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杀手俏娇娃》 第一章 两琴相斗,一死一伤 月圆风轻,湖水平静如镜。 一艘轻舟自湖东望西划去,舟到湖心琴音忽起。 琴音肃杀。 肃杀琴音,传到湖西一艘辉煌华丽的画舫中。画舫之内,也随即响起一阵“铮、铮”之声。 这是另一张琴,另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琴音。两股琴音在空中相遇,圆月忽然消失在云雾里,平静如镜的湖面,也同时激起阵阵涟漪。 就算是完完全全不懂音律的人,也可以感觉得到,双方奏琴者,俱是高手。 不但是琴艺,也是武功胜负的决定。 然而,在此花月良宵,忽然奏起这种肃杀、疯狂的琴音,未免是大煞风景。 画舫以金色为主。 金画肪,是银琴分子花了五万两银子,订制超逾两年才能完成巨型画舫。 银琴公子建造画舫,是为了取悦美人的芳心。 三年前,银琴公子听她说过一句话:“西湖诸艘画舫,以游龙画舫最美。” 银琴公子闻言,立刻建造画舫,而且要求极严格,修了又改,改了又修,前后足足花了两年时光,才算大功告成。 可是令到银琴公子神魂颠倒的她,却在画舫完成之日,嫁给了铁琴郎。 铁琴郎并不是外号,而是一个年轻侠士的真名实姓。 论人材,银琴公子文武双全。 论相貌,银琴公子是再世潘安。 论财势,银琴公子是世家子弟,家中有的是金山银海,而且他现在已是银谷乐圆第十一代的主人,江湖上敢不买他帐的人还没几个。可是那可爱的美人儿,偏偏不理会他的热烈追求,却嫁给了一个只有一张铁琴的小子。 银琴公子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妒火中烧。 他居然亲手杀了她。 爱恨原只相差一线。 虽然他杀了她之后,一直都很后恨,但却已于事无补,他更痛恨铁琴郎,他甚至把她的死亡,算在铁琴郎的身上。 他的理由“很充份。” 倘若不是铁琴郎,她怎会离开自己? 倘若不是铁琴郎,他又怎会把她杀掉泄愤? 所以,归根结底,铁琴郎就是罪魁祸首! 银琴公子要报仇!因为铁琴郎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 在那艘小舟上,铁琴郎的脸色,就像他身上洁白如雪的衣服。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曾有一段时期与银琴公子有密切的来往。 他也知道,银琴公子不止一次向她提出婚事。但她没有答应银琴公子。 她对银琴公子的评价只有四个字“俗不可耐。” 她不顾家族的反对,毅然私奔,她选择配偶的对象,就是这个只有一张锈铁琴的铁琴郎。 然而,自古多情空余恨,自古红颜多薄命,自古好梦由来最易醒。 这一对亡命鸳鸯共同在一起的岁月还不够三个月,就已惨被银琴公子一棒惊散了。 铁琴郎也要报仇。 两个人都要报仇,谁是谁非,明白人不难一看即破。 他们相约决一死战,地点就是金画舫之上。 金画舫上,除了银琴公子之外,别无他人。 但即使金画舫是龙潭虎穴,铁琴郎也绝不会畏缩。 他奏的琴音初时肃杀激动,但渐渐琴音越变越重,仿如一把千斤巨剑,无情地向金画舫不断挥斩。 金画舫里传出来的琴音,隐有劲力不支的趋势。 虽然银琴公子功力非凡,但他的心绪已被铁琴郎的琴音所挠乱。 铁琴郎的琴音越来越是沉重,轻舟也逐渐更近金画舫。 银琴公子的琴声变得很急促,而且音律显得异常紊乱。 他的琴音越快,而他的呼吸也越是短促。 虽然天气甚是凉快,但他已浑身冒汗了。 突听到一人在画舫中淡淡道:“你败下。” “你败了。” 这三个字就像三支箭,同时射在银琴公子的心房上。 银琴公子十指翻飞,在银琴上急剧而过。 铮! 琴弦突断,一蓬鲜血洒在琴上。 那是银琴公子口中进出来的血。 那平静的声音又淡淡道:“你没有七窃流血,还有活命之道,但对方的琴音继续下去,不出一盏茶时光,你就得死在这一张银琴之上。 