蓦地一颗带血的人头飞来,击在他的脚跟上,小福一跤摔倒。
与此同时,小轿已恢复原状,稳稳当当地平放着,布帘之内忽然飞出一把带血的单刀。
大厅烛光掩映,只见一溜白光望小福的后背飞去,不料小福被那颗人头一绊,那柄单刀恰好在他头上三寸之处飞过。
小福跌倒在一具尸体上面,目光一瞥,见那死者,双眼圆睁,嘴唇青紫,满脸惊恐,头颅飞落小半,红的白的挂满头脸,小福与之相距仅数寸,刹那之间,只觉心头怦怦乱跳,眼前一黑,便晕死过去。
当小福醒来时,只觉大地一片寂静,既没呼杀声也没惨叫声,只余风雨之声。
他定一定神,正想自尸体堆中爬上来,忽听一道尖呼自后面传来,接着一道娇小的人影,自后而至,掠过小福的身边,向大门飞去,口中大叫:“杀,杀!都杀死了……”
小福心头一颤,心中猛叫:“她是二少奶,她是二少奶!”
只见欧阳英手仗血剑,闪出大门,口中仍叫道:“等等我,等等我!”
小福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这是二少奶带人来杀公子的,这贱人怎地这般心狠?对啦,她一定是去地窖杀人,那八个野男人走了之后,她才追了出来。”
心念虽然如此,但仍希望这都不是事实,他实在不希望平日受人尊敬的二少奶,会突然变成一个狡猾凶残、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小福挣扎了好一阵,才自尸体堆中爬了起来,向灶堂走去。到了灶堂,四下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所幸他自幼在颜家长大,对庄内的一切了如指掌,当下在灶头上摸到石刀,便敲打起来,把油灯燃着。
地窖的入口在水缸旁,小福举灯一照,只见水缸已被人移到一边,鼻端闻到一股腥味,不用看也知道地窖内没一个活人了,他大着胆子叫道:“下面还有人么?”
连叫三遍,只见地窖出口探起一颗血淋淋的脸庞来,小福大叫一声再度晕倒。
当他第二次醒来时,立即冲出灶堂,此刻风雨已止,天上露出一丝鱼肚白,视野渐清,沿途所见全都是些残缺不全的尸体。惊恐像附骨之蛆般,紧紧窝在他心房内,另外又有一股怒火迫使他神志陷于迷乱,他一口气冲出大门……
x x x
花大、花彪及周猴子听了这一番转述,只觉一股寒气自脚踵冲向头顶。
花彪道:“三位请跟我到衙门,然后待大人处置这件事。小福,这件事未查清之前,你不得离开本城。”
随着大队的官兵入颜家搬运尸体,这件红灯血案便传遍了整座襄阳城,人们对这件事又惊又好奇,不断去找小福、周猴子及花大探探口风,但这三人经过一场恐吓,都已病倒了。
过了七天,街上便贴满了缉拿凶徒的告示。告示上画着一幅人像,赫然是欧阳英。
第二章 红灯再现
月到中秋分外明。圆月如银盘般,挂在半空,洒下一地银白,把素心园照亮。
素心园在安阳城外,主人“风流神剑”朱剑儒在江北颇有名气,这座园子是他在七年前建下的,房舍虽少,但花园极大,而且栽花种树,布山建地,风景极佳。去过素心园的人,都有乐不思蜀之感。
朱剑儒搬出安阳城,在郊外建下这座素心园,是为了他的妻子裘素心的。当年裘素心有个“云中仙子”的外号,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英俊少年不知凡几,但朱剑儒以他的文功武略、英俊潇洒、少年多金等等条件把众多的情敌一一击倒,终于得到裘素心的芳心。
朱剑儒不但英俊,而且聪明,为求得到裘素心的芳心,先建下这座雅致的林苑,并取名素心园,以博美人欢心,果然使他得偿所愿。
朱剑儒与裘素心的结合,曾成为武林的一段佳话,很多少女听过朱剑儒的事迹,都暗中妒忌裘素心,也为自己而失望。
无可否认,朱剑儒的确是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当然裘素心也没例外,否则她也不会毅然的嫁与他。
成亲后的头两年,朱剑儒一改往常的浪荡生活,整日在家内陪伴娇妻,不是弹琴相和,便是弄刀舞剑切磋武艺,直教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朱剑儒曾在友人面前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屡次婉拒朋友相遨远游。
成亲后一年半,裘素心便产下一子,夫妻感情更笃,整日逗儿为乐。到儿子满周岁时,朱剑儒设下十几桌筵席,宴请昔日的好友。朱剑儒人缘颇佳,至该日朋友倒也不远而来,朱剑儒夫妇甚是高兴。
宴会至半,忽然来个不速之客——“及时雨”应阳天。
应阳天虽没在被邀之列,但他是江北白道的领袖之一,朱剑儒夫妇自无不欢迎之理,当下重整杯碟酒菜,请应阳天坐在首席。
双方寒暄了一阵之后,裘素心忍不住道:“应大侠突然光临,蓬荜生辉,晚辈一家也都增光不少。素闻应大侠为武林公义而忙,今日怎地有此闲情光临寒舍?莫非有所指教?”
应阳天哈哈一笑,道:“老朽说话素来不喜兜圈,说句实在话,贤伉俪设宴之事,老朽本不知道,只因下月初‘铁腿门’与‘千剑门’要到伏牛山摩天岭决斗,老朽心想两个都是道上的朋友,欲尽一己之力,去劝劝他们,恰好路过贵庄,顺便进来讨杯酒喝!”
裘素心道:“应大侠过谦了,能请得到你,正是晚辈们的荣幸!”
“正是,应大侠,晚辈再敬你一杯!”朱剑儒举杯相敬,旁人也都把酒杯举起,应阳天寒暄几句,一饮而尽。
朱剑儒道:“晚辈有个朋友是‘千剑门’的弟子,唤白昭德的,不知前辈听过没有?”
应阳天想了一下,道:“老朽好像听过,他有个外号叫‘千剑白龙’,可有记错?”
“正是他。”朱剑儒道,“前辈若见到他,请劝他勿逞强斗狠!”
应阳天叹了一口气,道:“‘千剑门’与‘铁腿门’的纷争,正是由‘千剑白龙’引起的。”
“哦?未知是为了何事?”
“这一点老朽还未查清楚,不过老朽已约下‘风云刀’古逸飘古大侠去洛阳见面,关于两派的纷争,他比较清楚!”
“如此更请应大侠费心了。”
应阳天呷了一下酒,忽道:“朱少侠,老朽有一句话藏在心中已久,只因未得机会,今天颇有不吐不快之感,却怕说了少侠听不入耳。”
朱剑儒神情一凛,道:“晚辈昔日放浪形骸惯了,必做下不少惹人反感的事,大侠肯赐教,晚辈求之不得,请大侠指点,晚辈感激不尽。”
应阳天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这些话与以前无关,而与现在有关。”
裘素心一怔,望了丈夫一眼,忍不住道:“大侠如此说,晚辈与外子便更加不明了,这两三年来,晚辈们几乎与世隔绝,却不知做了什么失德之事。”
应阳天哈哈大笑,道:“两位想错了,以两位的武功及资质,本应到江湖上立一番功业,起码也得为武林公义尽一分力量,才二十多岁便与世隔绝,岂不辜负大好身手?再说令师传授武功时,也是希望你们能为武林增光!”
裘素心粉脸一红,道:“前辈的意思是……”
“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呀。想当日你们在江湖上也薄有侠名,如今却躲在家内抱儿子,岂不令人可惜?”
裘素心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朱剑儒道:“晚辈不长进,倒让前辈见笑了。”
“老朽口快心直,两位莫怪。”
朱剑儒沉吟了好一阵,才道:“前辈的意思是要晚辈亲自去劝劝白昭德?”
“正是如此,白少侠与你既是好友,由你去劝他,岂不比老朽合适?而且这场冲突死伤必大,假如能使之消失于无形,不正是一件功德?”
朱剑儒转头望向爱妻,裘素心轻轻点头,朱剑儒只得道:“大侠说得有理,晚辈明天便跟你走一趟吧!”
“孺子可教,老朽敬你一杯。”
这一宴,宾主齐欢,筵席一直至二更才散去。次日,朱剑儒辞别了妻子,与“及时雨”应阳天南下了。
素心园除了朱剑儒一家三人之外,尚有几个仆人及丫环,还有一个总管朱盛。朱盛是朱家的老仆,服侍了朱家上下三代,今年已过六十了,只因朱剑儒的父亲曾教他一些防身健体的功夫,所以看来仍然十分健壮,朱盛虽然是仆人,但朱剑儒却视他为父执辈,平日朱剑儒在家的时候,用不着他,他也就乐得享享晚福,朱剑儒一离家,他便又仔细料理家务了。
裘素心首次与丈夫分别,起初有点不惯,后来也逐渐习惯了。朱剑儒一去,竟去了一个月,裘素心难免多问几句。
朱剑儒道:“心妹,你有所不知了,愚兄一去,便平息了风波,双方主脑都要宴请我,愚兄到了‘千剑门’作了几天客,又到‘铁腿门’耽了一夜,来回奔波,一个月并不算久,实际上愚兄并无到别处游玩!”
裘素心嗔道:“谁怪你呢?你喋喋不休的,教下人听见还道小妹是醋坛子!”
朱剑儒一笑,接过儿子,把他抱在怀中。裘素心道:“这次你岂不是出了一阵风头,那应大侠又有什么话说?”
朱剑儒哈哈一笑:“这怎算是出风头?你勿取笑愚兄了!”
裘素心见他双眼发出向往及留恋的神光,芳心一颤,忽然觉得以前那种夫唱妇随的日子,可能已不复再见了。
裘素心并没有料错,此后,朱剑儒果然经常出外行侠。起初一两个月回来一趟,后来逐渐延至半年才回家一趟了,裘素心虽不想丈夫离开自己,但自朋友处得悉,丈夫到外面确是做了好几件侠义的事,并非去游山玩水、拈花惹草,便不敢开口了。
朱剑儒在外头的日子逐渐比在家多,三年前他携剑出门,至今仍未回来。裘素心多方打探,甚至自己出去找了两趟,都打探不到消息,虽如此,裘素心却一直认为丈夫一定尚在世上。
x x x
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天早上朱盛忽然发现大门外挂了两盏红灯笼,四下一问,全没有人知悉,朱盛把这事禀告裘素心。
裘素心听后大喜,道:“必是你们少爷回来了,却故意跟咱们先开个玩笑!”
朱盛一想,这附近没有邻居,这灯笼既不是家内下人所挂,除了是朱剑儒悄悄回来,故意跟夫人开玩笑之外,确无其他可能,当下也喜道:“如此老奴便派人入城加办一些菜肴,今夜好好庆祝一下!”
“少爷爱喝汾酒,你多买一点吧!”
朱盛呵呵笑道:“老奴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脾性怎能不知,毋庸少夫人担忧,老奴必会办得妥妥帖帖!”
午饭时,裘素心还以为朱剑儒会出现,怎料竟没见人影。家内的仆人丫头,全都忙碌起来,张灯结彩,把后花园装饰得如花似锦。
朱剑儒的儿子朱星已经五岁半,闻说父亲要回家,心中甚是奇特,既欢喜,又有点害怕。三年前,他才两岁半,父亲的样貌形象,印象淡薄,平日一直问娘亲,为何爹爹不回家,如今听见父亲要回来了,反而窝在房中不敢出来。
裘素心忙了好一阵,见一切已布置就绪,便返回房中休息,见儿子一人在房内,不由问道:“姐姐去了哪里?”
“姐姐肚子疼,去吃药,”朱星天真地道,“娘,爹回来了没有?”
裘素心笑了一下,道:“我去看看你姐姐,等下再来跟你玩!”
朱星口中的姐姐其实是个丫头,名唤小红,今年才十五岁,是朱剑儒离家之后裘素心才买进来,专事陪儿子玩的。
裘素心刚走出房门,便见小红双手按着小腹走了过来,秀眉紧锁,一对大眼睛已失去往昔的神采,看见裘素心,轻声叫道:“少夫人好!”
“小红,你身子如何?”
“大概是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闹肠痛,早上已请朱公公入城替小婢抓一贴药,等下服下大概便没事了!”
“朱公公回来了没有?”
“刚回来,在灶堂吃饭。”
“你去煎药吧,歇两天就会好了。”
x x x
日头偏西,朱剑儒仍未回来,裘素心不禁有点怀疑起来,不时拉着儿子到大门外眺望,但见官途上人马来往不绝,却无丈夫的影子。
日落月升,后花园已摆起酒食、糕饼及果品了,朱剑儒仍然踪迹渺然,裘素心只得吩咐下人吃饼,上下全在后花园赏月欢宴。
朱盛道:“少夫人何不再等一阵?”
裘素心道:“若是少爷回来,断无至此时仍不进庄之理,咱们边吃边等吧!”
下人们开始吃喝起来,树上挂满明晃晃的彩灯,如天上之繁星,众人面对美景佳肴,都甚为欢畅,只裘素心表面高兴,暗中愁苦。而小红则吃了一会,因闹肚痛,回房休息去了。
吃了一半,眼看已经起更,朱盛不禁叹息道:“不知少爷为何一去三年不回,就算有什么急事也该送个信儿回来。”朱星道:“城内的饼好吃,爹爹不回家吃!”
裘素心道:“小孩别胡说,我们家内的饼不是城内买来的么?”
朱盛接道:“假如少爷没回来过,大门外那两盏红灯笼又是谁挂上去的?”
裘素心道:“也许是你们少爷的朋友挂上的!”
朱盛眉头一掀,道:“不对,假如是少爷的朋友挂的,他们也会进来跟咱们打个招呼!”
一个家丁接口道:“朱总管,刚才我拿了蜡烛插上那对红灯笼,那颜色好生奇怪……”
裘素心恹恹地问:“怎地奇怪?”
“灯笼上发出来的光甚是黯淡,那红色也不知用什么染的,不大透光!”
朱盛道:“也许布比较厚!”
“不是,布是白绸布,薄薄的,是染料有问题!”
这件事说过也没人放在心上。朱星忽然叫道:“娘,有飞虫!”
众人抬头一望,只见花园上空布满萤火虫,萤火虫在夏夜出现,无疑十分可爱,也惹人无穷的遐思,但在秋夜仍然有这么多萤火虫集中在一起,不但少见,而且气氛倏地一变!
满空幽绿的萤火,把本来银光闪闪的后花园,笼罩上一层妖异之色,映得下人们的脸上都变了颜色。
“好多的飞虫,娘,你抓一只给孩儿玩!”
萤火虫越来越多,真似要把无垠的夜空遮住,众人都诧异起来道:“怎地突然飞来了这许多萤火虫!”
裘素心哪里还有心情替儿子捉萤火虫?她问道:“朱大叔,你年高见广,可知道为何突来这许多萤火虫么?”
朱盛道:“老奴也正奇怪!”站在椅上,伸手去赶。那些萤火虫并不因此而高飞,仍在园子上空盘旋,朱盛大叫奇怪。
裘素心满腹疑云,倏地自椅上飞起,右袖一拢,左手自袖管中透出,五指一合,抓住一只萤火虫,然后才挥落地上。
朱星大喜,叫道:“娘抓到了,快给我!”
裘素心慢慢把手掌摊开,右手食中两指把那只萤火虫夹住,目光一落,心头更是一怔,道:“好大的一只萤火虫!”
朱盛连忙伸头过来,萤火虫的萤光映在其脸上,绿幽幽的,似是孤魂野鬼,裘素心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赶紧把目光移开。
只见那只萤火虫粗如小儿尾指,所发之光也比寻常的亮得多。寻常的萤火虫给人捉住时,尾端的萤火便自熄去,那一只却不是如此,相反绿光更盛。
朱盛脱口道:“这萤火虫莫非是人饲养的!”
裘素心秀眉一皱,道:“江湖上似不曾听人传说,有人饲养这种东西!”
朱盛带着几分惊吓地道:“少夫人,快把它放开吧,小心虫上有毒!”
裘素心一惊,手指一松,那虫儿便振翅飞起,在裘素心头上低飞盘旋了一下才飞去。
朱星惊叫道:“娘,你的脸好绿!”
一阵夜风吹过,树上的那些萤火虫忽然拢集得更密,灯笼全被夜风吹熄,众人尽觉头上悬挂着一片绿云,绿云飞过哪里,哪里的景物全都失却本来的颜色,闪着一种妖异的绿光。
瞵息之间,银月也似乎怕了这些虫儿,躲在一块厚云之后,大地一暗,那妖异的绿光便更加光亮了。刹那之间,众人但觉这座后花园似堕落九幽地狱,一切都是那般的鬼气阴森!
“娘,快抱孩儿,我好怕!”
“别怕,这是虫儿,很好玩的!”
经此一搅,众人兴致大减,朱盛道:“少夫人,不如把酒席搬入厅上吧!”
就在此刻,由萤火虫组成的那朵绿云,忽然向外飞去。裘素心道:“不必搬来搬去了,就在这里吧,吃饱后便早点休息吧!”
话音一落,耳畔忽然隐隐听到一个拍门声,她喜道:“有人来了,快去开门!”
一个家丁立即奔向前门,萤火虫虽然已经飞去,但月亮仍然躲在云层后,家丁及丫环连忙把彩灯点亮,正在手忙脚乱之际,那家丁回来禀告道:“启禀少夫人,外面有七个大汉一顶小轿,说有事要找少夫人!”
裘素心讶然问道:“那七个大汉是谁?”
“小的不知。问他们,他们只说受命送东西与少夫人,放在轿子内,叫你自己去看,却不答他们叫什么姓名。”
裘素心道:“好,我去看看!”
朱盛忙道:“老奴陪你去一趟,也许那几个汉子老奴曾经见过!”
裘素心点点头,道:“小翠,你先抱小少爷去睡!”快步走向前门。
大门仍然紧闭着,裘素心叫那个家丁把门拉开,只见那群萤火虫在小轿上空飞舞,小轿之旁立着七个汉子,人人均是身穿深褐色的蓑衣,戴着竹笠,背向大门。
漆黑的夜空、绿幽幽的萤火、深褐的蓑衣、七个背向的大汉,组成一幅诡异无比的图案,而那七个身穿蓑衣的大汉,身前闪着红光,更有一股令人不能形喻的妖异。
裘素心、朱盛及那家丁看到这情景,心头都不由自主地一沉,内心充满惊悸。
那七个汉子如死人般一动不动,宛似石像般。四下里一片寂静,只闻萤火虫蝉羽般的双翼扑拍声,那声音沙沙嗡嗡,就像千百条毒蛇,一齐向前游动一样。
裘素心只觉喉管枯渴,半晌才稍定下神来,问道:“请问诸位是何方神圣!”
“咱们只是受命而来,送少夫人一件东西!”
“诸位受谁之命?”
“这个少夫人暂时不必知道,东西就在轿内,少夫人取了之后,咱们便算完成了一半任务。”
“诸位不辞劳苦而来,为何不让贱妾瞻仰一下高容!”
那蓑衣人哈哈一笑,道:“在下七兄弟颜面丑陋,不敢以貌示人,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夫人见谅。”
说罢,那七个蓑衣人一齐向前跨出三大步,离裘素心及小轿更远。裘素心正在犹疑,只见那群萤火虫忽然向那七个蓑衣人的身前飞去。
蓑衣人的前身本来发出一层鲜血般的光芒,此刻忽然变成一片幽绿之色。
“少夫人再不取礼物,咱们只得原物抬回去了!”
裘素心心头虽然惊恐,但女子天生心细如发,使她心存疑惑,禁不住问道:“诸位既然受命而来,何不把礼物呈上!”
那人道:“对不起,敝上说,一定要少夫人亲身拿取,恕咱不能效劳了!咱七个对少夫人并无恶意,请放心。”
裘素心没奈何只得走前,轻轻把轿帘揭开,只听她“啊”的一声,惊呼出口,接着只见她娇躯一震,不再言语。
朱盛及那家丁视线为裘素心身躯所阻挡,看不到轿内的礼物是什么,心头亦是十分紧张,忍不住问道:“少夫人,里面是什么?”
裘素心忽然尖叫一声,身子向小轿倒了下去。只见那轿帘儿落了下来,接着那顶小轿忽地向后一退,退了七八尺,裘素心的娇躯便直挺挺地俯跌落地。
这件事怪异之至,由裘素心的突然俯身跌倒,至小轿没有人扛抬而自动向后飞退,无一不是怪异之极、令人难以解释的事。
刹那间,朱盛忽然大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奔前几步扶起裘素心,只见她满脸青绿,胸口涌出一团墨绿色的液汁来!
朱盛只觉所托之人,绝不是裘素心,而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女鬼,霎时间,他如跌落冰窖,四肢冰冷,半晌才嘶叫起来:“少夫人,少夫人!”
裘素心缓缓睁开双眼,朱盛又是一惊,一见她双眼的眼白已变成幽绿色,令人看了汗毛直竖!
裘素心嘴角噏动,却说不出话来,眨眼间,螓首一歪,便已断气。裘素心虽已香消玉殒,但双眼仍然瞪着,那对绿色的眼珠子,似要夺眶而飞向朱盛。
朱盛心头一惊,裘素心的尸体便已滑落在他的脚前。朱盛心胆俱裂,抬眼见那顶小轿的布帘子在夜风中微微晃动,怒气一生,胆子立壮,大叫一声:“都是你这鬼东西,害死少夫人的!”叫声未落,身子已扑向小轿。
那顶小轿,霍地又再向后一退。朱盛一抓落空,再度飙前,十指箕张,向布帘抓去。
刹那间,只见小轿突然向后飞起,一飞一丈,越过那七个蓑衣人的头顶,再度飘落地上。
那七个蓑衣人忽然齐声发出一阵狂笑。笑声一起,那些萤火虫便振翅飞起,在半空洒下点点幽绿,与此同时,蓑衣人也齐把身子转了过来,只见每个蓑衣人手上均提着一盏血红的纸灯笼,红光映在脸上,血也似一般。大笑牵动脸上的肌肉,那七张脸庞毫无笑意,却似有团粘糊糊的血浆在移动,那情景说不出的妖异恐怖。
朱盛身子去势倏地止住,刹那之间,只觉满嘴苦涩,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一瞬之间,三魂七魄,都似已飞离身躯。
只见一个蓑衣人撮唇一哨,半空那群萤火虫便向朱盛头上飞了下来。朱盛双手乱舞,兀自止不住萤火虫的纠缠,心头之惊吓实已至无以复加的境地!
“恶魔,你们不是说对少夫入没有恶意么?”
那个蓑衣人道:“你们少夫人之死,可是我们下手的么?”
另一个道:“老头,你们少爷、少夫人已等了很久了,你也上路吧!”身子陡地飙前,单刀一闪,向朱盛斩去。
朱盛身子一闪,倏地望对方扑上去:“老夫跟你们这班恶魔拼了!”
“找死!”蓑衣人手臂一回一沉,只听“噗”地一声,朱盛已被拦腰截为两段。
朱盛临死之前,双手已扯住对方的手臂,张口咬下!这两件事先后叙述,实际上是在同一瞬间发生!刹那,朱盛的下身已踣倒地上,但上身却仍挂在那蓑衣人的手臂上!
蓑衣人痛哼一声,刀子再一落,把朱盛的脑袋劈成两爿,但朱盛的上下齿仍紧紧咬住其手上的臂肌,蓑衣人只得用手把其拉开,只觉左手疼痛无比,大怒之下,又剁了朱盛一刀!
为首那个蓑衣人道:“一共是十三个人,还有十一个,不可漏了一个!”他说话时,脸上肌肉扭动,十分恐怖。
“咦,刚才还有一个小子,怎地一眨眼便不见了!”为首那人道:“呶,不是趴在地上么?九成已经吓晕了!”说着缓缓走前,到得跟前,正待持刀,只见地上那个家丁倏地蹿起,双臂一张,望其双脚抱去!
“好狡猾的小子!”蓑衣人右脚一抬,脚尖蹬在家丁的胸胁上,只听一阵“嘞嘞”骨折声响,那家丁萎顿在地上,张口狂喷鲜血。
七个蓑衣人立即冲入素心园,那顶小轿孤零零地停放在围墙外。
半空的萤火虫,忽然全部散去,飞得无影无踪。素心园外,一片漆黑,只余大门屋檐下那两盏灯笼仍发着暗红的光。
一阵寒风吹过,蜡烛熄灭,红光隐去,而那七个蓑衣人也自内走了出去,为首那人把手上红灯吹熄,道:“十三个人,一个不剩,真是天不知地不知!”说罢一阵狂笑。那六个蓑衣人也哈哈大笑起来,眨眼间七人一轿便如鬼魅般在黑暗中隐去。
再一阵夜风吹过,吹起地上的落叶,也把天上的乌云吹飞,银盘似的月亮,再度把大地照亮。
蓑衣人所干的事,真的天不知、地不知么?
半晌,素心园内忽然冲出一个红衣少女,只见她满脸惊慌,嘴唇青紫,却并没有哭泣,她赫然便是素心园的丫头小红。
x x x
自从襄阳颜家及安阳朱家发生的红灯血案之后,仅五日,兖州的廖家也发生了同样的血案,一家七十五口,全部死绝,不漏一人。
越七日,沧州的葛家,也发现了一对红灯,该晚举家上下五十七人,也全部被一顶小轿、七个蓑衣人杀死。
九月初,红灯血案已传遍整个江北武林,而红灯所引起的恐惧,也笼罩在武林人士的心中。每个在江湖上混过几天的人,见到红灯蓑衣,都会引起一阵紧张,杯弓蛇影之下,人人自危。
九月初四日,洛阳城的巨富祝霸龙家的门檐下也被人挂了一对红灯。这消息迅即传遍洛阳城,眨眼之间,所有的洛阳人都在议论此事,胆小的人,一早便把大门关上;学武之人,则招朋呼友聚在一起,猜测此事。
祝霸龙一得悉此事,惊得手足无措,一面报官府,一面准备应付。
祝霸龙虽然学过三几年拳脚,但也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方的敌手,更知道衙门内那些饭桶,绝不可靠,是故连忙着人带上银票去找江北总捕头“神眼秃鹰”沈鹰,希望能请到他来助阵。
膺此重任的是祝霸龙的小舅子侯仙。侯仙带了五张一万两的银票,满怀信心到达沈鹰的“行宫”,他拍了一阵子门,才有人把门打开。侯仙未说先笑道:“捕头,在下是祝府来的,请问沈神捕在家么?”
