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菩萨》 第一章 奇怪的礼物 北风呼啸,大雪飘飞,街上行人欲断魂。 这一场雪直至近黄昏才停住,然天色亦暗了,不少人家的烟囱都冒出袅袅的炊烟。 天气仍然很冷,雪霁的景色加上似烟似雾的炊烟,这景致出奇地美,一种恬静的美。 郑州城内一条小里弄上,两个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踏雪而行,鞋底踏上积雪,立即陷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男的鬓发灰白,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破棉袄,女的只十四五岁,梳着两条辫子,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大红色夹袄。 少女的脸庞被北风吹得发红,像两个大红苹果似的,她右手扶着老人,一手捧着一件漆金的泥塑菩萨,菩萨在昏暗的雪地上仍似能发出神奇的光芒。 老人手拄拐杖,走得十分吃力,但双脚仍坚强不退地向前跨去…… x       x       x 一座半旧的院子,四周人家疏落,门外不见一个人影,庄院里也十分宁静。 一阵猛烈的北风吹来,挟起地上的积雪,呼地一声把大门吹开。门板击在围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忽,自内走出一个精壮的汉子,这汉子缩着头快步把大门关回,门缝中还传来一声咒骂:“他奶奶的,好大的风。” 汉子关了门,快步穿过庭院,奔入厅堂,只听偏厅一个声音传来:“商卫,谁来了?” 那个叫商卫的年青汉子弹开身上的雪花,搓一搓手,说道:“这种天气会有谁来?来的只能是北风。” 偏厅那人又道:“不知头儿怎样?那件案子不知查清楚了没有?” 商卫哈哈一笑,快步转入偏厅道:“顾三哥,俺看你心中其实是惦挂着四姐。头儿假如未能查清案子,四姐便不能回来跟你……嘻嘻。” 只见偏厅中生了一炉炭火,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斜倚在一张梨木椅上,神情落寞地想着心事,他便是江北总捕头“神眼秃鹰”沈鹰的手下一员大将“闪电刀”顾思南了。 商卫也是沈鹰的一个得力手下,才二十岁的年纪,武功已颇不错。他口中的四姐便是沈鹰手下的另一位大将,“云上飞”——云飞烟。 当下顾思南脸上一红,坐正了身子道:“你别乱说,谁说我挂着四妹?” 商卫笑嘻嘻地道:“这次头儿故意不叫你去,而叫萧穆去,俺看头儿是个有心人。” “什么有心人?” “头儿另有深意。”商卫故意不再说下去,拿眼瞧着顾思南。 顾思南怒道:“到底你想说什么还不快快地说出来,头儿有什么深意?” 商卫笑嘻嘻地道:“俗语说小别胜新婚,头儿他故意让你们分隔……” “胡说。”顾思南忍着笑,故意板起脸孔道:“什么小别胜新婚的,叫四妹听到了不撕破你的嘴才怪。” “好了,算俺说错。三哥,这些日子没有什么大案子,倒使咱闷了不少日子,那些歹徒真他奶奶的该死!” 顾思南笑骂道:“你是越说越不成话了,难道你希望多死几个人?好让你表演一下身手?” 商卫不好意思地笑笑:“咳,俺又说错了,他抬头斜望出去,暮色已四合。便道:“三哥,今日天气寒冷,咱早点吃饭吧。” “好,你顺便叫陶松他们出来,嗯,最好能温上几斤酒,这种天气如果不喝它几杯,岂不大煞风景?” 商卫笑道:“俺喉头早已发痒了,只是见三哥心情不好,不敢提议。嘻嘻,小弟这就去。”说罢翻身入内堂。 顾思南低头抓起一根火棍在炉中拨弄了起来,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个拍门声传来,门声在一忽之后,突然转急,他暗道:“莫非小飞回来了?”连忙抛下火棍子,跑回去开门 刚拨起木闩,大门便被北风吹开了,出现在顾思南面前的果然是个俏丽的少女,不过却不是云飞烟,而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顾思南目光一及,不由一怔:“姑娘找谁?” 少女背后一个老头吐了一口气,喷出一道白烟:“请问沈恩人是在这里么?” “哪个沈恩人?阁下又是谁?” “老朽只是个山野村夫,嗯,去年沈恩人替老朽平了一件冤案,使老朽得以免于难……嗯,咳咳,后来老朽千方百计才打听到恩人姓沈名鹰,又听到一个消息,说沈恩人住在郑州城内……”说到这里老头儿突然呛咳起来。 顾思南道:“老夫,你身上有病?进来喝杯茶吧。沈大人有事出去了,可能还要过一段日子才能回来。” “哦,你是沈恩人的助手?失敬失敬。嗯,没有什么的要紧事儿,老朽刚巧来郑州探个亲戚,所以,所以……咳咳。” 那少女接口道:“我爷爷念着沈恩人的恩德,又想咱贫苦人家没什么东西可送与恩人表示一下心意的,后来我爷爷叫我塑了一个菩萨送与沈恩人,今日咱们刚刚到达郑州,我爷爷便迫不及待地来了。” “两位的盛情,实在使人感动。”顾思南感动地说道:“咱们为民平魔是应该的。” 少女愤愤不平地道:“虽然是应该的,但这年头那些做官的有几个是认为应该的?”少女把菩萨往顾思南手中一塞,“既然恩人要过一段日子才能回来,便请壮士代收下吧,这是我爷孙的一点心意。” 老头咳了一阵也道:“是,万望壮士收下,要不然老朽一家便更加难安了。” 顾思南眼角濡湿,只觉颇为惭愧,这刹那他心头突然泛起一个念头:“头儿近来把精力都放在破获发生在武林大豪身上的案子,对民间的冤案是没有以前的热心了,咳,这是什么原因?” “壮士,咱们不能在郑州久候了,嗯,我们走啦,请壮士代向恩人致意,希望恩人长命百岁,万寿无疆!”老头儿扳一扳少女的肩头:“小蕾,咱们走吧。”说罢又咳了起来。 顾思南瞿然而醒,忙道:“老丈身上有病,快请延医,嗯,在下也有点不成敬意的礼物,希望老丈收下。” 老头一呆,怔怔地望着顾思南,顾思南把一锭银子塞在他手中。 老头儿霍地跪在地上:“壮士,壮士的大恩老朽,老朽……” “快请起来,老丈身上有病,姑娘你快扶你爷爷起来。” 少女扶起老头又向顾思南道了一福,这才转身离去。 顾思南心头一动:“姑娘请慢,你爷爷叫什么名字,可否赐告?” 老头哈哈一笑:“当年恩人做了好事也不留名,咳咳,老朽……免了吧。再说壮士赐金,老朽也没问名……”声音逐渐地远去。 一阵北风吹来,地上积雪扬起半天,仿似一条张牙舞爪似的大白龙。老头及少女的背影也消失在风雪迷漫处。 直至他俩背影消失,顾思南仍满怀激动地想着:心事。 “三哥!顾三哥!”内堂传来了商卫的呼唤声,顾思南才在沉思中惊醒,连忙把门关好步入了厅中。 偏厅内,一片暖和,炉火烧得正旺,陶松、葛根生、郎四、商卫及彭七等正围桌而坐:“顾三哥,你去了哪里?” “呶,刚才有位老人家送了一尊菩萨与头儿。” 众人都觉得奇怪,郎四连忙接过来,一看之下:“咦,这尊菩萨塑的竟是头儿的样子。” 顾思南刚才在外面光线暗淡没有细看,听了这话,也忙伸头过来,一看之下,登时“哦”地叫了一声,那尊菩萨的面貌跟沈鹰一模一样,塑得维肖维妙。 “看来那老人家实在是个有心人,竟然把头儿的面貌记得如此清楚,还塑成个菩萨的模样。” 郎四不禁道:“到底是怎回事?” 顾思南把那老头的话转述了一次,众人都十分惊讶。郎四笑道:“想不到头儿一下子变成了神仙。”他把金菩萨放在几上:“吃饭吧。” 众人都纷纷举箸,想到自己的头儿竟得百姓如此爱戴,心头都十分高兴,喝得甚为畅快。 吃了一阵,四郎道:“说不定,过了一段时口,也有人把顾三哥塑成一尊金菩萨,届时咱……哈哈。” 顾思南笑骂道:“九成你又在挖苦我了。” 商卫道:“你们说菩萨能不能娶妻生子?” 郎四愕然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不成你也想做菩萨?” “小弟怎敢?刚才你说顾三哥也做了菩萨,假如菩萨不能娶妻,那么四姐岂非要去做尼姑?” 众人哈哈大笑。 锅中的白烟不断升腾,商卫无意中回头一望,忽地叫起来:“哎哟,你们看,这菩萨塑得真像是真的般,头儿,他,他好像在发怒哩。” 众人转头望去,白烟中,那尊菩萨直似坐在云烟中,望之更加栩栩如生。面上的神情果然有点发怒之色,这刹那众人心头都是一沉,无端端地觉得妖异起来。 郎四声音发涩地道:“刚才咱明明觉得头儿,不,他满脸笑意的,怎地突然变了?” 商卫也道:“俺也清楚地记得,刚才他在笑……” 众人再定睛一望,只见金菩萨的模样儿又变了,变得怒意更盛。 顾思南心头也是一沉,连忙伸手过去拿来一望,叫起来:“哼,原来是脸上的金漆受不住热,逐渐溶化了,你们来看看。” 众人再一望,果见金菩萨的脸上的金漆溶了,变成液体淌了下来,把眉眼及嘴角的线条拉下,笑容登时变成怒容了。 郎四道:“可惜可惜,塑得这般像,那些金漆却是假的。” 顾思南笑道:“我看那老丈一身破棉袄,家境绝不会好,他岂有钱用真金调漆髹之。” 商卫用手指一按菩萨的额头,道:“原来这尊菩萨是以泥塑的。不知是谁塑的,手艺儿竟这般灵巧。” “这人必是个雕塑大师。”顾思南接过菩萨把它放在架上:“无论如何,咱都不能让它的金漆再溶了,否则头儿回来,如何对他交代?” 郎四斟了一杯酒:“大家干一杯吧,头儿做了菩萨,咱都成了天神天将了。” 众人大笑。那架子刚好在顾思南对面,他抬头一望,只见白烟中那尊菩萨的脸貌怒意更盛了,而且那种神色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诡秘与妖异。 不知如何,顾思南的心又再一沉,也分不出是什么感觉,连酒也不想喝了。 x       x       x “中州大侠”崔一山以及“百变神拳”司马千钧之子司马城联袂自冀南回到郑州。 今年天气恶劣,风雪交加,路途更加难走,但两人一身武艺,也没有把这放在心上。 这天到了汴京,天色经临晚,入了城两人便找了客栈歇下。可是城中的情况却使两人生了莫大的疑惑,吃饭的时候,崔一山忍不住拉着店小二问道:“请问贵城发生了什么事?” 那店小二诧异地道:“两位客官不知道吗?咳,这是件大事嘛。” 崔一山是老江湖了,他见店小二故意不说,便知道其心意,自身上摸出一块碎银塞在他手中,微笑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那小二谢了一番才神秘地道:“小的听说,知府大人昨夜让人杀死了,两位不知道啊?” 崔一山及司马城对望一眼,又问道:“知府大人如何让人杀死的?你可说来听听。” 那店小二转头四处望了一下,这才坐了下来,轻声道:“昨日是裴大人的六十寿辰,而且听说裴大人不日便将赴京荣升吏部尚书,所以宾客好像人山人海般,到贺的不是达官便是贵人。嘻嘻,他们自然是来巴结裴大人的了。” 司马城不耐地道:“你挑要紧的说吧。”他生性沉默,去年家内惨遭变故之后,便更加不喜言语了,也因此对那些唠唠叨叨,信口开河的人殊没好感。 “是。”店小二赔着笑脸道:“听说昨夜裴大人在他府内排了六十席筵席,座没虚设,不料,当知府大人逐席敬酒时,突然自屋顶上跃下一个蒙面贼,那贼子好大胆,众目睽睽之下,一杆把裴大人刺死了, 崔一山哦了一声:“那贼子使什么兵器?” “听说是一根杆儿。咳,客官请勿小觑这烟杆儿,竟然自裴大人的小腹刺进去,又自后腰透了出来。”店小二口沫横飞地道:“这贼子也真厉害,在卫兵围攻下,仍然从容逃去,只是来不及拔出那杆烟杆儿而已。唉,当真厉害啊!小的是听见一个当兵的堂兄弟说的。” 崔一山道:“原来如此,难怪刚才老夫入城时见城门里外,全是持枪仗刀的官兵。” 司马城道:“那贼子是什么模样你可知道?” “哎呀丨官客,小的哪有资格作座上客,又没见过,怎知道他什么模样,而且,那贼子听说脸上蒙了一块黑布,谁人知道?” “好啦,你去替咱张罗些酒菜吧。” 天气寒冷,两人不禁多喝了几杯,崔一山说道:“贤侄,老朽想在这里多歇一天,去探一探高大哥。” “是那位‘神拳无敌’高明森高老英雄?” “正是。说起来你跟他也不是外人,令尊年青时跟他是焦不离孟,曾经携手行走江湖几年,只是后来各自成家立室,才较少来往而已。” 司马城道:“不,小侄曾见过高前辈好几次,去年初家父病重时,他也曾来探望过。小侄也想去拜访他一下。” “如此甚佳,现在才腊月初,贤侄便到老朽家中暂住一段日子吧,等过了年再说。” “小侄如今也没有去处,正想向崔叔叔讨教一下武学上的疑难,便是多住些日子也无妨。” 崔一山哈哈大笑:“老朽生怕寂寞难耐,有贤侄相陪倒可解除不少孤寂,哈哈,说不定老朽便陪你到处走走,一则增长见识,二则行侠仗义一番,也免得这身老骨头变懒了。” “叔叔年纪虽大,豪气及正义感则不减当年,真的令小侄好生钦佩。” 崔一山又哈哈笑道:“想不到贤侄也喜替老朽脸上贴金。连日赶路,贤侄也有点累了,咱早点休息吧。” x       x       x 睡到半夜,崔一山突被一阵异声惊醒。他是个老江湖,连忙把锦被卷成一堆,也不披衣只取了那把长剑,凝神一听,那是一阵吵杂的脚步声。来自门外走廊,他当机立断,轻轻推开窗子,飞跃出去,又把窗子关回。 北风呼呼,再也听不到什么,他沿窗下,跑到司马城的窗外轻轻敲打。冷不防司马城霍地把窗子打开。 崔一山轻声道:“贤侄,是老朽。” 司马城也连忙翻出窗外:“崔叔叔,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朽也不知道,咱翻上屋顶瞧一下。”崔一山说罢脚尖一点,如大鹏般冲天飞起,司马城也不落后,迅速蹿起。 刚走了几步,屋脊突然飞出两条黑影,一把大刀,一对判官笔望两人打来。 崔一山长剑立时一挥把判官笔接住,喝道:“贤侄小心!” 只听那两人喝道:“叛贼同党在此,你们快来!” 崔一山怒道:“你们是谁?谁是叛贼同党?” 使判官笔的那个高瘦中年汉子,冷笑一声:“明人不做暗事,你俩还想抵赖?”判官笔一支架住长剑,另一支刺向对方的胸口。 崔一山左掌倏地切在笔杆上,长剑一翻反刺对方咽喉:“胡说,老夫是谁你们可知道否?” 那高瘦汉子冷笑一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中州大侠’崔一山及司马城谁不认识?” 司马城也怒道:“咱们几时做了叛贼的同党?谁是叛贼?” 使大刀的是个粗壮的汉子,看样子此人的一身硬功也颇了得,大刀呼地一声,劈向司马城的左肩,同时道:“咱们是鸡吃放光虫,大家心知肚明何必明挑。” “放屁!说不定你们才是叛贼的同党。”司马城闪开一步,右拳倏地笔直捣出,挟起一股劲风撞向对方的胸膛。 “反了反了,你们竟敢拒捕,还不乖乖束手待缚,说不定还可以免了死罪。”那汉子倏地半蹲着身,大刀一圈,斩向司马城的下盘。 崔一山长剑急劈三剑,道:“贤侄,快摆脱他们的瞎缠,离开这是非之地。” 此刻,屋下灯火通明,人声喧哗,崔一山拿眼一瞥,只见下面的人全是仗刀的官兵,他不禁吃了一惊,忙道:你们大概是听了什么人的谗言吧。咱可是循规守矩的平民。^ “留下来跟大人解释吧。”高瘦汉子回头喝道:“倪副将,你们把四处围住,不可放过一人,找两个上来帮手。” 崔一山心头又是一动,长剑突地一偏,露出胸前的空门,高瘦汉子冷笑一声道:“老子岂会上当?”判官笔吞吐不定,并不急于刺出。 崔一山心头一凛,忖道:“此人心思缜密,倒不容易对付。”急切间,又让他想出一计,他把脚底一沉,暗暗踩碎两块瓦片,长剑倏地一快,一口气连刺十三剑,那人一对判官笔在身前布下了一重重笔网。 崔一山喝道:“看标!”长剑蓦地倒收,足尖一挑,一块瓦片呼地向对方面门飞去,同时身子急退。 那人只觉眼前一黑,呼声不好,急忙把头一低,目光一瞥,只见崔一山半空一个转身,长剑刺向使大刀的后背。 他猛吃一惊,大喝一声,提着一对判官笔飞扑过去。他怕同伴吃亏,人未至判官笔“嗤嗤”两声,急刺崔一山后背的风门穴及灵台穴。 崔一山身形突地一慢,接着上身向前一伏,“嗤嗤”两声,那两支判官笔刚好在他背上三寸之处刺过。 那汉子暗叫一声不好,只见崔一山长剑急速地自他双腿之中向后一撩,“噗”地一声,在他小腿上割下一大片皮肉来。 那汉子大喊一声,判官笔急速地回收,又再度刺向崔一山的后臂及大腿,崔一山一剑得手后,和衣在屋面上一滚,长剑一闪,削向使大刀的下盘。 那大汉猝不及防,只得跃起避过,崔一山喝道:“快走!”左掌在屋瓦上一拍,身子便斜蹿起来,向后急射出去。 司马城的反应也十分快,几乎与他同时跃下屋面,向围墙飞去。 使大刀的怒吼一声,仗刀追来,高瘦汉子急喊道:“快围住他们,不要放走一人。” 那些官兵刚四散开来,尚未站稳脚步,只见屋瓦上飞下两人,仿似天神下凡,都是一怔,一个官兵只觉手腕一紧,一把钢刀已被司马城抢去,接着大腿一痛,被人一脚踢倒。 司马城刚抓过那把钢刀,目光一瞥,见那大汉仗刀扑至,慌忙把钢刀脱手飞出,喊了声“着”,同时拧腰跃向围墙。 与此同时,那高?莺鹤庸兆叛プ闾廖荼咴担鹊?“放箭,死的也要。” 崔一山已先司马城一步跃上围墙,回头一望,只见司马城刚跃到一半,“飕”地一支冷箭向他后脑射来,他大吃一惊,仗剑飞下,向那口冷箭拨去。同时小腿向后反踢,“啪”地一声刚好踢在司马城的脚底,司马城上升之势倏地加速。 崔一山那一剑即将触及那支短箭,不料那箭射得十分巧妙,倏地一沉,接着拐了半个圈子,向上斜飞,“噗”地一声,刚好射在司马城背上。 司马城刚踏足墙头,只觉后背一阵疼痛,不由“哎唷”叫了一声。 崔一山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飕飕飕”一连几支箭向他射来,他长剑回旋把箭拨开,身子却向下沉去。急切间,目光一瞥,登时大喝一声:“杀!” 这喝声如同响了个霹雳,震得众官兵双耳嗡嗡乱响,好似没了反应般。 崔一山强提一口气,把身子拉开三尺,右脚忽地踩在一个官兵的肩膊上,只听“喀嗤”一声,那官兵的肩胛骨登时碎了,而崔一山却借力打了个凌空筋斗,向围墙飞去。 待得众人觉醒,崔一山及司马城已身在围墙外,使刀的大汉急喝:“快追。” 崔一山跃出墙外,急问道:“贤侄你怎样啦?” “吃了一口冷箭,幸而入肉不深,还不致影响行动。” “好,快跟着老朽。”崔一山仗剑先行,只见街头巷尾都有官兵来回巡逻,气氛森然。 崔一山及司马城互望一眼,都是暗暗叫苦:“贤侄,看来咱想趁夜出城是不可能了。如今只好去惊动老友了。快来!”身子往黑暗中掠去。 两人一连穿过几条胡同,前头便出现了一座庄院,崔一山轻喝一声:“上!”携着司马城的手跃入围墙。 x       x       x 围墙之内是个小花园,司马城不小心擦着一棵花枝,发出一阵异响,只听一个沉实的声音自屋内传了出来:“谁?” 崔一山忙道:“在下中州崔一山,有事求见高大侠,烦请通知一声。” 一个中年汉子自内转出来,手上捧着一座烛台,这汉子一脸英气,虎背熊腰,目光一及忙道:“果然是崔叔叔,恕小侄不知,有失远迎,请崔叔叔入内侍茶。” 原来此人便是高明森的儿子高松,高明森早婚,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室,孙子也已有了好几个了。 崔一山尚未答话,只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内传了出来:“松儿,是哪个朋友夤夜来访?” “爹,是中州崔叔叔。” 崔一山忙道:“高老哥,小弟来得冒昧,扰了你的清梦,心中好生不安。” “松儿,快带你崔叔叔到书房,为父随后就来。” 高明森的书房颇大,一边放着几个书架,另一边放着好几张梨木椅。 高松招呼他们坐下,道:“叔叔跟这位小侠请稍坐一会,待小侄去吩咐下人煮点点心。” “贤侄不必客气,老朽,唉!”崔一山口气一转,指一指司马城道:“此是你司马伯伯的公子司马城。” 司马城忙站起拱手道:“小弟参见高大哥,当年曾见过两面,只是年纪还小印象较模糊。” “哦,原来司马弟已长得这么高大了,哈哈,当年愚兄到府上时,你大概只有十一二岁吧。” 只听一人道:“司马侄后来来了几次,刚巧你兄弟都不在,没能见上面。”门口一闪,走入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一张国字脸,一颏短须,十分威武。 高松喊了声爹,便退了出去。 高明森笑道:“崔老弟,你跟司马侄夤夜来此,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崔一山老脸一热,道:“老朽跟司马侄黄昏刚到贵境,一身污垢,心想今早才来拜访老哥您,不料睡至半夜,忽然来了一队官兵,硬说咱是什么叛贼的同党,唉!便糊糊涂涂打了一架,老朽心忖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咱虽不是秀才,可也犯不着跟他们瞎缠。半夜官兵守得十分紧,又出不了城,只好来老哥处住一夜。” 高明森眉头一皱,道:“竟有这等事?为首的是什么人?” “一人持一对判官笔,另一个使大刀的是个粗壮的汉子。” “这人是本府的郝千户,虽有几斤蛮力,一些硬功,倒也不必怕他,此人生性耿直,跟老哥我还有点交情。”高明森捋须道:“那个持判官笔的却是裴大人的贴身护卫,此人机心深沉,倒是个棘手的人物。” 崔一山道:“老哥,司马侄刚才后背中了一枝冷箭,你可有……” 高明森忙道:“哎,你怎不早说,司马侄快让老夫看看。” 司马城转过身来,高明森说了声“无妨”便自抽屉里取了包金创药替他包扎起来。 刚弄好一些,高松跟一个下人捧了四碗面进来。高松叫下人退去,便道:“崔叔叔跟司马弟快趁热吃。” 崔一山哈哈一笑:“那么老朽也不客气,咱一齐吃吧。”四人边吃边谈,崔一山叹了一口气:“老朽真想不到这样的一个罪名会飞到自己的头上来。” 高明森道:“他们可有说出那叛贼的名字么?” “就是没有,老朽才更加恼恨。” “九成他们是把你当作是刺杀裴大人的同党,否则那个使判官笔的怎么会来找你?” “那人叫什么名字?” “老夫只知他姓邵。”高明森见众人都吃完,转头吩咐儿子快把碗收去,同时道:“松儿,你去拿两套衣服来给你崔叔叔及司马弟换上。” 崔一山道:“这个姓裴的官儿到底是怎样被人杀死的?” “被一个不知来历的蒙脸人杀死,后来内堂又发现被人搜过的痕迹,失去了一大批珠宝、贺礼及金钱。” “这官儿平日为人如何?” “四个字便可概括他的为人:“贪赃枉法。” “既然如此,他又怎会高升?” “老弟岂不闻朝内有人好做官?听说他一个侄女,如今是圣上的宠妃。” “原来如此。那么杀他的那人大概是侠义道上的人了。此人死了倒也不冤。” 高明森眉头一皱,道:“照老夫之见可能内情十分复杂,听说并非一般劫杀这般简单。你们暂且在此住几天,待老夫派人去打探一下。” 崔一山道:“老朽天明便跟司马侄离开,谅他们也奈不了我何。” “话虽如此,但是犯上官总是件麻烦的事。再说咱虽不怕他,也总得把情况摸明白,免得糊里糊涂,背上一个叛贼的罪名。” 司马城道:“这罪名又怎样?