银琴公子面色惨然。 他已心力交瘁。 但他仍然是银琴公子,仍然是一个骄傲自负的人。 他用尽全身气力,进出了三个字:“滚出去!” 他的视线已模糊。 但他仍然可以看见,一个身穿华服,背负长剑,头戴玉金冠,比他自己更像个公子哥儿的年轻人,正用一种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受不了这种目光。 对他这人来说,别人给予自己同情和怜悯,简直比一刀砍在自己的身体上还更难受。 金冠人淡淡一笑:“我一定会出去的,因为我若不离开这条画舫,就杀不了铁琴郎,铁琴郎不死,你一定会死,你若死了,我的任务就无法完成……” 银琴公子眼色一变,喘着气,把口中的鲜血“骨”声吞下。 他咬紧牙关的说道:“你是谁?” 金冠人微笑道:“我是个穷光蛋,但偏偏却很喜欢花银子,只要有钱在手,我花钱的速度比你还快百倍,所以,我是个穷风流的人。” 银琴公子总算知道他是谁了。 “你就是风流杀手李……藏珍?” 金冠人却笑了笑,道:“我若不是李藏珍,谁是李藏珍,也只有我李藏珍才能救得你这一条性命。” 银琴公子怒道:“我不要你……” 说到这里,他已支撑不住,又再吐一口鲜血! 风流杀手李藏珍叹息一身,道:“我若不是已接受了酬金,我也绝不会救你,唉,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还是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别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番情意。” 银琴公子睁大眼睛,半晌还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很久,他才勉力道:“是上官芳舞叫你来的……” 李藏珍悠然一笑,没有回答他。 银琴公子还想再问,这人穷风流,花起钱来绝不眨眼的风流杀手李藏珍,已飘然离开了这条金碧辉煌的画舫。 铁琴郎满脸仇恨,一身杀气,誓杀银琴公子。 锈铁琴上奏出来的音律,就是一种足以杀人于无形的厉害武器。 他的杀人琴音已奏到最尖锐、最厉害的一章。 轻舟更接近金画肪。 金画舫内已无琴音传来,铁琴郎已稳操胜券。 但仍然不罢手。 血债血偿,他一定要银琴公子赔回一条性命! 这种冤冤相报的手段虽然并不好,但在江湖上,谁也不能指责铁琴郎。 他是受害者,他采取的行动,在江湖人的眼中看来,也不能算是过份激烈。 但老天偏不让他如愿以尝。 因为风流小李已在金画舫外的另一艘木船上。 这种木船制造技巧极劣,它航行的速度绝不会快。 但船上的人并不寻常,他是李藏珍,一个几乎可以在水面上飘来飘去的绝顶高手。 轻舟、木船瞬即相碰在一起。 但铁琴郎的锈铁琴也突然同时崩断! 能在杀人琴音奏到最尖锐、最厉害一章之际,驾船来到自己身旁的人,当然不是弱者。 铁琴郎甚至以为来者是银琴公子。 这不是银琴公子。 但他的气派却比银琴公子还更大! “阁下的功力非凡,在下真不是你的敌手。” “但我们还没有动手,又岂知谁胜谁负?” “你是银琴公子派来杀我的?” “你不必问,你只须记住我的名字便已足够。” “阁下高姓?” “李藏珍。” “风流小李?” “也有人叫我老李。” “你还很年轻,你并不老。”铁琴郎冷冷盯着他:“虽然知道自己绝不是你的敌手,但这一战我还是不能逃避。” 李藏珍淡淡道:“你用不着吹捧我,也毋须贬低自己的武功,凭你的琴中双绝,就算面对杀手之王亦有一战之力,又何况是区区而已?” 铁琴郎忽然笑了。 他仰面狂笑,同时在那张琴弦已断的锈铁琴中,拔出一支尖细的铁笔,还有一把铁扇。 就是他的琴中双绝。 “好!”李藏珍目闪寒光,冷冷道:“这是杀人的武器,而且杀人的时候比琴音更直接、更痛快。” 