那开门的人是沈鹰的一个手下陶松,他上下看了侯仙几眼,淡淡地问:“阁下的祝府,是哪一座的祝府?”
侯仙赔笑道:“家姐夫是本城的祝霸龙。”
陶松眉头一掀,又问:“阁下找敝上有何贵干?”
“家姐夫今早发现门外让人挂了一对红灯笼,是故派在下来找贵上,希望贵上能念在同城之谊而拔刀相助!”
陶松道:“你且等等吧。”说罢“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侯仙在门外来回徘徊,也不知转了多少圈,才见大门再度打开,刚才那汉子再度探头出来,他连忙走前道:“贵上答应了?”
陶松淡淡地道:“敝上不在家,请贵上另请高明吧!”
侯仙心头一沉,苦着脸道:“洛阳城除了贵上之外,尚有何人能敌得住‘红灯’的屠杀,请捕头救一救!”
陶松道:“即使敝上肯助你家,奈何他不在家,也无可奈何!”
侯仙见他入内甚久,心知有异,忙用手撑住门板,道:“敝上肯付重金聘请贵上,只要贵上肯开个价!”
陶松眼珠子一转,道:“幸而陶某知道敝上去了哪里,若快马来回的话,日落左右也可赶回来了……”
“那么就请捕头辛苦一趟,所谓皇帝不差饿兵,咱们绝不会让捕头白走的!”
“也罢,你付一万两银子,在下便替你跑一趟,另外假如贵上肯付一百万两银子的话,也许敝上肯为祝老爷效力。”
“一百万两?”侯仙张大了嘴,不能相信。
陶松冷笑一声:“一百万两对你家老爷来说,根本不是个太大的数目。我且问你,祝家几百条人命值钱呢,还是一百万两银子值钱?何况要保护几百个人,咱们还得四处聘请贤能。”
侯仙哭丧似的说道:“可否请减点价钱?
“减少价钱,咱们便不能保证贵府会全部夷然无损。”
侯仙不由双眼一亮,说道:“只要家姐夫一家跟在下夷然无损便行,其他人都不重要!就请开个价!”
陶松脸上升起几丝怒色,沉吟了一下,道:“好吧,那就减五万两吧!”
侯仙跳了起来,道:“咱们一共才十三个人,还要九十五万两?”
陶松道:“若只保护祝老爷一条人命,便收九十万两!怎样,肯是不肯?”
侯仙道:“待在下回去向姐夫禀告一声!”话未说罢,陶松已把门关上,侯仙垂头丧气离开,院子内却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
x x x
洛阳城最热闹的街道是东大街,平日行人都十分悠闲,但今日却有异平日,来往的人都是神态紧张,行色匆匆。
墙边有个少女怯生生地站着,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上书“卖身”两字。
几个富家子见她长得灵秀,便上前搭讪:“姑娘打算卖多少银子?”
那少女道:“不用钱,只要你能替我找来‘风云刀’古逸飘古大侠,我便跟你回家,随你怎样处置!”
富家子弟们齐声大笑,道:“少爷用二十两银子买你,你肯不肯?说不定少爷一高兴,还收你做个偏房!”
那少女瞪了他们一眼,道:“二十万两也不肯卖!”说罢把头别开。
那些纨绔子弟取笑了一阵便散开了。不久,一个青年带着一个老头走了过来,道:“姑娘,我已替你把古大侠找来了!”
那老头神色有点慌张,道:“姑娘,你何事要找老朽?”少女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道:“前辈真的是古大侠么?请问四年半前,你在洛阳跟另外一个叫什么名字的大侠相会?
那老头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那青年笑嘻嘻地道:“古大侠经常在洛阳一带走动,所见之人也均是名头响亮的大侠,他哪还记得这许多。”
老头道:“不错不错,老夫实在记不得这许多!”
少女道:“当时那位大侠还带了个青年英侠前来,事后再联袂南下伏牛山,假如古大侠还记不起来,便请吧!”说罢把身子转了过去。
那青年骂道:“臭丫头摆什么架子!咱们走!”拉着老头跑了。
少女转头“呸”了一声,骂道:“无耻!”
那青年怒道:“臭丫头,你可要小心一点!”
少女也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往人多的地方走去,路人见状都侧目而视。不久,大家都知道这美丽的少女卖身的原因,竟是为了找寻“风云刀”古逸飘。
过了一阵,只见七八个流氓赶开人群,把那少女围了起来。少女花容失色,叫道:“你们做什么?快让开!”
一个流氓道:“要咱们让开,别做梦了,乖乖的便跟咱们走!”
“去哪里?”
“跟咱们去便知道!”
那少女道:“姑娘凭什么要听你们的话!光天化日之下,在通衢大道上也敢无礼,你们不知王法么?”
那几个流氓齐声大笑:“臭丫头,再不识相的,咱们可要动手了!”
忽听背后一个人喝道:“你们害不害羞,几个大男人,欺侮一个小姑娘!”
那些流氓转头一望,却原来发话的是一个青年,有点土头土脑的,身上也挂着一块牌子,上书“卖身”!
那几个流氓一怔之下,立即爆出一阵大笑:“臭小子,原来跟这丫头是一条线的!好吧,咱们便先教训教训你!”说着,几个流氓立即向那土小子冲过去,拳打脚踢,只几个照面,便把他踢倒地上。那少女尖声大叫:“别打别打,救命呀,救命呀!”
这些流氓,在城内大概已恶惯了,行人对此都视而不见,更遑论上前劝架了。
眼看那土小子即将被人打死,那少女顾不得自身安全,冲了过去,扭着一个流氓的手臂叫道:“快停,我跟你们去就是!”
那流氓哈哈大笑:“臭丫头,你若识相点,这小子岂非可免一场痛苦!”
那土小子嘴角沁着血,满脸青肿,喘着气道:“姑娘,他们是坏人,你千万不要跟他们去!”
少女哭道:“但因小女子的事累你被打,我又于心何忍?”
一个流氓拉着少女的手臂道:“怏走快走!”
忽然远处一个白衣青年如飞而至,喝道:“放手!”
那些流氓抬头一看,脸上齐都变了颜色,哈腰道:“姑奶奶你好!”
那少女微微一怔,心想这人分明是个男子,如何称他姑奶奶?
白衣青年怒道:“我已三番四次警告你们,不想你们还敢作恶,今日我无暇跟你们慢慢算账,罚你们自掴十个脸颊!”
青年话音一落,那七八个流氓便左右开弓,“噼噼啪啪”地各自掴了十记脸颊!少女及土青年看得目瞪口呆。
白衣青年身子一闪,手腕一翻,“啪”的一声,掴了其中一个流氓一记:“你竟敢骗我,少打了一记!”
那个流氓嘴角淌着血丝,颤声道:“小的下次不敢了!”
“下次再让我撞到,教你们一个个断手断脚!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给这位买些伤药!”
那些流氓不敢吭一声,抛下了一堆铜钱,没命而逃!
白衣青年道:“两位以后小心一点,料他们下次也不敢再惹你们了!哦?你们要卖身的呀,乐天酒楼旁边有个荐人馆,老板姓梁,为人倒也老实,两位医好身子便去那里问问吧!”
少女及土气青年忙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请问少侠高姓大名?”
白衣青年道:“两位免礼,此乃应为之事!在下身有急事,请恕失陪了!”说罢匆匆而去
那少女见土气青年蹒跚地爬了起来,便红着脸替他把地上的铜钱全部拾了起来,说道:“多谢你了!”
土气青年道:“这些钱给你吧,我身上还有钱!”
那少女道:“我也有钱,你拿去买药吧!”
土气青年犹疑了一下,才把钱接过,往怀中一塞,向少女点点头,转身而去,不料刚一抬步,便一个踉跄跌倒了。少女惊呼一声,扶着他起来,问一个路人:“请问附近哪里有治伤的大夫?”
那行人道:“呶,前面那里不是一个医馆么?那里的钱师傅医术十分高明,只是诊金较贵!”
少女谢了一声,挽着那土气青年慢慢走去。到了那医馆,那大夫看了他身上所挂的牌子,冷冷说道:“我这里看病可要收钱的!”
少女道:“要多少钱,请大夫开个价钱,好让咱们斟酌一下!”
“一次半两银子!”
少女道:“不贵,请大夫费点心!”她还怕大夫不信,从怀内摸出一绽银子来:“大夫若不相信的话,请先收诊金!”钱大夫一怔,心中暗觉奇怪,但对方既然有能力付诊金,他也不便再多问,便替土气青年治理起来。
过了好一阵,把土气青年的手脚都敷上草药,再用布扎好,又拿出几颗鸽蛋大小的药丸,道:“你身上有瘀血,这些药丸和酒服下,每日三次。后天再来换药!”
少女扶着土气青年走出医馆,问道:“这位大哥你住在哪里?”
土气青年道:“我刚进城,还未有歇脚的地方!”
“如此我带你去利宾客栈吧,小妹也住在那里。”
“多谢姑娘!”
少女脸上一红,说道:“你为我而挨了毒打,我还未谢你呢!不知大哥贵姓大名!”
土气青年脸上一红,道:“什么大名,贱名叫小福。”他却不敢问那少女的名字。
到了利宾客栈,少女替小福赁了一间小房,扶他进去,吩咐小二送饭菜入房。
小福感激地道:“多谢姑娘,我自己进去就是!”
不料那少女仍把他扶入房,又服侍他躺在床上,道:“你休息一下吧,你的医药费全由小妹负责,请安心养伤,有什么事你唤一声,我就在隔壁!”说罢红着脸退下。
小福忽然叫道:“姑娘……”话至嘴边,却又止住。
少女嫣然一笑,问道:“什么事?”
小福双眼不敢看她,轻声道:“姑娘既然身上有钱,为何又要卖身?”
少女悠悠一叹,双眼一红,道:“小妹卖身是为了找寻一个人……”一顿,反问:“不知你知道古逸飘古大侠的下落否?听说他名气很大!”
小福摇摇头,道:“这位古大侠是你的亲人么?”
“小妹寻他只想问他几件事而已。”
小福一怔,讶然道:“你卖身便只为了问他几件事?”
少女毅然地点点头,眼光坚定地道:“不错,为了问他几件事,我什么苦头都肯吃!”她见小福一脸惘然之色,问道:“你呢?你又为何要卖身?听你的口音,并非本城人氏!”
小福咬着牙道:“我本就是一个奴才,但我家公子视我如同兄弟,我卖身是为了替主报仇!”
少女肃然起敬,心想:“看不出他一副土头土脑的样子,但却有这副心肠!”忽觉他与自己甚为投缘,忍不住问道:“你卖身便能报得了仇么?”
“我有一个朋友,叫花彪的,是个捕快,他指点一条路子与我,叫我去找一个叫‘神眼秃鹰’沈鹰的人,说这个人武功极高,本事又大,他可以为我报仇,但他办事是要收取费用的,而且听说还很贵,可是我身上只有几十两银子……”
说到此,小福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是太痴,我这副身子能卖得了多少钱?只是心有不甘,希望能把身子卖给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假如他能够替我们公子报了仇的,我小福便是十代人与他为奴,也心甘情愿!”
少女更是心生敬佩,连忙问道:“不知那个叫沈鹰的人,他若能为你公子报仇,可要收取多少费用?”
小福苦笑一声:“听说他收取的费用,以万计算!”
少女沉吟一下,似有一件难以决定的事,半晌才咬咬牙:“万两倒不多,若大哥不嫌弃的话,我便送与你如何?
小福吃了一惊,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少女伤感的道:“小妹本也是做人奴婢的,也是主人一家被人杀害,才来到洛阳城……这些钱都是我家主人的,共有八九万两,还有好一大包首饰珠宝的,只是这是我家主人的,这些钱将来还是要还给主人……不过就算我暗取一万两与你,主人知道了也不怕,这钱不是小妹暗吞,而是仗义施为!”
小福连忙道:“不行不行,这钱既然不是你的,我便不能向你借……而且我也还不起!”
少女道:“你不想报仇了么?”
小福声音带哭地道:“我若不想报仇,便不会由襄阳来这里了!”
少女吃了一惊,道:“你是由襄阳来的么?”
“是的,我买了一匹快马,晓行夜宿,一路赶来,入了城,心想要坐骑无用,便把它卖掉了!”
“小福哥,你出身虽然低贱,但操行高尚,真令人敬佩!”
小福忸怩地道:“我……我……我傻呼呼的,什么也不懂……姑娘才是女中丈夫,我……我也很敬佩你!”
少女一张粉脸登时涨红了,垂下螓首,双眼瞪着自己的脚尖。
半晌,小福才鼓起勇气,问道:“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少女把头垂得更低,现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声如蚊蚋地道:“小妹原姓唐,主人赐名小红!”
“唐小红,唐小红……”小福哺喃地道,“这名字很好听!”
唐小红花容通红,忙岔开话题:“那小二怎地还不把饭菜送来?待小妹催催他们!”
小福忙道:“不用了,我还不饿,唐姑娘你坐下吧!”
唐小红果然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一坐下才猛觉自己有点失常,暗忖道:“怎地他叫我坐下,我便坐下了?真是……无用!”要想起来,又觉不妥,只得照旧坐着,半晌才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唐姑娘……”
小福一呆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随便你,就是不要叫唐姑娘……”
小福喜道:“那我便叫你小红吧
话音一落,房门忽然“笃笃”地响,小红粉脸一红,转身过去,道:“谁?门没关着,你自个进来吧!”
外面传来小二的声音道:“姑娘,饭菜来了!”说完,抬着一具木盘走了进来,把饭菜放在桌面上。
小红不知如何,心头忽地一动,忙对小福道:“小妹回房一下,等下再来!”说罢快步回房。
她把门上之后,伸手到席底一摸,脸色登时一变,如发疯的狮子般,开门冲了出去,口中叫道:“小二哥,是谁偷走了我的包袱!”
忽见甬道上有一个瘦小的汉子,臂弯夹着一包东西匆匆而行,小红快步追前,叫道:“是你偷了我的包袱,快还给我!”
那汉子急步冲出客栈,小红哪里肯放过他!没命地追前,大声叫道:“捉贼呀,捉贼呀,前面那个穿灰衣的大汉子,偷了我的钱!”
这时已冲至街上,那汉子三闪两闪便隐没在人群中。小红一急之下,不禁哭了起来,依然不断奔前,口中大声叫嚷。
只听路旁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小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小红哭道:“我的钱让人偷去啦!”她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出问话的人是个年近六十的老汉。
那老汉急问:“那贼往哪里去了?”
小红指一指方向,道:“小女子的包袱是印花蓝布做的,那贼身穿灰衣……”一语未毕,那老汉身子忽然掠起,向前急射过去,眨眼便已不见。
小红一怔,收了泪,踮着脚眺望。半晌,忽觉有人走近,转头一望,只见小福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她忙迎了上去。
小福急问道:“小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红心头一悲,扑簌簌掉下两行眼泪,哭道:“小福哥,我的钱被人偷去啦!”
“啊!”小福吃了一惊,抓抓头跺脚道,“你怎不叫我,现在那死贼子呢?”
“跑掉了!”
小福道:“快去报官吧!”
小红道:“且等一等!”说着转过身去。小福十分奇怪,却也不敢多问。不久,只见一个老汉夹着一个瘦小的汉子如飞跑来。
小红一看,喜得大叫:“就是他!就是他!”
那老汉一看,颔下的花白胡子一阵颤动,呵呵笑道:“小姑娘,你解开包袱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小红不敢把包袱解开,伸手入去搜了一下道:“多谢老伯,老伯对我恩同再造,请受小女子一拜!”说着弯腰拜下去。
那老汉单掌一托,止住小红下跪之势。小红眼光无意触及他腰上的那柄刀,忽然大叫一声!
小红这声大叫,使小福吃了一惊,不由怒道:“老伯,你怎样欺侮她!”
那老汉一怔,道:“老夫几时欺侮你的女友?喂,小姑娘你为何突然大叫?”
只见小红神情激动地问:“老伯,你这刀鞘上那两个篆字是‘风云’两字么?”
那老汉呵呵一笑:“想不到小姑娘还懂得看!哦,不是这两字把你吓着吧?”
小红喜道:“那么老伯的这柄刀便是风云刀了?”
“哦?你也知道这是风云刀?”
小红喜极而泣再问:“老伯姓古?”
那老汉脸上现出惊讶之色,问道:“姑娘识得老夫?”
小红忽然跪落地上,“咚咚”地叩起头来。那老汉这次来不及托住她,直让她叩了两个头,才把她拖了起来.“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红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小福恍然道:“原来你便是古逸飘古大侠!我也给你叩个头!”说着艰辛地跪了下去。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正是古逸飘,有话好说!咳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也给你们弄糊涂了!”
小红道:“请古大侠跟小女子到客栈稍坐一下,小女子有一件要紧的事求您,请您老人家大慈大悲,小女子不会耽搁您多少时间!”
“好好,你客栈在哪里?”古逸飘道,“这毛贼怎办?”
小红无意中遇到古逸飘,比拾到十万两黄金还高兴,哪还顾得与那毛贼计较,便道:“放了他算了!”
古逸飘道:“便宜这小贼!”飞起一脚,蹬在那毛贼的后臀上,那毛贼有如离弦之矢,飞出丈余,落在地上,跌个半死。
古逸飘骂道:“下次再撞在老夫手中,立取你狗命!”跟着小红及小福走进利宾客栈。
这客栈虽小,却也干净,是故生意还不错。原来小红刚才对小福说出身怀巨款之事,无意中让一个住客听见,动了贪念,暗中查明了小红的住房,潜了进去,顺手牵羊,却不料小红因祸得福,不但银子失而复得,而且还遇上古逸飘。
当下三人重回小福的房间,小红把房门闩起,又向古逸飘行了一礼,才道:“小女子在洛阳已三四天,正想卖身找您老人家,不料天赐良机……”
古逸飘苦笑一声,道:“老夫身上还有急事,姑娘有话请快说,不必再客气了
小福道:“小红只要问你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小红吸了一口气,问道:“请问古大侠是否见过我家少爷朱剑儒?”
“‘风流神剑’朱剑儒?”
小红喜道:“正是!听说前辈在四年半前,曾与‘及时雨’应阳天在洛阳有个约定,那时我家少爷也去了!”
古逸飘沉吟了一下,道:“老朽记起了,那是为了‘千剑门’及‘铁腿门’的争执约定!后来老朽等人还联袂赶到伏牛山!”说到此,古逸飘身子忽然一颤,道:“咦,他家最近不是发生了一件灭门的惨案么?”
小福“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小红,你是来自安阳的么?”
小红点点头,道:“不错!晚辈赶来洛阳正是为了这件事!”
古逸飘道:“姑娘便是为了问老朽这一件事?”
“请问除了那一次之外,前辈是否还曾在江湖上见过我家主人?”
“大约三年前,老夫在洞庭湖畔见过他一次,当时他还与几位朋友在喝酒,看其神情,显然十分欢愉!”
小红忽然自怀内取出一块小小的玉佩,道:“请前辈观赏鉴定一下
古逸飘接来一看,见那玉佩色作翠绿,玲珑剔透,一望便知必非凡品。玉佩的图案上是蝙蝠,下是葫芦,左龙右凤,中间雕着一个篆字,细看一下,却是一个“朱”字。他讶然问道:“姑娘,这是贵上之物么?咳咳,朱家是大富之家,他家内收藏的东西,自然不会是劣的!”
小红道:“晚辈并非要前来鉴定此玉的高低,而是想请问前辈一件事:您老人家在两次与我少爷相见时,可曾见他佩戴此佩?”
古逸飘闭目想了好一阵,才道:“好像有……不过朱公子当日所佩之佩,是否是这块,老朽便不敢肯定了!”
小红焦急地问:“古伯伯,你可否再想一想?”
古逸飘苦笑道:“一则老夫对这神饰物,甚为厌恶,不可能会仔细留意其花纹刀势;二则老夫对玉器一无所懂,即使记得其图案相同,也不能肯定其玉质是否一样!姑娘问这个有何用处?”
小红触动悲伤,眼泪便簌簌掉了下来。古逸飘这生最怕看见女人的眼泪,不论是小姑娘,还是老太婆,大凡是女子的眼泪一出现,他便手足无措了,忙道:“有话好说,别哭别哭!你一哭,老夫便什么也忘记啦!”
古逸飘满脸紧张惊慌的神色,落在小红的眼中,她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梨涡乍现,有花带珠,另有一番妩媚,小福在旁不由看痴了!
古逸飘却是心想:“这小丫头一时哭,一时笑,倒不好说话!”连忙问道:“姑娘还有其他什么事?”
小福截口道:“小子有一事请问。”
“何事快说,老夫没空!”
“小子想请问前辈,知否‘神眼秃鹰’沈神捕的下落?”
古逸飘一怔,道:“你找他何事?又如何知道他?”
“小子的公子一家被人杀死,有个捕快叫小子去找他破案,可惜小子无钱,所以来此卖身,小子还听人说,沈前辈多数在洛阳落脚!”
古逸飘眉头一皱,问道:“令公子怎地称呼?”
“敝上是襄阳的颜开智!”
这次轮到小红“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道:“小妹听人说,府上一家百余口,全部被杀,一个不剩,你……”
“我是晕倒在尸体堆中,才逃过大难的……”小福脸现愧色,反问:“我也听说安阳朱家,一家?谌克谰媚镉衷醯靥庸竽训模俊?br />
小红垂泪道:“此事说来话长……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凶徒最终要受到惩罚,所以才让咱们侥幸活了下来!”
古逸飘大喜,道:“不错,这便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顿又道:“你俩一个是义仆,一个是义婢,老朽便助你们一臂之力吧!”
小福及小红大喜,连忙跪下,道:“前辈若能替咱报却大仇,晚辈情愿终生服侍!”
古逸飘一手一个,把他们扶住,道:“起来,起来!老夫哪里有本事破案?做个跑腿的倒还差不多,老夫想带你们去见沈老鹰。至于他是否肯替你们查案破案,可得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小福道:“但小子身上无银子……听说他老人家收取的费用甚高,晚辈……”
古逸飘哈哈笑道:“沈鹰收费是观人而定!有钱的,他多收,无钱的,他便少收,老夫曾见他收了一文钱,却花了一个多月才把案子查明的事!见到他时,老夫尽力为你俩说项就是!”
小红及小福大喜,道:“如此咱便先谢了!”
古逸飘哈哈笑道:“既然你们同意,现在便走吧,有话到了那里再说!”
两人结了账,便跟着古逸飘到沈鹰的“行宫”前。古逸飘伸手在门上拍了几下,有急有缓,有轻有重,不一忽,门便开了。
小红及小福见到那开门的人,不由一怔,那人赫然是早上在街上打跑流氓救他俩的那个白衣青年。白衣青年看到他俩,神情也是一呆。
古逸飘笑骂道.“云丫头,你连老夫也不认得么?你干爹可在?”
“在在!”原来那白衣青年,正是沈鹰的义女“云上飞”云飞烟所扮,当下她把门板拉开,请古逸飘等进去。
小红脸红道:“原来你是个姐姐!”
云飞烟得意地一笑,道:“妹妹怎会与古伯伯在一起?”
古逸飘笑道:“你干爹有个干女儿,难道老夫便不许有个干女儿么?”话一出口,才猛觉有点孟浪!不知小红听了会有什么反应。
不料唐小红一听,心头大喜,奔前几步,拜倒地上道:“女儿唐小红,拜见干爹!”
古逸飘一怔,一时之间竟忘了扶起她,云飞烟掩口笑道:“原来古伯伯之莅临,是为了借个地方收干女儿的!”
古逸飘瞪了她一眼,扶起唐小红,道:“义父今日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作见面礼……唔,待我想一想……”
唐小红道:“女儿认你作干爹,可不是为了干爹的见面礼。”
“不行,这个见面礼是少不了的!”
忽然台阶上有人道:“何不学老夫那样?”
古逸飘抬头一望,原来沈鹰在内听见古逸飘来了,出来迎接,续道:“你可知道老夫送什么给我干女儿?”
云飞烟粉脸一红,道:“干爹!”
古逸飘看了云飞烟一眼,奇道:“你送什么见面礼给云丫头?”
“我干女儿出嫁时,老夫答应送她一套嫁妆!”
古逸飘哈哈大笑,道:“老夫又何尝不能!”
沈鹰问道:“老古今日因何而来?”
古逸飘不悦地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是为了‘红灯奇案’?可惜老夫没有接手!”
古逸飘又是一阵大笑:“老夫此次来,便是要介绍二单案子给你!”
“你可少给老夫添麻烦!”沈鹰看了小福、小红一眼,道,“便是你干女儿及干女婿?”
干女儿及干女婿几个字一入耳,小福及小红都满脸通红。古逸飘看了他俩一眼,点头道:“你们两个若能配成一对,倒是天作之合!”
云飞烟道:“古伯伯,你怎还站着?侄女已泡好茶啦,请进厅才慢慢说吧!”
各人入厅,分头坐下。古逸飘说道:“老鹰,你勿小觑这两个后生,他俩一个是义仆,一个是义婢,行为令人敬佩!”接着便把他所知的有关小红及小福卖身报仇的事,说了一遍。
沈鹰对小福及小红不由刮目相看,问道:“两位是怎样逃出生天的?”
小福忙把当时自己如何侥幸逃过一劫的事仔细述了遍。
沈鹰一皱眉说道:“你再由头说起!”小福喝了口茶,便一五一十说将起来。
沈鹰闭目沉思了一阵,问道:“你说你家的二少奶是凶手之一?”
小福咬牙道:“错不了!晚辈绝对不会认错!”
“当时你揭开小轿的布帘,里面没有人?”
“黑黝黝的,我看不到人!”
沈鹰冷笑一声:“既然轿内没人,如何有刀飞了出来要射你?”
小福抓抓头,道:“这个晚辈便不明了!”沈鹰转头问唐小红:“如今请姑娘也说一下!”
唐小红由头至终把经过说了一遍,只听得沈鹰手下们目瞪口呆。云飞烟道:“那些萤火虫,真的这般恐怖?”
唐小红道:“小妹虽然只看了几眼便回房,但那印象至今不能磨灭!”