江湖上海阔天高……” 高明森脸色一沉,道:“你们少与官府来往,不知内情。假如裴培正这贪官被人杀了,罪名也只是刺杀朝廷命官,与叛贼拉上什么关系?这件事牵涉可能很广,假如真的有个什么叛党,两位又不幸被诬跟他沾上关系,只怕江湖虽大,日后也难以安身。” 崔一山心头一震,脸色大变:“哼!胡说,老朽一生最怕跟官场人来往,有什么……” 高明森截口道:“俗语云,官字两个口,他硬要如此说,你又能如何?且住下来吧,待查明了情况再说。” 崔一山及司马城只好同意。 崔一山及司马城在高家客房,睡了一阵,日已近午,高松又取了一包药替司马城更换。 高明森家大业大,做事颇精细,吩咐下人不得把两个客人来访的事宣扬出去。 不久,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返了回来,高明森先问明了一切,才到客房找崔一山等。 “高老哥,可是查明了情况么?” 高明森脸色凝重地坐在床沿:“前夜刺杀裴培正的那人,听说本来是戴了一顶帽子的,当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情况下杀了裴培正,那个姓邵的侍卫才醒觉,便与那人打了起来,不久官兵围了上来,一干宾客纷纷作鸟兽散。那些官员平时好不威风,一旦遇着这种事便连身份也顾不得了,有人甚至藏在桌子下面,其中一个便是焦通判,老夫便是派人去问他的。” 崔一山微微一笑:“这种狗官本是如此,后来如何?” 高明森续道:“那人以寡敌众仍然出手如电,有几个侍卫却让他抓伤,另外一个让他踢毙。可是官兵越来越多,有个神箭手,冷不防射了一枝箭,那人倒也精灵,身子一低,想不到那枝箭却把他的帽子射落。” 崔一山道:“可惜,要是射伤了他,老朽也不致被无故诬蔑。” “那顶帽子跌落地上时,众人一看,只见红烛火光下,那人的头顶一片油光却是寸发不生。于是有人喊道:‘是个秃头的。’那人大吃一惊,长啸一声,双手连挥又击毙一人,然后破屋而去。众人竟目瞪口呆任他逃去,没人敢追。” 司马城接道:“他们职责在身,因何不追?” “那人武功既如此高强,处于官兵中好似虎入羊群,他们即使明知职责在身,也不肯拿命去尽忠呀。” 崔一山脸色凝重地道:“此人的身手大是不凡,必是个人物。”他闭目想了一会,只觉即使自己易地而处,也不能这般容易便脱身,想了一会,禁不住问道:“那人除了秃发之外,尚有些什么特征?” “那通判说后来那姓邵的说刺客能使鹰爪功。而且,而且那根烟杆儿是一条重大的线索。” “可有推想出其人的身份么?”崔一山急得又再问一句:“通判如何说?” “通判说此乃秘密,并且要老夫派去的人守秘密不得把这些宣扬出去。老夫派的人又问可有消息得知刺客是否有同党?通判说有,而且很多。” 崔一山身子一震,忙问:“他们怀疑老夫?” “可是通判却再也不肯说。”高明森忧虑地说道:“老夫听了之后,不知怎么一颗心再也难以安定。” 正在说话间,只见高松急步跑了进来:“爹,外面有很多官兵向咱家逐步包围过来。” 高明森脸色一变,高声道:“不好!必是官兵派人跟了下来的。” 崔一山及司马城同时道:“咱立即离开,免得连累你家。” 高明森哈哈一笑:“老夫连这也怕,岂非猪狗也不如?” 崔一山脸色凝重地道:“你我数十年交情,老哥的为人老朽岂有不知,不过此事可大可小,你在此地家大业大,犯不着跟他们正面冲突,要是老朽及司马侄不在此处,他们便奈何不了你。” 高明森心念一转道:“老弟高义老夫十分感激!好吧,松儿你带崔叔叔及司马侄由后门离开,老夫由正门出去跟他们敷衍一下。” “如此甚妙,事不宜迟,请贤侄带路。”崔一山回头道:“老哥,小弟冒昧求庇,连累老哥,心中实在难安。” “兄弟再如此说可要折杀愚兄了。请多保重,咱后会有期!待此间事了,老夫再上郑州向老弟谢罪。” 当下崔一山及司马城跟着高松穿堂过舍,由后门离开,临别时,高松又塞了一柄钢刀与司马城道:“司马弟,路上小心,这柄刀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却也可防身。” 司马城心头一热,谢了一声,崔一山急步往小巷掠去。刚穿过两条小巷便与官兵遇上了,崔一山轻轻握了司马城一下,装作若无其事般低头往大街走去。 走了一阵,一个参将模样的芝麻绿豆官儿,喝道:“站住,你两个可是本城人氏?” 崔一山镇定地回答道:“将军可是问老朽?老朽跟犬子世居本城,将军有何吩咐?” 那参将一双贼眼在他两人身上看了几下:“你们是本城人氏,怎地本将从未见过?” 崔一山干笑一声,答道:“小的是寻常百姓,将军军务繁忙,日理万机,即使见过小的,也难有印象。” 一个亲兵插嘴道:“这老儿口舌倒也密实。” 参将又道:“你们住在哪里?” “东大巷二号,将军是否不信?” 参将及那名亲兵,哈哈大笑:“本将信你岂非白痴。来人,快上去把其绑了。” 崔一山急道:“将军因何不信,咳,不如请将军跟小的回家看看。” 参将怒道:“放你娘的屁!东大巷二号五年前遭到一场怪火烧毁,至今尚未住人,瞎了眼的狗贼,居然胆敢骗你将军。” 崔一山及司马城暗暗叫苦,只得抽出兵器冲了过去。 崔一山轻声道:“贤侄,不要多杀生,跟老朽来。”长剑一撩,剑尖划在一个兵官的手指上,“叮当”一声单刀登时落地。 两人发起神勇,那几个官兵倒了几个之后,倒也不敢迫得太紧,那参将呱呱乱叫,却不上前。 崔一山拉着司马城冲入一条小巷,仓皇而逃。只听“砰”地一声,半空爆开了一枚烟花。 司马城失声道:“不好,那参将发了信号,咱如何出得城。” “见一步行一步。”崔一山拉着司马城急步掠前。 过了两条小巷又遇上一队官兵,崔一山道:“冲!”放开司马城,仗剑冲前,长剑指东打西,那队官兵登时散了。 两人急奔了一阵,也听背后喊声越来越近,却是又惊又怒。 崔一山又道:“上屋。”两人跃上屋瓦,如箭射飞去。 官兵看见了连忙射箭过来,崔一山喊了声讨厌,重新跃下去,急乱中慌不择路,跑入了一条死胡同,却是一惊。 司马城转头一望,道:“叔叔,咱们到此地步只好跃入屋内去了。” “好。”崔一山当先翻过围墙,司马城紧跟在后。这屋颇大,落足之地是一座花园,忽听一个冷森森的声音自内堂传了出来:“假如有生面人来你家,无论如何可得把他留住,然后派人通知我一声。” 崔一山及司马城齐吃一惊,这声音不是那个姓邵的护卫又是谁?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长官,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若不信请随便搜索一下。” 姓邵的厉声道“你道我不敢,来人,替我内外搜查一下。” 崔一山及司马城又听墙外人声渐近,只好佝偻着背穿过花园自另一堵墙翻了出去。 墙外是一条小巷,小巷两头都有官兵持枪巡逻,两人暗暗叫苦,司马城见前面那座宅院十分高大,便当先翻了上去。 崔一山只好跟随他进去。围墙内是一条暗廊,另一头有一排房子,司马城道:“入房!”推开窗子一望,里面是一间书房,书架林立,看来主人必大有来头。 两人入了书房之后,重新把窗子关好,正想打开房门向外窥视,不料走廊上传来一阵步履声,两人只好藏在屏风后面。 步履声越来越近,接着房门“呀”地一声被人推开,崔一山及司马城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来人干咳了一声,又闻椅子的移动声,一个圆润的声音道:“蒋参将,这封信异常重要,你千万得小心,绝对不能失落,到了京师按址递信,讨了回音之后,便须星夜赶回来。” “请焦大人放心,末将自然省得。” “焦大人?”崔一山及司马城心中都是暗叫一声:“此人莫非便是本府的通判?”想到这里,更是把呼吸放缓。 只听那姓焦的官儿又道:“蒋参将,本官因何要把你自鲁西调来本府?” “这是大人提拔之恩,末将真是没齿难忘。” “老夫费了这许多心神把你调来,用意有两,一是你确是一个有用之材,二是老夫另有重用之处。”他故意顿了一顿续道:“送这封信便是一件大事,你初来本地,少人知道,最为安全。嗯,还有,此次只准你带一个亲兵,改作平民,取过令牌下午便出发。” “末将遵命,大人知遇之恩,末将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只要末将有一口气在,这封信便必能送至京师。” 那官儿哈哈大笑好不高兴:“蒋参将是明理之人,也没枉老夫一番提拔的苦心。嗯,没事了,你去准备吧。” 崔一山随即听到一个脚步声离去,那官儿低语两声也离开了,崔一山拉一拉司马城便自屏风蹿出,探头出走廊,只见一个矮胖的文官往西而去,另一个武将却向东面离去。 崔一山记住了他的背影,便返回书房,自窗子跃出去。 外面的官兵反而较少,大概是料不到叛贼同党竟敢匿在通判大人的府内吧。 崔一山一直跟着那姓蒋的参将,转入一座屋子内。 屋内只有几个亲兵,他叫了一个跟他入房,把其他人遣散。 崔一山心头大喜,这倒利于他行事。 那参将对亲兵交待了一番,两人便在屋子里更换衣服。崔一山向司马城点头示意,两人倏地掩入,手指一落,那两人哼也未哼一声便自倒下了。 崔一山惊声道:“贤侄,快把他俩的衣服换上。” 两人换好衣服之后,又把腰牌取了出来,再重重点了几指把他们塞入床底。 崔一山用剑把颔下的短须剃掉:“贤侄,把那厮的信取出来。” 未待他吩咐,司马城把参将身上的东西全掏了出来,他一股脑把那些零碎放入怀中,道:“叔叔,这里有两封信,一封是给守城的官儿的,另一封是给京师的一个姓焦的人。” “哦?”崔一山剃了短须,“把他拆开来看看。”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有个人大声地道:“启禀将军,于公子请将军去他家玩骰子。” 崔一山眉头一皱,粗着声道:“这是什么时候,替俺回绝了。还有,本将有事远出公干,不可泄漏出去。” “是,小的知道。” 崔一山待那人去远,才拉一拉司马城,两人大摇大摆离开,他故意把腰牌放在扎眼的地方,那些官兵问也不问他俩。 两人施施然来到了城边,几个看门的兵儿却把他们拦住了,说道:“总兵大人有命,任何人不得出城。” 崔一山板起脸哼了一声,把通判写给守门的总兵的信取了出来:“请拿给总兵大人过目。” 一个兵儿取了信登上城楼,不久便听他喊道:“大人有令,放他两人出去。” 崔一山道:“请赐两匹马。” 那兵儿十分精细,问道:“马匹都烙上官印,将军有密令在身恐怕不宜吧?” 崔一山心头一凛,忙道:“本将一时忘记了。请代向你总兵大人敬意,本将回来必背上几件宝给他吧。” 他说罢便昂首阔步而去,待到没人处,两人便展开轻功往林深处掠去。 跑了一阵,两人才坐下来休息,一望天色却已午后了。 两人回想宵来的变化,都有点哭笑不得,无端端被人诬为叛贼同党,而且那姓邵的护卫已能道出崔一山的名号,看来今后必有一段麻烦的日子。 司马城道:“叔叔,咱何不把那封信拆开来看?” 一言惊醒梦中人,两人立即把信拆开,并且围观起来,只见信上写着:“大哥如晤,敬启者,久未见面,思念无日不止,谅兄嫂一家平安,并以为盼,有关裴大人之事大抵已办妥,并已禀报朝廷,一切情况一如预料,请大哥转告恩人,请他放心!小弟官务缠身未克亲上京师,特托人送上此函,此人十分可靠,大哥勿虑,匆促耑此,即颂近佳。弟建章敬上。” 信末还有一行小字,云:“又及,那秃贼的一个知己中州崔一山,适在本城,可能为其看出机关,请恩人另行布置把其除去,免绝后患。” 崔一山看了信不由骂道:“好毒辣的狗官,老夫刚才忘了一剑把其了结,实是失策。” 司马城却惊呼道:“不好,信末的秃贼莫非是指沈鹰——沈神捕。” 崔一山道:“不会吧,老鹰目下是皇上的红人,而且他又岂会去杀掉裴培正那贪官?” 司马城捧信再读,抛信叹道:“小侄实在不能不作此怀疑,叔叔请看这信说明怕让你看出‘机关’,小侄怀疑这里面的确有个机关在内。” “什么机关?贤侄快说。”崔一山见他说得认真,也不由紧张起来。 “小侄觉得有人设计要陷害沈前辈,而且这奸计异常毒辣,由京师至地方上都有他们的人。” 崔一山想了一下,道:“贤侄可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要陷害的是老鹰?” “那个刺客是秃顶的,他的武器是一根烟杆,而且他擅使鹰爪功,”司马城道:“叔叔假如不信,可再看看这封信。”崔一山道:“看来这的确是一个阴谋,莫非朝中有人妒忌他,而设计要把他除去么?” “大概是如此,咱好歹也得把消息告诉他,好让他有个准备。” “但如今沈鹰在何处咱根本不知,又如何通知?”崔一山忧虑地说道:“这件事假如让奸党得手,咱两个以后也十分麻烦。” 司马城道:“叔叔,郑州城内的情况,你较熟悉,请叔叔去通知顾思南等人一声,叫他们作好拯救的准备,小侄南下去找找沈前辈,也许吉人天相能让侄子碰上了他也未定。” 崔一山道:“如此甚佳,这叫做尽力而为,虽死无憾;老朽也得回去把仆人都遣散,免得殃及池鱼。” “事不宜迟,咱便立即分头进行,这封信让小侄带去。”司马城随即抓了一团泥涂在脸上,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道:“叔叔,咱们后会有期,前途凶险,请叔叔多多保重。” 崔一山拍拍他的肩膊道:“贤侄也请保重,年青人遇些凶险也未必不是好事,贤侄做事只须小心谨慎,料也没太大的凶险。”两人又互相叮嘱一番才放手,一个西去,一个南下。 x       x       x 司马城心感沈鹰替他平冤的大恩,心中颇为他的安全而担忧,因此日夜赶路,看看出了汴梁地界,便又改装上道,买了一匹马向西南方急驰而去,一路上暗中打探,都听不到沈鹰的消息。 上月沈鹰曾对他说要到豫西南调查一件事,因此他便姑妄依此去找他。 这天到了许昌,日已下山,北风猛烈,天上飞飞扬扬地飘下鹅毛大雪,便找了家客栈下榻,刚步入客栈的饭厅,已见一双眸子一直注视着自己,当他转头过去时,那对眸子又再隐去,他心中暗自警惕,连忙低头吃饭。 刚吃了一半,只见一个白衣青年走来道:“兄台贵姓?” 司马城心中暗凛,连忙暗中把劲力运于臂上,慢慢把头抬起,只觉这青年的一对眸子颇怪,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他不觉反问:“阁下找我有事?哼,既要请教别人的姓名,何不先把自己的姓名相告。” 白衣青年浅浅一笑,拉凳坐下,伸手到司马城的酒杯中醮了一下,然后以指代笔在桌上写下几个字。阁下可是复姓司马?在下姓云。” 司马城身子一震,又望了他一眼,忽地说道:“你是云,云……在下正是司马城。” 那青年道:“司马少侠因何来此?脸上又为何黏上假须?” 司马城轻声问道:“沈前辈呢?在下有十万火急之事要找他。” “他不跟我在一起,司马少侠,到底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云女侠,你可是歇在此店?” “正是,在下明早准备东下淮阳。” “在下有些话跟你说,小二快来结账!” 原来此人正是云飞烟所扮,他父亲“变幻大师”云千首,生前号称江湖第一易容大师,她是他的衣钵传人,虽女扮男装亦维肖维妙,若非她自报姓云,这个姓又甚少见,加上她那对眸子,才能让司马城猜出身份。 当下云飞烟满腹疑云,带着司马城回房,司马城把门窗都关起,然后把那封信交与云飞烟:“请云女侠先看看这一封信吧。” 云飞烟接过信来,笑道:“小妹也非什么女侠,司马少侠如此叫,听得人浑身不舒服,干脆咱们兄妹相称吧。” “在下是固所愿,不敢请矣。” 云飞烟看了信诧异地道:“这封信有什么奇怪?只是一个小弟向他哥哥话家常而已。” 司马城叹息道:“写这封信的人是汴梁府通判,信中所指的秃贼便是暗指沈前辈。” 云飞烟一怔,道:“这话如何说?” 司马城这才把他跟崔一山在汴京所遭遇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依云……啊……云大妹之见你认为在下之怀疑可曾有理?” 云飞烟沉吟了一下,说道:“这倒有可能,不过这也只是推测而已,小妹相信朝野没人敢动沈叔叔。” 司马城道:“最好是没有这回事,但人云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还是先把沈前辈找着,跟他说一下,否则……假如这的确是妖贼的毒计,岂不危险?” 云飞烟道:“这倒也有理,好吧,咱们明天便上嵩山那里去找他,希望他还未离开那里。” 两人谈了一阵,司马城才返回房内睡觉,他连日赶路疲劳,一躺下便睡着了。 次日云飞烟又替他重新易了容才联袂上路,寒风自北南下,两人逆风而驰十分辛苦,可也顾不得这许多,司马城更是一马当先。 不一日,赶到嵩山下的一个村庄,却找不到沈鹰,一问之下,才知沈鹰已早一日起程。 两人不敢稍怠,又向郑州方向驰去。 沿途询问却问不着消息,两人只好望城中驰去。入了城之后,两人心头忐忑,都怕沈鹰已遭到不测。 幸而城中平静如常,街上行人如过江之鲫。云飞烟率先向沈鹰设在郑州的“老窝”驰去。 只见大门紧闭,门里没有人声,她翻身下马,也不敲门便跃入围墙内。 司马城的马匹因要闪避一个行人,慢了少许才至,走入那条小巷,心中无端端地生了一丝不祥预感,他连忙跃下马匹,翻上一座民居,自屋上飞行。 临到沈鹰那座大院,突闻下面有个声音传了出来,这声音中十分绵实,一听便知说话之人,内功造诣颇高,司马城心头一动,不由停了下来,伏在屋脊后,凝神偷听。 “刚才进去的那人是谁,不像是那秃贼的手下,咱动不动手?” 另一个声音十分尖锐,听了使人极不舒服:“秃贼的老窝除了少数人知道外,外人一概难知,这人既然爬入里面,自然与秃贼是有关系的了,咱动不动他倒颇难委决,事关秃贼还未就范。”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接口道:“这人绝有可能是云飞烟那雌儿,把她抓拿下来拷问,不怕不知那秃贼的下落。其他人大概都得到崔一山那老小子报讯逃掉了,这人更不宜放过。” “祖兄之言极是,咱动手吧。”声音尖锐地道。 “且慢!”那个姓祖的语气仍然十分冷静:“且等一会儿,等她出来,不是更好么?韦兄你道如何?” 声音绵实的道“祖兄之言极是,待小弟引她出来。” 司马城只听马匹惨叫声突发,“希聿聿”的长嘶不已。只听云飞烟在门内喝道:“谁?” 司马城心知要糟,连忙跃起,向沈鹰那座庄院掠去。他刚一动,下面那个姓祖便叫道:“屋面上有人,韦兄及梅兄请入里面。” 司马城扬声大呼:“云大妹小心,有狗贼在外面,千万不要出来。”回头一望,只见一条人影疾如星火地向他追来。 “小子大呼小叫,不要命了么。”灰衣人左爪右掌向他背后迫去。 司马城大急,脑中灵光一现,放松手脚,身子吃那掌风一吹,去势更疾,翻翻滚滚的跌入庄院里面。 司马城足尖一顿,身子斜蹿几步,只见云飞烟抽出长剑问道:“外面是谁?” 司马城尚未回答,墙头上已立着三个神定气闲的老者:“你爷爷来瞧你啦。” 云飞烟怒道:“你们擅闯私宅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那个姓韦道:“难道会找你耍乐子。乖乖地便束手待缚,免得多受痛苦,说不定你爷爷大发慈悲便放过你一条小命。” 姓梅的那人淫笑两声地道:“听说这小妮子美艳动人,假如听话,便请两位高抬贵手,让小弟把她带走。” 姓韦的哈哈一笑:“梅兄又想多讨一房妻妾么?” 云飞烟大怒:“狗嘴长不出象牙。看你们也像个人物,却连猪狗也不如,干的都是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事。” 司马城却忙道:“在下头儿不在,未知三位有何贵干?可否先把大名赐告?” “你奶奶的!”姓韦的首先忍不住冲下墙头,举掌望司马城击去,同时道:“梅兄,那妮子是你的了。” 司马城只觉劲风扑脸,呼吸难畅,不敢撄其锋,连忙闪退两步。 “小子,你还跑得了?”姓韦的手掌一翻望司马城的后颈切去。 司马城霍地蹲身,右手拳反手击出。那姓韦的身躯虽然肥胖,行动却十分之快,电光石火间已收招后退。一退之下又进,司马城刚转过身来,他蒲扇般大小的巴掌已临面门。 这刹那,司马城心头之震惊实在无以复加,急切间只好低头让过,左右两拳胡乱击出。 “呼”地一声,一股劲风自头顶上吹过,余风扫及肩胛,火辣辣地疼痛。 他那两拳拼力而施,姓韦的也不敢过分托大,只好收掌抵挡,“噗”一声,手掌抵在拳头上,司马城胸膛血液一阵翻腾,忍不住连退了三步,这还是姓韦的出掌仓促,只来得及运上七成功力而已,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姓梅的以剑斗剑,一上来有点轻敌,想不到云飞烟的长剑轻灵快速,变化诡异,好几招竟被迫于防守。 站在墙头上观战的那个姓祖的冷笑道:“梅兄风流脾性不减当年,令祖某钦佩不已,不过还得小心呀,别吃不上羊肉,还惹了一身骚膻味儿。” 姓梅的老脸一热,讪讪地道:“祖兄说笑了,要擒这妮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口上虽然如此说,却也不敢大意,振起精神,长剑如龙飞凤舞,一口气连刺十七剑,云飞烟连退八步,脚跟已触及厅前的石阶。 姓梅的嘻嘻一笑:“小妮子你知道大爷的厉害了吧,还不乖乖抛下兵器?” 云飞烟一言不发,咬牙苦斗,她剑法及轻功虽不错,但是内力及气力大大不如对方,斗了五十招,已是娇喘连连。 姓梅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般:“不得了,这妮子的媚功好厉害,大爷可忍不住啦。” 姓祖不禁怒道:“梅兄,你此行到底是来执行任务,还是来猎艳?” 那姓梅的也是大有来头的人,闻言不禁有气,反讥道:“小弟说几句轻薄话也犯上了祖兄么?咱姓梅的公私分明,你不曾见我正加紧施为了么?” “梅兄能明理,祖某十分高兴,只怕梅兄一时得意忘形,所以才提醒一下,请勿介怀。” 姓梅的重重地哼了一声,长剑倏地转了半个弧圈,向云飞烟肩膊劈了下去,云飞烟长剑连忙斜伸,不料姓梅的剑法果然不同凡响,剑到中途忽地一沉,斩到小腹。 云飞烟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后退,可是忘了背后的石阶,登时跌倒,只闻“嗤”地一声,小腹处的内外衣全被长剑割裂,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来。 雪白的小腹上染了一抹鲜血,令人触目惊心,幸而只伤及皮肤。云飞烟又羞又怒又惊,急切间向侧一滚,长剑急削对方的小腿。 姓梅长剑一沉,把云飞烟的剑抛开,正想发话,冷不防背后一股劲风撞至,待他感觉时,经已临身,急忙中一侧,肩胛仍中了一记,身子不由一晃,云飞烟右脚一扫,把他踢开。 原来司马城见云飞烟危险,顾不得自身安危,拼尽全力向姓梅的后背击了一拳。他虽然得手,但因分神之下,也被姓韦的左爪抓住了衣领,他拼力一挣,“嗤”地一声,衣服破裂,脱身而出,冷不防姓韦的飞踢一脚,踢在他大腿上,身子登时向厅堂飞去。 