铁琴郎道:“希望这一支铁笔,和这一把铁扇,不会令你失望。” 一阵劲风呼啸,铁笔已刺向李藏珍的咽喉。 他们两人各自在自己的船上,但两船紧贴,铁琴郎的手也不短,一笔刺出,力度贯彻,已足够置李藏珍于死地! 这是杀人的招式,虽然平淡无奇,但却在速度上发挥了最强大的威力。 铿。 剑鞘横伸,挡住了铁琴郎这一笔。 但铁琴郎左手的铁摺扇早已张开,铁笔走势尚未老,铁摺扇已急划李藏珍的小腹! 这一扇后发先至,竟比铁笔的速度更快上几分! 琴中双绝,这两种武器其实并无半点特别,它们既非千古神奇的利器,也没有巧妙奇异的特别装置,但这些都并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铁琴郎的一双手。 铁笔和铁摺扇都是杀人的利器,但它们若不是落在高于之中,它们又与废铁何异? 铁琴郎是高手。 而且是万中无二的高手。 虽然他曾说过自己绝不是李藏珍的敌手,但还需要有事实证明,才能证明他没有看错。 他当然希望自己是看错了,因为他还没有亲眼看见银琴公子的尸体。 在未曾看见银琴公子尸体之前,他实在死不瞑目。 他这一扇大有名堂,乃黔北异人神扇先生卜大妙的绝技,名“断肠扇中扇。” 一扇发出,还有第二扇。 第二扇之中,再蕴藏着第三扇,而且,这第三扇的力量,比第一第二扇还更强大。 但第三扇却仿如天罗地网,根本不让李藏珍一举击败。 但李藏珍的剑终于出鞘。 剑出鞘,寒芒骤闪。 但铁琴郎没有看见这一阵寒光,因为这阵寒光是在他背后闪起的。 铁琴郎最具信心的“断肠第三扇”,在最有希望击败李藏珍的时候,李藏珍的剑已出鞘。 铁琴郎听见宝剑的声音,但却没有看见一把锋利的剑。 剑快!李藏珍身手更快。 当铁琴郎看见剑锋的时候,剑锋已穿过了他的心脏,从他的胸膛上凸出。 剑锋无血,在月色下闪着令人发冷的光芒。 云雾已散,圆月重现。 铁琴郎看见了剑光,也看见了血光。 “好剑法……”他对自己的生命已感到绝望,但他却更重视银琴公子的死亡:“他是不是已死在银琴上?” 铁琴郎的眼睛瞪得很大,虽然他已不能亲眼看见银琴公子的死亡,但他仍然知道自己是否已为爱妻报仇雪恨。 李藏珍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铁琴郎知道银琴公子仍然活着,他一定会更痛恨自己。 但这一点还不足以使李藏珍撒谎。 但李藏珍还说了一句假话。 他望着天上的圆月,淡淡道:“他已死了。” 铁琴郎突然大笑。 但他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人已仆倒舟上。 他是闭着眼睛死去的。 李藏珍撒谎,就是不想看见他死不瞑目。 他凝望着铁琴郎的尸体,忽然喃喃道:“不意之财,现在你才知道,未免太迟了……” 湖水又回复了平静。 李藏珍驾舟登岸,再也不理会这两个在琴弦上决一死战的人。 银琴公子虽然身受重伤,但绝对不会死掉,而且他已看见另一艘大船,正从湖的南岸向金画舫划至。 在这艘船上,都是银谷乐圆的人。 他们当然会竭尽全力,挽救银琴公子的性命。 至于铁琴郎,他已是个死人。 李藏珍一向只关心活人,尤其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他从来没有替剑下亡魂埋葬的习惯。 他下得了手,就绝对不会怜惜对方的,无论对方是死是活,他都不会怜惜。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残酷的人,而且,也确信自己的剑下,绝不会滥杀无辜。 虽然,他是个风流杀手。 夜已深。李藏珍的肚子填饱,而且最少有九分酒意。 填饱他肚子的是半只香烧麻辣鸡,两只辣椒爆香的大螃蟹,三十二只椒盐虾,还有一碗清汤鲍翅。 除了鲍翅之外,他吃的每一种食物都是辣的,而且比别人吃的还要更辣上三倍。 因为他已嘱咐凤凰庭的大厨子,每道菜都用三倍的辣椒来泡制。 