沈鹰却问:“请姑娘把最后那一段,再说一遍!”
第三章 劫数难逃
小红的寝室靠后花园,她本来已回房躺在床上休息,却因家丁们惊奇的叫声,勾起了好奇心,走至窗前一望,便见到那些萤火虫了。
这样多、这样大的蛮火虫,唐小红这辈子不但未见过,也未听过。她忽然觉得有点恶心,连忙关好窗子,走去灶堂,看那药是否已经煎好。
药是二碗煎八分,唐小红提起药罐子,把药汁倾落碗中,恰好是一碗的八分,她把药放在窗台上吹风,此刻,后花园那边仍不时传来惊呼声。
接着,她便听见前门传来拍门声了:“莫非少爷回来了?不知他是长得怎么模样?”
唐小红兴起一睹朱剑儒的念头,便顾不得热,把药喝下。
走出灶堂,那个叫小翠的丫头道:“小红,少夫人吩咐我照顾小少爷,你不必去了!”
“劳姐姐费神。”唐小红正想返回自己的寝室,却见丫头及家丁们,在后花园抬桌搬酒食,有的还把彩灯解下来,她忍不住也去搬了几张椅子。
当弄好这一切时,一个家丁道:“少夫人跟朱公公去了这么久,怎地还未回来?不如咱们也去看看吧!”
众人一呼百应,唐小红本也想去,忽然肚子一阵绞痛,忍不住跑到茅厕里去。唐小红房内本有马桶,只因距离较远,生怕来不及了,便顾不得肮脏,一头钻入茅厕内。
当她绞痛稍止,忽听一个人道:“才十一个,尚差两个人,快找一找,一个也不能走漏
唐小红一怔,心道:“这又是谁?怎地话声如此陌生?”她想不到这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但却认定是个陌生人。
一个小姑娘自茅厕钻出去,刚好碰到一个陌生的汉子,可真臊人,唐小红便闷声不响,挨在茅厕内。
一会,一个念头便升上她的心房:“刚才他说什么杀了十一个人,还欠两个?他们要杀的是什么人?”她心生不祥,娇躯倏地颤抖起来。
就在此刻,前头忽然传来小翠及朱星的惨叫声,这瞬间,唐小红什么也明白了,她几乎脱口惊呼起来,幸而总算反应够快,翻起双掌,紧紧掩住樱桃小口!
夜风送来一阵阵的血腥味,唐小红几乎呕吐起来,万幸那些凶徒并没有到茅厕搜索,也许他们认为素心园只有十三个人,却不知唐小红在两年前才卖进去。
过了好一阵,唐小红听不到声音,才大着胆子走出茅厕,沿途所见,全是一具具断为两截的尸体,唐小红心口一阵腥闷,肚子又痛了起来。
她走至裘素心的寝室,只见小翠及朱星都死在床前,鲜血仍不断自断口处涌出,她不敢再看,掩脸出庄!
裘素心视她如亲人,无论她心中如何害怕,也须替她收尸。
出了素心园,月亮忽自云朵后露了出来,大地一片明亮,地上的鲜血也更加猩红夺目。眼看裘素心死状之惨,唐小红忍不住哭了起来。
良久,一阵冰凉的夜风吹来,她才猛然一醒,弯身去抱裘素心的尸体。就在此刻,她忽觉地上有一物发着绿光,拾起一看,却是一件雕得十分精美的玉佩,她随手放入怀内,把裘素心的尸体抱入庄内。
接着她再把朱盛的断骸拾起拿入庄内,最后她去抱那个家丁的尸体时,却发觉他身边的地上刻着两行字……
唐小红收了尸,已累得她几乎踣倒地上,但想起少夫人对自己的恩惠,强忍悲痛及疲乏,提起一柄花锄,打算在后花园挖个坑把尸体安葬了。刚挖了两下,一个念头浮上心头:“那些凶徒假如知道我还未死,还会不会回来杀我?我若被杀死,还有谁能替少夫人报仇?将来少爷回来,他又怎知道情况?”
想到此,唐小红抛下花锄,走至裘素心房内,翻箱倒柜起来,把银票及首饰打成一包,再找两套衣服,趁天色未亮,离开了素心园。
出了素心园,忽然想起一事:“天地茫茫,我该去何处?少爷如今在哪里?我跟他又不认识,即使对面也不知道……”最后她记起裘素心有一次曾经对她提及朱星周岁时宴请嘉宾的经过,才想起了古逸飘,也才雇了车来洛阳,希望以卖身的条件,而找到古逸飘。
她本不想奢望能为主人报仇,却认为把经过告知了古逸飘之后,古逸飘既是大侠,又与朱剑儒认识,他自不会坐视不理。只要古逸飘找到朱剑儒(假如他未死),将一切告诉他,她的心愿也就完成了。
x x x
厅上的人听了唐小红的转述之后,都默不作声,既为凶徒的残暴而感到惊心,也为唐小红的忠义而感动。
良久,沈鹰才问道:“你刚才说过在那个家丁尸体旁边的地上,发现有两行字,那两行字写些什么?”
“那两行字是用小树枝在泥地上刻下的,第一行是:一顶小轿,七个蓑衣人,红灯,杀死了少爷!第二行是:他们要给少夫人看一件东西,小轿杀死少夫人,要杀十三个人!”云飞烟道:“这个家丁好生聪明,若非他的留意,咱们还不能一下子便判定素心园的案子跟襄阳颜家的血案,是同一个组织所为的!”
古逸飘问道:“那家丁写杀死了少爷,你可有发现朱剑儒的尸体?”
唐小红摇摇头道:“女儿估计他们可能一早已杀死少爷了,却拿了少爷的一件信记——玉佩回来,引少夫人上当,然后也把少夫人杀死!”
沈鹰沉吟了一下,道:“不对!以那七人的武功而论,他们要杀你主母,根本易如反掌,何需用玉佩来引她?”
唐小红道:“假如实情不是如此,那么这块玉佩便不是晚辈少爷的了!很有可能是凶手遗留下来的!”
古逸飘一拍大腿,赞道:“红儿真是聪明!”
沈鹰却冷笑一声:“也许这块玉佩本是藏在裘素心的身上,她被杀死仆倒在地上时,自身上掉了下来!”
唐小红道:“但晚辈服侍少夫人已经两年多,却不曾见过她戴过这件玉佩!”说着把玉佩递与沈鹰。
沈鹰看了一阵,道:“这块玉佩也许是朱剑儒送给裘素心的定情信记,裘素心平日把它收藏在首饰盒中,只因那天早上大门外被人挂上红灯,她以为是久出未归的丈夫回来,所以才把这玉佩拿出来,佩在身上!那夭你身体有病,精神欠佳,不曾留意及之而已!”
唐小红想了一下,道:“神捕所猜也甚是有理!”
“老夫还有一个疑问:你家明明有十四个人,他们为何只要杀十三个,而襄阳颜家除了小福侥幸逃过大难之外,全被杀死?还有,听说兖州廖家、沧州葛家也是鸡犬不留!”
唐小红道:“也许他们不知道晚辈,因为晚辈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古逸飘道:“奇怪奇怪!他们难道没有事先去调查过?”沈鹰手下的第一个大将“铁面金剑”萧穆接口道:“调查漏了一个,也不太奇怪!”
沈鹰摇头道:“也许他们根本没去调查!因为朱剑儒既然曾经落在他们手上(他估计朱剑儒已先裘素心遭杀害),可能在无意中泄露了家内的秘密!”
古逸飘道:“这就没错!”
沈鹰脸现疑惑,道:“老夫始终想不通一个关节:小轿之内有什么秘密?他们为何不直接入庄杀人?”
云飞烟道:“小轿之内必有人,这人杀死了裘素心,他跟那七个蓑衣人,自然是同路人!”
沈鹰斥道:“废话!谁不知道!有一点可能你们都疏忽了!那七个蓑衣人都是等对方的重要人物(裘素心、颜开智)死了之后,才动手展开屠杀的!这里面又藏着什么秘密?”
厅上除了沈鹰、古逸飘、萧穆、云飞烟、小福及小红之外,尚有沈鹰的几个手下:司马城、陶松、葛根生及彭七,共十个人,人人苦思不得其解。
小福忽然道:“神捕,那七个人脸上、手上全都是血,不像是个生人!”
云飞烟笑道:“那只不过是一种易容技术而已,只能吓吓寻常人!”
“还有!那一夜,天上下着大雨,他们手上的灯火竟然不怕雨!”
沈鹰眉头一皱,说道:“这是一条线索!”
古逸飘一怔,脱口问道:“这也是线索?”
沈鹰笑而不答,再问:“还有什么奇怪的事?”
“那顶小轿,没人抬却能走动!”
沈鹰想了好一阵,道:“料这也只是一种掩眼法而已,不足为怪!”
小福又问:“我家公子与世无争,他们又不是为了钱财,为何会来杀人?”
古逸飘哈哈笑道:“傻小子,假如咱们知道了这一点,这件案子便已经破了一半!”
沈鹰道:“不错!只要知道凶手杀人目的,要把凶手找出来便容易很多了!”
小福嗫嚅道:“神捕,不知你是否肯替咱们查这件案子?”
沈鹰沉吟了一下,道:“好吧,别说你是个义仆,就算不是,这件案子奇怪之处,多不胜举,老夫也有意思跟他们周旋一下!”
小红大喜,忙长身行礼道:“多谢神捕仗义!”
小福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问:“不知神捕要收多少费用?”
沈鹰道:“每人收一吊钱!”
小福大叫一声,跪在地上道:“晚辈今后愿意替您为仆为奴!”
沈鹰长袖一拂,发出一股暗劲,把他托了起来,道:“老夫要婢仆做什么?”
古逸飘道:“老夫在道上听人说这日洛阳城又出现了一对红灯,可是真的?”
沈鹰点点头,道:“这次是挂在本城富豪祝霸龙家的大门上,今早他托人来请老夫,但被老夫推掉了,你怎会来得这般快?”
古逸飘笑道:“老夫不是为洛阳这对红灯而来的,自从出现‘红灯血案’以来,老夫便心痒难搔了,心想这件案子,最后一定会落在你手上,所以赶来洛阳找你。今早到了城外,才知道洛阳也出现红灯的事,说起来,老夫来得可真及时。”
沈鹰笑道:“你既不敢回家,整天在江湖上闲荡,这种事你不插手才怪哩!”
古逸飘讪讪一笑。唐小红哪里知道他家有河东狮之事,心头十分奇怪。
古逸飘轻咳了一阵,说道:“老鹰,你既然有心要管这件案子,但你在今早又拒绝了祝霸龙,岂不等于把送上门的银子抛掉?”
沈鹰听了,冷哼一声,说道:“老夫要管是老夫的事,受他聘请却又是另一件事!”
“难道他的银子是包铅的?”
“此人刻薄成性,惟利是图,更兼一毛不拔,活该让他吃惊一场!”
古逸飘拊掌道:“这倒应该!”
沈鹰抬头看了一下天色,道:“烟儿,吩咐早点开饭吧,吃了好作准备!”
云飞烟去了之后,众人谈谈说说,渐把红灯的事忘记。不久,饭便开了上来,共分两席。
x x x
刚要动筷,大门忽然“笃笃笃”地响了起来。
陶松笑道“九成是那姓侯的又来啰嗦!”
沈鹰道:“给老夫回了他!”
陶松道:“咱们且先喝杯酒吧,让他着急一下!”
众人大笑,举杯而尽。不料拍门声越来越响,陶松大怒去应门。沈鹰道:“不要等了,咱们先吃吧!”
古逸飘道:“红儿,你毋需客气,沈鹰大人是干爹的多年好友,咱父女来他家吃饭,是给他的面子!”说着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唐小红的碗里。
忽听陶松叫道:“有贵客到!”
众人一怔,齐把头抬起,目光一及,古逸飘大笑道:“原来是你!”
这个及时赶到的贵客是谁?“中州大侠”崔一山是也!他与沈鹰的交情,不在古逸飘之下,也多次成为沈鹰的助手。
当下沈鹰道:“崔老弟,你就是有口福,每在这时候自天而降!”
司马城连忙长身让座,便有人添上座位杯筷,崔一山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司马城道:“崔叔叔很久没来,今日是什么风把您老吹来?”
古逸飘笑道:“还不是跟老夫一样,为了红灯而来的?”崔一山也不否认,道:“刚才小弟听说这城内的一个富豪也被挂上红灯,可是真的否?”
沈鹰点点头道:“咱们正想稍后去看看!”
饭毕,沈鹰立即叫萧穆把祝家周围的地形,绘了一张详细的地图,然后分布人手,以及研究如何堵截的方法。最后决定,由沈鹰守正门,古逸飘守后门,崔一山守左偏门,萧穆及云飞烟守右偏门,其他人手平均分配。
小福见没他的份,道:“前辈,晚辈呢?”
沈鹰道:“你跟唐姑娘留下来,暂时在老夫这里住几天!”
“但晚辈也想……”.
古逸飘急忙斥道:“不说你身上有伤,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敌不了人家一根手指头!”
x x x
深秋的夜里,风有点冷,天上无星无月,大地更加黑暗。这种日子是否最适合大屠杀?这倒未必,但对那种装神扮鬼的人来说,却是最适合的了!
街上刚传来初更的梆子声,沈鹰等人便分批出去了。
长街寂静,以往此刻正是灯火辉煌的时刻,今日却似荒野坟地。仅一日之隔,便有如此巨大的变化,可见“红灯案”是如何深入人心了。那七个蓑衣人、七盏红灯、一顶小轿,又是如何的震人魂魄!
沈鹰匿在祝家大门对面的一栋平房屋脊后,这地离祝家大门只有丈余,沈鹰自信能一飞而至。抬眼望去,四处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而祝家大门上的那对红灯,也早被祝家摘下了,大门关得没丝缝儿,石阶两旁的石狮子在冷风中似在颤抖。
良久,只闻风吹叶动声,仍不见那七个蓑衣人,更夫在下面经过,打出二更的更鼓,有四个更夫,一个提灯,一个打锣,一个击梆,还有一个提着更鼓,战战兢兢经过祝家,好像魂魄已被引路小鬼拘着。
沈鹰精神一振,心想时候大概已差不多了,双眼在黑暗中炯炯发亮。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眨眼已是三更,“红灯”依然未现。
沈鹰不禁有点焦虑:“莫非他们怕祝家早有准备,今夜不来了?”
四更的梆子声已传至耳鼓,风更冷了,沈鹰心头却更焦急,目光一掠,忽见一条黑影轻捷地掠过来,他心头一跳,定睛一看,来人竟是干女儿云飞烟。
云飞烟急速地飞了上来,也伏在屋脊后,轻声问道:“千爹,这里有什么动静否?”
“没有,你那边呢?”
“也没有!不知是不是他们得到消息,不来了?”
沈鹰冷哂道:“他们又非神仙,怎能估到咱们会来设伏等他们?”
云飞烟道:“那就奇怪了,莫非他们临时改变了主意?”
沈鹰沉吟一下道:“你且伏在这里,待老夫入祝家探它一探!”话音一落,身子已迳自屋顶飞起,半空没一丝移形,便笔直射落祝家的围墙内,当真是点尘不惊。
偌大的一座祝家庄,不见一丝光亮,沈鹰忖道:“祝霸龙最是怕死,怎地他连灯也没点一盏?”双脚轻移,向内走去。
由于天黑,加上地形不熟,沈鹰无意中踢翻了一盆菊花,“哗啦”一声过后,便响起一阵“当当当”的铜锣声。
沈鹰临危不乱,索性站住,只觉身前响起一阵风声,知有兵器袭到,右手一翻,已把烟杆握在手上,顺势一挡,但闻“噗”的一声,烟窝敲在木器之上,沈鹰反应极速,左手一抓,抓住了一条木棒!
说时迟,那时快,背后又传来几道兵刃劈空之声,沈鹰把木棒一扯,那人被扯过来,接着响起一个惨叫声!沈鹰一怔,心想:“这人武功怎地如此不济?”心知有异,忙喝道:“你们是谁?”
一个破锣似的声音也喝道:“你又是谁?”
“老夫沈鹰,特地看看你们的防务情况!”
“啊!是沈大人,快点火!”
不久,几根火把亮了起来,沈鹰见假山、花树附近黑压压的站着不少大汉,却都是祝府的打手及家丁。
“你们老爷没事吧?”
只见远处走出一个壮汉,脸上带着几分惊恐之色,叫道:“来了么?”
“原来你在这里?”沈鹰瞪着那个壮汉,原来此人是洛阳城的捕头凌浩波。
凌浩波尴尬道:“小的拜见大人!”
“不必,祝霸龙多少钱请你来?”
凌浩波怪声地道:“一百两银子,五夜……”
“好便宜!”沈鹰冷哼一声,“难道你的命只值一百两?”凌浩波脸现惭色,道:“小的老婆又生了个孩子,家母最近又病了,手头紧了一些……”
沈鹰脸色稍霁,道:“祝霸龙在哪里,带老夫去见他!”凌浩波呆了一呆才道:“请大人跟小的来!”回头喝道:“重新熄火,照旧守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响锣通知!”
到了大厅,凌浩波点了一盏灯,轻声道:“大人,实与你说,姓祝的见聘请不到大人,怕得要死,又舍不得一百万两银子,早已跟他老婆儿子偷偷溜了,只瞒着下面的人!”沈鹰冷哼一声,道:“他为何要瞒着下人?”
凌浩波道:“便是怕下人得悉了,会走漏了风声!”
“此人对下人如此刻薄无情,你何必替他卖命?”
“小的早已立定主意,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溜之大吉,大人肯来助阵,小的便替你卖命。”
沈鹰道:“老夫怎肯替他卖命!银子给了你没有?”
凌浩波苦笑一声:“姓祝的说五日后才一起计算!”
沈鹰大怒,自怀中摸出两锭银子来,道:“你先拿回去应急,不必再来!”
凌浩波沉吟一下,终于收下,道:“小儿满月时,请大人到舍下喝杯姜酒!”
沈鹰道:“到时再说!若不够花用,明日到我那里再拿!
凌浩波忙道:“够了,已足解急矣。大人,你还要留下来?”
沈鹰道:“一齐走吧!”
两人联袂走出大厅,祝家家丁问道:“凌捕头你上哪里?”.
沈鹰道:“祝霸龙一家早已偷偷溜掉了,你们也不必替他卖命,死了他也不会感激你们!”
此言一起,那些家丁齐是一呆,问道:“凌捕头,可有此事?”
凌浩波道:“不错,下午他已溜出城了!”
那些家丁及打手一听,全都没了主意,也不知是谁先叫道:“咱们也有老婆儿女的,也快些溜了吧!”
沈鹰忙道:“天亮了再走未迟,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在前院,不要惊慌!”
那些打手们立即鸣起金来,把人手全都召集在前院,接着又把火把举了起来!
风声一响,只见墙头上多了一人,却是云飞烟:“干爹,来了么?”
“不是。外面可有动静?”
“四处静悄悄,没一丝儿动静!”
沈鹰刚一皱眉,远处已传来五更的梆子声,黎明前,天色更为昏暗了,夜风更紧:“凌捕头,你且在这里,老夫等守在外面,好歹再等他半个时辰!”
凌浩波应了一声,连忙叫人把火把熄掉,沈鹰及云飞烟重新返回对面那栋小屋,匿在屋脊上。
半个时辰又过去了,天际已露出曙光。沈鹰道:“烟儿,吩咐他们回去吧!”他自个先返回“行宫”。
x x x
苦候一夜不果,众人自是闷闷不乐,吃过早点之后,便纷纷入房歇息。
云飞烟见唐小红人既秀灵忠义,又聪明伶俐,甚是投缘,只谈了一阵,便已姐妹相称。
“姐姐,小妹见你也大不了我几岁,怎地学得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
云飞烟笑道:“那是自小练的,愚姐这身功夫可也上不得堂,只能对付一些流氓泼皮而已!”
唐小红哪里肯信,央求道:“姐姐便把这功夫都教给小妹吧!小妹有你三成功夫,也就心满意足了!”
云飞烟失笑道:“你干爹是武林有数的高手,你放着菩萨不拜,却来求我这小鬼,岂不好笑!”
唐小红粉脸一红,道:“小妹急慌了。嗯,姐姐一夜没睡,先歇一阵吧,等下再来看你!”
云飞烟见她走得急,忍不住问道:“你去哪里?”
“小妹找干爹去!”
“你倒性急!”云飞烟一笑上床,也不解衣便盘膝坐在床上,运功调息起来。
唐小红倒也不敢去打扰古逸飘,却走去看小福。葛根生是沈鹰手下的大夫,有个外号叫“草药王”,此刻合了药,替小福包扎伤口。
唐小红见有人在房内,便悄悄走去灶堂。
午时,众人恢复了精神,便纷纷出厅。不久饭便开了上来,众人吃之都觉小菜烧得甚是可口,云飞烟问道:“今日是谁烧菜的?”
沈鹰的一个手下忙道:“今日是唐姑娘亲手下厨制的!”沈鹰喝彩道:“唐姑娘这手艺儿,比老夫之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小红粉脸通红,道:“晚辈怎敢跟云姐姐相比!”
古逸飘得意地道:“老夫这个干女儿没有收错吧!”
唐小红道:“菜烧得好有甚用处,还抵不住流氓的一只拳头!干爹,你便教点武功与女儿吧,免得女儿受人欺侮。”
“谁敢欺侮你?老夫把他一刀斩为两截!”
唐小红吐一吐舌头道:“可惜干爹不能一步不离地保护女儿!”
“这倒也有理!”古逸飘作难地道,“只是干爹的武功可不适合女子学!”
“谁说的!人家云姐姐可也不是学得一身武艺!”
沈鹰哈哈大笑:“你干女儿吃醋了,老古,老夫看你今后可要头痛了!”
古逸飘只当没听见,转头道:“红儿,武功的事现在对你说你也不明白!唔,不过一些入门的基础功夫,以及内功心法,倒可以先传你一点,不过这可要吃得了苦,才能有成就,就怕你花朵似的人,吃不了苦!”
“女儿深知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不怕吃苦!”小福乘机道:“古伯伯,你也顺道收了晚辈为徒吧!”
古逸飘却道:“你年纪已大,此刻才学,将来成就也不大,人家看见你,还道老夫本事稀松。嗯,便收你做个记名弟子吧,可不得对外宣扬!”
小福大喜,连忙推席拜倒。崔一山问道:“昨夜那群恶魔不来,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沈鹰道:“今夜咱们再去等一夜!
x x x
这一夜,祝家已经跑得不剩一人,沈鹰等人仍依原计划,在祝家附近分头埋伏着。
时间一滴滴过去,又再是三更,那群蓑衣人犹不见踪影,众人都有点不耐,但仍沉着气,继续苦候。
四更已至,阵阵夜风之外,什么也没有。四更过了,五更也过了,整个洛阳就像是座巨大的坟场般,既暗且静。
一阵风吹过,沈鹰心头一跳,一个念头掠上心间:“咦,莫非这对灯笼,不是那七个蓑衣人挂的?却因为祝霸龙平日为富不仁,旁人看不过眼,故意藉机挂上一对红灯来吓唬他!”
他越想越觉有理,便吩咐手下去通知其他人。不久,众人都到了祝家大门外,崔一山问道:“老鹰,可是另有发现?”
沈鹰把自己的看法说了,众人皆表同意。彭七气得一脚蹬在祝家大门上,骂道:“他奶奶的,这姓祝的为富不仁,却也要累咱们熬两个晚上,当真岂有此理!”
众人意兴阑珊地返回“行宫”休息。次日一早,“飞鹞”郎四自外回来,沈鹰问道:“案子办妥了没有?”
郎四道:“已经办妥了,凶手是个江洋大盗,他事先勾结了周同知的一个仆人,掳去周同知的儿子,窝在商丘城内,咱们迫那家仆供出地点,悄悄派人前去逮捕,结果一切大好!”
一切大好便是表示人质既救了出来,凶手也已就法。沈鹰诧问道:“小顾怎不与你同来?”
小顾是沈鹰手下四大焊将之一的“闪电刀”顾思南,跟沈鹰办事已好几年了。
郎四道:“周同知及胜捕头轮流要宴请顾二哥,顾二哥怕头儿您挂怀,着属下先回来!”
沈鹰点点头道:“你先去休息吧!”
郎四道:“头儿,不知‘红灯血案’的事,您知道否?”
沈鹰道:“知道,莫非商丘也发生了一件红灯血案?”
郎四道:“非也,本城如今也发现红灯……”
彭七截口笑道:“那人是故意吓唬祝霸龙的,累咱们两夜没睡!”
“祝霸龙?”郎四一怔,“这事跟祝霸龙有何关系?我听人说被挂灯笼的是‘银枪’王雷及‘双刀’风老七!”
“什么?”众人齐是一怔。
郎四道:“属下还特地拐去风老七家,一问之下,果然真有此事!”
沈鹰道:“两家都被挂红灯?”
郎四道:“属下只问了风家!”
古逸飘道:“也许又是有人故意跟他们两家开玩笑的!”
沈鹰摇摇头,道:“除非挂的人是来自黑道的高手,否则无此可能!因为风、王两家与祝家不同,他们虽都有一身武艺,但为人忠厚,又少跟人争执,近年来又少出去走动!彭七,你再到王家一看!”
“是!”彭七去了后、沈鹰闭目冥想起来,众人深知他的脾气,也不敢打扰他。
过了一阵,彭七便回来,报告道:“头儿,属下去查过了,王雷今早前门的确被人挂了一对红灯,同时属下还听说‘神镖银髯’上官全上官老儿也发生了同样的事。属下又跑到上官家去,恰好见上官老儿在门口,询之亦经证实确有此事。据知这老儿已金盆洗手,就不知哪些人为何尚不放过他!”
古逸飘道:“这样说来,连祝霸龙洛阳城一共有四家被人挂上红灯,咱们人手再多一倍,也应付不了!”
沈鹰对萧穆道:“穆儿,你把这三家的资料整理一份与老夫!”