云飞烟把姓梅的迫退,也连忙跃上厅上:“司马兄伤得多重?” “快退!”司马城忍痛地道,同时拐着腿向里面奔去。那姓祖的长啸一声,自墙头上掠过来,人未至,掌风已及,吹得厅上的纱幔猎猎作响。 云飞烟拉着司马城一侧,“轰”地一声,通往偏厅的墙壁登时穿开个大窟窿。 姓韦的及姓梅的也同时掠了起来,云飞烟只好拉着司马城由墙洞中穿了进去。 姓祖的喝道:“还往哪里逃?” 云飞烟慌急中,下意识地抄起茶几,反手抛了过去。姓祖冷笑一声,右掌倏地拍出:“哗啦”一声,那张梨花木造的茶几登时四分五裂,碎木四下飞射。 司马城抽出单刀急抛出去。“再接这个瞧瞧。” 姓祖的长袖一卷,单刀登时射落地上:“小子还有什么法宝?”话音未落,冷不防一件黑黝黝的东西迎面而来,他连忙运掌击出。 “哗啦”又一声怪响,破碎声中,只见茶水茶渣四溅。云飞烟哈哈笑道:“阁下的掌击茶壶功夫,真的是江湖一绝。” 她这下笑逐颜开,声如银铃,姓梅的心头一酥,不由“嗤”地一声笑出来。姓祖的老头更是大怒,长啸一声望破洞飞去。 只见司马城大喝道:“再请你喝一壶茶。” 姓祖的吃了一惊,生怕出乖露丑让两个同伴耻笑,只好退下闪开一步。 那物件便跌落地上,只闻“轰隆”地一声巨响,天地河山都似崩裂,众人只觉一阵巨大的热浪如波涛涌到,胸口如受巨木所撞,猛地跌倒地上,人事不醒。 巨响之后,梁上的灰尘以及破瓦片纷纷泻了下来,所有的声音在此一刻好似静止了下来。 x       x       x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飞烟及司马城隔了一堵墙,受影响没有那么大,首先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脑中一片混混沌沌,耳中嗡嗡作响。 “那是什么?怎会如此?” 司马城道:“是一尊漆金菩萨。” “那是炸药,莫非是江南霹雳堂的火器?” 司马城跑过墙洞一望,不由目呆口瞪,厅内地上一片瓦砾,屋顶破了大半,梁柱也歪斜了。再向上一望,偏厅的屋瓦也不断有沙石飞下来,墙壁也有点歪斜,与大厅相连的那墙壁,如蜘蛛网般龟裂。 那火药只需再靠近一点,只怕连自己也难以幸免了。他身子一震之下,忽闻外头有一阵嘈杂的声音,谅是邻居或官府跑来查看。 云飞烟也听见了,忙道:“司马城快跟我来。” 第二章 拒捕 云飞烟及司马城出了郑州城,又望来路走去。司马城道:“咱去哪里?” “去筑县看看。”云飞烟道:“也许头儿会折去筑县探他一个朋友。” 两人怕被人认出面目,便化装成两个乞丐,司马城伤了腿,拾了一根竹子当作拐杖,慢慢向西走去。 “不知那尊菩萨是谁放在架上的?又不知是什么用意。司马兄,你说小顾他们又去了哪里?” 司马城淡淡地道:“在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我却未曾听闻叔叔跟江南的霹雳堂有任何嫌隙,他们为什么会送一尊这样的菩萨来?”她见司马城不答,又道:“朝中有什么大臣要害叔叔?他们是妒忌叔叔的功劳还是另有原因?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 司马城低着头走路,不吭一声。 云飞烟嗔道:“你伤了喉咙么?” “在下正在想,只是未曾有结果,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放在心中多琢磨几下。” 云飞烟心头一怔,忍不住道:“俗语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两个人商量总比一个人瞎猜好,是么?” “是,姑娘说得有理。” “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们所掌握到的线索及资料,实在少之又少,即使多几个人商量,也琢磨不出什么来。”司马城仍用他那种不徐不疾的语调道:“而且路上人杂,提防有人跟着咱。” 这句话像一块隔夜的馒头般把云飞烟的嘴塞住,她也赌气不开口。气了一阵觉得沈鹰手下的萧穆跟司马城倒有点相同,甚至顾思南也一样。 再细想一下,又觉大不相同。萧穆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他心中忧郁太多,属于那种落落寡欢的人。他因妻子被人奸杀,因此对那些无法无天的歹徒恨之入骨,恨不得把那些人全都绳之于法,澄清玉宇。 虽然如此,她却感觉到他心中的热情,那是对捕快生涯的狂热,同时他是坚毅沉着冷静,心思缜密。 顾思南在她面前虽然有如一头呆鸟,说话结结巴巴,但他却绝非是个沉静的人。他人很乐观,有着一般年轻人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特性,他心灵手巧,性子却有点急躁。 司马城却似另一种人,他沉默寡言,脸上毫没神情,令人难以测忖其心中的喜怒。这人有一种不达目的绝不干休的脾性,带点野性,但爱憎分明,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 走了好一阵,司马城道:“姑娘怎么不开口?” 云飞烟噘起小嘴,不理不睬。 司马城道:“看来姑娘是要由在下拿主意了,嗯,咱在这小镇歇一夜吧。” 云飞烟忍不住道:“谁说由你拿主意?谁说要在这小镇过夜?” “那么还是由姑娘作主吧,在下没有意见。” 云飞烟这才知道他是故意引她开口,心中不由忖道:“想不到这哑巴倒聪明。”便板起脸道:“先进小镇再说。嗯,饿了,先吃一顿吧。” “是,只是做乞丐只怕不能进酒楼饭馆,还是去买几个馒头吧。” 云飞烟又是一怔,心想早知不要扮乞丐了,便哼了一声走入小镇。 这小镇不大不小,人口却不少,也颇热闹,此刻刚临黄昏,天色尚未暗,饭馆里的人也不多。云飞烟道:“你在这附近等我,我去买点干粮来。” 司马城蹲在墙角,哼哼哈哈地呻吟着。他背靠的是一家大酒楼的外墙。 不久真来了几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汉子,其中两个老者更是目光凌厉,神定气闲,其中一个白发老者望了司马城一眼,便率众入内了。 司马城待听不到步履声,才站直身子,偷偷自窗缝中望进去,只见那两个老者和三个大汉占了一张座头,五个人低头不知说些什么。 司马城心头一动,决定冒险一下,便又故意把衣服拉破一点望酒楼走了进去。 此刻店中食客颇稀,店小二都在里头聊天,也没留意及他,司马城放轻脚步走前,只听一个老者道:“等下秃贼来时,大家看老夫眼色行事,先把门口堵住。” 另一个长着三绺长须的老者道:“大家尽力干,务必把秃贼擒下,事成之后,大人自然有赏。你们都跟咱不少年了,拿了这一笔花红,也不愁下半生……谁?” 原来司马城听到紧张处,呼吸不由稍沉,那老者便发觉了。他忙道:“请诸位大爷大发慈悲,施舍点给小的,可怜小的已两天没吃饭了。” 另一个大汉手肘立即向后一撞,司马城扑地跌倒,那些店小二闻得叫声连忙奔来,喊道:“这里也是你来得的地方么?”伸手便要把司马城抬出去。 那三绺长须老者喝道:“且慢,老夫请他吃顿饭。”站了起来望司马城走去 司马城心头一凛,知其不怀好意,可是自己落了单,要逃也逃不开,只好硬着头皮假装到底:“小的不敢……不敢与大爷同席。” 老者露齿一笑:“你怕什么?”手指倏地点下。 司马城觉得他那笑容说不出的阴险,又见他点的是麻穴,便不再闪避,刹那便被其制住。 老者手掌一落,像麻鹰捉小鸡般把他提起放在椅上,倏地又解了他的麻穴,待司马城姿势稍为正常才再次把他制住。 “大家背向大门坐着,小二送些酒菜来。” 一忽,只见一顶暖轿飞快地奔来,暖轿放在门口,走出一个矮胖无比的人来,一身官服,却是汴京的通判焦建章。 他在卫兵的扶持下直走至最里头的那张桌子坐下,也是以背对着大门:“那人已来了,大家准备,等他一进来便把他的退路闭死。” 大堂内没有人吭声,只闻呼啸的风声自门口传来。 x       x       x 北风呼呼,大雪纷飞。 屋瓦及地上都是一片白皑皑的积雪。黄昏后,风更猛,雪更大,街上的行人一下子都似消失了一般。 镇尾一片白蒙蒙中,突然现出四个黑影,黑点逐渐扩大,终于面目可辨,来的正是江北总捕头“神眼秃鹰”沈鹰、“风云刀”古逸飘、“云燕十八骑”的老大卓湛以及沈鹰手下的大将“铁脸金剑”萧穆。 古逸飘哈哈笑道:“老鹰,咱进去喝一杯吧,这种天气便是硬迫人喝酒。” 沈鹰笑道:“你自爱喝,又何必把老夫拉来作挡箭牌?”当先踏入饭馆里,拿眼一扫,只见偌大的地方上有三四桌食客,这里食客不是背着门,便是低头吃饭。他觉得有点奇怪,回头瞥及门口那顶暖轿,心想大概是哪个财主在此显威风,心头释然,找了一张较大的桌子坐下。 古逸飘迫不及待地呼道:“小二,过来一下。” 没人作答,沈鹰此刻才觉得奇怪,回头一望,只见大门被几个精壮的中年汉子封住。他冷笑一声:“瞎了眼的狗贼,竟敢动老夫的念头。” “瞎眼的人不是我们,而是你。”焦建章缓缓转过身来:“沈大人,下官等早已久候了。” “原来是你。”沈鹰眉头一皱暗感不对,口气一转:“今日难道是焦大人做东道主?” “正是,”焦建章哈哈一笑:“你们还不动手?” 那些坐着吃饭的食客都立时站了起来,望沈鹰走去。沈鹰暴喝一声:“且慢!焦建章,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也敢对老夫无礼,还不与老夫跪下。” “大胆叛贼!你杀死裴培正裴大人,皇上经已撤了你的职,还叫老夫来抓你去治罪,莫非你敢拒捕么?” 沈鹰大吃一惊,脱口道:“老夫几时杀死裴大人?胡说!” “证据确凿,你还要抵赖?” “什么抵赖,半年来,老夫根本未曾到过汴梁,又如何杀得裴大人?焦大人可曾查明?” 古逸飘道:“正是,请问裴大人何时被杀的?” “山野之民,也敢对本大人无礼,看来你也是叛贼的同党了。” “放屁!”卓湛火爆的脾气,忍不住道:“你连裴大人何时被人杀死也不敢说,莫非是你自己干的,做贼心虚却反来诬蔑别人。” 三绺长须老者忍不住道:“小子,你放光棍点,等下有你受的。” 另一个道:“裴大人是半月前被你姓沈的杀死的。大丈夫明人不做暗事,听闻你是个铁铮铮的好汉,怎地没胆承认?” “放屁!”卓湛道:“半个月前沈神捕还在摩天岭,如何分身到汴梁杀人?” “住口!沈大人你与这种目无王法的狂徒走在一起,不怕皇上怪罪么?” 沈鹰冷笑道:“老夫清楚得很。焦大人,你又怎地和这江湖上成名多年的剧盗‘金刀银枪’司徒严、徐中平混在一起?难道这是皇上御准的?” “他两人已受朝廷招安,此刻正要为朝廷效力。” 那个长着三绺长须的老者,自身上抽出一对短枪来,阴恻恻地道:“沈秃鹰,听闻阁下神勇过人,可惜,今日是大限将至……” 沈鹰未待他说罢,倏地欺前,左爪向其脸上抓去,右掌直击其胸。 这下突然发难,发生肘腋,银枪徐中平意不及虞,登时手忙脚乱。不料沈鹰一发即收,身子一偏,右脚倏地飞起,踢在一个大汉的胸口上,只听“喀喇”一声,那大汉肋骨反刺入内腑,登时口吐鲜血,扑倒地上。 待得徐中平醒觉这是沈鹰的声东击西之计,沈鹰经已退回原处。他来去如风,不由震慑全场。 “哼!你们虽然人多,但老夫又有何惧?” 白发老者司徒严厉声道:“暗施袭击算得什么英雄?” “你们倚多敌寡,老夫若不先立下马威,又怎对得住你们?来吧,闲话休提。”沈鹰言罢便又向徐中平扑过去。这次徐中平严加戒防,“银枪”一摆,上刺面门,下刺小腹。 沈鹰右手在腰上一抽,烟杆把刺向小腹的枪尖撞歪,左手把另一杆枪移歪,烟杆闪电般敲向对方的手腕关节。 徐中平手腕一缩,枪尖斜伸向上,急刺沈鹰的胸膛,沈鹰身子一偏,滑前两步,烟杆点向对方的乳突穴。 徐中平左手枪划了半个弧圈,斜刺沈鹰的腰腹,沈鹰左手奇准无比地抓落,一握握着枪杆,枪尖离腰侧只二寸距离。 幸而徐中平也非省油灯,右手枪一转,刺向沈鹰的手腕,沈鹰只好松开五指,右脚忽地把银枪踢高,欺前一步,烟杆一翻,烟嘴急点对方的咽喉。 这两招疾如星火,司徒严刚才已被沈鹰气势压倒,此刻一上来便处于下风,心头更是震惊。双枪荡开,回防不及,只得向后急退。 “哗啦”一声却是撞倒了一张桌子,连司马城也被掀翻。 沈鹰怒愤填膺,喝道:“留下一命来。”身子急掠飞起,向徐中平扑去。 司徒严喝道:“休伤我兄弟。你们还不动手?”金刀急向沈鹰的后背劈去。 “风云刀”古逸飘道:“老儿,你我同是使刀,老夫陪你玩玩吧。”风云刀斜地里把他接下。 眼看徐中平再难逃避,一个中年汉子持着一根钢鞭,斜刺里扫来。 沈鹰飞身掠起,跃过那汉子,身子在经过时,左脚忽然反踢,那汉子武功也自不弱,慌忙向前一伏,沈鹰烟杆忽地砸下,“噗”地一声击在他后背上。 那汉子五内一阵翻腾,兀自不肯退避,身子一旋,钢鞭再度向沈鹰扫来。 沈鹰待那钢鞭临身,左手才倏地抓下,一爪抓着,用力一拉,那汉子脚跟一松,扑前两步,沈鹰右脚飞起,踢在他胸膛上,一口鲜血登时冲天喷出。 说时迟那时快,背后一个使剑的汉子,见同党势危,急刺过来,沈鹰身子一偏,左臂一挥,持钢鞭汉子的尸体便向他撞了过去,同时右脚再度踹出,一尸一人身子如皮球般被抛飞。 此刻,沈鹰才觉得左臂及左掌一阵疼痛,原来那大汉的膂力十分之大,刚才沈鹰虽一爪抓及,可是一只手臂也不由又麻又痛。 刚自定过神来,徐中平鼓起余勇持枪又向他刺过来,另一个中年汉子也手持鬼头刀上前助战。 古逸飘一上来便占了上风,五十招后,司徒严只能间中反击一下,另一个大汉只好上前助阵,此人使一双流星锤,不断自远施袭,古逸飘又不能奈之何,空自发怒,只得提起精神把司徒严缠得更紧。 司徒严得到手下协助,才逐渐扳回颓势。 萧穆知道卓湛武功较弱,便道:“卓少侠请勿离开,咱贴背联手应战。”金剑一起,罩向一个使棍的汉子。他们以二敌三,只能战个平手,萧穆却不时要回身替卓湛遮挡,错失了好几次杀敌的良机。 古逸飘心想这样下去终非办法,猛吸一口气,宝刀如暴风骤雨般攻了过去,一时之间,仿佛风云亦为之变色。 司徒严连退数步,古逸飘默查形势,身子忽然倒飞而出,左脚一勾一踢,一张板凳登时向那使流星锤的汉子飞去。 那汉子只觉一件黑黝黝的东西飞来,左手锤倏地飞出,“喀嗤”一声,那张板凳,登时断为两截。刹那间,古逸飘已如猛虎般扑到,那汉子右臂刚一提,猛觉一痛,一只手臂登时断了。 流星锤摔落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古逸飘正想再加上一刀,猛觉后肋劲风临身,知有人偷袭,只好收刀闪开一步。 沈鹰连冒三次险,才把徐中平的助手了结,可是立即又有人向他围了过来,他耳听八方,眼看四面,目光在焦建章脸上扫过,焦建章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只觉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隔了半晌,才颤声道:“沈,沈大人,你竟敢违抗圣上的命令?这将罪加一等,不如跟下官回去,好好跟圣上解释一番,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沈鹰心头一动,手脚不由慢了。 焦建章大喜,忙又道:“沈大人蒙圣上宠眷,已非一日,当能明白其中利害,你即使能逃过今日,难道能逃得过一生一世?” 沈鹰身子一震,手脚更慢,身上凌厉之杀气登时散了。 “下官如此也是为了大人之前程着想。也许圣上念在大人劳苦功高,会格外开恩。” 沈鹰猛喝一声道:“停!”。 声如霹雳,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不由都住了手,把头转了过来。 沈鹰叹了一口气:“好吧,老夫便跟你上京,面谒圣上。” “多谢沈大人体察下官之苦衷,嗯,不过,还有一个条件,希望沈大人……” “有什么条件快说。” “沈大人武功盖世,没人能敌,下官一介文弱,如何……再说,说不定沈大人走了一半又自反悔,下官又如何阻拦得住?” “难道要老夫自缚双手?”沈鹰厉声道:“老夫是何等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话虽如此,但若非如此,失了大人,下官将连诛九族,实在是不得已,不得已之至。” 沈鹰想了一回,长叹一声道:“好吧,你们上来动手,老夫不反抗便是。” 古逸飘道:“老鹰,你……” 沈鹰喟然道:“老夫何尝自甘束手待缚?但他的话又不是没理,这件事可大可小,非跟皇上说个清楚不行。” 焦建章喜道:“沈大人之言甚是,料此行必定大吉大利。俗语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沈鹰眉头一皱,伸开双手,不耐烦地道:“不要多言,请即动手。” 萧穆忙道:“头儿,你不再考虑一下么?” “难道你想要陷老夫于万劫不复之境吗?” 焦建章道:“萧龙卫也得同行,这是圣上之意。” 沈鹰看了他一眼,柔声道:“小萧,凡事有我,你便跟老夫去一趟吧。” 焦建章大喜忙道:“请司徒壮士立即动手,咱也即时上京。” 忽闻一人大声喝道:“且慢,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圣上之意,可曾有圣旨在身么?焉知你是否另藏祸心。” 沈鹰身子一震,忖道:“是啊,老夫怎地一时间竟没想到此点?”当下立时收手转头望去。 只见一张歪斜的桌子旁倒着一个乞丐,那乞丐正以眼望着自己。 司徒严喝道:“臭乞丐,你活得不耐烦了么?此地几时轮到你胡言乱语?”金刀斜砍过去。 沈鹰心头更加雪亮,冷笑一声:“你们竟敢杀人灭口。”双掌挟起两股劲风望司徒严涌去。 司徒严不肯冒险,只得闪开一步,沈鹰立即护在乞丐面前,道:“小兄弟你因何在此?”双目却四处扫射。 这乞丐自然是司马城,他只被制住了麻穴,身子不能动,却可以说话:“前辈认不出我么?小侄便是司马城,我刚才偷听他们的说话,让他们制住了麻穴。” 沈鹰缓缓蹲下,在他背后连点三指,才把他麻穴解开,沈鹰踏前几步,冷冷地道:“焦大人尚未答老夫之话,你可有圣旨?” 焦建章道:“圣旨还未到,但皇上已把此案交给苏尚书处理,苏大人有信给下官,要下官协助办理……” “刑部苏大人?”沈鹰道:“苏大人的信呢?” 文部尚书为正二品,沈鹰只是从二品而且是个闲职,对苏尚书倒也不敢怠慢。 “嗯,下官匆忙,忘记了带出来。” “既然如此,焦大人不觉得太过孟浪么?” 焦建章脸色一变,叠声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请沈大人明义,跟下官去一趟,到得汴梁自会取出苏尚书之信与大人过目。” 司马城道:“焦大人既然如此,便请先行,咱随后再来。” 沈鹰道:“老夫异日再跟焦大人在朝廷上见面,是非正义总有个清楚。” “但下官又怎样向苏大人交待?” “你便说老夫不相信你一面之词。请吧!” 卓湛道:“前辈如此,岂不便宜了这狗官,不如把他扣下,一同上金銮殿面谒圣上。” 萧穆也道:“头儿,卓少侠这话倒是有理,今日倘是放了他去,只怕又会另生枝节。” 沈鹰沉吟了一阵,拿眼望去司马城,司马城忙道:“这倒是个最好的办法,小侄也有一些话要问他。” “焦大人你听见没有?”^ 焦建章脸色灰白道:“沈大人你凭什么扣留下官,下官可是依令办事而已。” “谁说老夫要扣留你,你跟老夫上京师吧。” “这个,这个裴大人刚死不久,最近公事繁忙得紧,下官……” 沈鹰脸色一沉:“焦大人,你官大还是老夫官大,老夫的话竟不听?” “但,但苏大人他,他……” “苏大人又如何?老夫可有皇上御赐的一把尚方宝剑。” 司徒严忽然道:“焦大人,既然沈大人肯与你上京师在圣上面前说分晓,那么,便请大人委屈一下吧。” “司徒壮士你,你……” “我也是为了大人您好,好吧,咱也得回去复命了,司徒严回头喝道:“走吧,沈大人咱后会有期,希望大人此去逢凶化吉。” 沈鹰道:“你们的头子是谁,要向谁复命?” 司徒严道:“请大人问焦大人吧。”语气忽又一改:“嗯,告诉你也不打紧,咱就是张大人的手下, “张大人?”沈鹰一怔,脱口道:“哪个张大人?” 司徒严哈哈一笑,扬长出店。 大雪已歇,北风却更烈,地上的积雪不断被吹飞。 沈鹰发了一会儿怔,回头道:“请问焦大人,这些人到底是谁的手下?” 焦建章如丧考妣,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店外突然传来一道响彻云霄的啸声,众人均是一怔,随即转身望过去,萧穆更快,拔剑向门口掠去。 沈鹰急道:“小心!” 语音未落,只闻一声惨叫声传来,沈鹰又是一怔,再度转过身来,只见焦建章伏在桌上,背上插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剑。 沈鹰一惊非同小可,暴喝道:“谁敢偷袭?”身子如麻鹰般冲天掠起,向楼上飞去。 萧穆听见声音登时止步回头,他见沈鹰正向上飞去,便自门口奔出,眼前一花,只见司徒严等人去而复返,目光向门一望,喊道:“沈鹰,你竟敢刺杀朝廷命官,好吧,咱便禀告苏尚书。走!沈大人已着了失心疯,咱快跑别让他杀了!” 说罢又掠了出去,萧穆急怒攻心,喝道:“司徒严你胡说什么?” 古逸飘忙道:“贤侄们且留在此处,看住这狗官的尸体,老朽出去看看。” 只听沈鹰的喝声远远传来,他来不及自门口出去,霍地一掌击碎窗棂自窗口蹿了出去。 x       x       x 沈鹰刚跃上二楼,只见窗外白影一闪,随即逝去,他足尖一点也穿窗而出。 只见那白衣人在雪地上飞奔,快逾奔马,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足迹,他此刻心中的恼怒实在无以复加,猛发一道长啸,走势更疾。 那人转过一条小巷,沈鹰忽听一阵兵器碰撞声传来,急提一口气,去势更急。 转过巷口墙角,只见那白衣人跟一个乞丐恶斗,那乞丐一口长剑苦苦遮挡,兀自挡不住白衣人的攻势。 沈鹰喝道:“留下命来,身子电射,烟杆急向白衣人刺去。 白衣人身子向上弹起,仿如白鹤冲天。沈鹰正想随后蹿起,忽见白衣人身子一沉,向他倒撞了下来。 这下行动匪夷所思,沈鹰虞不及此,下意识地向旁一掠,“砰”地一声白衣人直勾勾地就跌在地上。 天色虽已黑齐,但自小巷人家窗口投射出来的微弱灯光下,那乞丐目光一落,仍然见到两件事物:“叔叔,他让人用飞刀杀死。” 沈鹰诧异地道:“是你?烟儿,”目光一落,果见白衣人的胸上血迹殷然,心房上钉着两柄飞刀。他连遭挫折,心中如被火烧,足尖一点,向屋顶飞去,说道:“狗贼,有胆的便留下来跟沈某见个真章。” 目光所及,哪里还有人影,沈鹰犹不甘心,飞跃上两座平房,只见前头雪地上有一行浅浅的足印,他心头一喜,暗道:“天助我也。”飞身跃下。 忽地一阵强劲的北风吹来,地上的积雪扬起半天,待得目能视物,那行足迹已无影无踪。 沈鹰长叹一声:“天亡我也。” “叔叔,这到底是怎一回事?” 