凤凰庭是有钱人才能停留的地方,尤其是凤舞,凤飘,凤游三座厅院,更是只有既有钱而又舍得花钱的人,才能在这里享受的销金窝。 这里是老饕的乐园,也是男人醉生梦死的地方。 “菜好极了,酒也好极了!” 李藏珍拇指一竖,几乎碰在怀中美人的脸蛋上! 她叫叠凤。叠凤是凤凰庭十二飞凤之一,最年轻、也最漂亮的一个。 她来自苏州。 她很美,没有辜负了“苏州名美女”这一句俗谚。 她善解人意,脸上的表情无论或悲或笑,都足以令男人怦然心动,甘原作裙下之臣。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其实,除了英雄之外,狗熊和枭雄以至蠢熊,又有谁能勘破这区区一个“情”字? “情”是无影无形之物,它可以创造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 李藏珍也许不是英雄,也不是狗熊和枭雄,但他也和别人一样,难过美人关。 而且多情。 他不但对叠凤多情,对许多女孩子都同样多情。 这就是他的风流。 这也是一本正经之人所说的下流。 有人说男人是馋嘴的猫。 李藏珍也许就是馋嘴的猫,但这一只猫实在很有魅力,而且还满身法宝,女人看见了他,又何曾不想咬他一口? 所以,叠凤也咬了他一口。 叠凤的牙齿整齐洁白,美丽如沙滩上雪白的贝壳。 她真的在李藏珍的手背上咬了一口,而且一口咬得还不轻。 李藏珍没有跳起。 他曾经有过给毒蛇噬咬的经验。 他被毒蛇噬咬的地方不是在荒山野岭,而是在一张软滑舒服的床上。 床上,还有一个和叠凤同样动人的少女。 他俩正在温柔乡中,她吻着他的脸。 但他却在这个时候把她轻轻推开,并低声对她说:“你先睡一会吧,我想喝点酒?” 她真的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他真的去喝酒。 但李藏珍并不是喝酒,而是小心翼翼的在自己小腿上抓了一条彩色斑斓的毒蛇,蛇口还咬着小腿上的肌肉紧紧不放。 他的左半边腿已变为灰色,毒气急剧向上蔓延。 他身上有三种解药灵丹,全部都用上了。 他若带少一种,他早已是个死人。 结果,他没有,但房外施放毒蛇的几个蒙面人却全都大吃苦头。 原来这条毒蛇是仇家派遣爪牙放放暗袭李藏珍的,那时候,李藏珍还不够二十岁。 但他很镇静,一点也没有慌张,最后,他还回到床上,把那个女人弄得死去活来。 她做梦也想不到,与她共度良宵的男人,几乎在这张床上给毒蛇咬死。 连毒蛇噬咬都能不动声色的李藏珍,他当然不会给叠凤咬得跳起。 但她这一口咬得实在不轻,一排清晰的齿痕,在灯光下看来,是那么可恶,又是那么可爱。 李藏珍瞪大眼睛,望着她:“你为什么咬我?” 叠凤撇了撇嘴道:“你说我坏极了,我当然不服气,我不服气的时候会咬人,这习惯从两岁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 李藏珍一怔。 “我什么时候说你坏极了?” 叠凤冷冷一笑:“你只说菜好极了,酒也好极了,偏就不理睬我,分明是说我坏极,你以为我听不出来?” 李藏珍哈哈一笑。 叠凤连香腮都胀起来了:“哼!你还笑。” 李藏珍笑着说:“你果然有点聪明,我的确是说你坏极了。” 叠凤杏眼圆睁,几乎要从他的胸膛上跳起来:“原来你真说我坏极了,老娘坏在什么地方?快说得清清楚楚。” 李藏珍淡淡笑道:“十九岁就自称老娘,难道你今年就要做别人的祖母?” 叠凤杏目一瞪道:“何止做别人的祖母,我今天就是你的曾祖母,你不把说话清楚,我就把你赶出去。” 她的样子凶极了,就像一只要抓猫公的小雌猫! 李藏珍这才吓了一跳,道:“我说你坏,是因为你除了一碗鱼翅之外,什么都不肯吃。” 他又正色道:“你以前岂不是很喜欢吃大虾的?奇怪,怎么今天连一只都不肯下咽?” 