厅上众人纷纷发表议论,沈鹰叫彭七发出信鸽,把在附近的手下召集过来,然后把自己关在书房内。
下午,萧穆已把一份资料交给沈鹰。
x x x
“双刀”风老七今年二十八,有两子一女。他在家排行第七,老大、老二及老四不曾学武,在外地经商;老三、老五、老六都住在本城。风家七兄弟五年前分家伙,风老七即购下现址,不久与许氏成亲。
风老七的武功在兄弟中除了老三之外,数他最高,但此人与妻子感情甚笃,极少在外面活动,在本城经营一小米铺,生活小康。风老七之为人,颇为恬淡,据他店内的伙计说,近来店子的生意极好,屡有人劝其扩充,风老七却谓生活已足,无需为几个臭钱而营营役役。店内伙计都认为风老七待人和蔼,待伙计也厚,每年年终都发一笔钱与伙计。
但风老三及风老六却经常在外面闯荡,甚少回家,风老七常去拜谒嫂嫂。据说风老三三年前离家,至今未回!风老六离家也已有七个月了。
“银枪”王雷,今年三十二岁,家有恒产,早年随父闯荡江湖,博得了个“银枪”的外号,但五年前其父过世,即不再外出,留在家内料理家业。
王雷是三代单传,亲戚也少,为人虽颇高傲,但并无恶行,喜关在书房内读书,已生下一子一女,闲时除了读书,便是逗子为乐,据说已有三年未握过那杆银枪!
“神镖银髯”上官全,今年六十三岁,三年前已金盆洗手,以一手“九子连环镖”驰誉武林,急公好义,却十分健谈,只因喜自夸,故朋友不多。
上官全生有三子:长子已殁;次子替他料理家业,长袖善舞。这些年颇赚了一些钱,但此人武功极低,又不喜江湖生涯,上官全不甚喜之;三子上官彪三年前在江南被人杀死,消息传至时,上官全赶到江南,却连上官彪的尸体也找不着。
据说上官彪的武功青出于蓝,最为上官全所喜。有人说上官全在三年前,突然宣布金盆洗手,正是因为他最疼爱的儿子惨遭人杀死之故!
曾有人问及为何不替儿子报仇,上官全答之:据传消息的人谓,凶徒三个,全是蒙着脸,人海茫茫,凭何去找寻凶手?
尚有个传说,上官彪是上官全与一个婢女所生的,死时才二十六岁。
x x x
沈鹰看了两遍,抬头问萧穆:“穆儿,你看对方是否会一齐下手?”
萧穆想了一会,说道:“根据蓑衣人四次出现的情况看,只有七个人,即使连小轿内的那人计算,也不过八个而已,似无可能一齐对三家下手!”
“不错!”沈鹰再问:“但他们是否会分先后下手?还是故布疑局?”
道:“假如这次挂红灯的人,的确是与前次四起案子同一组织,依属下看,他们只会挑一家下手!假如属下是那个组织的头目,明知洛阳是藏龙卧虎之地,更兼有头儿在此,我也会故布疑阵,提防对方请人助拳,而分散对方的力量!”
“不错!”沈鹰眼光露出一丝赞许之色,“依你看,他们会先向哪家下手?”
萧穆想了一下,道:“假如是由属下指挥的话,当先向上官全下手,因为上官老儿年纪老迈,他二子武功又差!”
沈鹰这次却摇头道:“错了!老夫认为他们并不是胡乱杀人的,假如是为了杀人示威,老夫也会挑上官老儿下手!”
“然则头儿认为如何?”
“根据襄阳颜家及安阳朱家所发生的事来看,他们家都是亲人离家三年以上的。问题必是发生在这个失踪的人身上!”
萧穆脱口道:“如此则风老七甚危矣,因为风老三离家已逾三年!”
“老夫就是替他担心!”
“依咱们人手而论,实不足照顾三家,如今找出对方下手对象,便好办了!”
“不然,由于祝霸龙的出城,他们三家必会依法施为,也脚底抹油逃走!”
话音一落,房门忽然被敲响,沈鹰问道:“谁?”
只听彭七在外面大声说道:“头儿,刚才有人发现祝霸龙一家十三口的首级被装在一个麻包袋内,抛弃在祝家大门外!”
沈鹰及萧穆心头齐是一跳,萧穆连忙把门拉开,问道:“已经证实那十三个首级,是祝霸龙一家大小的?”
“凌捕头看过后,来通知咱们的!”
沈鹰挥手叫他退下,喃喃地道:“经此一变,他们三家看来便不敢出城了!这可有点棘手!”
萧穆道:“头儿,待属下去探探他们的口风!”
“不必,没有惹麻烦上门的!”
走廊上脚步声一响,只见云飞烟快步走了过来,说道:“干爹,上官全、王雷及风老七联袂来找您!”
沈鹰略一沉吟,道:“带他们到大厅吧,老夫这就出去!”
x x x
大厅上坐满了人,沈鹰叫手下退下,只留下崔一山、古逸飘、萧穆及云飞烟。
双方未曾开口之前,沈鹰先把烟杆抽了出来,装上烟丝抽吸起来,一团浓烟喷自他口中:“三位突然驾临,蓬荜生辉,却不知有何指教!”
上官全轻咳一声,道:“神捕,老朽等三家的事,谅必您早已有所闻!”
“老夫听人说过了,但限于人手,却爱莫能助了!何不赶紧收拾细软出城避一避?”
王雷苦笑一声:“在下何尝没此打算?奈何祝霸龙一家出了城还不是全家覆没?对方既然有了准备,咱们要走也是走不了!”
风老七道:“神捕要多少费用,请开个价。风某一人死不要紧,但家内尚有家小,他们全未学过武,因风某而死,可有点冤枉!”
“因你而死?”沈鹰又喷了一口浓烟,“难道你知道对方的身份?”
“在下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估计必是早年惹下的仇家!”
沈鹰问道:“你曾结下什么仇家?”
“厉害的仇家倒也没有,怕只怕那些仇家找到什么高手来报复!”
沈鹰沉吟了一下,道:“但老夫人手不足,可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危!”
上官全道:“这点老朽也知道,但只要神捕肯相助,咱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好吧,这就一言为定!老夫会暗作安排,但不保证你们的人命、财物不受损失。”
风老七道:“咱们也会自个小心戒备,只望神捕襄助一下!”
“诸位盛意拳拳,老夫若再推辞,倒嫌不近人情了。你们都非大富之家,随便凑上几千两银子吧,老夫的朋友及手下可不能喝西北风!”
上官全道:“这个自然,咱们也不敢要诸位免费替咱卖命!咱们先回去准备了,一会便派人把银票送来!”
沈鹰敲掉烟灰,道:“老夫不送,诸位慢走!”
x x x
上官全三人离开之后,沈鹰立即布置起人手。古逸飘带郎四守护上官家,崔一山带彭七到王雷家,他自己则带萧穆、司马城、葛根生、陶松等人伏在风老七处,另外云飞烟带着几名手下居中策应,遇事时,则发啸为号。
黄昏后,上官全等派人送来五张一千两的银票。接着,几个在附近的手下,都闻讯赶来,沈鹰再抽派两个给崔一山及古逸飘。
萧穆把上官全等三家附近的地形说了一遍,众人默默记住。吃过晚饭,沈鹰便吩咐众人养足精神,初更时,便倾巢而出,屋子内,只剩下小福、小红及两个沈鹰的手下。
才初更,洛阳城己如一座死城,长街寂静,不见一人,沈鹰带崔一山到王雷家,再带古逸飘到上官全家,自己则带着人到风老七家。
风老七家灯火通红,妇孺被安排在内堂,青壮的家丁都拿着刀剑,在围墙内来回巡逻。风老七背插双刀站在石阶上,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态,当沈鹰等人进庄,他才松了一口气。
沈鹰问道“风老弟,可有什么预兆么?”
风老七道:“没有!诸位请坐喝杯茶吧!”
“不必客气,老夫想问你一件事,令三哥离家之后,是否有消息回来?”
“没有。家兄出去时,曾对晚辈提及,说与几位朋友相约要去南海!”
沈鹰一怔,忍不住问道:“千里迢迢去南海,所为何事?”
“这一点家兄坚不透露,晚辈也猜不透!”
“三年来,毫无片言只语传回来?”
风老七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没有!家六兄三个月前,自告奋勇去岭南打探消息,至今也还没有讯息回家!”
沈鹰问道:“听说风老弟尚有几个兄弟。”
“是的,长兄以及二哥因不曾学武,晚辈不许他们过来,家四兄刚好去许昌买货,尚未回来。家五兄如今则带人守住后门!”
“你的妻儿呢?”
“都在内堂!”
沈鹰一怔,问道:“怎不把他们安排到令兄处躲一下?”
风老七苦笑一声,道:“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假如拙荆及小儿到家兄处,反而被对方知道,迁怒家兄一家,晚辈即使不死,又怎能心安?”
沈鹰肃然起敬,坐了一阵,远处已传来二更的梆子声,沈鹰道:“老夫到各处走一趟!”
风老七连忙带路,走了一圈,重新返回大厅,忽然围墙外抛入一盏红灯,接着一道尖锐的竹哨声响起,半空倏地出现一大群巨大的萤火虫!
沈鹰心头一跳,沉声道:“小心,来了!请风老七吩咐贵价上厅,一切由老夫等应付!”
风老七果然吩咐家丁们回厅。萧穆跃上围墙,抬眼一看,连忙叫道:“头儿,前面街头有顶小轿,还有七个人影!”
沈鹰冲前几步,双脚一顿,飞身跃上围墙,目光一及,道:“来得正好,大家小心一点!”
那小轿及七个黑影来得甚慢,竹哨声不断响起,半空的蛮火虫越来越多。萧穆道:“头儿,咱们迎上去,还是在这里等他们?”
“以逸待劳!他们既然要来,便不会虎头蛇尾!”沈鹰一语既毕,便发出一道嘹亮的啸声。
啸声一落,那七个蓑衣人及小轿,忽然一拐,走入一条小巷!
沈鹰一怔,道:“左边是谁?”
萧穆道:“王雷!”
沈鹰心头起伏,一时之间难以决定,就在此刻,左边也传来崔一山的啸声,沈鹰喝道:“好狡猾的奸徒!穆儿,你小心一点,待老夫过去看看!”说罢双脚一软,身子如大鸟般向左掠去!
他一掠三丈,再掠又是三丈,身后忽又传来萧穆的声音道:“头儿,他们又来了!”
沈鹰怒哼一声,一个倒飞,重新跃上墙头,果见那七个蓑衣人又再出现。沈鹰冷冷地道:“要想用调虎离山之计?哼,没那么容易,大家沉住气!”
话音一落,右首那边也传来古逸飘的啸声。沈鹰脸色大变,幸而云飞烟如飞而至,问道:“头儿,他们来了么?”
“此处不必你理,快去你崔叔叔处看看!”
云飞烟身子投入黑暗中,远处那七个蓑衣人又再度隐入小巷中!
“他们是否去追烟儿?”这念头一起,饶是沈鹰乎日镇定冷静,此刻也禁不住心头一乱,等又不是,追下来又不是!
右首那方的啸声甚是焦急,沈鹰拭去额上的汗珠,说道:“穆儿你去老古处看看,城儿你去崔叔叔处,有事即留下,无事便立即回来,路上可得小心!”
萧穆及甸马城应声而去,沈鹰如标枪般立在围墙上。
只一会,只见云飞烟鼻头泌汗地奔了过来,道:“干爹,崔叔叔那里也出现了七个蓑衣人及一顶小轿,但他们只站在远处,而不攻击!”
沈鹰喃喃地道:“这是他们故布的疑阵,还是在等什么人来主持?照看上官家必有同样出现敌踪,莫非对方要一举歼灭这三家?”
云飞烟道:“希望古伯伯那里也没事才好!”
上官全那里能平安么?风老七家及王雷家先后出现敌踪,他家又岂能例外?
x x x
三更的梆子声传来,夜风忽然猛烈起来,吹得庭院中的几棵枣树沙沙乱响。
古逸飘不知为何心头忽然一凛,道:“小心一点,时候差不多了!”
上官全腰畔挂着四只镖囊,手上握着一柄九环金刀,勇态不减当年,道:“老夫虽然金盆洗手,但面对这群凶残无道的暴徒,只得启刀重出了!”说着抖动手中金刀,随着一声长叹,刀脊上的九只金环“当当”乱响。
古逸飘道:“老夫一向认为金盆洗手乃无谓之事,你要退出江湖,奈何别人不许,到时还不是仍要启刀重出!”
话音一落,左边忽然传来了沈鹰的一道长啸,古逸飘脸色不由稍稍一变,道:“老鹰果然没有料错!”
上官全却是脸色一松,忙问道:“古大侠的意思是认为对方其实是要对付风老七?”
古逸飘道:“这是沈老鹰的见解,是故他屯重兵于风家!”
岂知就在此刻,大门忽然“砰砰”地响了起来。
郎四立即高声喝问:“谁?”
外面的人道:“咱们找上官老爷!”
郎四道:“上官老爷不在家内,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人冷笑一声,道:“上官全十日以来,不曾离开洛阳半步,今日下午他虽离家,但只一会便回来了!”
厅上众人脸色立时一变,古逸飘走至台阶,厉声问道:“你们因何事要找上官全?”
“有人托咱们送件礼物与他过眼。”
“什么礼物?”
“对不起,咱们也不知道,须他亲自观看!”
古逸飘冷笑一声,道:“假如他不看呢?”
“他不看也得看!”
古逸飘冷笑道:“有老夫在此,你们还能怎样?”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实在不想与‘风云刀’为敌,奈何命令在身,上官老爷若不看,咱们便得死!那只好得罪了!”
话音一落,只听“蓬”的一声,那扇厚达三寸的大门,好像纸扎的一般,忽然倒塌下来!
众人尚未定下神来,已见七个蓑衣人,各自提着一盏红灯笼,拱卫着一顶深褐色的小轿,进入大门内。
就在此刻,半空忽然飞来一群萤火虫,发出点点鬼火似的绿光,在半空上下浮动着。
古逸飘目光一抬,只见那七个蓑衣人在灯光掩映之下,头脸及手掌鲜血一般猩红,虽明知这是对方故弄玄弄,但仍免不了倒抽一口寒气。.
为首那个蓑衣人叫道:“礼物就在小轿之内,请上官老爷上来过目!”
上官全道:“老夫与你们素不相识,所谓无功不受禄,恕老夫不能从命了!”
“老爷子真是强人所难,如此叫咱们如何回去复命?”古逸飘知道这事绝不能善了,连忙发出一道长啸。
那蓑衣人冷冷地道:“古兄要想请救兵,已来不及了!”一语既毕,那顶小轿无人扛抬之下,竟然向前滑出一丈。古逸飘大喝一声,抽刀而起,为首那个蓑衣人也抽出一柄单刀,道:“在下领教古兄的刀法。”
古逸飘不再打话,宝刀风云乍现,只见一道白光,飞向对方头顶!
那人单刀向上一横,但古逸飘倏地一偏,避过对方的单刀,仍望对方头顶斩下去。
这一刀势如猛虎下山,威不可挡!那人翻刀不及,身子一偏,堪堪避过,只闻“唰”的一声,头上那顶竹笠,吃刀风一击,分裂为两爿,蓑衣人满头长发乱飞,更似是幽冥来客。
“好厉害的刀法!”
“吃老夫一刀!”古逸飘手臂一圈,宝刀改斩为横劈!
不料黑影一动,旁边蹿出一个蓑衣人来,举刀一挡。古逸飘以一敌二,竟然占不了上风!
这两个蓑衣人一动,另外四个蓑衣人忽然把手上的红灯笼抛掉,一眨眼,手上又多了一块黑黝黝如同盾牌的东西来,同时飞身向大厅射去。
上官全大喝一声:“老夫跟你们拼了!”同时双掌一扬,只见十数件暗器,齐望那四个蓑衣人飞去!
那四个蓑衣人左手盾牌一举,但听一阵“得得得得”的响声传起,那十余件暗器全部贴在盾牌上!一个蓑衣人狂笑道:“小子连环镖又有何威力?”单刀一挽,欺至上官全身前。
上官全连发几把暗镖,都为对方的盾牌吸住,心头又惊又怒,一匹银须不断飘动。
说时迟,那时快,蓑衣人的单刀已至,上官全只得挽起九环金刀应战,他一身功夫全在那手独步武林的飞镖手法,奈何对方使用强力的磁铁盾牌,任他发出的飞镖手法是如何精妙,角度如何诡异,只要一到盾牌三尺之内,便被吸了过去!
飞镖既然不能克敌,以刀应付便更加不济了,但那个蓑衣人却不似有杀他之意,只一直迫他:“上官老爷,只要你收下礼物,老子便不与你为难!”
上官全咬牙苦斗,另外三个蓑衣人立即向大厅的其他人扑去,刀光一闪,便有人中刀倒地!
郎四及另一个兄弟双双抽刀拦住一个蓑衣人,恶斗起来,虽以众凌寡,但只几个回合便已陷于下风。
古逸飘见形势越来越险恶,急忙又提气发啸,可是对方缠得极紧,他发出的啸声便甚是短促!不但如此,由于他气纳丹田发啸,微一分神之下,便被对方占了上风。
古逸飘只得定下心神,挥刀冲突,那两个蓑衣人互相配合,古逸飘不能冲出重围,心头又惊又恐,回头喝道:“郎四,快去找你头儿来!”同时宝刀连劈三刀,稍竭对方的攻势。
为首那个蓑衣人哈哈笑道:“来不及了!姓古的,识相便闪开吧,否则连你也杀了!”
古逸飘须发齐竖,喝道:“有本事的话,老夫这条命便送给你吧!”右掌在刀底穿出,击向一个对手的胸膛!
那人伸掌来迎,但闻“蓬”的一声,对方退了两步,古逸飘也被震退一步,刹那,另一个蓑衣人的铜锏已疾如闪电地砸了下来!
古逸飘急忙翻刀一挡,那人左腿一个横扫,古逸飘跃起四尺,右腿一蹬,脚底反踢对方面门!
那人抛下灯笼,以臂格之!古逸飘猛吸一口气,凌空曲腰俯下,宝刀藉势砍将下去!
这一切急如星火,眼看那人再也抵挡不了,却见另一个蓑衣人欺前几步,长剑一举,把古逸飘执的宝刀接了下来!
“当”的一声巨响,刀剑相碰,飞起一蓬火星子,古逸飘空中没处发力,便跌落地上,尚未站定脚跟,为首那个蓑衣人的铜锏已及时扫至!
古逸飘匆急之间不能抵挡,千钧一发之际,吸气倒飞几尺,只听“嗤”的一声,袍角已被对方斩下一片!
古逸飘后背升起一股寒意,暗叫一声侥幸,只得沉住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急盼沈鹰能早点赶到!
上官全逐渐被对方迫出大厅,只见第七个蓑衣人,右掌在小轿上拍了一下,小轿布帘一翻,轿内射出十余件暗器来,这些暗器包罗万有,既有梅花针、铁蒺藜、飞镖,也有小飞石、飞螳石、铁莲子,全部向上官全的背后飞射?ィ?br />
上官全听得后背传来风声,凭他数十年的经验,自然知道有人以暗器偷袭,但要想闪避,左右却被对方封住,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拔身而起!
不料那些暗器好像长了眼睛般,来至上官全身后两尺,又忽然斜向上方飞去!
上官全哪里意料得及,只听“噗噗”连声,那十余件暗器便悉数射在他后背上。
“蓬”的一声,当上官全自上跌下时,古逸飘才知道情势已然大变。
与此同时,郎四及那个兄弟也已至危急的关头,那蓑衣人的刀法十分凌厉,内功又深沉,觑得真切,运上八分真力一刀把郎四的钢刀格开,刀子顺势一落,在郎四的肩头上拖了一道血槽!
郎四轻功颇佳,虽然受了伤,仍然倒退一丈,可是他一退,他的同伴便更加势孤力单了,那蓑衣人只一刀,便把其劈成两爿!
郎四心胆俱裂之下,摸出身上的三柄飞刀,脱手向其抛去!
那蓑衣人单刀连挥,把飞刀磕飞,飘前几步向郎四迫去!
郎四大叫一声:“看刀!”右手虚扬一下!
那蓑衣人连忙止住去势,不料郎四根本没飞镖射出,却藉此又再倒飞一丈。
蓑衣人大怒,正想追前,忽听外面传来一个叫声:“古大侠,贼子在这里么?”
古逸飘听出是萧穆的声音,却故意应道:“老鹰快来!”
一个蓑衣人忽然发出一道竹哨,七个蓑衣人同时破屋飞上瓦面!
紧接着,只见那顶小轿之顶也冲起一道黑影,脚尖在枣树上一点,追上他的同伴。
萧穆隔远看见,传音叫道:“怏截住凶徒!他们向南城门逃去!各队官兵,紧守城门,不得走漏一人!”
x x x
沈鹰焦急地等待萧穆的回音,奈何萧穆未来之时,街角又出现那七个蓑衣人及小轿!
沈鹰道:“烟儿,老夫跟你过去,你小心一点!”
云飞烟道:“女儿知道!”
沈鹰抽出烟杆,大步走前。那七个蓑衣人见沈鹰走近,又转入一条小巷,这次那顶小轿,反而走在最前面。
沈鹰喝道:“快追!”几个起落,已飞至巷口。
小巷口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七个蓑衣人及七盖红灯,不知在何时突然隐去!
沈鹰掏出火折子,把其点燃,小巷渺无人迹,只余那顶小轿,他抬眼向四周一掠,走前几步,把烟杆插在腰上,扬手发出一股凛冽的掌风!
小轿吃掌风一激,如皮球般在地上滚动起来。云飞烟叫道:“里面没人!”
沈鹰把火折子交给云飞烟,重新抽出烟杆走前,到了小轿前四尺,沈鹰将真力布满全身,烟杆倏地探出,挑开轿帘。
火光之下,看得分明,轿内没有人影,云飞烟却发现一件奇事,道:“干爹,怎么轿底有两个窟窿?”
沈鹰看了几眼,冷笑道:“轿内的人将两只脚由这两个窟窿伸出去,双手在内扶着轿子走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便以为轿子不用人抬也能走动了!”
云飞烟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坐轿,而是扶轿而行!”沈鹰一对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回身对云飞烟道:“那七个孽畜,必定还藏在附近,你快去找凌浩波及巡城的官兵,叫他们过来一下,去时小心一些!”
云飞烟应声而去。沈鹰向小巷的出口处走去,黑暗之中,轻灵得像一只狸猫似的。
到了小巷的另一端,连接着一条大街,大街也不见人影。沈鹰心中冷笑一声:“那七个孽畜九成还匿在小巷内!”想至此,便一直站在巷口静候,希望在官兵的协助下,逐家逐户搜查,迫那七人现身。
过了几盏热茶的功夫,忽听小巷的另一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鹰心头一跳,瞪着一对眼望去,但见小巷那边人影一闪,便不复见了。
又再过了一忽,夜风里传来一个叫声:“头儿头儿!”沈鹰认出那是萧穆的声音,急问:“老夫在此,什么事?
萧穆循声奔了过来,在另一端道:“头儿,上官全被人杀死!”
“什么?”沈鹰几乎不敢想像,“老古呢?”
“古大侠寡不敌众,若非属下去得早,后果不堪设想!郎四受了伤,另一个兄弟已牺牲了!
“那些孽畜呢?”
“刚才属下见到他们向着南城门处飞去!”
“快追!”沈鹰估计刚才在自己眼前出现的那七个人,是对方布下的疑阵,不是正点儿,即使抓到,作用也不太大,当下立即飞身跃下屋顶。
偌大的一座洛阳城,竟不见一个人影。沈鹰长啸一声,向南飞射过去。
第四章 连番挫败
夜风更急、更冷,深秋的夜风已有点冰冷透骨的感觉,但沈鹰却全身滚热,他自出道以来,从未试过如此丢脸的!虽说他一早已向上官全说明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但这次上官全被杀,并非己方力不能敌,而是自己计算错误,下错了一子才造成的!这一着错误,顿使沈鹰颜面大失,也令他气血翻腾,怒火暗烧。
奔了一会,忽然前头来了一队官兵,却是云飞烟引来的,沈鹰跃落街上,说道:“请通知蔡知府,叫他调动兵马围城,一定要抓到凶手才准放人离开!”
那队长应声而去。云飞烟问道:“干爹,事情又有了变化?”
沈鹰咬牙道:“上官全一家被人杀死了,刚才萧穆来报,说凶徒向南而去!”
“如今萧大哥呢?”
“他自另一端去了!”
云飞烟道:“南城门那边刚好有一队官兵,现在不闻一点动静,谅必对方还未出城!”
沈鹰心头稍松,道:“老夫现在即赶去,你去通知崔老弟及城儿,叫他们带人去城内巡逻,老夫不把他们掏出来,此恨难消!”言毕又飞向南城门。
到了那里,只见有一队官兵守在那里,萧穆正在问他们。
“头儿,他们说不曾见有人出城!”
“穆儿你便守在这里!老夫四处瞧瞧!”沈鹰马不停蹄,向西城门方向驰去。
西城门那里也有官兵把守,原来蔡知府也知道“红灯血案”的事,惟恐会伤及城内的无辜,今夜多派一倍官兵防卫。
沈鹰得知情况之后,便驰向上官全家,路上遇到司马城,谓崔一山跟彭七已赶向南城门,沈鹰忙道:“你守在西城门处,无事不得离开!”
到了上官全家,只见古逸飘如斗败的公鸡般蹲在门口,见到沈鹰,叹了一口气,道:“老鹰,这次你我可丢尽颜面了,老夫发啸你听不见么?”
沈鹰恼恨地说:“偏生在王雷家及风老七家外,也出现七个蓑衣人及一顶小轿,老夫不敢随便离开,怕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是故派萧穆先过来探个究竟!”
“嘿嘿,上官老儿一家都完了!”
沈鹰沉声道:“咱们还未全输,这局还可反败为胜!”
古逸飘淡淡地道:“你有办法救活上官老儿?”
沈鹰把他推开走入大门,边走边道:“那几个蓑衣人可能还未离开本城,老夫早已派人守住各个城门!”他忽然想起一事,忙道:“老古,你快去北城门,那里已有官兵,若有事,请再发啸,老夫带人逐巷逐屋搜索,不怕他们能飞上天去!”
古逸飘精神大振,道:“如此老夫去了。”
沈鹰走至大厅,只见尸骸遍地。郎四正在包扎伤口,见到沈鹰,轻声道:“头儿,我……”
沈鹰叹了一口气,道:“这次错在老夫身上,与你无关,你先回去休息吧!”