沈鹰猛地转过身来,粗着声道:“烟儿,老夫正想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刚才你怎地让白衣人掠起?” 他双眼喷火,神情十分可怕,云飞烟从未见过,心中委屈,一时竟忘了回答。 “快说。” 一个声音自后传来:“你何必对她发脾气,人呢?” 云飞烟抬头一望,叫了声古伯伯。 沈鹰像一头斗败的公鸡,挥手道:“回去再说。” x       x       x 酒楼内静得落针可闻,猛烈的北风却不断吹打在门窗上,发出阵阵令人心颤的声音。 司马城道:“此地亦非久留之地,沈前辈,咱不如另寻一个地方过夜。” 沈鹰沉吟了一阵,道:“好吧,咱去找一家客栈吧。” 云飞烟道:“叔叔,刚才侄女找到了一家破庙,还可安身……” 司马城道:“这就更妙。” “妙妙妙!”云飞烟嗔道:“你刚才跑去哪里?害我四处找不着你。” 古逸飘道:“有话到了那破庙再说吧。”他随即抄起焦建章的尸体,把大门拉开。 一阵北风挟着雪花像狂龙般蹿了进来,令人眼睛都难以睁得开。 六人顺风而行,走了一阵才到了那家破庙,云飞烟点燃了火摺子,说道:“你看我连柴草都拾来了。” 火光下果见破神台前堆放了一些干柴枯枝,云飞烟生了火,众人便围火而坐。 司马城道:“云姑娘,你又怎会碰上沈前辈的?” “我买了一些馒头,找了这家破庙,又张罗了柴草,到了原处却不见了你,以为你久候不耐回去找我,所以便在小镇里四处找起来,却原来你倒会享受跑到酒楼里大喝大吃,我还以为你让人抓去了 司马城答道:“真对不起,以后又如何?” “后来我心想那酒楼门口停了一乘暖轿,有点奇怪,便再折回来,却见有一个白衣人自酒楼的二楼跃了下来,我便藏身墙后,又听叔叔的啸声,便准备给那人一个冷剑,不想那人武功之强,实在出人意料。你呢?你又怎会跑到酒楼内去?” 司马城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我看沈前辈等也都急欲知个大概,我便由头讲起吧。”于是他便由和崔一山在汴梁被人诬为叛贼同党说起,如何在高明森处听到消息,如何误打误撞跑到焦建章书房中听到他和蒋参将的说话,又如何假扮蒋参将出城,看信后分头报讯,一直说到进入酒楼,偷听司徒严说话,不慎被其制住为止。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出声,司马城这才把那封信交与沈鹰观阅。 沈鹰看了之后,脸色十分沉重,良久才道:“这是个可怕的阴谋,”沉吟了一会,问道:“司马贤侄,那尊菩萨是什么模样的你可曾留意?” 司马城说道:“当时情况十分危急,小侄推开窗子,准备把那菩萨抛过去之后,便与云姑娘自窗口跳出去,根本没有留意。料不到那菩萨所藏的炸药威力竟然这么大,隔了一堵墙,小侄跟云姑娘也被震晕。” 沈鹰道:“那姓祖的长得怎样?姓梅的模样儿又如何?”云飞烟争着把那三个的相貌描述了。 沈鹰道:“看来姓祖的便是廿年前的那个魔头‘冷心冰袖’祖千秋了;姓梅的好色,料是多年前声名狼藉的‘无仁浪子’梅一笑。” 古逸飘道:“矮胖的那人头上可有头发?” 司马城及云飞烟齐声道:“没有。” “此人便是‘胖弥勒’韦光,早年曾败在老夫刀下,不想如今又再出来兴风作浪。” 云飞烟道:“这三人如今大概都已魂归地府,也不足为惧了。” 沈鹰道:“令老夫疑惑的是,老夫甚少上朝,连京师也少到,有谁跟老夫有仇怨?” 司马城道:“也许是妒忌前辈。” 沈鹰摇头道:“老夫虽是御赐从二品,但这只是虚名,论实质权力还不如一个四品官儿,朝中大臣都是执掌实力之人,老夫对他们构不成丝毫威胁。” “这倒奇了。”古逸飘道:“莫非你无意得罪了什么人?” 沈鹰长叹一声道:“江湖上能造这样的火药数江南霹雳堂第一,霹雳堂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堂主秦烈为人颇为刚正,他岂会投靠奸佞?” 云飞烟道:“所谓知人口脸不知心,也许秦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鹰长叹一声,负手面壁而立,良久才缓缓道:“这件事要避也避不了,老夫明日只好亲自北上了。” 卓湛道:“晚辈等情愿到苏尚书面前为前辈作证。” 沈鹰不言不语,众人心头都十分沉重,庙里光线倏地一暗,原来那堆干柴经已烧尽,四下里又只闻北风的呼啸声及粗重的呼吸声。 x       x       x 小庙的破窗现出一丝白光,沈鹰道:“小萧,你去找一张破席子来。” 萧穆应了一声开门而去,就在门被拉开时,光线一亮下,众人都见到沈鹰连两鬓也似脱落了不少,往日油亮亮的顶门,今日似蒙上一层灰暗。 众人心中都知道沈鹰昨夜思想未曾有一刻停过,也暗暗替他担心。 不一刻,萧穆取了一张草席回来,他把焦建章的尸体连那柄剑一齐裹住,用麻绳扎紧背在后背上,一行人便望北走去。 经过一个马贩市场,沈鹰叫云飞烟及司马城买几匹马。大雪飘飞,道途难行,买马的人颇多,云飞烟眼尖在人群中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她不由轻声叫道:“商卫。” 一个青年警觉地拿眼四处瞄,云飞烟分开人群走前:“在下姓云,商老弟忘记了么?” 她脸上易了容,时值非常时期,商卫不敢贸贸然相认。云飞烟又好气又好笑,只好道:“我是云四哥,傻子。” 商卫这才喜道:“四姐,啊不不,四哥,小弟找得你好苦。头儿呢?” “买了马再说。”云飞烟及司马城挑了六匹神骏的马匹便与商卫走回前头,沈鹰等见了连忙翻上马背。 云飞烟指一指沈鹰的后背笑骂道:“头儿就在你跟前,你认不出吧,你四姐的易容神技,你就算再学十年也学不到七分,你看你脸上东涂一块泥,西擦一团油的像个什么?” 沈鹰心神恍惚,还以为商卫是马贩子,此刻听了声音才道:“商卫,小顾他们都去了哪里?” 商卫忙道:“头儿,小顾去淮阳,崔一山老前辈去了邯郸,其他兄弟都四处去找你啦。” 沈鹰勒住马缰,道:“那尊菩萨是谁送来的,你可知道?” “是一个老头及一个小姑娘要送给您的,顾三哥替您收下的。” 沈鹰厉声道:“那两人是谁?为何要送这么的一尊菩萨给老夫? 商卫低下头,道:“他自说您几年前替他平了一件冤案,所以特地叫人塑了一尊菩萨与您。那尊菩萨用泥塑的,塑的正是您的容貌,手工十分精细神肖,还髹上金漆。这老头也真够意思。” 沈鹰喃喃地道:“泥菩萨塑上我的容貌?泥菩萨塑上……” “对,真的像极了,不过那尊菩萨身上的金漆却耐不住热,咱们……”商卫嗫嚅地道:“咱们不明底蕴,把它放在几上,给火锅的热力一逼,金漆便溶了,幸而顾三哥发觉得早才把它拿开。头儿别生气,回去咱另叫人再髹一遍,将来把它放在神台上,点上香烛便……” “住口!”沈鹰暴喝一声:“蠢材!那尊菩萨里面藏了好些炸药,用意正要你们把它供在神台上,热力到一定程度时,那些炸药便要炸开了,你们也都得四分五裂,尸体不存。” 商卫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沈鹰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由忐忑起来,不敢说话。 古逸飘叹息道:“好毒辣的奸计,任何手下见自己的上司受人尊敬,少不免把它供奉起来,只要把香烛放在它身前,便遂了他的奸计。” 云飞烟这才把那尊菩萨爆炸的经过说与商卫知。 商卫额上汗迹殷殷,失声道:“幸而那时候咱正在吃饭,因为金漆溶了,顾三哥才说待日后再请高明重新髹上金漆才……幸而如此,否则……” 沈鹰这刹那好似苍老了数年般,半晌,他才哈哈地狂笑起来…… “好一条奸计,这泥菩萨自江南渡江而来,哈哈……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不是明着挖苦老夫吗?” 一顿又道:“呸!老夫经过多少风浪,什么事不都给老夫摆平,要想扳倒老夫可没这般容易,泥菩萨过江,哈哈!” 众人知他心头愤怒,都想不出话来安慰他,沈鹰放马狂驰了一阵,待萧穆等人追了上来才道:“小萧,把焦建章那狗官的尸体交与老夫,你们立即回去商丘,把弟兄们都找来,全力替我调查这件事,必要时到江南霹雳堂探查一下。” 古逸飘道:“老鹰,你想去哪里?” “老夫立即上京,凭老夫多年来的功劳向圣上讨三个月时间来追查此案,谅必没多大的困难,你们先替我调查一下。” 萧穆道:“头儿,属下跟你去吧,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沈鹰摇头道:“不必,外面的事先由你负责,烟儿速去找七省巡案张光宗张大人,把情况告诉他。老夫不把这件事调查清楚,这一口鸟气又如何能消受得下。” 古逸飘说道:“老夫便助萧侄一臂之力。” 沈鹰抱拳道:“有劳了,异日事了老夫再行另谢。”他不待对方答话,双腿一挟,便拍马急驰而去。 众人目送他远去,心头都是十分沉重,不知他此去是祸还是福。 良久,萧穆才道:“咱也走吧,路上大家小心一点,不要露出破绽,假如咱们有什么闪失,头儿要想洗脱蒙冤,就更加困难了。” x       x       x 沈鹰日夕赶路,不一天便到了安阳,这天进了城,却见街头上围满了人群,他跃下马,挤入人群一望,原来墙头上贴了张告示,告示之旁有张通缉令,上面画了一幅肖像,可不正是自己的相貌? 他心中哼了一声,跃上马,纵目四顾,分明是四处人群房舍,脑中却是一片空空洞洞。 忽听人群中有人道:“昨天来了个大官,原来是为了这个凶贼而来的。” 另一人搭腔道:“听说来的是位尚书大人呢,想不到连安阳也沾了点光,嘿嘿!咱们这地方已很久没有什么大官大人驾临了,不想到一来便来了个尚书大人。” 两人相顾大笑,沈鹰听在耳中,怒在心头,过了一会,一咬牙,拨转马首望衙门驰去。 只见衙门外站了不少持枪的官兵,一片紧张,沈鹰把马驰至石阶前才按住,早有几个官兵两枪互交拦住马首,喝道:“瞎了眼的老头,竟敢来此放肆。” 沈鹰沉声道:“老夫便是沈鹰,苏大人在内么?” 那些官兵齐吃一惊,一个道:“请,请吧,沈……稍候……”回身望内跑进去禀报。 沈鹰冷笑一声,负手望天,看也不看那些官兵一眼。那些官兵都恨不得里面早点传出消息,偏那官兵好似石沉大海似的。隔了良久,才见一个牌官出来,弯腰行礼,道:“请沈大人入堂。” 沈鹰大剌剌地道:“带路。” 牌官穿过走廊,一直把沈鹰带至内堂一个花厅中,只见厅中坐着两个官儿,一个正是苏尚书,另一个却是本地的知州卫大人。 两个官儿穿着便装常服,见沈鹰进来,忙站立抱拳道:“不知沈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沈鹰心中冷笑一声,嘴上却道:“为了下官一点事,倒劳苏大人迢迢千里来此,下官实在好生不安。” “哪里哪里,你我同是一殿之臣,何必说这种客气话,沈大人,快请坐下喝杯茶。” “请。” 三人分头坐下后,苏尚书道:“下官听见沈大人这件事后,颇觉诧异,想大人深明公理,岂会做出这般事来?这其中莫非另有什么隐秘么?” 沈鹰说道:“不知苏大人信不信那些谣言?” “下官根本谈不上这个问题,圣上给了下官一道圣旨,下官只好下来调查一下。”苏尚书忧愁地道:“沈大人,你可知道裴大人的一个侄女如今是圣上的新宠么?这件事倒不好办。” 沈鹰心头一震,随即道:“下官根本没杀裴大人,他侄女是否圣上的新宠又有什么分别?” “话非如此,沈大人为朝廷奔波数十年,下官实在不愿见到你因这件事而……咳……沈大人可否把你所知的,以及这几个月来的行踪告诉下官么?”苏尚书捋了一下短须道:“咱在此总较好商量,否则到了朝廷上便没这个方便呢。” 沈鹰沉吟了好一阵才道:“下官认为还是亲上金銮殿跟皇上说个清楚。” 苏尚书叹息道:“沈大人大概还不知事情之严重。”他稍顿了一下续道:“沈大人留在裴大人身上的那根烟杆儿圣上已看过了,圣上说这的确是沈大人之物,他去年曾经见过。” 沈鹰心头大震,脱口道:“但那根烟杆下官几个月前已把它抛掉,改用此根。”他随即在腰带上抽出那根长满枝节疙瘩的烟杆来,也不知这是用何种木材造的。 苏尚书道:“下官早说沈大人不是这种人,下官绝对相信你,奈何朝中奸佞之臣密布,信沈大人之言的人便不多了,你还是把情况对下官说一下吧,下官有了个底,将来在金銮殿上也好为沈大人排解一二。” 知州卫大人也道:“苏大人说得不错,沈大人便先把情况说一说吧。苏大人昨日下车伊始便向下官打探消息了,可惜下官也是毫没所知,现在豺狼当道,像沈大人这种正直的栋梁是越来越少,要是有什么闪失,实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沈鹰心头感动,喉头一梗,竟说不出话来,他随手拿起几上的茶杯道:“两位大人高义,下官十分感激……请!”一仰首咕嘟咕嘟地把一大盅茶喝干。 苏尚书跟卫知州也陪着他喝了一口:“事不宜迟,请沈大人说吧。” 沈鹰长叹一声,这才把自己几个月来的行踪,以及把司马城所历的经过,和焦建章被杀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一说,几乎说了几个时辰,才把经过说个清清楚楚。 苏尚书拍几道:“好一条毒计,看来必是有人要陷沈大人于不忠不义之境了,沈大人且放心在此歇一宵,待本官今夜便写一道奏章禀告皇上以伸正义。” 沈鹰感激地道:“有苏大人仗义陈词,沈某虽死也瞑目矣。” “这是什么话?下官忝为刑部尚书,自当秉公处理,否则怎么对得起天地及朝廷。” 卫知州接口道:“下官这就去安排酒席为诸位大人接风……” 苏尚书忙说道:“卫大人何必如此客气?” 卫知州道:“此乃应该的,两位大人都是朝廷的栋梁,下官一向好生钦佩,今日一定要好好招呼一下,否则天地都要怪下官呢。” 苏尚书脸上突现忸怩之色,轻声问道:“卫大人,请问解手处在哪里?老夫今日茶喝得多了,咳咳……” 卫知州忙道:“待下官带大人去。”回头对沈鹰道:“请沈大人稍候一下,小官即来陪你。” 沈鹰也觉得有点内急,可是回心一想两人同到茅厕解手,总是有点不便,便忍住了:“两位大人有事请便。” 苏尚书及卫知州去了之后,沈鹰枯坐无聊,便站了起来,准备四处看看,不料那脚刚站起,便觉头重脚轻,浑身酥软。 他猛吃一惊,暗道:“不好,着了奸臣之计了。”正想冲出去,只见涌出一大批兵将来,沈鹰猛喝一声,向一个参将冲去。 一口气刚提起,眼前登时一黑,只听兵将们拍手喊道:“倒也!倒也!”咕咚一声,摔倒地上,人事不醒。 x       x       x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鹰才逐渐恢复知觉,睁开一丝眼缝,只见眼前一片漆黑,鼻中嗅到一股子冲鼻的霉气。他动了一下,黑暗中只听“叮当”一声,清脆响亮,他脑子忽然清醒过来,这是一座牢房,他手脚都被人用铁链锁上了。 这刹那,一股怒气迅速冒升,便张口大骂起来:“你奶奶的苏振邦,你这个奸佞小人,老子却把你当作君子看待。”话音未落,耳畔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声,这笑声伴着叮当叮当的铁链声,似没停止之势。 沈鹰被他笑得心头火起,猛然喝道:“你鬼笑什么?”笑声仍然不息,沈鹰大怒,向前爬了过去:“再笑老子便打死你。” 笑声倏地止住,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你是谁的老子?你想打死谁?” 沈鹰心头狂跳,脱口说道:“是你?管老笑!” “哈哈哈!老夫正愁独坐没味,想不到他们竟然把你送来与老夫作伴,真是好笑啊好笑。管一见跟沈鹰一生也不知把多少人关进牢房,不想今日天下却变了,哈哈哈!” 他笑声虽响,却没一丝笑意,听得人好不舒服。 沈鹰怒道:“你鬼嚎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正是江南总捕头“笑面神鹰”管一见。他闻言冷冷地说道:“老夫正想问你呢,你却反来问我。” “你不是先来的么?” “老夫失手已经月余,被封在一个大箱子里运到此处,谁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你在什么地方被擒的?” “安阳。他奶奶的,老夫是被苏振邦诓住了。他奶奶的,那杯茶有鬼。”他连遭大变,将往日与今日对比,心情更不能平静,说话也全不顾什么身份了。 “苏振邦那老小子是怎样骗你的?” 沈鹰怒道:“你怎不先说?你又怎会来了此地?” “你迟来该先说。” “你先来更该先说。” 管一见怒道:“这种事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奶奶的,管一见生平第一遭被人擒下,实在是奇耻大辱……” 沈鹰冷嘿一声,道:“原来你还想摆架子,揣身份。你奶奶的,这个时刻还有什么面子可讲。老夫不也是头一趟着了人家的道儿。” 管一见忽然道:“喂,他们是以什么奸计诓你的? 沈鹰道:“咱们一起说吧。”他心头一转,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耳中听见管一见喊:“一、二、三!” 他一急之下,脱口道:“泥菩萨。” “泥菩萨,一尊他奶奶的泥菩萨。”管一见也同时喊道。这刹那,两人心头却是一怔,半晌,两人又同时道:“人家也是用泥菩萨对付你?” 话出了口,两人又同时苦笑一声。 管一见自气窗望了出去,喃喃地道:“这一夜好长,怎地天还不亮?” 沈鹰心头一沉,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料不到两人竟在这般环境之下相见,不由喃喃地道:“你跟老夫享有同样的荣华富贵,吃的苦自然也得一样,否则皇天岂非无眼?” 管一见怒道:“现在皇天根本就无眼,否则怎会奸贼得道,忠臣被害。” 沈鹰道:“好罢,既然你不说老夫也不说,就让奸贼更加得意吧, “难道你说了便能脱困重见天日,洗脱沉冤?” 沈鹰阴恻恻地道:“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这可也说不定。要是让老夫脱出樊笼,老夫便把他闹个天翻地覆。” 管一见精神也似一振,双眼露出几丝火焰。 远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鸡啼,临天亮,风又猛烈了。北风自那只比巴掌略大一点的气窗吹进来,发出一阵呜呜的叫声,似诉似泣。 管一见道:“老夫便说与你听吧。” 沈鹰精神一振,便爬近了他身边:“老夫洗耳恭听。” “上个月初,皇甫大人做七十寿辰,老夫应邀为座上宾客……” 沈鹰突然截口道:“你指的是哪个皇甫大人?” “前右都御史,他退休在西湖畔颐养天年。”管一见续道:“到贺的宾客并不很多,只开了十桌酒席,席散后老皇甫把老夫留下过夜,老夫对他的廉洁耿直颇有好感,便欣然答应。” 说到这里,管一见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不想这一夜却使老夫陷于此地。” “老皇甫诓害你?快说来听听。” “那一夜,老皇甫叫老夫到他书房里,老夫自然没意见,待得他送走宾客,老夫才跟他到书房去。我便问他:‘皇甫大人叫下官来此有何指教?’他哈哈一笑,捋了一下颔下的长须才道:‘老夫正有事向你讨教,希望管大人指教’。当时老夫心中十分诧异,心想这老皇甫博学多才,自己有什么可教他的,况且他又不学武。于是诧异地问他:‘管某一介野夫有什么好教您的?’他又笑了一下,道:‘这件事老夫早就想向人讨教,奈何却所问非人,现在管大人来了正好!’他说罢便转过身去……” 沈鹰又截口道:“到底是什么事,他可还未说出来……” 管一见怒道:“你别打岔好不好,你往日可非如此。”沈鹰哼了一声,道:“好吧,老夫不做声便是,你再说下去吧。” “当时老夫也是十分奇怪,不知他要做什么。”管一见续道:“就在此刻,忽闻老皇甫‘哎呀’叫了一声,接着便仰天倒下去。老夫目光一落。原来老皇甫胸口上被人插了两柄飞刀,胸口衣衫一片殷然。” 沈鹰不由“啊”地叫了一声,管一见望了他一眼:“老夫心知有异,目光一抬,见窗子仿佛一动,心想必是有人在窗外暗施偷袭,正想自窗子追出去,不料却让老皇甫一把抓住,他沙哑地道:‘管大人……你一定……一定要替老夫报仇……’我答了他,便问:‘老皇甫找老夫来到底是何事?’他道:‘茶……茶,老夫得到……几块茶饼……正想请管大人替……鉴定一下年期及品种……’他说罢,便自断气了。” 沈鹰忍不住说道:“那你便没追出去了?” “老夫击碎窗棂蹿出去后,尚未看见人,却闻有人高声喊道:‘管一见杀人了!来人,管一见杀死老皇甫了!’老夫登时吃了一惊,心知这次难以解释,喊声过后,皇甫家的人果然都围过来,老皇甫的儿子皇甫拓便问道:‘管大人是否真的杀了人?’老夫当然不承认,他又问:‘那么大人身上因何会有血迹?’老夫低头一看,衣袖上果然沾了一片血迹,料是刚才扶起老皇甫时不慎沾及的,当下只得把经过对皇甫拓说了。唉!……” “他相信否?”沈鹰又问了一句。 “他若相信便没事了,”管一见恨恨地道:“他拉着老夫到书房里,看了一会儿道:‘假如家父是被人暗杀的,应该是背部中刀才对呀!’老夫道:‘当时他转身要取茶饼让管某鉴定。’他便在书房中找茶饼,可是书房中竟没有茶饼,老夫一时怔住。心知这是个可怕的圈套,当下便道:‘皇甫兄弟,令尊的确是被别人杀死,管某敢以信誉保证,并且决定立即展开调查,为令尊报仇以及洗脱管某的嫌疑。’说罢老夫便自窗口跃出,离开了皇甫家。” 沈鹰道:“如此误会岂非更深?” 管一见想了一会道:“老夫回到杭州窝里时,里面竟没一人,便亮起油灯,只见桌上放着一尊泥菩萨,这尊泥菩萨塑的竟是老夫的容貌。老夫十分奇怪,便把其取了上来,一入手便知这必是泥塑的,菩萨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几个字:‘奉上菩萨一尊,请笑纳!’老夫当时心情很烦躁,心想谁会送这么一尊泥菩萨给老夫?泥菩萨这岂非讽刺老夫么?又想起刚才皇甫家那个圈套,心头怒火狂升,便脱手把其抛向庭院的假山上。” 沈鹰叹息道:“那必是菩萨爆炸,连假山也碎了。” 管一见苦笑道:“何止假山碎了,那一声猛烈的爆炸声以及强烈的震荡力,把老夫抛得老高,摔下去时竟没了知觉。” 他又叹了一口气续道:“待到老夫醒来时,已是双手双脚被粗壮的铁链紧紧锁住了,身子还有好几处伤势。老夫被人装在一口大箱子里,一直送到此处。” 沈鹰道:“幸而你把菩萨抛远,否则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老夫的说话完了,你也该把经过说一下了吧。” “且慢,你不怀疑这是皇甫家设下的奸计吗?” “可能性不大,第一假如设计的是皇甫家的子孙,他们又怎忍心用老皇甫作饵,而且也犯不着如此。后来老夫想过,书房中可能真的有茶饼,只是在老夫追出去后,那些茶饼却又让人把其拿走了,使老夫更难辩白。” “你刚才说老皇甫中了几口飞刀?分布的位置是如何?” 管一见诧异道:“怎么你对这件事好似特别感兴趣?是两柄,分插左右胸。” 沈鹰手掌用力击在地上,铁链又叮当地响了一下:“是了,必是同一人所为。”他想起那个暗杀焦建章的白衣人也是用两柄飞刀刺毙,情况正跟老皇甫一样。 管一见怪叫一声:“那是什么人?快说!” 沈鹰叹息一声:“老夫若是知道,也就不必犯愁了。”他便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 这席话说罢,天色已亮了。管一见道:“看来咱们的敌人倒是同为一人了,但这人到底跟咱有什么仇恨?为何要置咱两人于死地?” “老夫相信此人必是朝廷上的某一个大臣。” “咱们绝少跟那些人来往,又会有什么仇恨?” 沈鹰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如何脱困出去,否则多说也无益。” “皇上那里……” “皇上那里也难说话。咳,去年的事你忘记了,他整天在宫内……唉!” 管一见也自默然。 忽听“嗒”地一个声音传来,接着牢门被人打开了,走入了四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汉子来,其中一个道:“你们放明白点,识时务的便乖乖走出去,免得大爷们动手。” 管一见冷冷地道:“去哪里?” “苏大人要亲自审问你们。” 管一见哈哈大笑:“很好很好,不知他要怎样审?带路吧。” 那人阴森地道:“对不住,大爷怕你们反抗,得罪了。”身子倏地欺前,拇指及食指抓住管一见的琵琶骨,另一个也依法泡制把沈鹰制住。 沈鹰及管一见夷然不惧,慢慢迈着步子走了出去。走了一道长长的石阶才到得上面,前面那两人转入一道回廊,带头而行。 一忽,到了公堂,只见两旁站了不少衙差、牌官以及八个身穿胄甲的大汉。 公案后坐着的正是苏振邦,沈鹰怒目瞪在他脸上,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般。 苏振邦脸色一变,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反贼还不跪下!” 沈鹰冷冷地道:“沈某官职在身,恕不下跪。” “呸!你如今已是反贼,还讲什么官衔功名。” “苏大人说得实在好笑。”管一见接口道:“本官审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件,却从未曾有未审便先定罪的。莫非苏大人惯于如此吗?” 苏振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胡说,此地是公堂,你们竟敢知法犯法?” 沈鹰道:“但不知本官所犯何罪,苏大人又可曾有圣旨否?” “放肆,皇上岂能每件事都写圣旨?只要有人到本官处伸冤,本官便有权来审你。” “很好,苏大人问吧。” 苏振邦扶一扶冠,沉声道:“管一见,你如何杀死老皇甫?快从实招来。” “本官未曾杀过老皇甫,而是老皇甫被别人杀死的。”当下管一见便把当日的情况述了一遍。 苏振邦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满口胡词,你既然未能当场把你口中的那个所谓凶手捉住,又如何能证明你没有杀人之动机?” 管一见双眼一睁,道:“请问苏大人,管某又有何杀老皇甫的动机?” 苏振邦冷笑一声:“你承认了么?你杀死老皇甫便是欲反叛当今皇上,这罪名你可承认否?” 管一见怒极反笑:“你既然有欲加之罪,又何必多此一举,把管某请来此处看你做戏?” 苏振邦道:“来人,掌嘴十下。本官再警告你,你如再无视公堂便要动刑了。” 霎时间只见一个粗壮的衙差走前,“噼噼啪啪”地掴了管一见十掌,这十掌力度甚大,打得管一见双颊肿起老高,他心中实在怒不可遏,不过他到底是个精细的人,硬生生把气忍住,拿眼怒望着苏振邦。 苏振邦道:“本官若不传证人,你是不服的了,来人,把证人带上来!” 一忽,一个衙差带了几个大腹便便的商贾模样的人上来,苏振邦喝道:“徐员外,当日老皇甫大寿,你们是否跟管一见同席?” 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子说道:“启禀大人,当夜,咱们三个正是与反贼管一见同席。” “他在席上如何说了?” “当日管贼喝了不少酒,便胡言乱语起来,啊不,是酒后露真言。” 管一见嘿嘿冷笑不已,苏振邦望了他一眼,又道:“他泄露了什么真言?” “小的不敢照说,总之他说了很多污辱皇上的话,还说他连娘娘的身子也摸过……后来老皇甫见他越说越不成话便好言劝他,不料管贼却反而怀恨在心,当夜便把老皇甫杀死了。也许他在酒醒之后,知道犯了大罪,便干起杀人灭口的勾当。” 苏振邦惊堂木又是一拍:“你所说可有半句是虚造的否?你又没有亲眼看见他杀死老皇甫,又怎知是他干的?” 管一见又是嘿嘿冷笑,拿眼瞪在胖子的身上,心想老子假如逃过此劫,就算不杀了你,也得把你的老舌头割下,方泄心头大恨。 徐员外道:“小的句句属实,虽然小的不曾目击,可是却亲耳听到管贼跟老皇甫的对话, “你快把经过说出来。” “当时小的因便急,要去解手,无意中经过书房,却听见老皇甫惨呼了一声,接着他又道:‘管大人你,你为何要杀老夫?’只听管贼道:‘管某若不杀你,只怕你把刚才管某所说的话禀报朝廷,管某岂非要株连九族。对不住,待管某再加上一刀,你便一无所知了。’当时小的听到这里实在吓得手脚不能稍动,幸而那管贼是由窗子跳走了,否则只怕连小的也要被他杀了灭口了。” 苏振邦冷笑一声道:“很好,你们先退在一旁。管一见,你现在尚有何言?” “管某的话在圣上面前说。” “那你是承认的了?” “管某恨自己怎不把御赐的尚方宝剑带在身上。” 苏振邦脸色一变,半晌才说道:“沈鹰,你犯了杀死朝廷命官之罪,你认是不认?” 沈鹰冷笑道:“斐大人死时,沈某在数百里外,除非沈某是神仙,否则如何分身去杀人?” 苏振邦冷笑道:“那么杀死焦建章大人呢?你当时难道也在数百里之外?” 沈鹰一怔,怒道:“谁说焦大人是沈某杀的?” 苏振邦道:“不招证人谅你也不认。来人,传证人上堂。” 沈鹰道:“证人?证个屁!” 只见衙差带着两个中年汉子上来,沈鹰目光一瞥,认得这两人便是司徒严及徐中平的手下,便先发制人地道:“原来苏大人找的证人是两个强盗。” 苏振邦惊堂木猛力一拍,喝道:“放肆,你说他两个是强盗可有证人?何况这也与本案无关。”转头道:“你两个叫什么名?” “启禀大人,小的姓孟名义,最近投在焦大人手下办事。” 另一个自称叫许发。 苏振邦道:“沈鹰杀死焦大人两位可在场?情况又是怎样?赶快从实说来。” 孟义说道:“那天,焦大人带小的等去石桥镇想拿沈贼时,小的也在场,当时沈贼拒捕,便与小的等打将起来,他虽然神勇,但敌不过咱人多,大概有点鬼心眼,忽地一个转身把小的身上的长剑攫走,翻身要制住焦大人,焦大人便四处躲闪起来……” “他便把焦大人杀死?” “是的,那柄剑自背后刺入去,小的两人亲眼看见。”许发接道。 苏振邦道:“沈鹰,如今证据确凿,你尚有何话好说?” 沈鹰怒道:“简直是放屁!当时根本他们走得一个不剩。” “你的意思是你把他们赶跑然后把焦大人杀死?”苏振邦冷冷地道:“可是如此?” 沈鹰心头在暗暗打鼓,却气得手脚乱颤。 苏振邦喝道:“沈大人,你今日既然知道害怕,又何必当初?来人,写状纸让他划花押。” “呔!谁说沈某怕?沈某一生光明磊落,正所谓阎罗王三更敲门也不惊,有何可怕的?” “不怕因何手脚乱颤?”苏振邦狡猾地一笑:“此刻公堂上并没别人,沈大人认了又何须怕脸上不好看?” 沈鹰双目似欲喷出火来,道:“沈某可否问证人几句话?” “本官若不答应,别人岂不怀疑沈大人是屈打成招?问罢。” “你两个狗腿子,老夫且问你,既然你说老夫敌不过你们人多,为何又不在老夫杀了焦大人之后把老夫制住?” 苏振邦道:“有理有理,许发你俩可有话说?” “启禀大人,小的们见沈贼杀了焦大人之后,便奋不顾身冲上前要把沈贼制服,不料他的强援突然掩到,所以咱们只得退下, 苏振邦道:“他那些狐群狗党都是些亡命之徒,你们不与之硬碰,倒是明智之举,沈大人,你尚有何话可问?” 沈鹰长叹一声:“老夫再问反而要气伤身体了。” “既然你已自承是杀死焦大人的凶手,便快请划花押吧。” 沈鹰双目尽赤:“老夫何时承认?” 苏振邦惊堂木一拍:“大胆刁徒!刚才你分明说道:‘为何不在老夫杀了焦大人之后把老夫制住?’请问这老夫是不是代表沈大人你?” 沈鹰气得说不出话来,颌下短须根根竖起,似钢针般。 “你还不认?来人,替本官打!” “上!”衙差们一拥而上,准备动手。 管一见喝道:“苏大人想用刑是因公还是因私?不是想把老夫及沈大人打死狱中吧。告诉你,老夫的手下已上朝见圣上,管某假如有罪,朝廷自有定夺,何须你越俎?” 沈鹰突然问道:“请问苏大人今日何夕?” 苏振邦一怔,道:“腊月十七日,你问这个有何用意?” “老夫来此之前已叫人去找张大人,他说腊月二十日赶来此处,大人何不多等三天?” “胡说,张大人怎知老夫来此处?” 沈鹰看了他一眼,故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这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放肆!本官做了什么害怕被人所知的事?” “你心中自己明白,若老夫说出来,只怕苏大人脸上不好看。” 苏振邦脸色一变,忽青忽白,喝道:“既然你们自知有罪而禀报朝廷,本官便把你们押送上京由圣上亲自处理,来人,把两个反贼拖入牢房关押,等候发落。” 第三章 劫车 沈鹰跟管一见相对无言,五内翻腾,太阳穴隐隐发痛。自气窗透进来的光线逐渐暗淡了,铁制的牢门忽然传来声音,有人喊道:“拿饭!” 沈鹰及管一见互望了一眼,心中暗笑一下,此刻即使是山珍海味也下不了咽。 那狱卒又道:“人是铁饭是钢,不吃白不吃。” 沈鹰及管一见仍端坐如石像,那狱卒“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道:“人说沈神捕及管神捕如何英雄了得,不料却连个普通人也不如。你们不吃,即使张大人肯救你们,你们也自挺不住。” 这话倒有效,沈鹰爬了起来,伸手去接。铁门上开了一个小洞,刚好能塞入饭盒子。狱卒道:“好吧,吃了饭便好睡觉了,养好精神才有重见光明之日。”说罢脚步声逐渐远去。 沈鹰把饭盖子递与管一见,说道:“这人说得倒不错,咱便听他的话吃点吧。”他把饭盖子掀开,匙羹一落,忽然传来“叮”一声轻响,心道:“这是什么东西,怎地这般坚硬?”伸手一摸,却是一块钢锯片儿。这刹那,他一颗心登时狂跳起来,靠近管一见身边,轻声道:“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管一见伸手一摸,一颗心也登时活了:“这人倒似像要救咱们。” 沈鹰双眼在黑暗中炯炯发光:“他刚才那些话是否另有含意?” 管一见精神倏地一振:“别说了,先把饭吃下再说。”他又把饭盒子拿了起来,匙羹在饭中一阵翻挖,突又“咦”地叫了一声,伸手一摸,竟摸着一张纸,此刻他心中实在惊异万分,他看一看气窗道:“老鹰,这里面有张纸,你站在墙角去,待老夫爬上气窗看看。” 两人立即放下饭盒,沈鹰站着墙边,双手下垂,双掌交叉叠住,管一见提气一跃,双脚刚好落在他手掌上,把纸片凑到气窗口。 借着那尚有的一点微光,把纸片摊开,只见上面被人用木炭写上了两个字:“勿吃!” 管一见重新跃落地上,把这两字告诉沈鹰。沈鹰目光一亮道:“那人说吃了饭好好睡一觉,莫非饭中被人下了麻药?” 管一见目光一闪,道:“正是,咱把饭倒掉。”他把地上的稻草掀起,将饭菜倒掉,沈鹰也依样画葫芦。 管一见把饭盒自门洞抛了出去,故意道:“他奶奶的,这饭怎地这般少。” 两人又商量了一阵,管一见便把身子遮住门洞,沈鹰却拿出那块钢片子轻轻在脚链上锯起来,没想到那锯片竟是块上佳的利器,锯得又快又稳,几乎连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沈鹰把铁链锯得剩下五分之一,估计尽力一挣,已可折断,这才替管一见锯起来,锯了脚链又锯手链,弄好了一切,才倒在地上打着呼噜。 x       x       x 过了好一阵,只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牢门接着被人打开了,一个粗哑的声音道:“任你是什么铁打的汉子,吃了这千日醉还不是睡得比猪还死?” 牢门内随即传来一阵笑声,一个沉实的声音道:“快把他们抬出去,不要点火,出去时尽量小心不要让人看到,免得这两人的手下在一旁看见。” 沈鹰及管一见心中暗喜:“你们不点火,正合老夫心意。”心念未已,头脚已被人握住,身子随即离地而起,慢慢向外离去,走了好一阵,那沉实的声音又再传来,此次声量低得多:“到了,把他们放入车中。” 沈鹰微睁开一眼偷看,只见地上放着两架密不透风的车子,车厢十分结实,四角都包上铁皮。 那些人把他们放入车厢后,又把盖子关上,接着传来叮叮当当的铁锤声,沈鹰睁开眼来,只见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他不敢稍动,生怕功亏一篑。隔了好一阵,沉实的声音隐隐传了入来:“这两人果然睡得像猪一样,连动也没动,好吧,开车。” 沈鹰暗骂一声好狡猾的奸贼,车子便向前移去,照经验估计,车子是被马匹拖拉着的。 过了好一阵车厢里逐渐气闷,他轻轻侧一侧身,忽觉精神一爽,原来车底有两个拇指般大小的通气孔子,他不知马车要把他们运去哪里,又不知有多少人跟着,便索性再等待下去。 他躺在车里,做起吐纳的功夫来,行了十二个周天,浑身上下无处不舒畅,精神与体力都在最佳状态中。 正在不耐间,忽闻远处传来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他猜不着发生了什么事,心头不由一沉。 x       x       x “希聿聿”的一阵马匹惊叫声中,沈鹰猛觉车厢一震,几乎被掀翻,接着车子也逐渐停下来。 一忽,只闻零星的兵器碰击声传来,马蹄声又再响起,这次却是自近而远。沈鹰运起劲来双手用力一挣,手链便自断了,接着内力下沉,双脚坚如柱石,猛地开声吐气,双脚向外一拉,脚链也自断了。 他正想运劲于掌击破车盖,猛听“喀嗤”一声,车盖竟然被一硬物砸破一个洞,接着只见一只流星锤坠了下来,他心头一怔,忖道:“莫非有人来救老夫?” 只听有人喝道:“再砸!把他们乱刀分尸不要留下痕迹。” 这刹那,沈鹰脑中灵光一闪,什么都明白了,暗骂一声:“好毒的奸计!”双掌猛力击在车厢左侧,哗啦一声,碎木横飞,沈鹰一拧腰自车厢内蹿了出来,同时喝道:“老管快动手!” 双脚一沾地,目光一扫,只见四周不少马匹,马上之人个个都虎背熊腰,十分精壮,火把下但见杀气严霜,刀剑之色四射。 那些汉子一见沈鹰自车厢里蹿了出来,显然大出意料,都不由一怔,霎时之间,竟忘了出手。 “哗啦”再一声爆响,只见管一见自另一个车厢蹿了出来。沈鹰急道:“动手抢马,下手不要留情。”话未说罢,身子便扑向最前面那匹马去。 只听一人喝道:“兄弟们快动手,不可放走他们。”沈鹰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子再度掠去,马上那人左戟护胸,右手短戟向他刺来,沈鹰身子凌空移开三尺,右手倏地搭落戟身上,大喝一声向前一拉,身子随之沉下,那人左手短戟再度望他肩胛刺去,这一下他志切自保,使得又疾又急。 沈鹰右手倏地向后一送,那人正把力量沉在臂上与沈鹰的拉力相拒,这一来,来不及换刀,失去重心向后斜倒。 沈鹰见他仰面跌下,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右手向他左手臂急速地切下,那人手臂酸软,短戟登时脱手飞出。 沈鹰左手在马鞍上一按,如箭般蹿射过去,半空一抄把短戟抓在手中,呼地一股劲风临背,他身子倏地一沉,肩胛落地一滚,短戟斜刺而出,把那个倒地的大汉刺毙,顺手抄起另一杆短戟。 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中完成,沈鹰正想跃上马背冲出重围,不料刚才偷袭他后背的流星锤,此际一收又发,“噗”地一声一锤把马首击碎,那马狂嘶一声,向前狂奔一阵才倒下。 刹那,一阵风冲来,一柄鬼头刀挟风而至,沈鹰暗道:“老夫今日便大开杀戒一下,否则这口窝囊气如何咽得下?”待得鬼头刀临身,短戟才迎起,“铮”地一声,刀尖被短戟锁住,左手短戟疾快无比地刺在他胁下,顺势一拖,那人便连人带刀跌下马来。 沈鹰一脚踩在那人的心窝上,飞身跃上马背,来回一阵冲突,几番几乎得手,都受制于那对流星锤,他心头大怒,决定先把此人毙掉。 x       x       x 管一见反应也不慢,沈鹰刚一动,他也破车由地蹿起,掠向附近那匹马。 马上那人使一根长棍,霍地向他心窝戮至,管一见把一切早已预料到,右足尖在左足面一点,身子又再升高。 使长棍的手腕一翻,一缩一伸向他双脚扫去,他变招不可谓不快,可是管一见比他更快,目光一瞥已有了计较,蓦地一个没头跟斗翻下,足尖自马臀上一点,身子向前急射而去,射向急冲而来的一个持长剑的汉子去。 那人眼花,管一见冒险冲来,大喝一声,长剑猛地刺去。 管一见去势不变,那人心头刚一喜,只听“当”地一声,长剑竟被一股大力撞高。 原来管一见见长剑戮至,手腕向上一挥,长剑刚好砍在他手腕上的铁箍,这一刹那,管一见身子也向下一沉,他手腕再一翻,连在铁箍上的那截短铁链便抽在马上,身子借力向上一升。 马匹吃痛猛力向前一跃,管一见左脚凌空踢出,一招穿心腿把那人踢翻倒地。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跌倒地上正想爬起身来,管一见的铁拳已狠狠地砸在他胸膛上,顺手把其长剑夺走。 刹那,使长棍的那人也拨过马首冲来,长棍一招“力劈华山”望他后背击去。 管一见斜蹿两步,身子向地上一伏,接着如风车般滚动起来,长剑贴地劈出。 “格”地一声,一只马脚应声而断,马匹身子一颠,那人登时被抛落地上,管一见手起剑落登时把那人砍成两截。 此刻,其他人亦策马围上来,管一见抄起长棍,随手向一个使钢鞭的戳去,他故意使得慢一点,引那人举鞭击下,他手上的长剑脱手射去。 “噗”地一声,长剑刺入那人的胸膛,管一见的长剑出手,身子跟着掠起,向他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脑门猛见“噼啪”一声,一条长鞭如毒蛇吐信般向管一见的头顶圈下。 管一见身子去势不变,长棍向上一伸,让软鞭缠住,随即松手,身子便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他左手在马背上一击,向沈鹰冲去。 x       x       x 沈鹰一对短戟来回飞舞,十多件武器没一件能攻得破,正在寻思脱身之计,一件黑乎乎的流星锤迎面砸到,他连忙头一低,左手把短戟放在马背上,随即一翻搭落,抓住流星锤后的铁链,用力一扯,那人双脚一挟,马匹向前冲来,左手另一只流星锤又再向沈鹰砸来。 这刹那,一根长枪望沈鹰的后背刺来,沈鹰左手一挥,把那颗流星锤飞出去,“轰”地一声,两只流星锤在半空中相撞,飞起一蓬火星子。 沈鹰内力深厚,流星锤向对方迫去,那人不敢回收,慌忙放手,挟马奔开。 沈鹰右手短戟,向后一拦,“铮”地一声把长枪挡开,这刹那另一个舞着双剑的汉子,又挟马奔来。 沈鹰左手抓起马鞍上的短戟,脱手望其抛去。那短戟受沈鹰内力的激发去势如矢,那人长剑一挡,仍止不住去势。“噗”地一声插在肩膊上,身子登时摔落地上。 沈鹰纵马而去,待至流星锤前,霍地使了招镫里藏身,猿臂轻舒抓起流星锤,一阵飞舞,右锤倏地飞出,使长枪的尽力一挑,沈鹰左锤接着飞出,这一锤不取人却是取马,“嗤喀”一声马头迸裂,马匹长嘶一声,栽头摔下。 沈鹰一锤得手后,精神大振,虽然对方人多,但不宜久战,但只要把其马匹击毙,脱围便有望了。一拨马首,望一个虬髯大汉冲去,流星锤再度出手,不料这人骑术颇精,策马避过。 沈鹰猛喝一声:“再吃老夫一锤。”左手锤又再奔出,忽地空下右手,抓起那枝短戟迅即脱手射出。 那人运劲手臂,举手尽力劈下,不料马匹被短戟射出,突然悲鸣一声,跃了起来,那人猝不及防钢刀登时落空,“嗤嘶”一声,后心吃了一锤栽倒马下。 管一见见此亦知沈鹰的心意,挥剑纵马奔前,长剑望一个使判官笔的砍去,那人左手一架,右手判官笔向前一刺。 管一见仰身闪避,长剑移开两尺,“噗”地一声砍在马臀上。 两人虽然累得一身大汗,但也放倒了八九个大汉,十五匹马,剩下的那些人都暗生惧意。 沈鹰长笑一声:“老管咱走吧。” 管一见连日来的闷气,经此一战尽皆宣泄,哈哈大笑道:“多谢诸位解救之恩,异日定当再度面谢,后会有期了。”说罢策马随沈鹰背后追去。 夜风凛烈,雪花又再飘下,那群大汉一时之间竟如石像般站住,不敢追赶。 北风不断地把沈鹰及管一见断断续续的笑声传来。一个中年汉子长叹一声:“这一仗咱们是全军尽没了,今后的日子大家都知道该如何过。” 众人心头都是一沉,好似陷于四面楚歌之中。 一个大汉嗫嚅地道:“大哥,咱以后有何打算?” “你还想有打算?准备逃命吧。大家分头而走,今后数年间即使有机会也不可见面。” 刹那间,有马的策马而逃,没马的也提气急奔,空地上一个不剩。 x       x       x 北风越来越烈,雪花也下得更密了。 沈鹰及管一见急驰一阵,前头有两座山包,中间一道通路,北风吹来在那里打了个盘旋,激射在身上令人有裂肤之痛。 沈鹰霍地把马拉停,管一见在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连忙把马拉住,问道:“沈老鹰,前头有人?” “不是。”沈鹰沉声道:“那些人不失是一条有用的线索,咱怎能轻轻放过?假如不把元凶找出来,你我两人今后仍是举步维艰。” 管一见心头一动,点头道:“不错,那些人有马的自然先行,无马的自然落后,咱上去抓他几个活口的。” “假如他们一道而行呢?” “这些人看来是假扮劫贼,志在杀人灭口,此刻事败,看来都会没命而逃,骑马的岂敢放慢?咱们追。” 沈鹰恨恨地道:“苏振邦那狗贼不知跟咱有什么仇怨,竟两番三次欲制咱于死地。” 管一见双目似若喷出火来:“他见不能在公堂上判咱们死刑,所以只得出此毒招,假如咱被这些人杀死了,他便可对圣上说,在押解咱们上京半途,让咱的手下救走了。” “好毒计。”沈鹰接道:“老夫相信咱假如被杀死,他们必把车子拉到别处毁尸灭迹。这口气老夫无论如何是咽不下的了。”一拉马首急道:“追回去。” 管一见忙道:“且谩,咱先把马蹄用衣角包扎起来。 “好。”沈鹰霍地跃下马背,两人弄好一切便策马往来路奔驰过去,急驰一阵,前头便见到两个黑影在移动。