“头儿,我还能动……”
沈鹰喝道:“老夫的话你听不听?”
郎四不敢再说一声,扭头走了。沈鹰在上官全家走了一趟,见内堂尚有九个丫头未死,倒在血泊中呻吟,他心头窝火,快步退了出来,去看上官全的尸体。
上官全的尸体早已变黑,原来那些暗器都淬了剧毒。沈鹰撕下一块衣袂,裹着手把暗器拔了出来,走至蜡烛前细看。那些暗器除了涂上毒药之外,都没一处特征,任何一家的兵器店都有出售。
就在此刻,外面忽然热闹起来,沈鹰走出去,只见一队队官兵在街道上游弋,沈鹰忙叫总兵把人手仔细分配了,每个城门加派一队官兵,其余的官兵,分成十队,逐街搜索,又吩咐云飞烟去守东城门。
望着那长蛇阵似的火把,沈鹰心头才略为一松,连忙跃上一棵大树上,抬眼望去,不见附近屋顶匿着人。
一阵冷风吹来,沈鹰逐渐清醒,忽然想起一事:“刚才好像不见上官全的二子上官虎以及他老婆的尸体,莫非他两人竟逃出大难!”想至此,心头略松。
那些官兵渐渐远去,沈鹰跳下树,再跃上屋顶,踏瓦而去。
一会,忽闻前头传来一道道隐约的惨呼声,沈鹰心头一跳,尖啸一声,循声急驰。驰了两条街道,惨叫声已不复闻,沈鹰脚步不停,再穿过两条小巷,一抬头,猛见一座颇为精致的庄院。他心头一动:“这不是王雷的家么?”
一个念头升上脑海,他忍不住打了个冷噤,连忙跳进围墙。
一入围墙,鼻端便闻到一股血腥味,沈鹰又打了个冷颤,急提一口气,把真气布满了全身,慢慢前进。
到了大厅,沈鹰伸手摸索,就在此刻,外面传来一阵人声,他急喝:“谁?”
“官兵查家!”
沈鹰忙道:“快提火把进来,老夫是沈鹰!”
不久,一小队官兵便带着火把走了进来。火光下,只见厅上尸骸东一具西一具的,十分恐怖,官兵们脸上都变了颜色。
沈鹰道:“你们为何先来此?”
一官兵道:“咱们听见您的啸声!”
“可有发现有人由此出去?”
“没有!”
沈鹰蹲下身,伸手摸一摸尸骸,还有点暖意,分明刚死不久,他心头恚怒:“好狡猾的奸徒!乘崔老弟及彭七离开,再潜进来行凶!不好!下一个不知会不会对风老七下手!”
一想至此,沈鹰霍地站了起来,说道:“快去一人,到南城门把萧穆找来,叫他火速赶去风老七家!”
忽然一个官兵叫道:“大人您看,墙上有几行血字!”
沈鹰依那官兵手指望去,果见大厅正面的墙壁上,被人用血写着几行字。
“字谕沈鹰:你我无冤无仇,何故相煎,再不识相,可要大开杀戒了!即使你能杀得了咱们,但以一城百姓的生命来相换,这笔生意对咱来说可做得过!红灯老大。”
沈鹰倒抽了一口冷气,这的确是个问题!刹那间,他只觉自己宛似跌落千年冰窖,手足也冰冷麻木了。
半晌,他定一定神,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装了一锅烟,借火把烟点燃,刚抽了两口,便想起一事,急道:“你们立即赶去风老七家,不得有误!”
那些官兵轰声答应,转身去了。大厅重新陷于黑暗,只见沈鹰的烟锅红光一闪一闪的。沈鹰状似悠闲,但五内却思潮汹涌。
红灯老大那句话所产生的威吓力,的确不小,到底该踉他们周旋到底,还是网开一面!
假如周旋到底,自己有什么办法应付?
假如网开一面,一旦让他们重归大海,又不知有多少人要惨遭杀害!而且,从此之后,自己的金漆招牌,也不砸自碎了,将来更别想再混了!
沈鹰左思右想,都不能决定,一锅烟已尽,他磕掉烟灰,长身走出王雷的家,步向风老七家。
上官全已死,王雷也已死,假如连风老七也死,那即便最后自己能把凶徒一一杀死,这个代价太大了,也只能称是惨胜。
到了风家,幸而安然无事,沈鹰略松了一口气。刚想离开,见萧穆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忙把王雷家的剧变以及那篇血书的事告诉萧穆:“为防对方会迁怒于风家,你便守在这里,没老夫的命令,不得离开!”
“是!”萧穆举袖拭去头上的汗珠,问道:“那红灯老大如此凶残,头儿你准备如何应付?”
沈鹰叹了一口气,道:“今夜老夫已连败两仗,此刻也无主意!”
萧穆道:“咱们自然不能放他出城,但要防他们大屠杀,也不是没办法。”
沈鹰忙截口问道:“穆儿,你有何办法?”
“属下的办法绝不妙,只是死马当活马医!”萧穆沉着地道,“咱们先把官兵撤出去,再慢慢向城中心围过来。另一方面,本城有不少卧虎藏龙的高手,只要咱们把这事稍作宣传,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沈鹰大喜,叫道:“不错,老夫就怕人手不足,有了这批生力军,便不怕他们了!”
说着,远处已传来五更的梆子声了,沈鹰跃上屋顶,运起丹田真气,把红灯老大的作为及恐吓说了一遍。
他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不久便有了反应,有些人纷纷打开门窗相问:“请问那伙凶徒,如今去了何处?”
“老夫还未找到,请诸位小心防备,若自信武功足以防身的,请参与搜捕!”
沈鹰四处喊话,不久,全城都已知道,青壮男丁人人热血沸腾,而妇孺则胆战心惊。
x x x
天亮了,沈鹰把陶松找来,叫他把城内的几位英雄请来相助,他们是“开山掌”万胜山、“穿云剑”卓立霄、“流云袖”丁双鹤、樊家昆仲樊城和樊州以及“梅花双剑”韩啸月夫妇。这几人都是洛阳城的一流高手,而且急公好义。
沈鹰决定由南至北搜索,而官兵则逐渐向中间围去。行动之前沈鹰又把官兵分成四队,每队由两个高手率领,各自负责一条街道。
由于恐怕那些蓑衣人会藏在民居家内的暗处,所以搜得甚是仔细,因此速度也很慢,过了一个时辰,每队才搜了半条街。饶是如此,沈鹰却极有信心能把对方掏出来。
再过半个时辰,西北角忽然冒起一道浓烟,沈鹰飞身跳上屋顶一望,心头一沉,气血翻腾,几乎喷出血来!
原来起火的竟是自己的“行宫”!他连忙按住翻腾的气血,传声道:“各队继续搜查,请丁兄及卓兄过来一下!”丁双鹤及卓立霄应声而来。沈鹰道:“舍下起火,对方可能派人故意到那里放火,而引开咱们的注意力,但为防万一,请两位跟老夫去一趟!”
丁双鹤道:“神捕的安排自有妙算,在下等没有异议!”当下三人疾如星丸般向前飞去,到了沈鹰的“行宫”外,只见古逸飘抱着唐小红自屋内冲了出来,叫道:“老鹰,咱们又再栽一次啦!”
沈鹰怒问道:“里面尚有人否?”
唐小红垂泪道:“都已死了……”
沈鹰猛吸一口气,连忙发啸召官兵来救火,同时斥古逸飘道:“老古,老夫正在搜索,你却擅自离开岗位,万一对方的用意正是如此,北城门岂不是个漏洞!”
古逸飘忙道:“老夫的干女儿在里面,难道要老夫眼睁睁看她被火烧死不成!”
沈鹰叹了一口气,道:“老夫言重了,莫怪!请即返回北城门!”
古逸飘去后,沈鹰派丁双鹤和卓立霄在附近搜了一阵,都不见人影,他遣回丁卓两人,自己去找唐小红:“唐姑娘,是谁放火的?”
x x x
郎四扶伤返回“行宫”后,小福见状忙道:“郎大哥,葛大哥给我的伤药还剩下一点,你拿去敷吧!”
唐小红白了他一眼,说道:“别光说不做,快把纱布及伤药拿来!”
小福回房取了伤药,两人便替郎四敷药包扎。刚弄了一半,后面忽然传来一个惨叫声,郎四一怔,道:“这好像是老周的声音!”
老周是厨子,而灶房正好在后堂,唐小红道:“待小妹去看一看!”
郎四急道:“不可,危险!快拿刀应付!”
话音一落,又再传来一道惨呼声,这次声音已近了许多,郎四大惊,连忙道:“快走,有敌人来了!”
唐小红及小福有点手足无措,刚走几步,只见一个身穿宽大的黑袍,头罩黑布的人自后冲来,手中一柄长剑沾满鲜血。
郎四见逃不掉,喝问道:“阁下是谁?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鹰的窝!”那怪客声音十分奇怪,空空洞洞的,听了令人汗毛直竖。
“阁下杀人不怕有报应?”
怪客大笑:“我是‘幽冥来客’,还会怕报应?杀!”身子忽然冲前。
郎四挥动单刀抵挡,口中不迭地道:“你们还不快跑!”幽冥来客笑声更响,手中长剑一抖,泛起几朵剑花,郎四不知对方剑刺何方,忙向后一退,但仍慢了一步,只觉腕脉一痛,已给对方的长剑刺伤,“呛啷”一声,单刀跌落地上!
幽冥来客一剑得手,飙前几步,长剑如彩虹挂空,直刺郎四的胸膛!
郎四身子一偏,以左手射出两柄飞刀!幽冥来客长剑一绞,飞刀跌落尘埃,同时伸起一脚,把郎四踢翻,身子掠飞,长剑刺向奔跑中的唐小红的后背!
郎四被踢伤了筋骨,一时爬不上来,却看得分明,叫道:“唐姑娘,快闪!”
唐小红哪里还懂闪避?幸而她跑急了,金莲踏着裙脚,登时一跤摔倒,幽冥来客那一剑也恰好刺了个空!
只听他冷笑一声,手腕一翻,剑尖刺向地上的唐小红,唐小红和身一滚,与此同时,小福忽然拼尽全身之力,以肩向幽冥来客一撞。
幽冥来客虞不及此,竟被撞开几尺。唐小红慌不迭爬了起来,向内堂奔去。
幽冥来客大怒,回剑刺向小福!小福的视线为他所挡,看不到小红已脱离险境。他一心只想救小红,见长剑刺来,也不闪避,双臂一张,反而抱向对方的腰侧。
“噗!”长剑透体而入,小福双臂仍不放,大叫:“小红快跑!”
郎四看得睚眦均裂,他忽然伸手入怀,摸索了一阵,然后自地上向幽冥来客滚去,双臂一张,抓住对方的足踝,同时张口咬向大腿!
幽冥来客一掌击去小福的胸膛,小福的尸体飞出五尺,幽冥来客立即持剑刺落郎四的后背!
唐小红站在远处,吓得失声痛哭起来,幽冥来客“桀桀”一阵怪笑,双脚一顿,向唐小红射去!
唐小红瞿然一醒,转身跑入一间小室,同时把门关起,幽冥来客笑声更响,飙飞上前,一脚把门踢开!
他自恃武艺高强,毫不犹疑走了进去,目光一掠,登时一怔,原来房内竟无唐小红的影子!
只听他怒哼一声,蹲身向床底望去,接着又踢开桌子、椅子,都捉不到人,最后才发现这房跟隔壁的房间有一扇暗门相通!
幽冥来客推开暗门闪了进去,那边又是一间同样的房子,他再找了一阵,才发觉再有一度暗门与第三间相通!他一连打通四间房子,才走至外面,却是一个天井,天井有棵大树,枝叶茂盛,大树之后便是灶堂及澡房。
幽冥来客冲入灶堂及澡房,仍找不着唐小红,大怒之下,在灶堂处放了一把火,然后跃上树顶,看了几眼,仍找不到对象,才振衣离开。
唐小红去了哪里?原来她凭机智躲过幽冥来客的追杀,逃到天井。大树之后,有一口水井,水井上有个木架及绕辘,她一急之下,让她想到一个脱身之计,快步走前,抓住绕辘上的麻绳,垂落井内。
绳未尽,她便用手向上爬,把自己吊在井内半空,万幸那幽冥来客没有探头向下查看,否则,十个唐小红也没命!过了一阵,她抬头向上一望,见上面浓烟密布,不知那恶鬼是否已经离开,仍不敢爬出来。
正觉双臂酸软无力时,忽闻古逸飘的叫声,她不由大喜过望,心头一松,忍不住哭了起来:“干爹,干爹……”
古逸飘循声而至,绕动辘子把唐小红吊了上去,当唐小红的娇躯离开井口,他便把她抱住,问道.“小福他们呢?”唐小红哭着道:“小福哥他们为了救女儿,都让一个自称幽冥来客的人杀死了……”
“别哭,别哭,你一哭干爹的心便乱了!”古逸飘道,“那个幽冥来客呢?”
唐小红四处一望道:“也许跑啦!”
古逸飘便把她抱起,跃出火场。
x x x
沈鹰道:“姑娘的命真大,也好生聪明!”
唐小红说道:“晚辈全身乏力……刚才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竟能用手吊住身体!”
沈鹰笑道:“人每到危险之时,便会把体内的潜力全部发挥出来!”
说着,那些官兵已救熄了火,沈鹰扶起唐小红,走了进去。
起火的地方是灶堂等后厢,前堂未有波及,是故沈鹰及唐小红由前门进去,入门后走了几步,便已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
唐小红呜咽地道:“郎大哥及小福哥是为了救晚辈,才被那恶鬼杀死的!”
沈鹰安慰她:“那人武功如此高强,心智又狡猾机诈,即使他俩不救你,也难以逃出毒掌!你能够安然无恙,实在命大,而且聪明机智,否则再有十条命,也不济事!”
唐小红抚着小福的尸体大哭,她见小福双眼圆睁,嘴巴张开,似仍在张口大叫:“小红快跑!”更是悲不能止。哭了一阵,才发觉沈鹰已不知去了哪里。她吃了一惊,便放声大叫:“沈神捕!前辈!”
叫了几遍,不见回音,正想退出屋子,才见沈鹰一手提着一具尸体,自内走了出来,唐小红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鹰把尸体放在地上,叹息道:“一子下错,满盘皆落索,若非如此,也不会累弟兄们伤了生命!”
忽然又咬牙道:“老夫出道至今,所遇凶徒也不知凡几,但胆敢到老夫‘行宫’行凶的,从未有之!哼,由此可知那群孽畜,必尚被困住城内!”
唐小红收了泪,把小福的尸体堆放在另两具尸体旁边。接着又去抱郎四的尸体,目光一落,忽然叫道:“神捕,地下有字!”
沈鹰心头一跳,走前几步,蹲在地上观察,地上有三个血字:女千里!
唐小红道:“女千里是什么意思?”
沈鹰抓起郎四的手一看,见他右手食指染着血,血未干,指尖处血迹最少,证明字是郎四在临死前用血写的!
“女千里”这三个字的确令人难以忖测其含意。沈鹰仔细比较研究:第一个字,色最浓;最后那个‘里’字,已甚模糊,很可能这句还未写毕,只因指上的血已用尽,而郎四又未及再醮血便已断气!
沈鹰再仔细看了一下,觉得“女”字及“千”宇的距离比“千”字及“里”字的距离为大!那么这是否是两句?
女,千里……
“女”字是什么意思?莫非那个幽冥来客,是女的?想到此,沈鹰抬头问道:“唐姑娘,那幽冥来客是男的,还是女的?”
唐小红嗫嚅地说道:“晚辈看不准,那人的一袭黑袍十分宽大,而且他的声音很粗!”
沈鹰想了一下,道:“你再把郎四跟那人搏斗的情况说一遍!”
唐小红一边回忆,一边转述。沈鹰问道:“郎四抓住他的脚?”
“是的!”
沈鹰精神一振,道:“那个人一定是女的!她被郎四自鞋子上看出来的!”
“但有的男人脚也比较小……”
沈鹰道:“还有一点,郎四的鼻子极灵,他既然与她如此接近,定是自气息上分辨出来!”
说至此,沈鹰心头一动,连忙解开郎四的胸襟,只见一个拇指般粗细的锡管滚了出来,沈鹰一把抓起,把盖子拔开,低头一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唐小红十分奇怪。沈鹰叫道:“老夫虽然下错一子,但仍还有机会反败为胜!郎四武功虽低,但甚为聪明,他已为老夫立下不少奇功,想不到这次临死还能为老夫再立一奇功!”
唐小红诧异万分,问道:“前辈你说什么,晚辈不明白!”
沈鹰一手抓起唐小红,飞身跃上屋顶,向后堂射去。
原来郎四临死写下的‘千里’两个字,加上那个锡管,使沈鹰得到启示:郎四在那幽冥来客的身上下了“千里飘香”!
“千里飘香”是一种药,是江南总捕头管一见的手下风火轮家的秘传,这药见风生香,说是“千里飘香”未免有点夸大,但这种香味能保存几日不散,而且其香极淡,若是普通人根本闻不到!所以风火轮用之来跟踪,往往能奏奇效!
风火轮曾以此跟踪“飞天蝙蝠”蒲松柏(事见本故事集之《双鹰会江南》),后来沈鹰带人到江南,郎四得知风火轮有此奇药,向他索取的!
郎四另立一功的是,指出幽冥来客是个女的!虽说郎四在其身上下了“千里飘香”,如让对方得悉,而把衣服换掉,便失去功效,但假如知道其身份是女的,范围便小很多了!
沈鹰几个起落,已翻过灶房,落在街上。风中带着几丝焦味,沈鹰眉头一皱,连忙吩咐一个官兵,把唐小红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沈鹰跃上屋顶,向前奔去,跑了十余丈,才闻到一丝香味,以香似有似无,甚难断定,心中不由再想起郎四。可惜斯人已逝,沈鹰连嗅几下,不能断定香味往何方去,只得向风老七家奔去。
风老七家一切如旧,由于现在是白天,加上全城出动,搜查凶徒,风老七料想暂没危险,心情放松,脸上神色已大不相同,见到沈鹰即道:“请神捕喝杯热茶!”
沈鹰苦笑一声,把郎四临死的情况告诉了萧穆。萧穆道:“头儿,烟妹的鼻子也很灵,不如叫她回来辨认一下!”
“好,她在东城门,你现在立即去与她对调,老夫在这里等她
萧穆去了之后,沈鹰一边品茗,一边抽烟。风老七站在一旁服侍,忽然问道:“神捕,如今情况怎样?”
“暂时是老夫落在下风,但最后相信她翻不出老夫的掌心!”
风老七不敢多问,叫人把早点送上来。沈鹰吃了一半,云飞烟便来了,沈鹰叫她把剩下的早点吃了。云飞烟累了一夜,肚子早已饿了,也不客气,吃了一点点心,喝了一杯茶,擦了一把汗,随即问道:“干爹,你把女儿调回来是为了什么?”
沈鹰简单地把郎四立下的功劳说一遍:“老夫鼻子不如你灵,所以调你回来
云飞烟道:“这就去吧!”
两人展开轻功,驰至“行宫”后,再跃上屋顶。云飞烟边闻边前进,穿过几条小巷,香味突然转弱。她道:“干爹,香气突然减轻,很难再前进了!”
沈鹰眉头一皱,道:“莫非那人在这里把黑袍脱掉?”
云飞烟道:“即使那人脱掉黑袍,也该有香味,除非她把黑袍抛掉!”
“不错!”沈鹰道,“快找一找!”
两人找了一阵,终于在水沟内,找到一袭黑袍。沈鹰道:“那女魔既然把黑袍抛在此处,一定是藏在附近!”
云飞烟也同意:“不错,因为左面的搜索队已逐渐接近,后面的那一段,看来不大可能!现在只剩下右面及前面!”沈鹰道:“你去找两队搜索队来!”
云飞烟去了之后,沈鹰再向前走,穿过一条小巷,便到了上官全的那栋小庄院。
这刹那,沈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昨夜老夫并不见上官全妻子及二子的尸体,何不再进去找一找?”
想至此,沈鹰便跨进门去,逐具尸体查看起来。厅上的尸体,全是上官家的家丁,沈鹰便走向内堂。刚推开一扇房门,房内忽然劈出一柄刀来,沈鹰猝不及防,几乎被斩个正着!幸而他的反应够快,急切之间,上身向后一弯,手腕一翻,反抓对方的腕脉!
不料那人刀法甚佳,只见他臂弯一沉,手腕一转,刀锋削向沈鹰的手臂!
沈鹰双脚一蹬,侧退两步,左掌一扬,发出一股掌风,把门帘扬开!
门帘一动,只见一个三十不到的汉子,相貌堂堂,手持金刀走了出来,脸上满怀敌意。
沈鹰道:“阁下是谁?”
“你又是谁?”那汉子一话既落,金刀已连劈两记,沈鹰见他来势汹汹,再退两步!
他一退,对方立进,手臂一抡,金刀带着一道眩目的光芒,疾如星火地斩向沈鹰的头顶!
这一刀中宫直进,全不把沈鹰看在眼内。沈鹰不由生怒,身子一蹲,右手在腰带上一翻,烟杆已经在手,手臂一长,烟嘴刺向对方的虎口!
那汉子立时变招,以刀身敲开烟杆,同时沿杆削下!
沈鹰岂容他削着?立即撤招错脚,左掌拍开对方的金刀,烟嘴急戳对方胸膛的“神藏穴”!
那汉子身子一弓,如煮熟的小虾,身子向后一滑,同时左手一扬,发出几件暗器!
这下变生肘腋,沈鹰大吃一惊,急切之间,猛使一招“随风摆柳”,上身向侧弯下,左掌在地上一撑,右脚急蹬对方下腹!
沈鹰反应之快,应变之妙,显然也大出对方意料,一呆之下,才仓惶后退!
沈鹰猛一暴喝,左掌一撑,上身弹起,烟杆急打对方手臂!
这一招,快如白驹过隙,那汉子翻腕挥刀来格,右手入怀,又抓了一把暗器。
不料沈鹰那一杆看似有去无回的猛击,实在只是一记虚招。杆至半途,忽然一转,烟嘴戳在对方左臂的“气海穴”上。
只听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那七八件暗器全部跌落地上!
那汉子一条左臂麻木难动,沈鹰再无顾忌,烟杆时而使出小花枪的招式,时而点穴橛的招式,把那汉子的一柄金刀,紧紧压住!
那汉子又惊又恐,问道:“阁下有胆行凶,难道无胆把姓名示下?”
沈鹰道:“阁下杀人之后,又藏在屋内,鬼鬼祟祟,也为何不把姓名见告!”
那汉子边战边退,怒道:“胡说!死者全是我的亲人,我怎会杀人?阁下含血喷人、反咬一口的伎俩,未免太拙劣!”
沈鹰攻势一缓,讶然问道:“阁下是上官全的亲人?什么名字?”
那汉子倚墙而立,扬一扬手中的金刀,道:“阁下既然来杀人,难道未曾查明,我家的成名功夫么?”
沈鹰一怔,脱口道:“你是上官全的儿子?”
“不错,在下正是上官彪!老匹夫,有种的便连我也杀了吧!”
“你是上官彪!”沈鹰更是一怔,“你不是被三个蒙面人杀死了么?”
“谁说的?哼,你当然恨我不早点死去!”
“笑话!你知老夫是谁?”沈鹰心头甚乱,“老夫沈鹰!你的死讯,是你父亲告诉老夫的!”
那汉子也呆了一呆,半晌才道:“你是沈鹰?如此说来家父不是你杀的了?”
“当然不是!”沈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似甚平静,便问道:“既然令尊说你被杀死,为何你又回来?”
“在下当时也自忖必死,不想竟遇到一个救星,把我救走,饶是如此,也是最近才医好!”
“那人是谁?”
“‘洞庭医圣’程老前辈!”
“是程子务?”沈鹰大喜道,“原来这老头还未死!”
上官彪道:“他自然不会死!”
沈鹰心头一动,脸现疑惑之色,诧声道:“不对!程老头在两年前的七巧节前后,尚在杭州附近出现过,而你说的却是三年前……”
上官彪微微一呆,半晌才道:“这倒也不奇怪,他老人家并不是一直陪着在下,起码也得去采挖草药!”
“唔,如今他在哪里?”
上官彪抓抓头,道:“对不住,程前辈严禁在下泄露他的行踪!”
“他为何要突然隐居?”
“在下自旁侧击,程前辈好像在研制一种解毒圣药,这种药对他甚为重要,假如不能成功,他便不再出江湖!”
“原来如此!”沈鹰又想到一个问题:“阁下是何时入城的?”
“刚才!”
沈鹰转身面对着他:“今日封城,你如何进来?”
上官彪道:“我自小在本城长大,难道哪里有漏洞,我也不知道么?”
“漏洞?”沈鹰心头一跳,忖道:“城墙有漏洞,上官彪既然能进来,那个女恶鬼也必能自漏洞处出城?”想到此,他忙问:“上官彪,老夫相信杀死令尊的凶手必尚留在城内。现在老夫问你一件事,你必须老实告诉我!”
上官彪微微一怔,道:“未知是什么事?”
“你自哪里来的,便带老夫去!”
“为什么?”
“既然有漏洞,她便能离开,她离开,令尊的仇何时才能报?”
上官彪道:“刚才有漏洞,现在可能没有了!”
沈鹰瞪了他一眼,道:“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上官彪道:“凶手又不是本城人氏,她又怎会寻到漏洞,神捕放心好了!”
“放心!”沈鹰冷笑一声,“你父亲被杀,伤心悲痛的该是你,不是老夫!你既然放心,老夫尚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音一落,忽听外面有人道:“大人,云姑娘叫我来找您。”
“什么事?”
“咱们已找到一个嫌疑人物!”
沈鹰大叫一声,一个转身飞扑出去。上官彪见沈鹰出去,忽然举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就在此刻,房内忽然有人道:“快去看一看,什么地方有漏洞!”
上官彪恭声道:“是!”把地上的暗器收入怀内,跑出家门。
沈鹰跟那官兵来至一栋平房,只见云飞烟及丁双鹤制住了一个汉子,那汉子正大声叫道:“冤枉!”
沈鹰问道:“烟儿,你认为他有何嫌疑之处?”