两人心头大喜,待距离又再拉近便弃骑徒步急追。 追了一回,转过一座山岩,那两人突然失去踪影。沈鹰轻哼了声:“这两人倒也机伶,料是发现了咱们来追他们。” 管一见纵眼四望,野外寂寂,只见大雪飘飘,不见人影。 这一场雪下得颇急,此刻抬目所见尽是白皑皑之色。他目光一扫,只见雪地上有两行浅浅的足印,在冷月照射之下,显得十分诡异,他突然扬声道:“沈老鹰,咱再追下去。” 沈鹰一怔,正想发说,只见管一见朝他打了个眼色,悄悄向一块岩石走过去。他目光一落。也发觉那两行足印,便沉声说道:“好,老夫便不信那两只兔子的轻功能快得过咱双鹰。”身子向外掠去,故意张开双臂,使衣袂在北风中飘起,发出一阵猎猎的声音。 奔了一回,兜了半个圈子,向山岩背后掩过去。 过了一阵,只见一个大汉探头出来,喃喃道:“那两个老不死的去远了吧。” 另一个声音传来:“此刻离此只怕没有十里也有七八里了,咱也走吧。” 两人自石后爬了出来,沈鹰虎跃而去,冷冷地道:“老夫等得不耐烦了。”右掌向其中一个的面门击去。 那大汉猛吃一惊,把头一侧,钢刀翻上向他手腕削去。沈鹰冷笑一声,左爪倏地伸出,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正想把其攫取过来,那大汉猛力一挣,“嗤”地一声,衣领破裂,他一下子猛失了重心,摔倒地上,另一个大汉见状回头逃跑。 沈鹰冷哼一声,蹿前一步,把大汉踩住,那大汉十分凶悍,右手钢刀一圈,向沈鹰的右腿迅即削去。 沈鹰哈哈一笑:“老夫让你劈着岂非八十岁老娘倒绷襁褓怀中。”左腿一飞,就踢在对方手腕上,钢刀飞出寻丈,沈鹰一转身,手掌来回一阵乱挥。那大汉“毕毕啪啪”吃了十多记耳光,脑中发胀,几乎晕了过去。 沈鹰食指一落,登时把大汉的麻穴制住,抓起他跃上石上一望,管一见也把另一个大汉制住。 “管老头,咱分头盘问,要是两人所供不符,咱便让他们吃遍三十六道刑法,活活痛死。” 管一见道:“此言正合老夫心意。”抓起那人向远处掠去。 沈鹰把大汉抛落石下,大汉痛得直呲牙,沈鹰盘膝坐在他身边,喝道:“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吗?快说,是谁叫你们来的?” “我们大哥。” “你们大哥是谁?” “那个使流星锤,刚才已经让您杀死了。” 沈鹰一怔,怒道:“好小子,老夫何时杀死他?你别以为老夫刚才杀昏了头,杀死什么人老夫心中清楚,再说那个使流星锤的也绝非是个头儿。”他手掌在大汉胸膛上移动。 大汉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口中嗬嗬而叫。 沈鹰冷冷地道:“这是什么穴道?” 他每移动一次,大汉便应道:“天突、气户、幽门、太乙、心经……” “很好,你记性真的不差,这些穴道依次点下,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么?” 那大汉额上暴出豆大的汗珠,杀猪般叫了起来,说道:“呼……呼吸困难,五内翻腾,好像蚁咬虫噬……” “你试过没有?老夫给你一次尝试的机会吧,一、二……” 大汉尽力一叫:“我说,我说!沈大人千万不要……不要……” “你很聪明,快说,说慢了,还有机会让你试试。” “我,我大哥是雷明天,他不是使流星锤,他没死,他……他跑了……” “雷明天?”沈鹰脑子一转,道:“河北的‘金刀小霸王’?哼,二流脚色,凭他也配跟苏振邦勾结?哼哼,老夫看你是想试试‘万蚁噬心’大法的了。” 大汉又叫了起来:“不是不是!我大哥也是受人所托的,事成之后咱可得到三千两银子……心想沈大人已服了‘千日醉’,所以,所以才大着胆子……” 沈鹰喝道:“你大哥受谁之托?” “大哥没告诉我们,不过我们听过大哥跟老二说话,曾经提及一个也是叫什么金刀的。小的一时想不出来,不是要瞒骗大人。” 沈鹰脑中灵光一现道:“可是‘金刀银枪’的司徒严吗?” “啊,是,是!那个司徒严是我大哥的师叔,听说一柄金刀打遍江北无敌手。??br /> “别吹了,他别想在老夫前走满两百招。”沈鹰双眼一瞪:“还有没有?” “没啦没啦,小的只知道此事,假如事败,大哥答应姓徐的说要匿迹江湖,就这许多。” “好,老夫再去问问你的同伴,假如发现口供不对,便有得你受的了。”沈鹰翻过石头而去。 他跟管一见会合了之后,互相交换口供的结果,大致一样,不过管一见的那个俘虏还供出一个线索:司徒严跟焦建章一向暗中来往。 沈鹰道:“线头便在这里了,不知线末拉扯到什么地方?” 管一见抬头一望,天色已露出鱼肚白,缓缓地道:“假如咱们出其不意在苏振邦那老小子面前出现时不知他会怎样?” 沈鹰哈哈一笑:“咱何不一试?”两人找到马匹,望安阳的去向驰去。 x       x       x 到得安阳城外,管一见先替自己易了容,然后,才替沈鹰易了容,两人扮作乞丐,相扶入城。 入了城也顾不得吃饭,便自衙门后头翻了入来,抓着一个小兵儿一问,才知道苏振邦今晨早已回道京师了,而卫知州也不知去向。 两人只得到酒楼吃饭,饭后才听见城内的居民喧喧嚷嚷说卫知州在城外让人杀死,尸体还挂在大树上。 沈鹰向管一见打了一个眼色,两人随即结账出店,跟着看热闹的人出城。城外的一座小树林围满了人群,沈鹰及管一见排众而人,果见树上挂着一个尸体,不是卫知州又是谁? 两人一望之后,睚眦欲裂,原来卫知州身上还挂了一块白布,上面用鲜血写着一行字:“双鹰神捕杀此狗贼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管一见轻声道:“好一条移花接木之计。” 沈鹰眉头一皱,道:“咱走吧。”拉着管一见退出人群。 管一见道:“咱往哪儿去?” “先去找一找咱的手下。” “好,待老夫先回城买些应用之物再起程, 两人又重新易容及更换新衣,这回却扮成商贾乘骑东下。 腊月下旬,两人已赶至商丘。商丘有个沈鹰新设的行宫,外人甚少人知道,他知道萧穆必会把人拉来此处。 这个秘密巢穴,表面上是一个当地财主的庄院,平时里面的人甚少与沈鹰等人接触,因此费了好一阵口舌,才让他们进去。 一会儿,那个姓黄的财主出厅与沈鹰见面。沈鹰如今已经易容,他怕对方认不出来,便先道:“阁下可是黄鹤?” 那财主模样的中年人哈哈一笑,道:“黄鹤岂非已飞走了。” “但此地尚余一座黄鹤楼。” “阁下是诗人墨客?” “非也,老夫便是故人,如今又乘鹤而返。” 那中年胖汉立即拜倒,道:“原来头儿无恙回来了,可想煞咱们了。” 沈鹰道:“萧穆等呢?” “在里头,待属下带路。”那只黄鹤便带着故人走入内堂。 书房内,萧穆及云飞烟等正相顾无言,猛见黄鹤带着两个生脸孔的人进来,都是一怔。 黄鹤说道:“头儿来啦,大家不用愁啦。” 管一见哈哈一笑:“还有管某呢。” 萧穆抱拳道:“管大人高义,千里迢迢而来……” 管一见苦笑一声,截口道:“老夫跟你头儿一样,也着了泥菩萨的道儿,若非暗中有人搭救,只怕早死在荒野了。” 沈鹰接口道:“小顾呢?” 萧穆道:“三弟跟古前辈到江南霹雳堂调查,散在四处的精粹兄弟都已集在附近了,只是查不到什么又没有了头儿的消息,所以正在犯愁。如今头儿回来,属下正好放下这副重担。” 沈鹰目注云飞烟,问道:“烟儿可曾找着张大人?” “找着了,他正在速赶回京师,劝圣上勿轻率行事,管一见心头一动,脱口道:“张大人身边可有什么武艺高强的卫士否?” 沈鹰这刹那也想起焦建章跟卫知州之死,心头也是一沉。 云飞烟道:“这个侄女可不知道,不过侄女已吩咐郎四及商卫暗中保护张大人上京,同时留在京师中探取消息。” 沈鹰叹息道:“希望张大人途中不要出事才好,否则倒反害了他一命。” 管一见也道:“对,尤其苏振邦听见你说,已派人跟张大人联络,他岂肯放过他?” 云飞烟也着急地道:“现在要追也来不及,反正再一两天,假如一路平安,郎四到京师后也会发信鸽回来。” 沈鹰道:“你们即去探取司徒严及徐中平的线索。这两人一定要把他逮住。” x       x       x 众人出房去布置人手。不一会只见黄鹤取了一张白纸进来:“头儿,顾三哥有消息回来。” “快拿来!”沈鹰一手把白纸夺过来,与管一见并头拆阅。 “萧二哥,秦烈极力否认有制作过泥菩萨火器之事,后来小弟调查出霹雳堂内有一个长老早年被撤除职务,此人是江南泥人张之后,泥塑之功夫,号称江湖第一,制作火器也颇在行,小弟正与古前辈调查此姓张的长老的下落。顾三弟。” 管一见脱口道:“看来此人确有值得怀疑之处,若非泥人张之后,又怎能够塑出这般神肖的菩萨来?” 沈鹰说道:“希望能尽速把其抓来拷问。” x       x       x 次日中午又接到顾思南的第二张信。 “萧二哥:今晨忽遇端木盛,这才知道原来管神捕也已失了踪,事后杭州的老窝给人炸塌,他们也怀疑是江南霹雳堂所为,来此调查,小弟把咱的情况告诉他之后,他已去招集门人,准备到江北跟咱一起调查。又及,小弟与古前辈今日即过江,因已有确实消息,证实那姓张名泥人的前霹雳堂长老已到江北月余。” 管一见看后道:“盛儿果然不负老夫一番教导的心血,竟然凭老窝倒塌便查到霹雳堂身上。” 沈鹰也说道:“这小子的确是一个好孩子,将来必能出人头地,可惜投在你门下。” 管一见笑骂道:“沈秃鹰,你是想抢人哪。哈,你手下那个萧穆,表面上沉沉静静似个木头,其实一颗心精灵得很,此人只怕将来也非池中物。” 两人相视大笑,房门忽然又被人敲动起来,沈鹰忙道:“谁?” “头儿,属下有事见你。”房外传来黄鹤的声音。 沈鹰把门拉开:“有什么事?” “头儿,是我。”黄鹤背后闪出一个人来,正是葛根生:“昨天属下在柳河遇见司马城,他说见到司徒严和徐中平,他已跟了下去,叫属下回来通知二哥,派人去接应。” 沈鹰及管一见心头同时大喜,齐道:“快带咱去。” 管一见道:“咦,咱即使现在追下去,也未必找着那个司马城。” 葛根生道:“他已把联络暗记告诉属下。” 沈鹰大喜,道:“真是天助我也。司马城这小子也真招人喜爱。” 管一见又替自己、沈鹰及葛根生易了容,找了件称手的兵器便赶往柳河。 x       x       x 柳河离商丘不过数十里,三人三骑在半夜时分便已赶到。沈鹰说道:“咱找个地方歇一夜吧,明天才去找寻司马城的暗记。 三人找了家破庙过了一夜,次日一早,葛根生出庙,突然叫道:“头儿,这里有司马城留下的暗记。” 沈鹰连忙出庙观望,果见墙角下有人用白粉划了一只拳头,拳头五指的方向指向西。沈鹰转过小庙一侧,只见西墙上也有一只拳头,这次划的方向却是向前,也即是北方。 沈鹰说道:“他们向北而去,莫非上京师?快追!”三人连忙跨上马背向前驰去。 到中午时已急驰了八十里,沿途的指示都是向北。一连追了三天,已至黄河南岸一个叫董集的地方,可是却失去了司马城的暗记。 沈鹰不禁担忧地道:“不成是司马城被人发觉遭了毒手吧?” 葛根生道:“司马城平日虽不说话,可是人却颇精灵的,也许咱走错了路。” 管一见道:“可能因为对方坐船过河,他来不及划下暗记便跟下去了。” 沈鹰摇头道:“不可能,这人做事很精细,绝不会这般粗心大意,咱回头走一程,也许那暗记让人抹掉了。” 三人只得往回路走去,到了一座树林处,沈鹰心头一动,道:“进去瞧瞧。”跃下马来掠进树林。三人在树林中仔细地搜索起来。 隔了一会儿,沈鹰见一棵大树之后有那拳头的暗记,但那拳头上划了一半,上面又让人用白粉打了一个交叉。他沉吟了一会,沉声道:“司马城追到这里让人发觉了。” 管一见及葛根生闻声而至,葛根生讶然问道:“头儿,你怎知道?” 沈鹰指着那个暗记道:“这个拳头只划了一半,便加了个交叉,说明当时情况已十分危急,来不及把拳头划齐全了。而当时必是司徒严等人埋伏在树林中引司马城进来,到得司马城发觉,已知身陷重围了。” 管一见颔首道:“这小子实在很聪明,他怕对方发觉他留下暗记,所以必是首先蹿了出来,把对方引开,所以这个暗记才没让对方抹掉。也许当时又是天黑,对方不曾仔细留意。 沈鹰惋惜地道:“聪明有个屁用,所谓单拳难敌两掌,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管一见也叹了一口气,道:“咱再找一找吧,假如他死了,对方必定就地把他埋掉。” 三人在树林中再度仔细搜索来,除了颇多树枝有折断的现象之外,别无异状:“莫非让对方捉住带走了?” 沈鹰道:“不管什么,咱总知道对方是往北去,咱先过河再说吧!” 于是三人便分乘三艘快艇,连人带马过河。当夜便到了一个叫徐镇的地方。 沈鹰拍开一家客栈的门,店小二提灯打开:“客官要住店?” “是,可还有房子?” “有有,请三位跟小的进来。” 管一见忽道:“且慢,小二,借你那盏灯用一用。”也不理会对方,一手抢过灯来,蹲身在墙角下照射起来。墙角下早见有一幅拳头的暗记,这次却是用泥巴划的,拳头之旁,还写了两个字:泥人。 三人齐是一怔,随即一喜,葛根生正想开口问店小二,沈鹰却向他打了个眼色:“劳烦你带咱们进去。” 管一见把灯笼交与小二,用鞋底把那个暗记擦掉。 小二把他们带至西厢一个房间,道:“三位客官请屈就一下吧,小店今日因客多,只剩下这间房了。” “无妨,请回去休息吧,咱连日赶路也疲了。” 小二道:“三位可要热水熨脚?” “不必了。”沈鹰摇手道。 店小二乐得清闲,连忙退出去,顺手把门带回。 管一见待小二去远,才轻声道:“司马城会不会尚在此店?” 沈鹰道:“假如小二的话没错,便大有可能了。否则这种地方平日有什么客旅住过,怎会一下子住满了人?” “咱去探一探,假如遇上了便把司马城救下来。”葛根生道。 管一见道:“且慢,刚才咱们进来时可能惊醒了人,待三更后才出去查看。” 沈鹰道:“有理。”脱掉鞋子,盘膝坐在床上调息起来。 三更的梆子声随夜风送至,管一见正想下床,忽闻屋瓦上传来了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接着沈鹰也警觉了,两人互打一下手势,静坐不动。 屋瓦上那声音忽然隐去,隔了一会,才再闻第二声,这次声音却已远去。 沈鹰轻轻道:“根生,你藏在房中别动,待咱发了难,你才相机出去。”他穿好了鞋,轻轻推开窗子,轻轻跃起,足尖在窗台上一点,身子便掠上屋顶。 管一见紧接在他背后上去,葛根生轻轻把窗子重新关好,提着长棍站在门后。 月色迷蒙,四处视野不清。 沈鹰及管一见伏在屋瓦上,伸头张望,只见前头屋脊下,藏着一条黑影,一柄长剑在月下泛着冷芒。 隔了一忽,只见那人自屋脊后跃起向前掠去。就在此刻,沈鹰心头登时一动,暗道:“这是谁?怎地背影这般熟悉?”拉一拉管一见的衣袖,跟了下去。 到了西厢最后的第二间屋顶后,那人又再伏了下来。一忽,只见他手一扬,一块瓦片望东厢那边投了过去。 “哗啦”一声,瓦片碎裂,惊醒屋里的人。只见一片喝问之声。脚下那房子内忽然有人道:“不可慌乱,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 沈鹰心头一沉,道:“此人心机倒十分深沉。” 只听那声音又道:“屋上的朋友喝够西北风没有?还不下来,莫非要老夫上去请你?” 沈鹰正想跃下去,只见那个持剑的黑影冷笑道:“老夫下去会你又如何?”身子向前跃去,忽地一沉,“哗啦啦”一阵乱响,屋顶竟被其双脚运劲踏穿,那人也立即自屋洞中坠下去。 这刹那沈鹰已认出了那人:“原来是崔老弟,难怪这般脸熟。” 只听下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传了上来。沈鹰向管一见打了一个手势,翻身自屋后跃了下去。 他自窗口向里望了进去,只见崔一山跟一个矮小的老头打得难分难解。过了一忽,崔一山大发神威,逐渐占了上风。 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这位老英雄,大概该停手了罢?你不是来救司马城吗?” 沈鹰眼睛向墙角望去,只见地上坐着一个青年,依稀认得是司马城,背后一个小姑娘,闪动着一双大眼睛,手上拿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司马城后背上。 那小姑娘又道:“你若不停手,姑奶奶便一片片肉把它割下来,听说这家客栈的那头黄狗已有三天没吃饭,吃了这些人肉一定可以多长不少气力。” 沈鹰心头一颤,忖道:“这女娃年纪虽小,心肠却比大人还奸毒。” 崔一山咬牙苦斗,耳中不断飘来女娃的话:“姑奶奶喊三声,你若仍不停手,便轮到姑奶奶动手了,一!” 崔一山心神一震,剑上露出一个破绽,让那老头的短刀刺了进去,幸而他见机早,一个倒纵,闪开过去。 那女娃咯咯一阵乱笑:“二!” 沈鹰也是心头大震,忖道:“怎生想个法子把那女娃制住才好。” “三!”女娃又清脆地喊了一声,沈鹰正想不顾一切冲入房中,只听屋顶又是一阵“哗啦啦”地乱响,一个人仿似飞将军自天而降。 冷月的光芒自破屋洞中漏了下来,房中的视线更清晰,沈鹰一望,来的正是管一见。 管一见冷笑一声:“他要来救这小子,老子是要来杀他的。”手上的铁链倏地望司马城砸去。 那小女娃吃了一惊,连忙把司马城拉开。管一见怒道:“这小子污了老夫女儿的清白,岂可死在你手中?”铁链一圈又向司马城击去。 女娃搂着司马城在地上一滚,喝道:“胡说。” “胡说?哼哼,原来是你这小狐狸精把他迷住,他才会抛弃老夫的宝贝女儿。好,老夫今日便成全你们,一并把你也做了。”管一见铁链如灵蛇般在半空一转,又再飞出。 崔一山猛喝一声,一口气劈了三剑把那老头迫退,随后向管一见蹿去,长剑嗤嗤乱响,刺向管一见的后背。 管一见暗骂一声糊涂,身子一闪,脚尖望小女娃的太阳穴踢去:“小狐狸精先死吧。” 崔一山见他踢的是小女娃便住了手,这次却是那老头往管一见肋下扎去:“糟老头,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们快来。” 管一见身子一闪,绕过崔一山身后,老头的短刀便变成刺向崔一山。 崔一山长剑一圈把其牢牢圈住,两人又接战起来。 管一见又向小女娃追去。老头喝道:“茜儿,快去找你孟叔叔。” “走?没这般容易,两个都给躺下吧。”管一见双肩一动守住了房门口,把退路封死。 那小女娃一手提着司马城,另一手向管一见一扬,喝道:“看刀。” 管一见应声蹲下,那女娃却一个倒飞向窗口飞了出去,管一见见计得逞,哈哈一笑:“跑了小的,还有个大的。”铁链贴地扫出,向老头缠去:“张泥人,你也躺下去吧。” 小女娃上身刚探出窗外,只听一声冷笑,接着腰上一麻,咕咚一声瘫倒地上。 沈鹰食指再落,解开了司马城的麻穴及哑穴,司马城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沈鹰笑道:“老夫还未多谢你呢。进来吧,傻小子。”说着即抓起小女娃的身子,拍开窗子跃入房内。 那老头听得窗外之异响心知不妙,急喝道:“弟兄们还不快来,有强敌到。” 话音未落,沈鹰已跃了入来,笑道“你喊得太慢了,再不停手,老夫立即便把你孙女儿活活扼死。” 那老头嘿嘿笑道:“老夫之名本非张泥人,这名是别人叫的,你可知是什么原因吗?因为老夫跟泥人一样,没有心肝。”话音刚落,只见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传来,料是张泥人的手下。 沈鹰冷笑道:“很好,老夫也是个泥人。”手臂一抡,把小女娃望张泥人抛过去。 这一下,他运上内劲,是以那女娃去势又急又劲,张泥人即使是泥人,也只得蹲身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沈鹰已如麻鹰向他扑去,张泥人只得后退一步,突然小腿一紧,尚未来得及运力抵御,已被人击倒地上。 沈鹰喝道:“崔老弟守住门口。”食指鬼魅般点下,登时把那张泥人的穴道制住。 崔一山一边挥剑挡住门口,一边喜道:“老鹰是你?” “正是,还有管笑面。” 管一见喝道:“你们头儿已给咱制住,你们自信比他如何?” 那些人心头一震,自忖逃命要紧,便都散去了。 沈鹰拉着司马城的手,喝道:“上!”登时穿屋而去。 葛根生听得声音也跟了出来,一行五人展开轻功望外驰去。 北风虽大,却没下雪,一忽五人却失去踪迹。 五人到了一座小树林中才停下了脚。崔一山迫不及待地问道:“老鹰,你们怎如飞将军般自天而降?” “老夫是跟着司马侄子的暗记追踪下来的。” 管一见道:“你呢,你怎地这般巧碰上?先说出来听听吧。” “老朽去邯郸找不着老鹰,便一路找下来。刚过黄河,老夫的船跟司马侄的船擦边而过,无意中探头望出去,却见船上坐着一人仿似司马侄子,当时他俯着头,老朽不敢肯定,后来见他动也不动,登时放心不下,到了岸边,终于忍不住,叫船家再把老朽载到河北。” 他喘了一口气,续道:“过了河,老朽便一路跟了下来,今日下午他们歇在客栈中,老朽探清楚后,便候到半夜才动手。幸而遇着你们两个,否则也不知救不救得出司马侄子。” 沈鹰道:“司马侄子,老夫听说你跟踪司徒严的,怎地反被张泥人抓住?” 司马城叹了一口气:“小侄确是跟踪司徒严及徐中平的,当时这个人也在里面,不过小侄却不知他的身份。后来小侄被人发觉了还懵然不知。” 他又叹了一口气才续道:“小侄因怕跟得太贴,会被对方发觉,所以远远吊着。后来他们走入一座树林中,小侄一时不慎也跟了进去,就这样被他们抓住了。那时候,小侄才知道司徒严等已走了,却留下了一个姓张的来捉小侄。” 沈鹰道:“他们要把你押去哪里?” 司马城微微一笑:“他们迫问小侄有关大人的行踪,小侄说在河北某地,他们问什么地方,小侄说只知地方不知地名,他们便迫小侄带路。” 沈鹰微微一笑:“好侄子,你真的不愧是司马千钧的儿子。哈哈哈,虎父无犬子嘛。” 司马城脸上一热,忸怩地道:“若非诸位前辈相救,小侄这条命早毁了。” 崔一山哈哈一笑,道:“老鹰,轮到你们啦。” 沈鹰便把连日来的遭遇说了一遍,众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崔一山道:“苏振邦跟你俩有仇?” 沈鹰喟然道:“假如有仇,老夫亦不会在那个时刻,只身去见他,也不会这般大意喝下他那杯茶了。” “这倒奇怪了,莫非当今天子猜忌你俩?” 管一见身子一震,脱口道:“崔老弟,你这话怎说?” “你俩官至极品,在江湖上又有不少朋友,威信又高,皇帝老儿即使没有忌意,但假如有奸臣小人在他耳边进些谗言,你说皇帝老儿会认为爱惜人才要紧还是自己的宝座江山要紧?” 这席话听得管一见及沈鹰三魂去了六魄,良久都作声不得。 司马城说道:“崔叔叔之言倒有点道理,不过这也只是臆测之言,事实未必如此。” 管一见精神一振,道:“老夫倒忘了一件事。”拍开张泥人的哑穴,喝道:“姓张的,你的奸计好毒,那尊泥菩萨幸而没有要了老夫的命,如今你落在老夫手中,当知道什么后果?” 不料张泥人冷冷地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夫复何言。” 管一见脸色一缓,道:“你把话说清楚了,也许老夫能救你一命。” “是吗?”张泥人神色一喜:“老夫只是受聘于司徒严,又只闻司徒严等受聘于大内,其他的一概不知。” “司徒严受聘于大内?”