云飞烟道:“这栋平房本来住着一个年老的婆婆,她儿子到外面营商,只她一个住在这里,昨夜隔壁的邻居还看到那婆婆,刚才咱们进来搜查时,却不见那婆婆了!”
一个官兵接道:“大人,那婆婆跟小的有点亲戚关系,她家内有什么人小的都清楚得很,当时小的看见这汉子,便有所怀疑,所以通知云姑娘!”
“这个人你见过没有?”
“没有!”
沈鹰对那汉子道:“你为何来此?”
“我来找婆婆!”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儿子的朋友,因要来洛阳买点东西,她儿子便托我带家费给她!”
“原来如此,不知他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脸色一变,随即道:“我跟他不熟,平日大家都叫他大哥,我也叫他大哥!”
“他母亲叫什么名?”
“我只知道她叫婆婆!”
沈鹰哈哈大笑起来“他家的情况,你一概不知,而你跟他既不熟识,他怎会把钱托你带来!老夫若不用刑,看来你是不会招供了!”
“冤枉!”那汉子话音刚落,沈鹰中指在他身上戳了几指,那汉子立即惨叫起来,在地上滚来滚去。
沈鹰说道:“这滋味如何?快老实招来!”
那汉子再滚了两转,忽然不动。沈鹰一呆,把他的脸转了过来,只见他脸色青紫,嘴角淌着一丝黑血,已然断气。
云飞烟道:“他嘴里藏毒!”
沈鹰大怒道:“再搜!老夫现在到上官全家……嗯,上官全的三子上官彪,原来还未死,刚才回来了!”
沈鹰返回上官家,叫道:“上官彪,上官彪!”
声音在屋内四溢,却没人应他。沈鹰走上大厅,见地上的尸体,仍在那里,便走入内堂,内堂的房间虽不少,但除了几个丫头的尸体之外,并无上官彪的影子。
沈鹰忖道:“他去哪里?”信步走出大厅,目光触及上官全的尸体,心头猛地一跳:“上官彪怎地任他父亲的尸体放在地上?不好,那人一定是假冒的!老夫竟然被其瞒过,好狡猾的奸徒!”
这个念头刚灭,第二个念头又再升起:“上官全是死于暗器之下,那奸徒刚才用暗器射我,手法既快又妙……莫非他便是杀死上官全的主凶?”
想至此,沈鹰立即跃上屋顶,传音叫道:“杀死上官全的凶徒已出现,此人擅用暗器,大家要小心一点!那人身材高瘦,三十不到的年纪,身穿湖水绿色长袍,使用一柄金刀!”
想起那奸徒说有漏洞,他立即沿着城墙走了一匝,见各处防守十分严紧,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北城门,古逸飘问道:“老夫的干女儿没事吧?”
“老夫叫人送她到凌浩波家,你放心!昨夜那几个蓑衣人的身材如何?”
“有高有矮,有肥有瘦!”
“藏在小轿内那个呢?”
“身材高瘦!”
沈鹰心头一跳,急道:“你把昨夜的经过说一遍!”
古逸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便仔细把经过说了一遍。沈鹰恨恨地道:“一定是他!这些人十分狡猾,分散匿藏,看来一日之内,要想搜遍全城,把他们全部掏出来,可不大容易!”
古逸飘道:“白天尚好办一点,到了晚上便有漏洞,咱们能够几天几夜不休息,那些官兵,又怎行?”
沈鹰叹了一口气,道:“这果然是个问题!”说着,便告诉他在上官家曾遇到一个假冒上官彪的事。
古逸飘道:“这人九成便是昨夜自小轿内用暗器射杀上官全的凶徒!”‘
沈鹰咬牙地道:“可惜当时老夫一时之间,想不起上官全是被暗器所杀的!不过,任他如何狡猾,也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掌心!那小子身穿湖水绿衣,你小心点!”
“老夫想跟你一起参加搜索!”
沈鹰沉吟了一下,道:“须防对方狗急跳墙,你还是守在这里比较重要。”
忽闻有铜锣声响起,沈鹰连忙转身奔去,高声问道.
“什么事?”
一个官兵叫道:“大人,咱们发现了一个身材高瘦、身穿绿衣的汉子。快去!弟兄们都抵挡不住了!”
沈鹰问明了方向立即提气飙前,疾如离弦之箭,几个起落,已掠过一条街道。
果见街上一队官兵正围着那个假冒上官彪的汉子。假上官彪手持着金刀,杀得那些官兵狼狈异常。但一来上头有令,二来仗着人多,虽有损伤,官兵们仍不退下,假上官彪即使武功再高一点,也不容易脱困。
沈鹰抽出烟杆,喝道:“等老夫来收拾他!”话音一落,人已至假上官彪面前,烟杆急刺其“气海穴!”
假上官彪怒道:“沈鹰,你疯了么?怎地冤枉好人?”沈鹰冷笑一声:“不必多说,待老夫制住你,再慢慢迫供!”
“放屁!迫什么供?你到底怀疑我什么?”
“上官全是你用暗器射杀的!”
“你有什么证据?”假上官彪脸色微微一变,金刀急挥,护住前身的要害。
沈鹰攻势更急,道:“你发暗器的手法,跟杀上官全的一样!而且此城根本无漏洞,你如何进来的?这便足以证明,你是凶手!”
假上官彪脸色大变,刀法登时一乱,沈鹰烟杆“飕”的一声,自刀洞中突进:“这次你再也跑不了!”
假上官彪连退三步,沈鹰紧迫得他手忙脚乱。
假上官彪眼看逃不出去,喝道:“少爷跟你拼了!”金刀不挡沈鹰的烟杆,急劈沈鹰的脖子。
沈鹰身子忽然一伏,烟嘴戳向对方的丹田,假上官彪以左手格开,右脚急蹬而起!不料,沈鹰早已把这一切估计在内,假上官彪脚一动,左手食中两指拼起如戟,点向对方脚上“阳陵泉”穴!
这一来,两下一凑,奇快无比,假上官彪要想收腿,再也来不及。只觉腿上一麻,下盘再也动不了!
沈鹰斜飙六尺,长身而起,冷笑道:“要想离开此城,有老夫在此你还是少做梦吧!假如你把一切招供出来,老夫便饶你一条性命!”
假上官彪咬紧牙关,沈鹰道:“第一,你的同党在何处?”
“不知道,咱们分开匿藏。”
“你别以为老夫是三岁小童,就算分开匿藏,也该有联络的办法。”
“没有,咱们只约定出城之后,到许昌的万利客栈见面!”
“老夫暂且信你!”沈鹰问:“你们的首领是谁?其他同伴又是什么身份?”
“咱们只知道首领是姑苏慕容的后人,她的真正姓名,甚至样貌,咱们也不知道!”
“姑苏慕容?”沈鹰道,“近数十年来,姑苏慕容一家,已逐淅式微,她有这等武功?”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假上官彪道,“除了姑苏慕容一家之外,武林中尚有哪一个门派,有这个规矩?”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不错!擅用刀法的,咱们以刀杀之;擅用剑法的,咱们以剑杀之;擅用暗器的,咱们以暗器杀之!”
“你负责杀死上官全?”沈鹰走前几步,瞄着假上官彪,“你本名什么?”
“在下是‘三手哪吒’周三刀!”
“三手哪吒周三刀?”沈鹰眉头一皱,道,“这名可陌生得很!”
“因为在下一向在岭南活动!”
“为何来江北?为何要杀上官彪?”沈鹰头一抬脸色忽然大变,烟嘴在他身上连点数下,只见假上官彪脸色越来越黑。
“神捕不必再点穴了,毒性已攻入心房……”
“你自己服毒?”
“不是,是我的同伴下手的……他们大概怕我供出秘密……”
沈鹰快如旋风,转至上官彪的身后一望,果见他后背上斜钉着一把蓝注注的飞镖!
沈鹰大怒,抬头一望,双脚一顿,斜飞而起跃上屋顶,立即向前飙射出去!三个起落之后,沈鹰发现屋顶上根本无人!
来杀人灭口的凶手去了哪里?沈鹰心头一动,心想趁假上官彪还未断气前,这是赶紧再问一问他,于是重新回来。
当他自屋顶跃下来时,发觉假上官彪的身前多了两个人,却是“梅花双剑”韩啸月夫妇。他恨恨地道:“可惜又让凶手逸去!”
韩啸月眉头深皱,道:“沈神捕认为此人便是杀死上官全的凶手么?”
“不错,他亲口说的!”
韩啸月道:“不会吧,他的确是上官全的第三儿子上官彪!”
沈鹰转至假上官彪身前,见他脸上在这一瞬间,已烂得斑斑驳驳,不能辨认,他诧异地问道:“韩大侠认出他是上官彪吗?”
韩啸月妻子夏爱荷道:“愚夫妇来时,他脸上的肌肉尚未腐烂!”
沈鹰心头一沉,再问:“贤伉俪以前见过上官彪?”
夏爱荷道:“见过好几次!”
韩啸月接道:“舍弟以前常与他来往,愚夫妇相信不会认错人!”
沈鹰呻吟一声,苦笑道:“如此老夫便如坠入五里雾中!他既然是上官彪,刚才为何又自认是活跃于岭南的‘三手哪咤’周三刀呢?”
“哦?竟有此事?”韩啸月夫妇亦是一怔,喃喃地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而且他还说他是接到命令来杀上官全的!他们的首领是姑苏慕容之后。”沈鹰涩声继续道,“还说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他头儿令他以暗器射杀上官全!假如他真的是上官彪的话,岂有弑父之理?”
这次连“梅花双剑”也怀疑起来,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沈鹰沉吟了一阵,道:“依老夫看,此人一定是样貌与上官彪差不多,加上贤伉俪来时,他脸上的肌肉已开始腐烂,只能望到一眼,要再仔细看时,肌肉已烂至不复辨认!”韩啸月苦笑一声:“大概如神捕所料,也许愚夫妇看走了眼!”
沈鹰转过话题问道:“贤伉俪可有什么成绩?”
“咱们找到三个嫌疑人物,可惜一抓住他们,他们便咬破藏在嘴里的毒药自杀了!”
“好厉害的女魔!”沈鹰双眼喷火,道,“看来那女魔平日驭下必定极严。”
夏爱荷道:“神捕,还有一事愚夫妇要跟您商量的……”沈鹰抱拳道:“贤伉俪急公好义,沈某一向极为尊重,有话但说无妨,千万别客气!”
“那些官兵们闹了大半天,都又饥又渴又累,再下去情形可不太妙!”
沈鹰道:“吩咐他们就地休息,沈某立即派人送上饭菜荼水,但饮食之前,一定要先验过是否有毒!下午再分班休息,最重要的是今夜!”
韩啸月道:“不错,最怕他们晚上乘黑出城,而咱们若太疲乏的话,便难免会露出破绽!”
韩啸月夫妇去了之后,沈鹰望着周三刀的尸体发怔,直至此时,他一直处于被动之下,也一直落于下风,这实是前所未有之事,教他心潮如何能平息。
他一边绕着周三刀的尸体踱步,一边思索着几件难以解释的疑团。一阵秋风吹过,周三刀的后衣卷起,猎猎作响,沈鹰下意识地转头一望!
当他目光触及那柄淬毒的飞镖时,登时怔住,刹那间,一颗心怦怦乱跳。
沈鹰轻吸一口气,使头脑平静下来,然后蹲下身仔细观察。
飞镖的式样及大小,跟遗留在上官家的一模一样但令沈鹰心头狂跳的却不是这一点!
那柄飞镖是由下向上斜插在周三刀的后背肌肉,入肉大概只有寸余深,这便出现了一个问题,假如周三刀在招供时,恰为他同伴路过,因恐他把全部秘密招了出来,是故发射毒镖,以图杀人灭口,那么这人当时的位置该在何处?沈鹰转头一望,八尺之外是一排民居,这中间毫无可供匿藏的地方,是故凶手若非在屋顶,便只能躲在民居内,透过窗子射出飞镖!
如此那飞镖便只有由上向下斜钉在周三刀的后背,而绝不可能是由下向下,除非凶手是匿在地底下,发射飞镖!沈鹰想至此,连忙退后,用脚力顿地上,这青石板铺砌的街道,显然没有暗道暗沟!那么,飞镖自何而来?
沈鹰心念急转,一个念头浮上心头,登时又怔住了,这只有一个可能,这柄飞镖是周三刀自己发射的!
周三刀在下肢麻木被自己制住之后,悄悄摸了一柄飞镖,趁自己问话不觉时,把手放在背后,然后向上一抛,是故,飞镖便由下向上斜钉着!
紧接着,又有一个问题泛上心头:“周三刀为何要自杀?他怕老夫不放过他?但老夫刚才已表明,只要老实招供,便饶他性命!唔……莫非他的口供是假的?
“那么他到底是不是‘三手哪吒’周三刀?又或者他真的是上官彪?
“他为何要用这种毒性的飞镖,使肌肉迅速腐烂?是为了怕让人认出他的真正身份?
“果如此,他便肯定不是周三刀了,甚至便是上官彪。上官全如此疼爱他,他为何还要弑父?而且弑父之后,又毫无伤感后悔的神色?”
沈鹰脑海内不禁又翻起在上官家巧遇他那一幕来,更觉此人十分可疑,心中不觉相信了几分,这人便是上官全的三子上官彪!
杀人凶手是上官彪,这一点一经确定下来之后,其他的问题,便会更加多,也更加令人难以解释了。
“红灯血案”由始至今,一切都充满了谜,而其来龙去脉,也始终如隐在雾中,令人难以看清其真貌。沈鹰更是深深坠在雾中,迷失了方向!
沈鹰在街上冥思,不断绕着上官彪的尸体而转,那些官兵都是心头诧异,只道沈鹰遇上了“鬼打墙”。
一阵凉风吹过,带来了一丝发香味,沈鹰抬起头来,只见云飞烟站在旁边,他不耐烦地道:“烟儿,你去歇一会吧!
云飞烟道:“女儿刚才自韩大侠夫妇口中得悉了一切,这人到底是谁,干爹猜出了没有?”
沈鹰叹了一口气,道:“他正是上官彪!”
“上官彪?”云飞烟吃了一惊,“上官全的三子上官彪!
刚才干爹不是已经推翻了韩大侠的看法么?”
“现在已经证实!”沈鹰把自己发现上官彪是自杀的事说了一遍。
云飞烟点头道:“如此说来,他是上官彪的成分便比较大了,而那姑苏慕容的事,看来也是假的了!”她见沈鹰沉吟不语,又道:“干爹也请回去歇一下吧!”
沈鹰恨恨地道:“这件案子至今已毁了好几个弟兄,老夫不把那女魔碎尸万段,这口气怎能消得下!”
“干爹,如今本城已围得飞鸟难出,你放心,捉拿他们只是迟早的事!”
沈鹰道:“烟儿,你先陪老夫到上官全家查一查!”两人联袂至上官全家,一切依旧,沈鹰轻声对云飞烟道:“小心一点,房内可能有危险!”说罢踢开刚才巧遇上官彪的那个房间的木门!
木门“哗啦”一声倒地,布帘一晃,沈鹰左手一抓,把其拉下。云飞烟探头望去,房内不见一人,沈鹰立即走了进去。
云飞烟忽然轻“咦”一声:“干爹,女儿又闻到‘千里飘香’的味道!”
“那女魔来过此处?点火搜一搜!”
房内有一张大床,锦帐放了下来,云飞烟把锦帐拽起挂在钩上,走上床一嗅,道:“床上的味儿反而较淡!”她重新走下床,用力一嗅,道:“咦,这里的气味最浓!”
沈鹰道:“也许她只坐在床上!”
“既然坐在床上,床上也该有味!”
“你忘记了她已把黑袍脱下了么?”
云飞烟道:“那么怎还有味儿?”
“你又忘记了,郎四在她袍子上撤了‘千里飘香’,然后再伸手去抓她的足踝,当时他手上必定尚沾有一些‘干里飘香’的药屑,这些药屑后来便涂在那女魔头的鞋子上,是以郎四的心血并无白费!”
云飞烟嗅了一阵,忽然钻入床底。沈鹰心头一动,抽出烟杆,在地上敲打起来,云飞烟也用剑柄敲打,最后发现床底地下是空心的。
他俩又花了半炷香的时间,才找到开启地道入口的暗掣。
云飞烟按下暗掣,一块地板弹起,沈鹰待过了一阵,不见有异状,这才提灯探头向下打量。
灯光下,但见地窖躺着几具尸体,却无一个活人!沈鹰道:“下去看看!”
云飞烟跳了下去,数一数尸体,一共五具,一老二壮二幼。云飞烟仔细看了一阵,说道:“干爹,这壮年的男子汉与上官全的相貌差不多,也许便是上官虎!”
沈鹰脑内灵光一闪,道:“看来这五具尸体,除了上官虎之外,余者便是他老娘老婆及两个儿子!原来他们藏在这里,难怪老夫刚才找不到他们的尸体!”
云飞烟蹲在地上,沈鹰道:“先把尸体抛上来!”
云飞烟依言把这五具尸体抛上了地面,过了一阵,便说道“干爹,这里也有‘千里飘香’的气味!”
沈鹰冷冷地道:“看来那个自称是周三刀的孽畜,便是上官彪无疑,若非他,谁知道上官庄还有一个这样的地窖!”
云飞烟怒道:“此人真是猪狗不如,不但杀死自己的父亲,连母亲及兄嫂侄儿也杀了!”
沈鹰咬牙道:“上官彪真是罪该万死,老夫所遇之凶徒,不能谓少,但像他如此凉血的,却未曾见过!”
云飞烟走上地面,问道:“干爹,咱们只要加紧搜索,便不怕他们能够飞上天去!”
“现在最困扰老夫的,是上官彪为何会杀死他父母?是他因某一件事情对父母产生怒恨,还是纯粹是奉命而行?假如是后者的话,那女魔头有什么办法令他如斯听话?这一点实在令老夫难以理解!”沈鹰深感困惑。
云飞烟道:“还有一点,‘红灯’每次杀人,虽然都派了八个人出动,但杀死重要的人物,却全都是由藏在小轿内的人下手的。至此一共发生五起惨案,下手之人,是否全是上官彪?”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沈鹰道,“颜开智用刀,裘素心用剑,兖州瘳光宗用锏,葛州沧石公用一对铜钹,是罕见的外门兵器,连上官全在内,五个人全是死在自己所熟悉的兵器之下,照看上官彪似无此本领!”
“那女魔头跟这五家有何仇恨,要用此手段杀戮之?”云飞烟道,“假如轿内所藏之人,每次不同,她又有何办法,令这许多高手替其卖命?”
沈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些谜都要等逮住了那女魔才能得到答案了,咱们先回去吃点东西,下午继续搜索!”
x x x
沈鹰及云飞烟吃了饭之后,便带着一队自己的手下,搜索起来,他再次为那一个接着一个的谜团而烦恼。
下午虽然有一半官兵休息,但速度仍然不慢,加上官府劝谕居民协助搜索,估计起更左右便能全部搜索完毕。
下午仍发现了几个嫌疑人物,但他们因嘴内都含有毒药,是故一个也无法得到口供。
太阳逐渐西落,天空一片红霞,就像被人抹了一团鲜血般。
眼看只剩下城中心的几条街道,众人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沈鹰连忙高声传话道:“请诸位小心,提防对方狗急跳墙。还有,请城中心的百姓尽量到外围避一避,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太阳刚自西山坠落,沈鹰便吩咐太白酒楼、千日醉酒楼、悦香居酒楼把晚饭送上,众人席地而食,倒也另有一番滋味。
饭毕稍事休息,搜索再度开始,各队一齐努力之下,只剩下四五栋平房及一栋小庄院未搜。沈鹰叫官兵将众宅团团围住,再吩咐“梅花双剑”在外面接应及指挥官兵,其他的武林好手全部跟沈鹰进屋。
那四五间平房,只一会儿便已搜毕,里面不见一人!
最后众人把那座庄院围住,围墙上站满了弯弓搭箭的官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鹰等人亦是十分紧张。这庄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此刻所集中之人手,就算挖地三尺,也不需多久的时间。
沈鹰吩咐多举火把,自己一马当先入庄。庄内房舍颇不少,但每个房子都不见一个生物,沈鹰心头一沉,登时怔住了。
“开山掌”万胜山道:“人去了哪里?莫非他们背生双翼,可以飞天!”
“流云袖”丁双鹤道:“也许已让他们溜掉了,咱们白忙了一日一夜!真是可恨!”
樊城道:“既然让人溜掉,咱们还在这里干什么?散了吧,都回家歇息去!”
众人转头望向沈鹰,沈鹰抬头望向横梁,心潮起伏难定,想不到他又栽了一个跟斗。半晌,才喃喃地说道:“他们去了哪里?”猛地精神一振,道:“请派人去查问一下,看谁家有否地窖暗道的,也许让那群孽蓄躲在里面!”
“穿云剑”卓立霄道:“不错,反正已搜了一日一夜,好歹也得再找一找!”
群豪出庄,派了一队官兵,打锣当问讯。一般居民哪里有什么地窖暗道的?因此一共才二十七家有此类设施,其中十五家已搜过,只剩下十二家未动。
沈鹰道:“咱们几个分成两组,各带一队官兵去,其他人仍在原地把守!”
到了二更,这十二家的地窖也都搜过了,那女魔头及七个蓑衣人还不见人影,就好像烟雾般,突然消失了。
丁双鹤等人即使都是急公好义,此刻也垂头丧气,意兴阑珊,把眼望着沈鹰,等他作最后的决定。那些离家的居民,更是恨不得早点回家!
良久,沈鹰忽然叫道:“咱们好像还有几个地方未搜查过!”
众人齐是一怔,心想全城数万户,穷一日夜的搜索,哪里尚有什么漏网之鱼,脸上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半晌,丁双鹤才问道:“请问神捕,咱们还有什么地方未搜过的?”
“有!”沈鹰坚定地道,“而且还不止一户两户!这事泄露不得,请诸位跟老夫去便是!”
于是沈鹰叫官兵留在原地,他只带七个武林高手、云飞烟以及彭七等手穿街而去。
夜风颇大,众人心头甚是纳闷,却也不敢多问。不久,沈鹰便停在一栋大宅之前,群豪心头都是一阵狂跳!
原来那座大宅,赫然是知府阮晋阮大人的府邸!
丁双鹤道:“不错,阮知府、俞同知、关通判及魏总兵的府邸,咱们都不敢进去搜索!”
沈鹰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老夫却又不希望他们在里面!”
樊州脾气有点急躁,闻言忍不住道:“神捕忽左忽右,叫咱好生不明!他们不在里面,您又希望他们在哪里?”
沈鹰喟然道:“并非老夫忽左忽右,而是假如那群孽畜在咱们进去时,制住了阮大人,迫咱们开城,咱们又该怎办?”
樊州一怔,失声道:“他奶奶的,这样可就麻烦透顶了!”
万胜山苦笑一声,道:“丑妇终须见家翁,既然来了,便须进去,站在这里可不是办法!”
沈鹰吩咐云飞烟留在外面,以备假如不幸猜中,放走了那群孽畜,也可以悄悄跟踪他们。
当下沈鹰走前拍起门来,里面有人应声:“谁?”
“老夫沈鹰,有事求见阮大人!”
阮知府是正四品,沈鹰是御赐的从二品,位同布政使司,他说求见那只是一种礼貌。阮府的家丁哪敢怠慢,忙不迭把门打开。
沈鹰见内面灯火通明,家丁家将持刀仗剑,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一颗心稍松,问道:“大人睡着了没有?”
“小的也不知道,请大人跟诸位壮士入内侍茶。”
群雄跟那家丁步上大厅。后堂的阮晋,早听到消息,连忙披衣出厅:“不知大人夤夜来访,恕罪恕罪!”
“不敢,下官怕那些孽畜躲在府上,会惊动大人,是故带人来看看!”
阮晋道:“有劳大人担心,下官感激不尽!但自昨日至今,一切平安,点尘不惊!”
“如此便好!”沈鹰道,“为安全计,可否让下官搜查一下?”
“欢迎之至,大人是为了下官的安全,下官岂有不许之理?”阮晋说,“待下官吩咐妻子下人等出堂!”
“有劳了!”
不久,阮晋一家,以及一群妇孺丫环都齐集至大厅,沈鹰派樊氏兄弟留守大厅,自己带人入内检查。
过了两顿饭功夫,全府已搜遍,果然没有那些蓑衣人的踪影。沈鹰告罪一声,带人上俞同知的家继续搜查。
五更的梆子声自远处传来,阮知府、俞同知、关通判及魏总兵四家都经检查。而全城至此,已再无漏网之处,但仍不见敌踪,连足智多谋的沈鹰,此刻也不禁束手无策!樊州道:“神捕,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迫他们现身?”
“老夫想不出来!”
丁双鹤道:“城内的百姓及那些官兵如何处理?”
沈鹰道:“先让百姓回家,再把官兵遣散!”
待群雄去了之后,云飞烟才自黑暗中走了出来,说道:“干爹无须气恼,须知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沈鹰没好气地道:“烟丫头你给老夫住口!假如花了这许多人力还不能迫他们现身,叫老夫以后如何有脸再来洛阳城!”说罢飞上街旁的一棵大树上。
夜风大,吹得枝叶左右摇晃,沈鹰的心潮也如风中的枝叶般,不能静止。
刹那之间,他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竟连一个念头也翻不上来。
云飞烟见他趺坐在树上,不敢打扰他,便倚在树下闭目养神。
一阵大风吹过,树枝向左一摆,眼前因没有树叶的遮挡,沈鹰忽然发现远处有一串明亮的风灯在风中摇晃。
蓦地一个念头袭上心头,只听他大叫一声:“烟儿,吩咐官兵不可散队,通知丁双鹤他们到东大巷!”说罢,下肢一沉,借着树枝的弹力,射了出去,飞向那串风灯。
x x x
沈鹰不是为风灯而去,而是为挂风灯的地方而去的!这地方叫留香院,是本城最大的妓院,几乎全城最红的几个妓女,都在留香院。据说留香院单可荐席的勾栏,便有上百个,还不包括那些清倌人!
来留香院的嫖客,也非寻常的嫖客。要来留香院嫖,起码得花得起钱。
沈鹰到留香院附近,见街上人影稀疏,有的也只是匆匆回家的居民。不久,云飞烟便带着丁双鹤等人到了,还带了两队官兵。沈鹰吩咐云飞烟指挥官兵把守四周,自己带着七大高手走前。
大门拍了一阵,仍不见有人来应门。丁双鹤道:“神捕,这妓院下午咱已来搜过!”
沈鹰道:“留香院的勾栏,多不胜数,那女魔头假如跟鸨母有所勾结,随便扮成一个妓女,你们又怎能知道?”
丁双鹤叹了一口气,道:“这倒也是,咱们从未涉足此种地方,倒甚容易被混过!”
话音一落,只听门内有人道:“今日本院暂停一日,贵客光顾,请明夜再来!”
沈鹰道:“快开门,咱们是官府派来的人!”
“本院下午已经搜过,未知爷们来此为何?”
沈鹰向樊氏兄弟打个眼色,示意他俩逾墙入去,嘴上却喝道:“老夫要再来查,行不行!”
那人略顿一下才道:“如此请诸位稍候一下,待小的通知妈妈来迎接!”
沈鹰一掌把大门震开,群雄一拥而入。那龟奴吃了一惊,道:“爷们慢来慢来,请勿吓慌了搂上的姑娘们!”沈鹰不理他,带人走入大厅,喝道:“快叫鸨母出来!”厅上只点了两盏油灯,沈鹰叫龟奴多点几盏,那些龟奴哪敢抗命?须臾,大厅大放光明,但见好一派豪华的气氛,堆金砌玉,飞栋画梁,只嫌有点俗气。
龟奴送上茶来,群雄都不沾唇。沈鹰道:“那鸨母为何还不来?”
一个丫环道:“妈妈已安寝,大概在梳妆!”
再过了一阵,才见楼梯上走下一个风情万种的中年妇人来,柔眼波,朱红小口,好一副天生的媚骨。
鸨母未说先掩嘴一笑:“哎啊!妾身还以为来的是什么贵客,原来是神捕及诸位大侠,真是天降的荣幸,让妾身受宠若惊!”
“别废话,把所有姑娘都请出来!”
鸨母一怔,道:“诸位要多少个姑娘服侍?”
丁双鹤拍案道:“咱们的来意,不信你不知道,你别跟咱们装蒜!”
鸦母道:“妾身的确不知,若说要搜查,下午已来过一次……”
沈鹰道:“再搜一次又如何?”
鸨母忙道:“如此待妾身吩咐她们换装下来!”说罢匆匆上去了。
沈鹰见鸨母神色有异,心中疑云大盛,便悄悄叫丁双鹤去把古逸飘、崔一山、萧穆等人找来,再加派几队官兵,围在附近。
丁双鹤去了之后,沈鹰便悠悠地抽起烟来,良久,梯间才响起一片脚步声,一个龟奴大声地叫道:“楼上楼下的姑娘们,通通出来见客!”
脚步一响,那些勾栏们脸上搽脂抹粉,挂着一抹惯常的笑容,依次走了下来。
龟奴叫道:“小翠、小红、金花、银菊、青青、绿绿……”
沈鹰喝道:“四个成一组下来。”
龟奴不敢不依,一次叫四个勾栏齐下。群雄瞪着眼仔细观看,但他们既不知道女魔的相貌,又不曾来留香院嫖过,如何能看出疑点?
不久,所有的勾栏都已走了下来,“开山掌”万胜山忽道:“老夫曾闻人提及留香院有四大美人,如今怎地不见?”鸨母道:“她们都有客人在房内!”
沈鹰喝道:“快叫他们出来,连嫖客也带出来!”
鸨母快步上楼,不久便带了四个千娇百媚的勾栏、四个身穿绫罗的青年下来。
龟奴逐个叫道:“赛西施、蒋公子!赛贵妃,苏公子!赛飞燕,姜公子!赛貂蝉,郭公子!”
沈鹰身子忽然自椅子上飞了上来,左掌右杆,忽攻那四个公子!刹那间,但闻一片莺声惊叫,蒋公子及郭公子,“砰砰”两声,栽倒在梯级上,随即向下滚落!
苏公子及姜公子都能及时闪开。沈鹰大喝一声,一个风车大转身,左掌右杆再度攻出,那两人也应声跌倒,沈鹰一怔,随即道:“得罪了!”弯腰替他们四个解开穴道。
那四人一脸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哼哼哈哈地爬将起来。
沈鹰目光在那四个美人脸上扫过,见那四个女人,跟传说中的四大美人,果然有点相像,便问鸨母:“还有人没有?”
鸨母道:“没有了,就这许多个!”
“把丫头及龟奴都叫出来”
不久,又走来了二十多人,沈鹰见他们都不像学过武的,不禁犹疑起来。鸨母道:“大人,妾身已说过,那些凶徒,并无来本院!”
“都站在这里,待老夫上楼搜查一下!请丁兄跟老夫一道!”
丁双鹤应了一声,跟着沈鹰上楼。到了楼上的走廊,却见樊氏兄弟正由一个房间走了出来,轻声道:“这座小楼,再没别人!”
沈鹰心有不甘,道:“两位请悄悄到后堂下人居住的地方看看!”说时拉着丁双鹤下楼。
那些勾栏,都低着螓首,心头忐忑。沈鹰道:“老夫再搜一搜楼下的房间!”
楼下只有几个房间,但留香院除了此座小楼之外,尚有不少小院,布置甚佳。真要仔细搜查起来,可不容易。不过如今全城只剩此地有藏身之可能,沈鹰自不会轻易放过。搜了几间房间,到了一间看来是下人居住的小房,沈鹰仍不放过,走了进去,把桌上的蜡烛点燃。就在此刻,沈鹰忽然听到一个轻微的呼吸声,呼吸声来自床边的一个小巷处。
小巷有块布帘,照理那里是摆放马桶的地方。沈鹰抽出烟杆,轻轻走至布帘前,冷冷地道:“乖乖给老夫出来吧!”里面没有应声,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袂声。沈鹰一把将布帘扯下,只闻一个尖叫,马桶坐着一个女子,衣衫整齐,娇躯不断地抖动:“妾身……在……在小解……你是谁"
沈鹰冷哼一声:“这么大的一个人,穿着裙子小解的,真是闻所未闻!再不站起来,老夫要动手了!”
那女子看来二十左右的年纪,身材略胖,梳着一个贵妃坠马髻,抖着娇躯站了起来。
“出来!”沈鹰喝道。
“妾身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难为我……”
沈鹰心头一动,左臂一长,捏住她的琵琶骨,沉声问道:“你是谁?”
“妾身叫夏莲,是留香院丫环……”
沈鹰把她拉了出来,灯光下但见那女子貌美如花,眉宇间有股媚意,竟是个绝色美人。沈鹰微微一怔,又见那女子显然已经破瓜,便道:“你真的是个丫环?”
“真的,真的……”
“那鸨母这般厉害,怎不叫你接客,却来做丫环!而且老夫令你们全部出大厅,你怎么躲在这里?快老实招来!”眼光一落,见她身衫全是绫罗绸缎,更加怀疑,喝道:“你一定是个妓女!”
那女子“嘤咛”一声,吓得几乎晕倒。刹那间,沈鹰心头一跳,伸手点了她的晕穴,同时蹿出房门。
第五章 天网恢恢
沈鹰一出房门便呼叫在附近搜查的丁双鹏:“丁兄快来!”一语未毕已冲回大厅。
卓立霄见他来得匆急,讶然问道:“神捕,是否已查出什么端倪?”
沈鹰目光一掠,心头一震,问道:“那个赛贵妃呢?”
卓立霄道:“她说要去解个手。”
“到哪里解手?”
“在楼上!”
“请丁兄再跟老夫上楼!”沈鹰身子飙前了几步,双脚一顿,斜飞而起,足在沿梯,便跃上楼上去。
就在此刻,他听到左首一个房子发出一道声音,沈鹰一射而至,伸脚踢开房门,只见房内的一扇窗子打开着,他大喝一声,一掌击碎窗棂,人随即飞了出去!
楼下是座花园,亭台水榭,假山花树如幽灵般,伏在黑暗中。沈鹰脚尖在假山上一点,正想跃下,一个念头猛地翻上心头,忽然一个倒飞,跃回房内,但见床旁的布帘一闪,立喝道:“谁?”
“妾身赛贵妃在解手,请神捕回避一下!”
沈鹰心头一定,哈哈笑道:“好狡猾的女魔,老夫几乎给你瞒过!”
赛贵妃道:“你一定是找到夏莲,否则又怎会知道?”
“是的,老夫承认今日失却往日的镇静!”沈鹰一边运功戒备,一边道,“其实老夫早该看出你是个假冒的!”
赛贵妃咯咯乱笑,如风吹银铃,煞是好听:“妾身便不信你有这个本领!”
沈鹰闷哼一声,说道:“老夫早应由你们的红灯不惧雨淋,而猜出这必是西北关外所产的‘黑油’,而你皮白凹眼弯鼻,虽然美丽却有异汉人!”
赛贵妃笑声不绝。沈鹰又道:“如老夫猜得不错的话,你该是早几年曾在甘陕道上出了一阵风头的回人香妃!”沈鹰话音一落,那女人再也笑不出来。沈鹰冷冷地道:“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但这些案子总是由你指使的,这一点,绝不会错!”
“你错了,完全错了!”
沈鹰一怔,脱口问道:“老夫错在哪里?”
香妃道:“我根本不是指使人,而只是一个看热闹的人。这几场戏,做得果然热闹非凡,令人叹为观止,起码能使你一度暴跳如雷,束手无策,便已十分有趣!而且,我只能算是半个回人!我生身之父本是汉人,我娘才是回人!”
沈鹰又是一怔,半晌才怒道:“你何须狡辩?丑妇终须见家翁,还不给老夫滚出来!”
香妃咯咯一笑,道:“听说你没有儿子,我怎能做你的媳妇?你又怎能做我的家翁?”忽又悠悠一叹,道:“我很丑么?以我在中原所见过的女人,就没一个有我的好看!你们汉族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沈鹰颇有哭笑不得之感,半晌才沉声道:“你再不出来,老夫可要进去了!”
香妃又叹了一声道:“其实你并不老,为何自称老夫?只要你打扮一下,一定还有不少少女喜欢你!”
“当真无耻之至!”
“我无耻?”香妃声音忽变厉,“你们男人就只会骂女人无耻!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还可以在外面勾三搭四,逛窑子,游花街,说是风流?女人只要对男人多看了一眼,便是无耻!这算是什么道理?”
沈鹰不由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香妃忽然又长叹一声:“我一向都不忍伤害别人,你为何对我凶巴巴的?你要见我,怎不进来?我早已扎好裙子了!”
沈鹰吸了一口气,道:“你道老夫不敢?”他对香妃的伎俩颇有几分畏惧,说毕连忙运气绕体转了一圈。正想踏前,忽听一阵衫袂声响,急问:“谁?”
丁双鹤在房外道,“神捕,樊氏兄弟让人制住了?”沈鹰心头一跳,精神微分之际,但见布帘儿一掀,自内钻出一个美人儿来,正是那位假扮赛贵妃的香妃!房内立时香气阵阵,中人欲醉。
香妃对着沈鹰嫣然一笑,道:“你知道妾身为何叫香妃么?”
沈鹰心头一动,却道:“老夫不想知道!”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吧!我自小身上便有一种异常的香味,长大后,这香味便更浓了,男人嗅过之后,便终日对我念念不忘!”
“老夫已到知天命之年,岂会为你所惑!”
香妃又是嫣然一笑,如一朵鲜艳的花朵,突然盛放,连沈鹰也不禁看得一痴,暗道:“这女人只怕比杨贵妃还媚,幸而没选进宫内,否则社稷危矣!”
香妃又是一笑:“神捕,我知道你的厉害啦,也不想再看热闹了,你放我们出去吧!”
沈鹰哈哈大笑:“你们双手染满鲜血,要凭一句话出城,简直痴人说梦话!”
香妃眩光欲滴,楚楚可怜地道:“你忘记你的朋友让咱们抓住么?咱们便来个交换吧!咱们回人打仗都喜互相交换俘虏的!”
“你们一共多少人?”
“连我共有八个!”
“以两个换八个,这笔生意汉人不会做!”
“但现在咱们还不是俘虏!”
“在老夫的眼中,与俘虏完全没有分别!”
香妃不以为然道:“我可叫他们七个为我拼命,即使最后我们会失败,^旦我相信你们的伤亡一定很大!”
沈鹰不为所动地道:“无论有多大的伤亡,都在所不惜!”
“你不怕下面的人会因你的铁石心肠,而不再听令于你?”
“因为你们这群狗男女,实在太没人性了,为了将来不再发生这种惨剧,我相信任何正义之士都不会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太重!”
香妃笑嘻嘻地道:“老哥哥们,你们替我把那个姓樊的一刀杀了吧!”
丁双鹤道:“神捕,这个……”
沈鹰也不禁有点犹疑起来,半晌才道:“要老夫以二换八那是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的,有胆的便把樊家兄弟杀了吧!老夫保证替他俩百倍报仇!”
香妃想了一下,道:“那么以二换四呢?”
“也不行!”
外面有人道:“香妃娘娘,只要你能脱困,咱们宁肯为你拼死在这里!”
沈鹰冷哼一声,走出房子一看,只见七个汉子,脸上戴着血红色的面具,推着垂头丧气的樊氏兄弟。
樊城羞愧地道:“这群恶鬼躲在假山内,在下兄弟不提防着了暗算!神捕不必理会咱兄弟的性命,把他们都杀了吧!”
沈鹰赞道:“两位不愧是令人敬佩的好汉!香妃,你听见了吧!”
香妃银牙暗咬,道:“好吧,就让你以二换二!”
沈鹰正在考虑,忽听那七个血脸蒙面人齐声道:“不可!”.
香妃轻笑一声,道:“哥哥们有何见解?”
那几个血脸蒙面人又说道:“以二换一!”
香妃、沈鹰及丁双鹤齐是一怔。只见香妃垂下两行清泪,呜咽地说道:“妾身知道哥哥们的意思……但,这叫妾身又于心何忍?神捕,妾身愿意向你叩三个响头,请你一并放了他们吧!我保证将来咱们一步也不踏进中原!”
沈鹰冷笑道:“这个问题,老夫刚才已答复你了!”
一个血脸蒙面人道:“娘娘,假如他肯以二换二,试问你要带谁出去?”
香妃不由叹了一口气,道:“说得也是,你们人人对我忠心不二,我的确很难挑出一个特别突出的!”
另一个蒙面人道:“娘娘不必再费心思,咱们愿意替你效死,但求你能平安离开洛阳城!”
香妃泪如珍珠,道:“奴家记住了,我发誓为你们七日不近男人!”
血脸蒙面人道:“不必,娘娘身体要紧!”
沈鹰喝道:“好生无耻的女人,竟然炼采阳补阴之邪术!”
一个蒙面人怒道:“沈鹰,咱们已让你占尽便宜,你可不得出口伤人。如今咱们便放人,你也快放人吧。”
“老夫从来说一是一,你们若不放人,老夫也不放人。但话说回来,假如她若出了洛阳城,老夫可不再客气。”
香妃道:“一言为定!”
蒙面人立即把樊氏兄弟放了,沈鹰摘下一块腰牌,道:“你拿老夫这腰牌,自北城门出去。”
香妃向沈鹰裣衽一礼,道:“后会有期。”刚接过腰牌,那七个蒙脸人立即抽出武器,望沈鹰及丁双鹤扑去!
沈鹰及丁双鹤匆促间应战,只几个回合,便陷于险境。香妃飞身入房,自窗子射了出去。
楼下的卓立霄等闻见楼上的打斗声响,都忙飞身上来,见状立即抽出武器加入战团。
由于万胜山还未回来,双方以七敌七,更因为那七个蒙面人心存必死,十分勇悍,往往只顾伤杀,而不顾自身的安危,因此,除了沈鹰一人占了上风之外,余者尽皆落在下风。
与沈鹰鏖战的是个手持长剑的蒙面人,此人剑法轻灵,而且应变极快,沈鹰一时之间,竟无法下得重手。
激战中,但见那人一剑刺来,沈鹰烟杆一格,随即沿剑滑下,急敲对方“合容穴”。
那蒙面人手臂一沉,长剑反刺沈鹰的小腹。
沈鹰双脚一错,左臂扬起,五指如钩,望对方琵琶骨抓去。
蒙面人反应极快,长剑忽然一回,已刺向沈鹰的左小臂。
沈鹰猛喝一声,烟杆敲在剑背上,把剑格开。蒙面人十分狡猾,身子如鱼儿般向后一缩,便脱出沈鹰的左爪。
沈鹰长笑一声:“哪里跑?”欺前一步,烟杆抖起如枪,泛起几朵杆花,蓄势不发。
那人戴着面具,看不出其表情,但见他长剑护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忽听他大叫一声,身子忽然滚落地上,长剑如蛟龙翻江般,急向沈鹰的下盘卷去。
沈鹰双眼神光炯炯,瞪着对方的来势,缓缓后退。
那人长剑速度忽然更快,沈鹰曲膝一跃而起。
只见那人左臂在地上一撑,身子如豹子般蹿了起来,长剑把沈鹰的胸腹笼住。
这一着,急如星火,事先竟无一丝儿先兆,只一眨眼,白光已经绕体而至。
但沈鹰似乎不慌不忙,手臂一抡,但听“当当当”三响过后,剑光顿敛,蒙面人跌落地上,沈鹰却已斜蹿出八尺。
沈鹰脚一落地,立即再度奔前。那蒙面人刚刚长起身来,沈鹰一杆扫去,那人慌忙伸剑来格。
不料,杆至一半,忽然一拐,左手飞快地掠起,五指一落,奇准无比地抓住对方的剑脊,同时烟杆一送,烟嘴戳在对方的麻穴上。
蒙面人的左手刚想要动,但只觉腰上一麻,全身已不能动弹。
沈鹰举袖拭去额上的汗珠,这一战时间并不太长,但因对方存心拼命,又不能下杀手,是故颇感吃力。他转身看看同伴的形势,见各人虽仍然落在下风,但却已逐渐稳住阵脚,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松了一口气,伸手揭下蒙面人的面具,却是一个剑眉星目、隆鼻红唇的壮年汉子。沈鹰已估计这七个人,必都是英俊潇洒的男子,但仍想不到对方的面貌,竟美如潘安再世。
刹那间,沈鹰心念一转,问道:“阁下叫什么名字?”
那人轻哼了一声,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沈鹰嘿嘿笑道:“老夫便不信你不怕死!”
“你何不试试?”那人已被制住麻穴,但仍能张口说话:“朱……某人若是皱一皱眉的,便不算是好汉。”
“凭你这等德性,也敢称好汉?”沈鹰哈哈大笑,笑声未止,心头忽然一动,摸一摸光头,诧声道:“你姓朱?”
那人脸色惨白,只眨眼间,脸上已升上一团黑气,沈鹰叫声不妙,烟嘴在那人的脖子上一戳,那人嘴巴不由自主地张了开来,但见嘴里一片黝黑,还发出一股腥臭。
沈鹰大怒,道:“服毒自尽,便叫不怕死?你不说老夫也猜出来了,你便是朱剑儒,也即是杀死裘素心的主凶!”那人眼光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喉间胡胡乱响,却说不出话来。
沈鹰道:“你们为了向香妃表示不二,所以回家把自己的亲人全部杀死了,你们这样做还有人性么?为了香妃喜爱看热闹的心情,你们又故意装神弄鬼,所作所为只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那人眼光露出一丝愤怒之色,但很快便黯然无光,沈鹰伸手一探已无呼吸了。
沈鹰立即一个风车大转身,但见那些与自己同伴决斗的蒙面人已全部伫立不动,他快步走前,先用烟嘴制住一个蒙面人的麻穴,道:“请诸位都把他们的面具摘下来。”
韩啸月制住了对手的麻穴之后,把其面具揭了下来,失声惊叫起来:“这不是蒋恨天么?”
沈鹰一怔,问道:“蒋恨天是谁?”
“便是兖州廖光宗的大弟子!”
沈鹰心头一跳,目光转向一个手持铜钹的汉子身子,喃喃地说道:“莫非他便是葛石公的儿子葛岳?”
丁双鹤应道:“不错!在下五年前曾经到过沧州葛家,与他见过一面,他正是葛石公的大子儿葛岳。”
“穿云剑”卓立霄指着一个汉子道:“这个便是襄阳的‘锦衣豹’颜开元。”
接着樊城又认出其中一个是泰山派的大弟子田巨峰,另外两个虽然未能认出其身份,但料必也有显赫的身份。瞬息之间,那六个汉子的脸上肌肤都又开始腐烂,显然他们也都是服了含在口中的毒药。
颜开元、朱剑儒、葛岳、上官彪、蒋恨天这五个名字在沈鹰海中不断地转动着,半晌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夏爱荷诧声道:“神捕因何大笑?”
“老夫笑他们所谓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的说法,原来是以其亲杀其亲。”沈鹰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但这手法比传说中的姑苏慕容还更加恐怖,事实上,姑苏慕容家早已式微。”
樊州道:“神捕,那女魔已离开甚久,咱们快追吧!”
沈鹰笑道:“不要紧,老夫的干女儿早就跟上她了,不怕她能背插双翅,飞上天去。”
“料她已出了洛阳城,”丁双鹤道,“咱们这就追去吧,免得夜长梦多。”
群雄立即走出留香院,刚好万胜山带着古逸飘、崔一山及萧穆赶至。
沈鹰抓住一个官兵问道:“老夫的干女儿呢?”
“她刚才离开了,说曾留下记号,叫大人您带人追去。”
“好,请诸位跟老夫去。”沈鹰向小巷射过去。不久,一堵墙壁上便现出几丝萤光来,那道萤光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鹰,鹰嘴向右方,沈鹰立即拐右而行。
云飞烟留下的记号一直指向右前方,不久便到了东城门。陶松已代替萧穆守在那里,沈鹰问:“烟儿可是由此出城?”
“是。”陶松道,“刚才一条人影飞来,属下正想喝问,不料那人影忽然飞来一个黑乎乎的弹子,落在地上,便爆出一团浓雾。属下怕雾中有毒,便叫官兵退下,哪知待那团浓雾为夜风吹散,已不见了那个人。”
沈鹰急问:“是男是女你可知道?”
陶松想了一下道:“他身穿彩衣,该是个雌儿……不久,烟四姐便来了,说贼魁自这边奔来,属下把情况告诉她,她便出城追去了。”
“去了多久?”
“两盏茶工夫。”
“快开门,老夫得去接应。”
官兵把城门打开,沈鹰又道:“通知他们都散队回家休息吧,九个主凶,已死其八,只剩那个女魔,如今她也已离开洛阳,城内暂时已无危险。”
群豪出了东城门,仍不时见到云飞烟在树杆上留下的暗号,可是走了里余,便不复见了。
沈鹰急道:“快追!”
群雄再驰里余,仍不见暗号,心头都是一沉,沈鹰更是焦虑。刚才一路上云飞烟都是每隔二十丈便留下一个指示方向的暗号,如今暗号不再见,很可能云飞烟已有危险。沈鹰如热锅上的蚂蚁,急道:“快回头找寻!”
群雄到了最后一个暗号的地点,然后十一个人分成六组,除沈鹰之外,余者两人一组,分六个方向向前搜索。
x x x
且说沈鹰向左首一座树林飞进去,疾如离弦之矢,几乎足不沾地般,飙前数十丈。出了树林,是个小斜坡,月光下发出一片绿光,斜坡之后又有一座树林。
一阵夜风吹来,沈鹰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似有似无的兵刃劈空之风,他心头一动,猛地长啸一声,去势更疾。几个起落,已至林外,林内果然有人在打斗。
沈鹰把江湖上的格言“遇林莫入”抛在脑后,急提一口真气,穿入林内。
只见香妃手提一条近丈的衣带,衣袂飘飘与一个青衣青年大战。
那青年背向沈鹰,看不到其样貌,但沈鹰只看几眼,便认出他便是被自己派去商丘公干的手下大将“闪电刀”顾思南。
这刹那,沈鹰心头一松,问道:“小顾,烟儿呢?”
“头儿,小飞已被这女人迷倒,你快来,点子扎手得很!”顾思南的武功,本与香妃有一段的距离,但因心上人被制,只得豁出性命与其拼斗。此刻沈鹰一到,心神猛可一松,败象更显,被那香妃的一条衣带迫得连连后退。
沈鹰抽出烟杆走前,道:“小顾,你去救烟儿,这女魔头交由老夫。”说着烟杆自侧攻了上去,使出打穴橛的招式,以烟嘴戳向香妃的“笑腰穴”。
烟嘴未戳至香妃的“笑腰穴”,香妃已“咯咯”一笑,道:“你们这许多男人要应付我一个女人,好不害羞,我不跟你们玩了。”一语未毕,身子如泥鳅般向后一滑,脱出沈鹰及顾思南的攻势。
沈鹰喝道:“哪里逃!”大步流星追前。
香妃又是“咯咯”一笑,再倒飞半丈,娇躯忽如乳燕般直飞起来,落在一棵树上。
沈鹰怒道:“今日若让你逃去,老夫明日便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身子也跟着飞了上去。
他人在半空,烟杆乱挥,护住头脸,只见香妃盘膝坐在树枝上,笑道:“你也坐下来吧,妾身有话跟你商量。”
沈鹰落在她对面五尺外的另一条树枝,闷哼一声,道:“老夫却无这种雅兴陪你闲坐,妖女,拿命来吧!”
香妃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要你干女儿的命么?”
沈鹰心头一沉,立刻止住了去势,问道:“她在哪里?”