管一见及沈鹰齐声叫了出来,脸上都是一片骇然。 张泥人冷笑道:“所以,即使你们杀死了老夫,自己的命也肯定长不了多久,除非你们两个到海外去。” 沈鹰脸色一沉,问道:“你跟司徒严如何联络,找到了老夫,凭你们那几个人便能把老夫制服了吗?” 张泥人脸色微微一变,半晌才道:“老夫找到你们便一方面跟着你们,另一方面派人上京通知司徒严。” 沈鹰冷笑一声,道:“此地离京不近,不嫌过于麻烦吗?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孩吗?” 张泥人脸色又是一变,道:“你不信老夫也没法子。” “姓张的你也跑了不少年江湖了,当知‘万蚁噬心’大法是什么滋味吧。” 张泥人冷哼一声,闭起两眼,咬紧牙龈不再开口。 沈鹰冷冷地道:“老夫绝非菩萨,对你这种人也绝不留情。”骈起双指在他身上连点。 只见张泥人身上立即蜷缩起来,不断地在地上翻滚起来。沈鹰道:“这滋味不好受吧?” 忽见张泥人蜷伏地上,一动不动。管一见忍不住走前一望,接着撬开张泥人的嘴巴,道:“这老不死自知受不住,竟事先咬断舌根了,加上那一折磨,还有不断气之理吗?” 沈鹰大怒,奔前一步,飞起一脚,把张泥人的尸体踢得老远。 管一见道:“沈秃鹰,你有何打算?咱还去不去京师?”说到最后,声音竟微微发颤。 沈鹰缓缓点头,半晌才自牙缝中迸出一个字:“去!” x       x       x 到了京师,已是新春,但街道上节日的气氛仍随处可见,京师的繁华景象,自非别处可比。 此刻,家家户户门前仍有不少小孩子蹲在地上燃放鞭炮,行人脸上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沈鹰及管一见心头都是一片酸苦,肠子缠在一起,似欲打结。 沈鹰道:“先去找张大人吧。” 司马城道:“郎四兄不是先至此了么?咱何不先去找他?” “也好。”沈鹰脚步一紧,穿过几条街道,到了一条胡同,回头道:“你们在这里稍候,免得人多不便。” 他快步穿入小巷,巷子中间那座小院的大门已被京兆伊贴了封条,他连忙低着头走去,兜了一圈,返回巷口道:“走吧,屋子已被封了。” 司马城忽道:“沈前辈,您记得焦建章写信给他兄长之事么?” 沈鹰眼皮一跳:“这兔崽子老夫岂能忘记。” “他那地址,小侄还记得。” 沈鹰大喜道:“还是司马侄子仔细,得先去他那里摸一摸底。”回头跟管一见等说了,五个人便急步依址而去。 到了那里,只见大门紧闭,四周冷冷清清。沈鹰目光一掠道:“崔老弟你们三个在外面把风,管老笑咱们进去看看。” 管一见道了声“好”,当先翻上墙头,回头向下招手,沈鹰也跃了上去。 两人一路蛇行鼠伏向内室蹿了入去。只见椅桌家具全都蒙上了一层灰尘,似已久没人住。两人互望一眼,还是蹑手蹑脚望内走去。可是找遍内室,不但不见人影,连老鼠也没有一只。 可是沈鹰仍不死心,向一书房走去。他轻轻推开木门,里面哪里有人?可是当他目光一落际,却发现了一个疑点,便拉着管一见入去,又轻轻把房门关起。 管一见十分诧异,正想询问沈鹰,忽闻一个异响传来,沈鹰连忙拉着管一见藏在书架之后。 一忽,见书桌下一块大方砖忽然升了起来,接着自下跃上一个人来。沈鹰自书隙中望去,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起来,原来此人赫然便是司徒严。司徒严之后又有一个人自地洞中爬了上来,这人重新把大方砖盖好,便转过身来,却是徐中平。 只见他喃喃地道:“苏大人怎地还未到达京师?莫不要让那两个扁毛遇上了?”说罢便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司徒严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颓然道:“说也奇怪,那两个贼子又怎样脱困?即使他精灵,也最多是不吃那盒饭而已,但那手铐脚链的锁匙分明也还在卫大人身上,他们怎么会反把小霸王等人打得落花流水?” “莫非他们的手下有人混了进去?” 司徒严道:“这两个霉星不死,咱的后果便堪忧了,难道整天困在此地?” 管一见及沈鹰心中暗暗冷笑,又怕惊动了他们,都把呼吸尽量放轻放缓。 徐中平苦笑道:“早知如此,老子也不蹚这浑水了,说什么做官较保险,又怎及得咱哥儿俩快意恩仇,横行江湖那般风流自在?” 司徒严叹息道:“现在才后悔有个屁用,问题是咱若做不成官,往后还得随时提防那两个霉星找上门。” 徐中平说道:“大哥不必太过悲观,咱尚有一个苏大人呢,他在官场上打滚了大半辈子,小弟便不信他斗不过那两夥霉星。” “老二你也别再提了。”司徒严冷冷地道:“人家可没承认咱,说不定是焦建章那老不死一厢情愿的呢。” “这可不是,咱可是接了苏大人的快马传书,才把姓焦的杀死,行使嫁祸之计的,他可不能不护着咱。” “老二你头脑也太简单了,咱可有证据?人家已把书收去,届时来个矢口不认,甚至再反咬一口,你我兄弟都吃不着兜着走。”司徒严忧虑地道:“事实上愚兄这两天是心绪不安,咱怀疑姓苏早已到了京师,只是故意避而不见。嘿嘿,说不定有人会派人来此把咱杀死了。” 徐中平吃了一惊,脱口道:“这样说来咱哥儿再躲在地道中可是危险得很?” 司徒严长叹一声,“就是这样,愚兄才把你拉出来;咱在书房也是不甚安全。反正此宅房舍甚多,咱随便找个地方先躲上一躲,再过两天假如仍没进展,哼哼!他既不仁,也别怪老子不义。” 说罢便站了起来,道:“走吧!” 沈鹰及管一见互握一下手掌,相顾默笑,待得司徒严及徐中平的脚步声走远两人才离开。 他们已看出这两人已对苏振邦生了不满,是以决定暂不动手,留下他们两命将来可能有不可预料的好处。 x       x       x 二更过后,北风似洪水猛兽般肆虐京师,路上连个行人也没有,仅有偶尔巡逻的官兵。 沈鹰及管一见两人一路蛇行鼠伏,这种天气对他们来说可有莫大的帮助。 避过了好几队巡逻的官兵,终于来至七省巡按张光宗张大人的府邸之外。 大门外的一对雄壮的石狮,傲视锋利的北风,却没一人。沈鹰向管一见打了一个手势,走至后墙,然后翻身入去。 这座府邸沈鹰及管一见都曾来过几趟,对里面的地形颇为熟悉。涉足之地是张府的后花园,花树在寒风中沙沙乱响,枯叶不断自树上飘落。 管一见及沈鹰刚走了几步,只见假山后闪出一个灰袍人来:“两位夤夜光临,请把名报上来,否则休怪老夫无礼。” 管一见及沈鹰心头俱是一凛,忖道:“这人耳朵倒灵,在风吹树叶声中仍听出异响,实在不很简单。” 当下沈鹰道:“在下等来此绝无歹意,请阁下放心。” 那人冷冷一笑:“难道两位来此便是专程来告诉老夫这句话?” “请转报张大人,说江南跟江北两位老朋友来找他。”管一见接道:“对不起,在下两人此际处于特殊环境中,不便把姓名相告。但只要把那句话带到,张大人便能猜出在下等的身份来。” 那人沉吟了一阵,轻声道:“你们都出来吧。”话音刚落,只见假山及花树后又闪出七八个大汉来。 灰袍人道:“请两位稍候,假如妄动,那是自寻死路。”转头对手下道:“看住他们。” 沈鹰及管一见素来十分尊重张光宗,此刻有事求人更加不会贸贸然入去,两人同时盘膝坐在地上,表示没有歹意,那些大汉却团团把他俩围住。 过了一阵,灰袍人自内回来,道:“大人问你们谁开口带笑?” 管一见一怔,随即道:“在下。” “阁下是半个和尚?” 沈鹰苦笑点头,灰袍人道:“请两位跟在下进去。”说罢就转身而去,带着管一见及沈鹰两人入去。 灰袍人把他俩带到书房,点燃了灯,守在门口。过了一阵才听见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灰袍人鞠躬道:“张大人。” 沈鹰及管一见连忙站了起来,只见门口人影一闪,一个脸庞清癯,满面正气的老兄走了入来,他目光扫及他俩的脸庞,眼神登时一变,讶然道:“两位是……” 管一见忙道:“张大人勿慌,下官便是管一见,这是沈鹰。” 张光宗哈哈一笑,道:“老夫倒忘记了老弟善于易容。章兄,请你叫人烹一壶上回皇上御赐的贡茶,另外把烟丝烟具拿来。” 灰袍人应声出去。 沈鹰哈哈笑道:“小弟一听见大人这句话,心头便先暖和了。唉,不瞒大人,小弟已将近一月未曾沾过烟呢。” “小弟比你更久,此刻连茶是什么味道只怕都品尝不出啦。” 三人笑了一阵,脸上随即泛上几丝愁色。张光宗道:“两位老弟如何弄至这个田地?老夫因为尚未摸清情况还不敢向皇上进言呢。” 沈鹰叹了一口气,这才跟管一见各自把自己的遭遇由始至终说了一遍。 刚说了一半,烟茶便都送了上来,两人便老实不客气地享用起来。 张光宗沉吟了一会道:“朝中有谁跟两位有仇,老夫却是想不出来,若说是圣上自己的意思,他也绝不会拿裴妃的叔叔裴培正大人来开刀。再说据老夫所知,苏大人跟两位也绝少接触,这便奇怪了。” 管一见叹道:“小弟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沈鹰道:“苏振邦那老小子不知到了京师没有?” 张光宗道:“老夫未曾见着,也许尚未回到京师。两位且在老夫处过一夜吧,明早上朝,老夫再探一探皇上的口风。” x       x       x 沈鹰及管一见醒来时,张光宗已早朝回来,两人忙到书房探讨消息。 张光宗道:“今天老夫问皇上说两位犯了什么大罪要劳动苏大人出京处理。” 管一见道:“皇上如何说?” “皇上说:‘沈鹰及管一见杀害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不可恕。’老夫便奏道:‘沈大人跟管一见对朝廷忠心耿耿按理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莫非是旁人陷害的,请皇上明察。’不料苏大人也上前跪奏道:‘微臣这次出京又查明了一件案子,沈鹰及管一见连汴京通判焦大人及安阳的卫大人都杀死了,实在是罪不可恕。’” “当时皇上的脸色登时变了,道:‘莫非他两人反了?’苏大人道:‘他俩杀人之后扬言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皇上龙颜大怒:‘替天行道?那他把朕当作什么?哼!如今他两人何在?’苏大人道:‘微臣本将他们押解来京,好让陛下亲审,到中途,却让他们的狐朋狗党救走了。微臣失职,甘愿受罚。’” 管一见及沈鹰脸色都甚难看,沈鹰颤声道:“皇上又如何说?” 张光宗道:“皇上道:‘请佟卿家协助缉拿。朕估计此两人必定会偷潜入京,由即日起各门小心检查。’老夫见皇上正在气头上也未敢多言,以免更不妙。” 沈鹰及管一见默言不语,过了一阵沈鹰才喃喃地道:“咱如今怎办?难道束手待毙?” 张光宗道:“你俩明早不如跟老夫上朝向皇上奏明一切,也许皇上能网开一面也未定。” 管一见道:“皇上最怕者乃有人以替天行道为号揭起反旗,此刻咱已一口让姓苏的咬死,皇上宁愿杀错,也不愿留下他心目中的祸根。我若与老鹰上朝,那是自投罗网。” 沈鹰也道:“正是,皇上绝不会拿自己的龙椅开玩笑。沈鹰及管一见是什么东西?他岂会看在眼内?” 张光宗道:“那也未必,去年若非两位,说不定皇上已遭不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夫就认为皇上未必会治两位于死罪。” 管一见道:“若能免却死罪削为平民,小弟求之不得,俗语云伴君如伴虎,这个二品官衔当不当小弟也不放在心上。” 沈鹰道:“老夫也有此意,不过问题是皇上会不会免咱死罪?除非咱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被人陷害。” 张光宗说道:“依两位之见又该如何呢?” 管一见道:“不知大人肯替小弟等冒险一下吗?”说罢便俯近对张光宗说了一番话。 张光宗道:“两位是朝廷栋梁,老夫便是担上些风险又有何妨?” x       x       x 日已近午,北风稍止,阳光普照,街道上的冰雪融消,娘儿们都在门口打扫雪花冰屑。 苏振邦的尚书府前,仆人也拿着扫帚打扫。门口的四个卫兵却仍如雪人般伫立着。 扫帚的擦地沙沙声中,挟杂着一阵急促的鞋履声,如飞般奔至。 四个卫兵转头望去,只见街口一顶暖轿飞一般而至,扛轿的四个轿夫,都是身子结实的壮汉。轿前轿后还各有个神情呆滞的中年汉子,看来是护卫之类的角色。 卫兵正要喝问,只见前头那个护卫高声道:“张大人驾到,烦请代报。” 这人口气颇大,一个卫兵冷冷地道:“京师之内张大人可有不少个……” 那护卫截口道:“哪个张大人的官最大?” 说罢暖轿已放了下来,帘子一掀,一个脸目清癯的老儿,穿着一身便服走了出去。 一个卫兵眼尖认出是张光宗,连忙道:“不知张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请稍候,小的立即入内禀报。” 那个护卫冷哼一声,道:“苏大人的规矩可真严,连张大人到访也要站立在门口喝西北风,若非今天风和日丽,冷坏了身子可是罪过呀。” 那个卫兵,尴尬地笑了笑,都不作声。 张光宗轻咳一声:“容安,不可无礼!往常老夫来此都是直接入偏厅,料必这是新规矩。咳,可不知到底是何原因?” 一个卫兵道:“小的也不知道,请大人原谅。” “无妨,老夫整天坐着,难得有机会站站。” 说着只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快步走了出来:“张大人,老爷有请。” “有劳带路。”张光宗向两个护卫挥挥手,三人便跟着管家进去。 到了大厅,只见苏振邦却已站在驾前迎接:“张大人驾到蓬荜生辉,恕下官不知失了礼数。” “哪里哪里,下官一时心血来潮来探苏大人,又没事前通知,苏大人又非神仙岂能知道。只不知苏大人欢迎下官这个不速之客否?” “张大人如此说,岂不折杀下官,你我一殿为臣,本就应该多点来往。张大人快请入厅小坐,下官已吩咐下人准备酒菜了,一会便可准备就绪。” 张光宗哈哈一笑:“苏大人如此客气,下官便不再推辞,叨扰一顿吧。” 苏振邦也陪着他干笑了几声,主客分头坐下,苏振邦说道:“这两位是张大人的……” “是下官收在府内的护卫,哎,近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上常不安宁,没个人拱卫寸步难行呀。” 苏振邦道:“张大人说得不错,如今真是人心不古啊,在此之前谁能料到沈鹰及管一见也会也会……” 张光宗道:“下官对这两人倒也不怕。” “哪里话,沈鹰及管一见素与大人知交,他找下官也不会找张大人霉气啊!” “下官回京途中听说苏大人身边也有好几个能人,难道用意也跟下官一样?” 苏振邦干笑一声,道:“张大人来此难道是为了此事乎?” “下官岂敢以此无聊之事来打扰苏大人?”张光宗正容地道:“下官来此实有一事相问,大人今早说沈鹰跟管一见经已被他的狐朋狗党救走,可是有人亲眼看见的?” “这个自然,是安阳的一个参将亲眼所见的。张大人如此问,莫非认为下官谎言欺君?” “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怀疑这个参将所说的一切。那参将当时若尚在场,岂有不被沈鹰杀死灭口之理?” 苏振邦脸色微变:“当时那个参将是躲在暗处偷瞧到的,后来,沈鹰及管一见又回安阳杀了卫知州,这可是衙门里不少人亲眼看见的。” 张光宗叹了一口气,道:“但下官有个手下却亲眼看见沈鹰及管一见在磁县附近策马追赶那群劫车的强盗,他们没时间赶回安阳杀人,不知是谁看错了?” 苏振邦脸色大变,半晌才哈哈笑道:“朝廷之事何不在皇上面前才议论,张大人千万勿为了小事而坏了咱的感情。” 张光宗一怔:“大人认为会因此坏了咱的感情吗?” 苏振邦叹息道:“实与张大人明言,下官对沈鹰及管一见两位,实在是敬佩万分。”稍顿,又道:“听张大人的口气,难道怀疑下官跟他们两个有仇?” 苏振邦倏地站了起身,负手在厅中走了起来。 这举动使张光宗以及假扮护卫的沈鹰及管一见却是心头一怔,再仔细观察,只见苏振邦眉宇之间颇有忧郁之色,三人都是忖道:“莫非苏老儿也是听命于人?这人是谁?能够使苏老儿听命的人可没几个人。” 正在此刻,下人来报酒菜已摆上偏厅了。张光宗回头对沈鹰及管一见道:“你两人在外面,老夫有话跟苏大人商量。” x       x       x 沈鹰及管一见自有下人招呼,他两个匆匆吃了饭,那管家便带他们回偏厅,管一见道:“庞管家,请问茅厕在哪里?” 庞管家道:“两位跟我来。” 沈鹰道:“在下不急,管家便带他去吧,在下自回偏厅。” 庞管家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带管一见离去,到了茅厕,管一见道:“管家请便,在下认得路回去。” 庞管家忙道:“不妨”,可是等了一会,实在站不下去,便自回内屋了。 他刚离开,管一见便快疾无比地自茅厕内蹿了出来,向内堂掠去。 此时正在中午,尚书府里的防备松懈,管一见很容易便蹿入内堂。只见两个丫头提着竹篮自小院子走了出来。 管一见连忙藏在墙后,一个丫头道:“夫人今天又不吃饭,这样下去也不知怎好?” “也难说,夫人嫁了这许多年才生了个少爷,老蚌生珠自然……” 另一个丫头忙道:“翠花你莫乱说,让人听见,老爷不撕破你的嘴才怪。” 只见脚步声逐渐远去,管一见心头一动,便翻入小院里,刚入去只见一个中年妇女以手支颐坐在窗前,管一见吃了一惊,连忙伏在一盆花树后。 只听女人突然幽幽地叹息道:“还有五天,五天……唉,不知生儿如今如何?唉,也不知是前生造下什么孽才生了这些事端来……” 又道:“假如生儿有什么不测,我也不想活了……唉,还是明天叫翠花陪我去卧佛寺上一炷香。” 说罢传来“喀”地一声,谅是那女人把窗子关上,外面又远远传来脚步声,管一见怕时间耽搁太久会引人思疑,连忙蹿出去。 x       x       x 沈鹰不入偏厅,却沿着厅外的暗廊走进去,只见那里一排雕花的窗棂,上面封着白纱,沈鹰轻轻拉一拉,却不能动。 他凑首上前一望,隐约见里面是间书房,心头一动,自身上取出一柄薄如纸张的刺刀来,插入窗缝中,轻轻撬了几下,窗子便打开了,他手在窗台上一按,翻身跃了进去,顺手便把窗子紧闭了起来。 这书房颇大,摆满了书架,一堵墙前放着一张红木太师椅,另一堵挂满了前朝的古画,余下的两堵墙都放着书架。 书房里收拾颇为干净,书籍排列整齐,沈鹰心中转着念头,双眼四处投射,目光一瞥之下,见到正中那幅中堂画的左首边缘正中色泽较深,他心头一动,奔前一看,原来那是因为手汗留下的渍印儿,料是经常遭人掀动的关系。 想到这里,他便转身走到书架前,就在他转身的当儿,一个念头突然泛上他心头:“那幅画因何会经常遭人掀动,而且落手的位置都在同一处?”想到此,他心头微震,慌忙转身把画掀开,画后是一堵墙,可是沈鹰伸手在墙上轻轻一敲,便知里面是空心的。 他再仔细一望,果然发觉墙上有道暗门,便在墙底下搜查起来,终于在书架下发现了一个小轮子,他咬一下牙龈,决定冒险一试,伸手握住铁轮,用力一旋。 “唰”地一声轻响,那道暗门倏地弹开,露出墙内的一个壁柜来,柜上摆放的全是一些值钱的古董。 沈鹰心头一阵失望,正想把柜门关回,忽然发觉里面放着尊菩萨,他心头一动,禁不住伸手把其取了出来,一入手便知道这是泥塑的,见其手工十分精细神肖,望之令人心神俱醉。 他不由想起张泥人来,心头一阵乱跳,发了半晌怔,便把一切重新弄好,待窗外没人才再由窗子翻了出去。 此刻他已可证明苏振邦极有可能与张泥人有关系,但这尊菩萨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他却想不出来。 到了偏厅,只见管一见脸露笑容对他点头,他也回报他一个微笑,便走入偏厅道:“大人,时间差不多啦,佟大人说要来找大人您的。” 张光宗自然会意,再与苏振邦虚应几句便起身告辞了。苏振邦直送到大门外。 沈鹰走了好几步,无意中回头,只见苏振邦仍呆呆地站在大门口发怔。 第四章 渐露端倪 天未亮,桂夫人便坐着一顶暖轿离开尚书府,后面尚有一顶小轿坐着翠花,在亲兵仆人的前呼后拥下向西而去。 到得卧佛寺,太阳已升起老高,山上没有北风,但春寒料峭,仍然十分寒冷,大概是新春的关系,上山进香的善男信女竟然不少。 桂夫人叫翠花摆上三牲果品,插上了香,跪下祷告一番,直跪至累了才爬起来,把金纸焚了,观赏了一阵才着翠花把三牲收了,把果品呈与寺内的僧人。 出得庙里,冷不防一个汉子低着头撞了过来,那些亲兵大喝一声,汉子才如梦般惊醒,蓦地把头抬起,跟桂夫人打了个照面。 桂夫人忙把头别开,翠花骂道:“你这汉子怎地这般无礼?尚书夫人你也敢冒渎?” 一个兵儿喝道:“再不走开,打断你的狗腿。”连推带踢把汉子轰开。 那汉子大声道:“谁说她是尚书夫人?若说是尚书夫人怎地脸有霉气?啊!对了,夫人最近必是被一件烦心的事日夜折磨。” 那兵儿提着拳头追打过来,喝道:“贼汉子,胡言乱语招打,可饶不得你。” 桂夫人身子一震,轻喝道:“别打!翠花你去问一问他是干什么的?” 翠花老大不愿地走去,一忽回来禀报:“夫人,那汉子只说是个小神仙,懂得看相算命的,因早年还了一个愿,要来卧佛寺上香油,所以才从江南千里迢迢赶来,他说跟夫人有缘,所以,所以要指点一下夫人。” 桂夫人“哦”了一声,心想这人既自称是小神仙,谅必不是白撞,心头登时活动起来。 翠花又轻轻在她耳边道:“夫人,那人说您来此是为了少爷而来的。” 桂夫人一听,不由花容失色,忙道:“翠花,你陪我上前。” 只见那汉子坐在一棵大树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待得桂夫人来到跟前,他便道:“小的早知夫人会来,因为刚才一个朝相之后,小的便已把夫人之隐忧看了七七八八。” 桂夫人道:“听说你说我是因子而来还愿,不知还有什么没有?” 小神仙道:“夫人刚才可有在寺内加添香油?若尚未曾请即先去。” 此刻桂夫人早已没了主意,便又带着翠花入寺,半晌回来后只见小神仙站在轿旁道:“请夫人坐在轿内。” 桂夫人也真听话,坐在轿内又把帘儿放下,只掀开一角窗帘。 “夫人是没子,后来来此寺还愿,是以菩萨赐了一个麟儿,夫人到此年纪才得此佳儿,自是宠爱有加,犹爱自己,可惜少爷得而复失,灵与不灵夫人先表示一下吧。” 桂夫人颤着声道:“灵灵,先生真不愧有小神仙之称也,但不知我儿可能平安回来否?”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翠花啐道:“你这汉子尽打些什么哑谜,难与不难都全占去了,岂能不灵。” 小神仙沉吟了一下,又讨了桂夫人生辰八字,口中念念有词,掐指而算,半晌才道:“公子如今尚平安,夫人可放心,不过却不一定能回来,照我小神仙推算,公子失踪乃是人为,换而言之,即是受人所挟,不但如此也累及了夫人一家,嘿!难,难!” 桂夫人大惊,忍不住把窗帘掀开:“大师所述无一不符,请大师指点一条明路,我一家都没齿难忘。”她见小神仙不开口,忙又道:“大师有何条件但说不妨,金银财宝随你开口。” 