香妃半转着娇躯,从树枝上抱下一人来,正是云飞烟。
只因她身穿黑衣黑裤,黑暗之中,沈鹰一时看不到。
“她很好,你放心!请你说话轻一点,她睡得正香哩!”香妃抱着云飞烟,右手轻轻在她后背拍动起来。
沈鹰几乎被气炸了肺,只觉手脚冰冷,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香妃嫣然一笑道:“老郎君?缃衲阋部勺吕窗桑磕愀膳嫒缁u浒忝览觯袼庵秩耍趸嶙銎鹜低得8谌思移u珊竺媛易氖拢磕隳训烂唤痰妓鋈烁霉饷髡竺矗俊?br />
她这些话说来,娓娓动听,态度真诚,哪里像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菅的女魔头,倒像是个温柔多情的妻子,在床头跟丈夫商量。
沈鹰心头又惊又怒,极力镇定下来,思索抢救云飞烟的办法,表面上却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道:“好吧,老夫坐下来,听你的条件。”说罢,对着香妃背后方向眨一眨眼。
他眼神充足,这一眨虽在黑暗中,仍被香妃察觉,忍不住转头望向背后。
这本是沈鹰的计谋,他见香妃上当,心头大喜,双脚一沉,藉着树枝的弹力,如箭似矢向香妃射去,手中的烟杆,直戳对方的“紫府穴”。
香妃一脸天真,但心思绝不比人差,一回头见背后不见人影,便知不妙!刹那间后面传来一阵劲风,她忽把劲力一沉!
只听“喀嚓”一声,树枝断折,人如陨石般堕下,沈鹰这一杆,登时落空,这一瞬间,他心头又是一沉,只得长长叹了一声。
香妃轻轻巧巧,原式不变,飞落草地上,双腿依然盘着,一只右手已放在云飞烟的后脑上,却悠悠一叹:“你们男人都是鲁莽之辈,你这样冲过来,不怕吵醒烟儿么?还不赶快下来?”
沈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倒抽了一口冷气,但觉后背寒意阵阵,冷汗浸湿重衣,忖道:“这女人当真比狐狸还狡猾,比魔鬼还难应付!”
香妃说毕,忽然自怀中取出两团扁长的红色物件来,双手一拉便成了两盏小风灯,接着点起火来,周围便为一围红光所笼罩。
香妃右掌一扬,风灯矣然冲起一股绿烟,绿烟冲起十余丈,在空中凝聚不散。
黎明前的时刻,天色最暗,红光绿烟,在漆黑中,甚是缤纷夺目,但在沈鹰的眼中,却充满了诡秘及妖异的气氛。
远处传来一片衣袂声,沈鹰料想是丁双鹤他们闻啸而到,便飞身落地。顾思南早就仗刀立在香妃背后。
香妃对这一切丝毫没所觉,低声哼着歌,歌声轻盈柔软。沈鹰不知她在唱些什么,但料必是回人的催眠曲。
不一阵,萧穆、古逸飘等人已至,见状都是心头一沉,把香妃团团围住。
沈鹰问顾思南:“你怎会来此?”
“属下听闻洛阳发生血案,连忙漏夜赶来,到了东城门外,便发现树上有咱的联络标记,是故追了下来。
“到了这里,只见树木间飘扬着一团黄烟,又听见小飞的惊叫声,跟着便看见这女人了,却不见小飞的踪影,属下便跟她打了起来!”
沈鹰脸色一沉,喝问道:“妖女,我干女儿中了你什么毒?”香妃歌声未停,眼波更加柔和。
沈鹰见她无视自己,不觉更怒,喝道:“你道老夫不敢杀你么?”
香妃右掌放在云飞烟的后脑上,抬起头来:“啊!老郎君,你在问我么,难道你不知道妾身的名字?”这几句话她说得如同唱歌,悦耳之极,但沈鹰却被气得脑门发胀。
“老夫的话你没听见么?”
香妃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轻点声,烟儿睡着了!唉!她长得又乖又漂亮,我实在舍不得离开她,谁叫你们不让我离去呢?只得让她来作交换条件啦!”
奇怪,她说话时,眉宇间真的泛起几丝难分难舍之情。沈鹰冷笑一声:“何必假惺惺,有什么条件,你便爽怏地开出来吧?”
香妃一愕讶然道:“我已把话说清楚,难道你是聋子,我要烟儿送我离开!”
“不行,放下她,你自个离开!”
香妃嫣然一笑:“我一放下她,你便又会来追我了,这笔生意我不做。”
“如此你待怎地?”
“出了关,我便放她回来,说不定我还会跟她做个姐妹!”香妃边说边用手指抚摸着云飞烟的脸庞。
沈鹰冷笑一声道:“你别做梦!你双手沾满汉人的鲜血,便想一走了之,天下间岂有这般便宜的事!”
香妃叹了一口气,道:“我实在不想糟蹋这漂亮的小姑娘……你知道么,只要我手指儿在她后脑戳了一下,她便可能会成了白痴,也可能变成了一个疯子,更可能会变成了一个荡妇淫娃,真是可惜。老郎君,你既然是她干爹,难道你不爰惜她?”
沈鹰呆了一呆,半晌才道:“她无论变成什么,老夫一定替她报仇!”
“就算你替她报了仇,难道可以减轻她的痛苦,你又于心何忍?”
“她若痛苦,老夫便杀了她,免她有痛苦。”
香妃忽然尖叫一声:“你们男人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女人没用了,便要辣手摧花。”
沈鹰气得身子簌簌乱抖,怒道:“妖女,你嘴上放干净一点!”
香妃脸上的怒色忽然烟消云散,又换上一副惋惜的神色,道:“这样,我更加舍不得把她交给你了。”
古逸飘道:“妖女,你自信能逃得了么?”
香妃鼻子一皱,冷哼一声:“我不跟糟老头说话!”抬头望一望天色,眉宇间忽然现出一抹担忧之色。
沈鹰心头一动,暗忖道:“这妖女莫非还有帮手不成?”心念未了,只见香妃又向灯笼扬一扬手,又一股绿烟冲天而起。
“是的,妖女一定是利用此法来通知她的手下来救她。”沈鹰心念一定,突然发出两股凌厉的掌风,掌风把灯笼卷飞偏侧,灯内的火立即把灯笼烧着,不久便喷出里面的一截黑色的管子来,火便由里面喷出来,却不见灯芯。
香妃叹了一口气,道:“你生气又何必拿灯笼来出气?”神色忽地一变,厉声道:“老娘如今严令你们退出十丈之外,否则便毁了这妮子。”
此刻她说话的神情与刚才已大不相同,满脸戾气凶狠。
沈鹰沉吟了一下,心想离开十丈,也不怕会被她逃脱,当下道:“老夫便看你如何逃出咱们的掌心!”挥手指挥群豪离开。
群豪每人立一个方位,自把小林围着。就在此刻,树林边缘的一棵树上,忽然飞下一个蒙面人来,沈鹰喝道:“留下来!”身子如大鸟般飙射出去。
那蒙面人脚尖点地,向林内蹿去,沈鹰也追前,只见林内传来云飞烟的惊叫声,接着香妃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老郎君,你干女儿要变白痴了”
沈鹰胸膛起伏,只得住脚停了下来,他冷哼一声,转身退后,却又悄悄走前,匿在一棵大树后偷窥。
只见那蒙面人走到香妃面前弯腰行礼。香妃道:“公公,快想个办法救我。”
那蒙面人声音沙哑道:“你先解了属下身上的禁制,属下再把办法告诉你。”
香妃怒道:“我解了你身上的禁制,你还肯听命于我乎?”
“属下武功远非你之敌,你怕属下跑得了?”
香妃低头沉思。沈鹰所了,大是奇怪,却又暗暗高兴,忖道:“原来这人跟朱剑儒等人大不相同。咦,那妖女叫他公公,莫非他年纪已很大?”
香妃考虑了一阵,厉声道:“你若敢弃我而去,老娘必杀死你!蹲下身子!”
那蒙面人果然蹲在地上。香妃运了一阵子功,手指在蒙面人身上连点数指。蒙面又身子连颤,似甚痛苦,声音沙哑地道:“娘娘,你的手法好像有点不对!”
香妃柔声道:“过一下便没事了!”
“要再过多久,太久了,属下如何救你出去!”
香妃沉声道:“你若要救我,现在已可动手。”
蒙面人道:“好吧,属下现在便施为了。请娘娘闭住呼吸……”说至此,声音忽然降低,沈鹰凝神运功也听不到,只见香妃连连点头。蒙面人忽然自怀中掏出一枚铁管来,又着了火折子,大声叫道:“快闭住呼吸!”
沈鹰不知他闹什么玄虚,只得也闭住呼吸,却把真气提到双臂上。
蒙面人把火折子放在铁管下,不久,铁管突然喷出一股浓烟来,烟白如乳,在风中迅速扩散,把香妃、蒙面人和云飞烟三人笼罩起来。
沈鹰悄悄走前几步,随时准备拦截香妃。就在此刻,浓烟中,忽见有红影蹿动,发出猎猎的衣袂声,衣袂竟有几个之多,向他四处扩散。
沈鹰刚自一怔,忽听浓烟处传来一道闷哼,接着一道人影笔直地飞出浓烟。
沈鹰不假思索,一掌击出,掌风把浓烟驱散,这才发觉那道飞来的人影竟是云飞烟。沈鹰吃了一惊,连忙把掌上的劲力散掉,手臂一圈,抓住了云飞烟的后衣,随即倒飞一丈,把云飞烟放落地上,然后冲进浓烟中。
沈鹰只冲进丈余,已为一片白烟包围着,一低头,连自己的肩膊也看不见,刹那,一股寒气直冒心头,此刻虽有点像云中的神仙,但白烟太浓,那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就像双眼在一瞬间便瞎了般。
沈鹰急忙翻掌驱烟,一边前进,忽觉前面白烟滚动甚急,连忙望那里发出两掌。这两掌他尽力施为,强劲的掌风吹击得白烟如同两条白龙般,向前翻卷而去,视野登时一清。
只见香妃双掌连挥急攻那个蒙面人,蒙面人身法呆滞,显然已经受伤。香妃见沈鹰突至,吃了一惊,双脚一顿,舍下蒙面人而去。沈鹰岂肯放过她,身子如出洞蛟龙一般,直射出去!
香妃身法不但轻灵,而且速度极快,可惜碰到以鹰为外号的沈鹰,便显得有所不如了。十余个起落,已飞出树林颇远,此处白烟甚淡,但沈鹰也恰在此刻追上香妃!香妃见逃不脱,嫣然一笑,道:“老郎君,你要请我回家吃饭么?”她索性停了下来,解下衣带,目光充满恨意。
沈鹰哈哈大笑:“妖女,到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
香妃哈哈大笑,似花枝乱颤:“你一直落在下风,如今便以为可以吐一口气吧?可惜你还是高兴得太早!"话音一落,撮唇一啸。
沈鹰道:“你还有什么帮手?看招!”欺前一步,烟杆戳向香妃的喉头。
香妃娇躯一扭,玉带一扬,直向沈鹰的腰际卷去。沈鹰左掌一翻,望其衣带抓去!香妃似觉没闪避的意思,手掌将抓及衣带之际,沈鹰忽见香妃双眼露出笑意,他心头一动,急忙撒掌飘身。
香妃转身向前驰去,口中不断发出尖锐的啸声。
沈鹰急掠而去,烟杆刺向香妃后背。
香妃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让我离开是何道理?莫非你真有临老入花丛之意?”一句话未曾说毕,身子已接连三变,沈鹰的三招急攻,登时落空!
香妃身子一转,衣带的头端,如同棍子般,向沈鹰颜面飞来。沈鹰身子一弓,欺前两步,烟嘴戳向对方的“笑腰穴”
香妃左手一扬,衣带的尾端卷了上来,向烟杆缠去,同时吸气凹腰!
沈鹰右手一圈,左掌击出。香妃左手弃下衣带,也翻掌来迎。
沈鹰见她手掌青光隐隐,心头一跳,右手烟杆便戳对方的掌心“劳宫穴”。
他一变招,香妃也同时变招,手腕一沉,掌心击向沈鹰的丹田。
沈鹰后退一步,忽然耳畔听见一阵“嗡嗡”的声音,这嗡嗡之声不是叫声,而是似羽翼的扇动声。沈鹰心头一怔,抬头一望,只见远处飞来一群似是黄蜂的东西。
香妃哈哈大笑,攻势忽盛。沈鹰沉着应战,一会,那些似黄蜂的东西已到头顶上,不断升降盘旋,此刻沈鹰才看出那些东西是罕见的大萤火虫!
沈鹰精神稍为一松,香妃的衣带已急缠而至,此刻将近眼前,沈鹰才发现衣带的前端系着一柄打制十分精致锋利的小刀,小刀只有拇指般大小,小刀虽小,但若被其刺中要害,仍可致命!
沈鹰身子一蹲,左手再度翻起,向衣带抓去!就在此刻,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惊叫说:“衣带有毒,不能沾!”
沈鹰一惊,急忙撤掌,同时身子一偏,跌落地上,烟杆改扫香妃的下盘!
香妃一跃而起,衣带一沉,小刀射向沈鹰的后背!沈鹰就地一滚,那些萤火虫忽然一齐飞下,沈鹰只觉眼前一黑,已失去香妃的踪影。沈鹰这一惊非同小可,烟杆急挥,护住头脸,同时身子再一滚,只听“笃”的一声,香妃衣带上的小刀在沈鹰肩旁两寸处,插在地上。
沈鹰左肘在地上一撑,身子急蹿而起。香妃手腕一抖,小刀飞回,射向沈鹰的腰侧。沈鹰眼明手快,挥动烟杆,把小刀击飞!
那群萤火虫仍然在沈鹰面前飞舞,使沈鹰视线大为受阻,他心头又惊又怒,不敢求功,先求无过,左手利用掌风,飞扫萤火虫,右手烟杆护住要害。
香妃双手抓住衣带的中央、首尾两端,如流星锤般,连番出击,把沈鹰的前后左右全部封住。沈鹰凭风声抵挡,而且萤火虫振翅飞动时,发出的一阵“嗡嗡”之声,沈鹰不但视线受阻,甚至连听觉也受影响,好几番险被香妃衣带上的小刀刺中!
刚才提醒沈鹰谓衣带上有毒的声音又再传来:“用火攻。”
沈鹰心中苦笑,此刻自己危在旦夕,又如何能抽身去取火?刹那一个念头闪上他心头,忖道:“老夫的视线受阻,她的视线也同样会受阻,奈何老夫双脚那些萤火虫又遮不住,唔,得想个办法才好
心念一动,忽然一飞而起,那些萤火虫来不及跟着飞起,沈鹰视线一清,自高望下,见萧穆等人已至,忙喝道:“穆儿,快扎些枯枝烧虫!”
话音未落,香妃也飞了起来,衣带再攻射出,接着,萤火虫又把沈鹰的视线挡住。沈鹰急忙吸气,左脚尖在右脚面上一点,再蹿起八尺,同时双脚一曲,堪堪避过香妃的一击!沈鹰自知危机未过,双臂一划,横飞五尺,烟杆在一条树枝上一敲,发力翻落地上。他双脚一落足,立即飙前,缠住香妃!
香妃见对方来了援兵,芳心大惊,几番欲抽身撤退,都被沈鹰紧紧缠住!
由于贴身厮打,那些萤火虫横在中间,对两人同时有所影响,而香妃手掌因淬了毒,是故较占便宜,但沈鹰改变打法,将左手缩入袖管中,收袖迎敌。
过了一阵,萧穆、顾思南及古逸飘等人已扎好枯枝,引火燃烧,那些萤火虫一见火光,立即振翅高飞!
沈鹰精神一振,攻势大盛,那提醒他的人又道:“小心她身上衣衫也有毒!”
“多谢提醒!”沈鹰左袖急挥,反卷香妃的衣带。
香妃右手忽然松了衣带,伸掌击来,沈鹰冷笑一声,烟杆急戳其掌心!
香妃化掌为爪,抓向烟杆!沈鹰也反戳为打,烟杆击向其手背!
就在此刻,香妃的袖管中,突然飞出一团白烟!沈鹰如脚底踩着火炭般,双脚一缩,身子向后倒飞!与此同时,香妃也向后倒飞,脚尖一点,转身向外飞去!
古逸飘抽出宝刀,喝道:“妖女,往哪里逃!”飞身去拦!
沈鹰身子倒退,见香妃转身欲逃,左掌急在烟杆上一拍,烟嘴便突然离杆飞出,直射向香妃的后背!
与此同时,恰好古逸飘的喝声响起,香妃的听觉受影响,使沈鹰烟嘴射中她“灵台穴”!“灵台穴”是人身的三十六个大穴之一,只见香妃娇躯一震,张口喷出一口鲜血,随即踣倒地上!
古逸飘走前用刀把香妃的娇躯转了过来,香妃早已香消玉殒:“死了!”
沈鹰一怔,道:“这样快,倒便宜了她!”
古逸飘道:“这妖女死十次也不嫌多。只可惜咱们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令那些人为他拼命,甚至把自己亲人也杀死!”
沈鹰转过身去,只见一棵树下,倚坐着那个蒙面人,便走了过去。
“多谢阁下多次提醒,又救了小女,老夫十分感激,未知阁下尊姓大名?”
蒙面人忽然把罩巾拿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癯的脸庞来,沈鹰目光一及,禁不住失声惊呼一声!
古逸飘闻声过来一看,也惊诧地叫了起来:“是你?程老怪!”
原来这蒙面人赫然是失踪了两年多的“洞庭医圣”程子务!
沈鹰道:“前年老夫与管一见去杭州找你不着,原来你被人掳去西北关外!”
程子务赫然已受了重伤,说话有气无力:“老鹰,你把老夫怀内的一只锡盒子拿出来!”
沈鹰依言伸手入他怀中,摸出一只锡盒,随即把其打开,只见里面放满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药丸。
“把那颗黄色的捏开,喂给老夫服食!另者,把绿色的给你干女儿服食!”
沈鹰依言捏开蜡丸,把药丸塞入他口中,程子务咀嚼起来,并把其咽下。沈鹰手掌按在他后背上,一股内力缓缓注入其体内,程子务立即闭起眼睛。过了一阵,沈鹰头顶冒起一团淡淡的白烟。再过了两盏茶功夫,程子务睁开眼来,精神好了很多:“行了!”
沈鹰收掌,自己盘膝调息了一下,程子务欠一欠身,道:“其实老夫并非被他们掳去,而是自愿的!”
古逸飘一怔,随即笑道:“莫非你也看上那妖女?”
程子务瞪了他一眼,古逸飘自知失言,连忙住口。
“那年,当老夫接到管一见的帖子之后,便立即起程赶去杭州。到了城外,忽然被一个青年叫颜开元的拦住了老夫,问老夫是否‘洞庭医圣’,老夫答是。
“他道:‘有一桩怪病,令天下名医束手无策,不知你是否有兴趣看看!’老夫一时被勾起好奇心,便问其患者得了什么怪病。
“颜开元道:‘患者是一个美丽的姑娘,这姑娘身体有一股香味,但香味浓时,便需要与男子交合,否则脾气便会全变了,变得满腔怒火,暴躁异常,若是一两天也不与男人交合,便会心如火烧般!’
“老夫想了一下,道:‘也许她患花癫之症!’颜开元道:‘所有的名医都如此断定,但当他们接触过病人后,便都推翻这个判定了!’老夫又道:‘也许她是阴火太盛郁积在心,老夫开一个方子与你便是!’不料颜开元又道:‘原来名闻天下的名医程子务,跟那些庸医没多大分别!’老夫大怒:‘你怎可把老夫喻作庸医!’他道:‘因为看过患者的庸医,后来亦认为她所患之症,也是阴火太盛,结果猛下药石,而患者不但病症没有减轻,相反却是更重了!’
“老夫一愕,沉吟了一阵,道:‘患者如今在何处?’他道:‘便在两里外的一座树林内,在下保证所述,字字俱真,对您也没怀一丝恶意!’于是老夫便跟他去了!”
沈鹰道:“那个患者便是香妃吧?”
“不错!当老夫替她把了脉之后,却觉得一切十分正常,便以为为其所戏。香妃却道:‘请神医稍等一下可否?妾身病是时好时发的!’老夫因被勾起好奇心,答应留了下来。接着大约过了顿饭功夫,香妃脸色突然变红,老夫伸手一按,只觉她脉强而乱,心跳异乎寻常。她问老夫是否有办法立即替她治理,老夫答说要观察一下。
“不料,她忽然一指点了老夫的穴道,跟着自个宽衣解带起来,颜开元也解下裤子跟她胡天胡地起来。当时老夫气得几乎喷出血来,奈何身上穴道被制,移动不得!”
程子务说到此,忽然长叹一声,续道:“不久完事后,香妃脸上的红潮退去,神色有点羞涩,穿好衣服,走至老夫身前痛哭起来,说是身不由己,又解开了老夫的穴道。
“老夫再替她搭脉,一切又再正常了,当下便答应跟她到关外,因为她说在关外,她发作的次数较少。
“到了关外,老夫才知道她有不少面首,便是这次‘红灯血案’的那八个青年,他们都肯为她而死。据老夫一次跟颜开元闲谈,得悉他们一嗅到她身上的体香,便会情欲高涨,与其交合其乐无比,其他女人根本不能与她相比。
“老夫竭尽心智,试制不少药物,都不能治好她的病。但老夫天生的牛脾气,遇到奇难疑症,便非要把它解决不可,否则便心头难舒服。有一次,她因老夫不能治好她的病,便点了老夫身上的几个隐穴,使老夫若运内功,五内都一阵绞痛。声言医好了她的病,她才为老夫解去禁制。
“到了今年春,香妃又想到中原来玩玩,老夫也跟着来了。有一日,香妃谓将来若治好身上的怪病,便只嫁给一人。那八个男人脸上都变了色,立即便要抽出武器相向,却为香妃劝止:‘谁对我忠心,我便嫁给他!’
“有人问她,如何算忠心,香妃道:‘如果你们肯为我杀死你们的亲人,便是对我最忠心了!’不料那八个傻子,真的愿为她做任何事,香妃便说杀人没趣,要杀便须杀得有趣一些,所以他们便想出了那个办法了!至于留香院的鸨母,大概是被他们强迫吸下毒药……”
古逸飘怒道:“这女人视人命如草芥,纵使她身上有病,也不能迫人去弑父杀子!”
程子务道:“她父亲是汉人,早年因避仇家跑到回疆,邂逅了她的母亲。当她母亲怀了她之后,那汉人便抛弃她母亲回关了。后来那汉子做了一股流寇的瓢把子,还带人去洗劫回人,是故香妃自小便十分痛恨汉人。听说她幼时得到一个隐居在关外的汉人大魔头传授武功,后来她长大了,那魔头见她美貌,竟强暴了她……其实她的身世也甚凄凉……”沈鹰截口道:“难怪他痛恨男人!”
程子务道:“不错,她几个面首对她死心塌地,但她对他们也是时好时坏!唉,也是这女人天生的媚骨,那些男人明知被玩弄,却仍对她忠心不二,把家内的妻子父母,全都抛诸脑后!”
古逸飘道:“无论如何,这妖女都不值得原谅!”
“老夫却一直认为她本性善良!她凶残的一面,可能是幼时的遭遇,以及身带隐疾而影响了!每次与面首交合之后,她都有一种自暴自弃之情,病好之时,又后悔不迭,也因此老夫才千方百计要治好她的隐疾!”
程子务说至此,脸色一正,道:“老鹰,不是老夫小觑你,这女子刚才若脱了衣服,施展‘姹女大法’只怕你的心神也要受其影响,那时鹿死谁手还未知!”
“姹女大法?”古逸飘问道,“很厉害么?”
“这本也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这女人天生的一副媚骨,假如赤着身子,再配合一套动作不雅的武功,威力可就大了!两年前老夫看过一次,竟也心猿意马!”
沈鹰连忙岔开话题:“这件案子老夫也不知如何下判语,总之那几个面首自作孽,死了倒没冤枉他们!这妖女假如藏在深山无人处,随她一日卸十男,老夫也不会理会她!她带人来屠杀无辜,便死不足惜!”
一顿,沈鹰想起一事,问道:“老程,这两天你藏在何处?”
“就在这附近,等候他们!”
“你为何不阻止他们行凶?”
程子务脸上泛起一丝愧色,道:“一则老夫身受香妃的禁制,二则老夫不能治好她的病,始终难以心息……刚才若非要救你干女儿,老夫也未必……”
崔一山在旁叹息道:“你真是一个医痴!”
沈鹰也知其脾性,不便深责,问道:“如今身体如何?”
“刚才香妃虽然替老夫解了禁制,但她留了几分力,一时之间尚难以痊愈,须找个湿气重的地方休养一年半载,老夫想去江南庐山!”
“庐山离此数千里,你身子未痊愈,如何去得!”
古逸飘道:“老夫从未去过庐山,反正有空,便陪程老怪去一趟吧!”
沈鹰称善,道:“如今还有一件事老夫不明,便是欧阳英,她既然不是‘红灯’的成员,又怎会……”当下扶起程子务及云飞烟回城。
x x x
深秋的黄昏,大地的景象更形肃杀,一辆有篷的马车平稳地奔驰在官途上,车把子赫然正是古逸飘。
车篷内,除了程子务外尚有唐小红。
不久,马车便停在一座小庵堂外,古逸飘上前敲门借宿。一个老尼应门道:“施主们若不嫌睡柴房会委屈的,便请进来吧!”
一入庵,忽听内堂有个女子高声叫道:“死了很多人……血……你们等等我……等等我……我也要死……”
古逸飘脸色一变,手掌落在刀柄上,老尼忙道:“施主勿误会,这女子被吓疯了。日前被老尼引入庵内,希望佛祖大慈大悲,能让她脱离苦海!”
后来程子务施展他的“金针渡穴”绝技,救醒了那女子,才知她叫欧阳英!
古逸飘一怔,想起襄阳颜家的事来,忙问:“你是颜开智的媳妇儿?”
欧阳英垂泪道:“大侠如何知道?”
古逸飘把经过再述一次,又问:“那夜你为何到了三更才回家?”
欧阳英这才把情况说了。原来欧阳英父亲本是个侠士,他有一个好朋友游子湘,武功高强,隐居在襄阳城南。欧阳英本要去向他求救,不料游子湘患病在床,只叫他的女儿游金莲去助颜家一臂之力。
欧阳英心想游金莲武功与自己不相伯仲,只怕还不足御敌,便叫她先乘自己的小轿去颜家,自己却再去城西找另一父执战雄。
欧阳英到了战雄家,才知他于月前迁了家,她只得赶回家里,可惜已迟了一步,到家时,家内已如一座屠场,她在又惊又恐之下,受不住刺激,便疯了……
众人听过都唏嘘不已,对颜开元的作为极之痛恨!
歇了一夜,古逸飘的马车又起程南下。欧阳英也告辞老尼,赶回襄阳了。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