小神仙叹了一声道:“金银财宝乃身外之物,岂在我小神仙眼中,小的一上此地便碰着此事,这倒也是缘分。唔,明路倒不是没有,小的时间紧迫没闲再作精算,请夫人先把经过说与小的听,然后小的再献上一条可行之路与夫人参详。” 桂夫人此刻已全然信服,便把失子之经过说了出来:“去岁十一月下旬,小儿跟一个仆人出门去逛街,可是到了黄昏,便有人送来一封信,并有一具尸体,这尸体是仆人的。” 小神仙截口道:“那封信说什么?” “他说小儿已经落在他手中,却没写名。” 小神仙看了她一眼,又问:“可有条件?” 桂夫人不答,放下窗帘,良久才道:“请大师指点一条明路,其他的便不必多问。” 小神仙冷笑一声,道:“实与夫人说了吧,刚才小的早已把事情推掐好了,对方的条件是要你们以两条命去换令郎的一条小命。” 窗帘突又掀起,桂夫人脸色青白,颤着声道:“你,你……你如何得知?” 小神仙傲然一笑:“小的若不知道,岂敢自号小神仙?夫人,刚才在下又替那两人算过了,尊夫想以此两人之命去换令郎之命,实是以卵击石,弄个不好,株连九族之大祸便将临头了。” 桂夫人嘴巴好似被一团臭泥塞住,半晌才“嗬嗬”地叫了几声:“你……这话怎说?”霍地自轿里冲了出来,对小神仙跪地就拜,小神仙连忙把她扶起:“夫人如此可要折小的寿元了。” 桂夫人道:“大师若不救我,我……便不起来了。”小神仙叹息道:“实与你说了吧,那两人可是上天的青龙白虎星转世托生的,尊夫又如何能杀害得了他?岂非不自量力?” 桂夫人“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小神仙微微一笑:“除此之外尊夫尚有一件事被人捏在手里,这件事要是让对方揭发出来那么尊夫这顶乌纱帽也是丢定了,说不得还得投下天牢,而偏又不知对方的身份,所以夫人才会如此忧心如焚。” 桂夫人呜咽地说道:“大师既然全部知道……好歹也得替信女指点一条活命之路……”此刻她已当小神仙是真神仙的了。 小神仙道:“请夫人回轿,小的才好说话。” 桂夫人也真听话,立即钻入轿内,只听小神仙的声音自帘缝儿钻了进来:“这件事说来也简单得很,打救尊夫一家的人便落在尊夫要害的那两人身上。” “啊?但,但这又如何……” “夫人,小的所说的话只能说到此为止,再说下去泄露天机太多,可要折小的寿元了。” 桂夫人掀开帘子,轿外哪里尚有那个小神仙的影子? “翠花,大师呢?” “他一转眼便不见了。” 桂夫人连忙走出暖轿,望天拜了三拜,然后叫轿夫迅速起程回府。 x       x       x 黄昏时,张光宗府外忽然来了一顶暖轿,轿内走出来的却是苏振邦,门公立即把他引入厅中。 不一忽,张光宗自厅中出来,道:“今日是什么风把苏大人吹来?” 苏振邦干笑一声:“大人昨日驾临舍下,下官岂能不回访?咦,莫非大人不欢迎下官?” “苏大人说哪里的话来,说句实在的话,下官早已料到大人迟早必来的了。” 苏振邦一怔,脱口道:“大人莫非是神仙乎?” “哈哈,非也!”张光宗捋须道:“其实你我两人皆知沈鹰及管一见都是清白的,苏大人必是另有苦衷的了,你自然会来找下官一诉衷曲。” 苏振邦更加坐立不安,干笑几声,说道:“下官的确是为此事而来的,还请张大人念在同殿之谊,为下官排解一二。来人。” 他一个随从立即捧了一个四色盒子来,苏振邦道:“这是下官送与张大人的一点心意,请大人笑纳。” “免。也不可把盒盖掀开,否则下官便要逐客了。”张光宗道:“苏大人你我既有同殿之谊,又何必如此?” 苏振邦脸色十分难看,既羞愧又尴尬,他以袖遮住半边脸庞:“下官一时急坏了,没……” 张光宗脸色稍霁,心想差不多了,便说道:“苏大人的事,下官看还是由管大人及沈大人当面与大人说吧。来人,去书房请管大人及沈大人出来厅堂与苏大人相见。” 苏振邦“啊”地失声叫了起来。 一忽,只见沈鹰及管一见联袂而至,两人脸色都是十分难看,管一见嘿嘿说道:“久违了,苏大人。” 苏振邦身子乱颤,双脚一软,突然跪了下去,沈鹰哼了一声,拂袖一卷,把苏振邦托起:“苏大人,下官只想问你一件事,你有什么痛处让对方抓着?” 苏振邦面白如雪,嗫嚅地道:“一件泥菩萨……那本是江南余杭在去岁‘万寿节’(皇帝的生辰)送与皇上的一件贡献,当时由礼部简尚书清点贡品,由下官协助,那时下官见了那件菩萨十分喜欢,看得出是江南泥人张后人所塑的,这人虽穷,但他若是不高兴,任你出多少钱也不肯动手,所以……” 沈鹰冷冷一笑,道:“后来,苏大人便把它据为己有的了?” “下官取了那件泥菩萨,简大人取了一件白珊瑚,又涂改了礼册,弄好一切后才送入内城锁入库房。” “在何处清点贡品,当时还有谁在现场?” “清点贡品地点在礼部内,那时并没有别人在场。” 管一见道:“会否是由简大人处泄露出去的?” “简大人过世已半年多……而且他也……岂会说出去?” “也许他的家人。” 苏振邦失声道:“这……这……就难说……” 张光宗忽然插腔道:“三位大人请到花厅用膳,咱边吃边谈吧?” x       x       x 次日一早,尚书府一个仆人走到焦建章兄长之府院时,抛了一封信札入去。 这之后,苏振邦都异常紧张,那封信已发了出去,可是却没回音,到了次日黄昏,只见一个专司买菜的仆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禀告:“启禀老爷,小的刚才买了菜回来,正想把菜卸下板车,不料车上却不知何时让人放了一封信,信札写明老爷亲收的。” “拿来!”苏振邦紧张得连声音也变了。他接过信又道:“你退下吧。” 他连忙把信拆开取了出来,信上写着几行字:“字谕苏尚书,大札已阅,所言不真,吾确知沈鹰及管一见尚未落在你手上,令郎还得暂在舍下委屈几天,恐怕大人善忘,特再提醒一次,限期至今只剩三天。知名不具。” 苏振邦双手发颤,慌忙把信塞入怀内,经内堂走入去,推开书房之门,里面坐着两个老仆,却状甚悠闲地抽烟喝茶。 苏振邦关回房门,把信掏了出来,道:“请两位大人过目。” 这两人便是沈鹰及管一见所扮,不用说卧佛寺前那个小神仙也是管一见所扮的了。 沈鹰及管一见看了信之后,齐声道:“这厮倒奸滑得紧。” “两位大人,现在如何是好?” “你且慢坐下,待咱另思一计,任他如何奸滑,也别想逃得过去。”沈鹰道:“昨日咱忘了一件事,咱两人即使被苏大人杀死,他也未必露面,随便把苏公子放了,咱又岂能知道其底细?” “老夫倒有一个办法。”管一见插腔道。 “快说来听听。” x       x       x 寒夜北风仍盛,沈鹰及管一见扮成更夫,边敲着梆子及铜锣,边向焦府走去。 到得那里,四顾无人便翻入墙内,把铜锣梆子收起,向内堂蹿入去,一路上小心翼翼,不但不敢点火,连呼吸也放缓,生怕惊动了人。 到了书房,仍不见有人,管一见这才把火折子点燃,沈鹰把书桌下那块大方砖掀了起来,低头一望,下面黑乎乎,看不到底。 管一见把火移近,只见一道石阶笔直伸下,沈鹰道:“老夫先下。”双肩一缩便隐入洞里,管一见待他下去了,才吹熄火折子,跃入石阶上,下了几级,弄好大方砖才沿级走落洞中。 两人贴着洞壁摸黑而行,走了一忽,地道转了个弯,大概走了半炷香,地道似尚未有尽头,估计已至走了两里路,前头洞壁上忽然现出一片微弱灯光,两人登时把脚步放缓。 火光在地道转角处投射过来,走近时,谈话之声也传了过来,沈鹰悄悄自壁角探头出去一望,只见地上坐着两个人,正是司徒严及徐中平。 徐中平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大,咱们这样下去终非办法,那人是什么样子,咱根本不知,万一让苏振邦那老小子看出破绽来,咱两兄弟也不用想再在江湖上露面了。” “照你这样说,咱岂非该放弃?”司徒严道:“五万两银子哪,还有官儿可做,这可不比其他可以含糊的。咱两兄弟亡命江湖也有大半辈子,能够投身官场倒是一个好出路……” 徐中平道:“咱怕的是钱既拿不到,官也做不成,说不定,还会遭对方杀人灭口。” “不会吧?” “不会?”徐中平冷笑一声:“咱一切只是跟焦建章联络,他只是这个事件的钥匙人,一旦死了,哼哼……” 沈鹰突然蹿了出去:“嘿嘿,姓徐的总算还有点头脑,姓司徒的可就财迷心窍了。” 两人齐吃一惊,霍地自地上跃了上来,一见是沈鹰脸色登时变了:“你,你怎样来此的?” 管一见也自墙后闪了出来:“我两个若连这个也查不出来,岂不要叫人笑掉大牙?” 徐中平厉声道:“你们两个想干什么?”说罢把一对银枪掣出手上,任谁都听得出,这句话实在是色厉内荏。 沈鹰哈哈一笑,道:“老夫来此是为了跟两位做一件生意。” 徐中平及司徒严互望一眼,心中都是十分诧异,司徒严忍不住说道:“哼!姓沈的,咱两兄弟武艺虽不如你们,但也不是没有名号的人,要打便打,何必拿话刺人?” “两位误会了,老夫真的是跟两位做一单交易,只要你们能把那人引来,老夫便放你们一条生路,不再追究这件事。” 两人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司徒严嗫嚅地道:“咱又如何相信你?” “老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们若是不答应,自信能逃得过今日么?而且那人十分阴毒,稍跟这件事有点关系的,一没有利用价值之时都被杀死了,何能独厚于两位,老夫给你们三盏茶时间考虑。” 徐中平忙道:“老大,沈……沈大人说得也有道理,小弟看你也别指望做官了,其实咱啸傲江湖也不比做官的差。” 司徒严叹了一口气,道:“二弟既然执意如此,愚兄岂能独断独行。好罢,咱兄弟便相信你,不过要引那人现身可不容易。” 管一见插口道:“老夫先问你两个,你们怎样跟他联络,上次苏振邦的信,你们是如何交给对方的?” 徐中平道:“这地道的出口,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好像是一户人家中,咱们只把信放在地道口,便得依规定返回地道中。” “那他又怎样找你们?” “他要找咱,便有人进入地道抛下书信便离开,连话也不多说,这人到底是谁咱也不知道。” 管一见道:“这岂非奇哉怪也,你们既然一无所知,又如何肯听他指挥?” “我们有个联络的暗号及对话,这是焦大人一早跟咱们订下的。” “这也是笑话,到时他达到了目的之后,你们向谁收钱?” “那人答应现身跟咱们见面。” “你相信他?” “相信,因为锁住苏公子的锁匙在我们身上,那副手铐是咱交给他的。” 徐中平接道:“那是以海底玄铁制成的,一般宝剑宝刀也砍不断。” 沈鹰及管一见互视一眼之后,都齐声笑了起来,地道中嗡嗡地回响着。 司徒严脸色一变:“两位因何而笑?咱两人绝没一句虚言。” 沈鹰脸色一沉:“老夫笑你们行走了几十年江湖,也会让人骗了。” 司徒严怒道:“这话如何说?” “他的目的只是要老夫两个死亡,别无他求,老夫两人一死,他若不再露面,你们又能如何?再说苏公子毕生戴着手铐又如何?就算把他杀死也没人知道。哼哼,说不定现在他已把苏公子杀死了。你俩人真是财迷心窍,官迷心窍。” 司徒严及徐中平刹那间,都似斗败的公鸡似的,半晌也作不出声来。 良久,徐中平才叹道:“大哥,看来咱这一注是押错了。”司徒严一抬头,沉声道:“两位大人为何尚不动手?” “老夫希望你俩戴罪立功。” “如何带罪立功?”徐中平急问。 沈鹰道:“你们通常给信对方之后,对方多久才回复?” “次日同一时间。”这次答话的却是对沈鹰及管一见两人仍然有不少敌意的司徒严。 “很好,请两位到书房写一封信。” x       x       x 提笔的是徐中平,沈鹰坐在一边念:“阁下至今仍然没有诚意,使在下两兄弟心灰意冷,明日请即来见面,并带上三万两银子,否则后果阁下谅能预料。知名不具。” 他写后沈鹰看了一遍,道:“很好,你自地道上去投信。” 管一见伸手一拦,道:“且慢!徐兄弟,请把外衣外裤解下来,老夫代你走一趟。” 这句徐兄弟,使徐中平及司徒严,心头舒畅,两人对换了衣饰,管一见又取出易容药,对镜易起容来。 四个人依次再下地道,徐中平在前带路,沈鹰殿后。到了地道尽头,有一道石阶,向上延伸,徐中平一步跳上石阶,管一见蹿上几步,与他并肩而上。 徐中平走到石阶尽头,双手向上托去,运了一会儿气,接着双手一旋,上面便露出一道隙缝,隙缝中泻下一丝微光,管一见示意徐中平把隙缝再弄得大一点。待一切弄妥后,管一见一手自缝隙透出,手掌一按,引体上升,把头探了出去。 上面是座假山,四周是座小院的模样,管一见心头一震,觉得十分眼熟,正在寻思间,忽闻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连忙把信抛出,随即弄好假山。 x       x       x 次日,地道内静得令人窒息。 半晌,地道尽头传来一阵轻微的步履声,司徒严及徐中平都是精神一振,徐中平拉一拉司徒严的衣袖向前掠了出去。 地道上一片光芒,只见一个身栽颀长的蒙面人穿着一件灰袍,一手持火把,一手执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疾步走来,他略有所觉脚步倏地止住,双眼露出一丝杀机,一闪即逝,嘿嘿笑着道:“累两位久候了。” 司徒严冷冷地道:“阁下勿怪,在下两兄弟为阁下做了不少事,虽然大功尚未完成,但所谓皇帝不差饿兵,嘿嘿,何况阁下也未跟在下等详细谈论过。” 那人左手一?樱强诓即班邸钡匾簧ぴ谒就窖辖徘埃骸罢獠皇谴戳嗣矗克照癜钅抢锏南4绾危俊?br /> “一切如常,司徒某的手下探得沈贼及管贼下午便能到京城,在下在江湖上混过不少年,年纪大了难免要小心一点,免得一片心血白花。” 那人咯咯干笑道:“司徒兄所言极是,是在下一时疏忽了,这袋子内的三万两是利息,十万两本金事成后自当如数交与阁下。” 司徒严哈哈笑道:“如此在下兄弟便多谢了。只不知事成之后,阁下许咱什么大官?假如得手的是苏大人,那么咱们的酬劳又如何……” 那人截口道:“老夫所要的只是这两个奸贼的命而已,这十多万两的酬劳又算得什么?至于阁下两兄弟的官禄又不是取自老夫袋中,慷他人之慨又有何妨?哈哈哈!” 司徒严也哈哈笑道:“看来阁下倒是权倾朝野的一位……” 那人突然转口道:“徐兄弟心中是否不舒服?怎地不发一声?” 徐中平道:“阁下行动高深莫测,在下心中是有点不舒服。” 那人又哈哈笑了一阵,拍掌叫道:“来人,快把老夫要送与徐先生的礼物送上来。” 地道又出现了一个皂衣蒙面人,此刻徐中平及司徒严才知道对方竟然带了人来,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那人手上捧着一个朱漆盒子,弓着腰一直向徐中平走去,待至跟前,才停了下来。 那个蒙面人说道:“打开让徐兄弟观赏。” 话音未落,朱漆盒子忽然破碎,蒙面人身子向前暴张,挟着两道黄光望徐中平掩去。 徐中平好似被这现象吓窒了,整个身子直向后倒下去。身子临地时,左掌忽然在地上一按,腰一弓,自侧仰了上来,左掌五指如爪望那人的蒙面巾抓下。 这招的变化速度实在快疾无比,蒙面人吃了一惊,慌忙往后飘退。 就在此际,灰袍蒙面人暴喝一声,双掌如游龙一般向司徒严胸前要害袭去。徐中平大叫道:“先把这个干掉。”身子一歪挡在司徒严身前,两掌反切对方的腕脉。 司徒严身形如游鱼般自徐中平身后滑过,右手挥动间,金刀暴现,半空中打了半个圆,望皂衣蒙面人劈去。 灰衣蒙面人待徐中平双掌迫到,倏地反掌为爪,一沉一张,向对方双肋抓去。 徐中平嘿嘿一笑,身子一侧,让过双爪,右脚倏地飞出,如白云出岫,灰衣蒙面人身子如纸张般飘飞,白光一闪,长剑离腰而出,反向徐中平的脚底刺去。 徐中平右脚一收,身子随后而退,右肘倏地向后猛撞击向皂衣蒙面人的后背。 那人倏觉后背风声急响,慌忙向侧飘出,“嗤”地一声,脸上的罩巾已被司徒严劈下。 灰衣蒙面人怒喝一声:“你两人今日都得死。”长剑如毒蛇吐信,在徐中平胸前乱蹿。 徐中平哈哈一笑,身子又再后退,目光一瞥,已见着皂衣人的脸孔,他不禁又笑了起来:“原来是大内侍卫队长常武常大人,哈哈,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灰衣蒙面人手上不由一慢,惊呼道:“你,你是谁?” 徐中平冷冷地道:“枉你身为大内总管,连这个也猜不出来。” “你是管一见?” “正是老夫!普天下除了老夫之外尚有谁人有此易容神技?”管一见冷冷地道:“黄山松黄大人,真人不说假话,何不把脸上罩布拿下来?” 蒙面人忽然哈哈笑道:“谁是黄大人?”手腕一抖,长剑泛起几朵剑花,望管一见身上刺去,同时喝道:“来人,把管贼乱刀分尸。” 地道上传来一个步履声,来的不是蒙面人,却是货真价实的徐中平,他双枪一摆急刺常武的后背:“黄大人,你那些手下都不肯下来了。” 蒙面人长剑急刺一下,身子反而向侧飞去,长剑一发即收,回臂向徐中平的肩部劈去:“姓徐的,你先死吧。” 这一下变化大出徐中平的意料,急切间卸肩后退,蒙面人手腕一抖,长剑向上一升,剑尖刺向他咽喉。 管一见身子如箭一般射出,右手食指如流星般快速戳向蒙面人的华盖穴。 蒙面人无奈只好收剑改劈,管一见上身一低,食指却改点笑腰穴。 蒙面人胸膛急促地起伏,突然爆出一阵狂笑。管一见一怔,大怒问道:“死到临头尚有什么好笑?” 那人突把罩布扯下,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庞来,双眼深陷,鹰鼻薄唇,颏下蓄着一绺山羊须子,不是黄山松又是谁?他双眼射出一片吓人的神色来,紧紧瞪在管一见脸上。 此刻常武的惨叫声倏地响起,打斗声亦随之停止。 黄山松脸色一变,冷森地道:“老夫即使不幸死于此处又如何?你能逃得过皇上的治罪么?裴妃娘娘肯放过你么?谁来证明你是冤枉的?到头来你不也是要栽在老夫的手中?” 地道中突有人道:“本官在此,当可证明管大人及沈大人是冤枉的。” 另一人道:“黄大人,你的死党怎么还不下来接应?因为沈大人及管大人已经在上面布置好一切了。” 火光下清晰地见到这两人正是张光宗及苏振邦。 黄山松道:“苏尚书,你早先对皇上如何说的?君子面前无戏言,你有胆反口不认?” 张光宗说道:“本官跟佟大人等自有办法保苏大人,这个倒是不劳黄大人操心。” 黄山松怒笑道:“好,好,沈鹰及管一见果然不是易与之辈。”脸上闪起一丝杀机。 管一见急道:“徐中平、司徒严快保护两位大人的安全。” 黄山松脸色剧变,身子如筛米般乱抖。 张光宗扬声道:“黄大人你官至极品,又受皇上重用,因何还要设计陷害沈、管两位大人?” “谁说老夫受皇上重用?自从去年大内发生刺客惊龙的案子后,皇上已……” 管一见嘿嘿笑道:“原来如此,你的器量也未免太小了,老夫跟沈秃鹰与你河水不犯井水,你竟连……” 黄山松截口喝道:“今年春老夫巡夜刚过御花园,皇上及花妃刚好在莲花池畔赏月,老夫自远听见花妃那婊子说要把老夫罢掉,改调你两个入大内,幸而皇上只说考虑一下,但这之后皇上在老夫面前脸色一直十分难看。” 苏振邦道:“黄大人你说话可不得冒渎圣上及娘娘。” 黄山松愕然道:“难道老夫还想活不成?” 管一见道:“你自那时起便开始筹划这个阴谋?” 黄山松怒道:“老夫立即动手准备,刚巧焦建章的兄长早年行走江湖时与老夫有点交情,老夫动之以利,便把计划逐步实现。这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可惜……”他声音突然转厉:“老夫好恨啊好恨。” 管一见淡淡地道:“这种话老夫已听了不少次,天下间真的有天衣无缝的计划么?假如有那也只是碰巧遇不上识者而已,令老夫奇怪的是你对做官却有这般大的兴趣。” 黄山松冷笑道:“若没兴趣,老夫当年在江湖上何等逍遥,何必投入宦海?一个大内总管虽蒙圣上青眼,赐秩三品,超逾古人,但老夫又岂能满足?有名无实有何好处?” “你既然官迷心窍以至不择手段,老夫只好把你交给圣上了。” 黄山松未待他说罢,长剑倏地刺出,一口气使了十七招,这番拼命跟刚才又自不同,管一见空手应付,饶得他武功要比对方高出半筹,也被迫退数步。 黄山松嘿嘿道:“如今老夫的心愿是杀一个够本,杀一双有赚,管一见你先替老夫垫背吧。”长剑刺得更急。 管一见只得提起精神,施展空手入白刃的本领,一双肉掌透入剑网中,可是始终制止不住对方如江河水般的攻势。 激战中,管一见觑得真切,食指一扣一弹,“铮”地一声把剑弹开,手臂随即暴张,望黄山松怀中点去。 不料,黄山松长剑被管一见弹开一尺后,又迅速回收护在胸前,管一见心头一凛:“这老狐狸的一身功夫倒不能小觑。”手腕一翻化指为掌,猛向对方的手腕切下去。 黄山松左手斜伸,食中两指反划管一见右手的腕脉。 管一见右手一沉,左掌挟劲猛切对方胸膛。 黄山松寸步不离,剑芒一吐,向管一见的左掌劈下。 管一见右脚霍地蹬起,黄山松的右脚也几与此同时飞出,两脚在空中互碰,两人各自向后退了两步。 就在此刻,地道出口的缝隙中突然传来一片喧哗:“不好啦!乾清宫失火啦!速去救火!” 只听一个沉实的声音传来:“快去救火,先把皇上护至安全之地!” 乾清宫是皇上的寝宫,这刹那,黄山松心中不由忖道:“莫非是熊大屯使的围魏救赵之计?”心念未已,身子已迅速向出口掠去。 管一见怒喝道:“往哪里跑!”提气急追。但起步较缓,加上两人间相差四步,急切间终未能追及。 只见黄山松掠上石阶,自隙缝中跃了出去。 黄山松甫出地道,只觉眼前一片光亮,双眼不由眯成一条细线,原来天已大亮了,那脚尚未站稳,猛觉足踝一紧,尚未来得及运气,已被人按倒。 这刹那,黄山松心中之惊怒,实非笔墨能喻,正想挺腰跃起,刚一动,腰际一麻,又再跌下,他抬头一望:“原来是你这头秃鹰。” 沈鹰嘴角肌肉一阵牵动,眼前一花,只见管一见也自地道蹿了出来。沈鹰冷冷地道:“不略施小计,你若自裁,咱岂非死没对证?” 黄山松不由破口大骂起来,管一见怕他效张泥人之法,就连忙把他哑穴也制住,还多点了几道麻穴。 一阵粗豪沉实的笑声传来,五门提督佟维雄率着侍卫走了过来,哈哈笑道:“沈大人之计果然使得。” 黄山松被制住后,管一见才道:“说来惭愧,若非老夫昨日认出这座小院是大内侍卫队长常武及熊大屯的住所,这件案子,恐怕至今尚未能水落石出。” 沈鹰亦叹息道:“老夫怎也想不出主凶会是他。” 管一见接口道:“若非他亲口说出来,老夫又何尝会想到,去年咱入大内帮他捉拿刺客,竟会惹出这般风波来。” 地道出口又爬上两个人来,却是苏振邦及张光宗,管一见问道:“徐中平及司徒严呢?” “他们两个走了,临走时还托下官转告两位,说他们从此绝迹江湖。” 张光宗道:“不知苏公子找着没有?这是徐中平交与下官的锁匙。” 佟维雄道:“找着了,让黄山松这老狐狸当作囚犯幽禁起来,身子瘦得……咳咳……太医正在替他诊症。” 苏振邦忙谢道:“佟大人大恩,下官没齿难忘。” 忽然见两个黄衣太监走来,说道:“诸位大人,皇上正在养心殿等候,请跟我来。” 众人连忙整理一下衣冠,随着太监走去。 这件行动事前已征得天子同意,此去自不会有什么风险,沈鹰及管一见互望一眼,心中都十分坦然,脚步亦迈得十分平稳。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