叠凤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用三倍的辣椒来泡制这一顿菜,我又不是大傻瓜,为什么要奉陪你干这种傻事。” 李藏珍眨了眨眼睛:“吃辣椒也是傻事?” 叠凤道:“当然是傻事,而且比一头撞在石头上还更傻。” 李藏珍淡淡一笑,道:“你不喜。欢吃辣椒,下次我知道应该怎样嘱咐厨子烧菜了。” 叠凤笑道:“对了,一点辣椒也不能下……” 李藏珍摇摇头:“不,我会嘱咐他连鱼翅都放半斤辣椒下去,辣死这个丫头为止。” 叠凤跳了起来,拳如雨下,大声道:“你坏,你坏死了!” 李藏珍大笑。 但就在他笑得很愉快的时候,窗子忽然被人打开。 窗外也有人在笑。 不是大笑,而是冷笑。 李藏珍笑声倏止。 “谁?”他沉声冷喝。 “是我。”窗外一入冷冷回答。 李藏珍吸了口气:“司马血?” 窗前出现一张冷酷、目光锋利如刀的脸。 李藏珍没有听错,这声音的确是司马血的。 杀手之王司马血!叠凤一看见司马血,她的脸色已变了。 她突然冲到窗前,一个耳光就向司马血的脸上掴去司马血岂会给她在李藏珍面前赏自己一记耳光? 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司马血的脸,就已给他捏住。 叠凤冷笑着:“放开你这充满血腥的手。” 司马血淡淡道:“很凶,但比起你的哥哥,却还相差太远。” 叠凤露出了怨毒之色,她刚才的美丽媚态已一扫而空:“我一定会为他报仇的,你是个血腥凶手。” 司马血道:“你根本不懂武功,你绝不可能替他报仇。” 李藏珍悠然道:“她不懂武功所以你欺负她?” 司马血放开了手,道:“你喜欢给女人掴耳光,那是阁下的事,我可没有这种瘾头。” 李藏珍淡淡道:“有时候给女人打一记耳光,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司马血道:“这种享受留给你双份吧。” 叠凤怔了怔,突然走到李藏珍的面前,“劈历啪勒”的就是赏了他四记耳光。 她的手虽然柔若无骨,但这四下耳光却不是开玩笑,李藏珍的脸居然给她打得肿了起来。 叠凤冷冷一笑,对李藏珍道:“你现在是不是感到很舒服?” 李藏珍摸了摸两边脸颊,叹道:“的确很舒服,简直比瞎子按摩还有劲。” 叠凤忽然拿出了一张银票。 一个青楼女子,居然也会有一张银票,而且是五千两黄金的银票。 李藏珍的酒意仿佛已醒了一半。 叠凤一叹,道:“我要你杀了他!” 李藏珍看着那张银票:“咦!五千两金子?” 叠凤道:“嫌少?” 李藏珍摇摇头:“不少,绝对不少,杀司马血这种人的代价,其实最多只一文。” 叠凤一怔。 李藏珍淡淡的接道:“干我们这一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规矩,例如灵犀杀手方一指,他杀任何人的代价都完全相同,但我和司马血却不是这样的。” 叠凤瞪着眼,道:“不管他值多少,我出价是黄金五千两,我要你杀了他,而且现在就杀。” 李藏珍悠然道:“我已说过,他这条性命只值一文,只值一文钱性命,我绝不会滥取,这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否则我这块招牌就会败坏在这几千两黄金之上。” 叠凤愕然半晌,终于道:“你真的不肯要五千两黄金?” 李藏珍道:“在淡生意的时候,我既不喜欢说笑,也不喜欢撒谎。” 叠凤看着他,看了半天才道:“好,那么我付给你一文钱!” 李藏珍淡淡道:“这个价钱很对。” 他忽然走到窗前,对司马血道:“可是你若是我,会不会为了一文钱就去杀掉司马血?” 司马血连眼都不眨:“不会。” 李藏珍道:“为什么不会?” 司马血反问道:“你若是个千万钜富,你会不会去干一文钱的生意交易:” 李藏珍摇摇头,道:“当然不会。” 司马血道:“一个人要享尽人间风流,少不了钱,倘若一文钱杀一个人,就算你天天杀八百个恐怕还得要捱饿。” 李藏珍轻轻鼓掌,微笑道:“言之成理,言之成理,何况杀手司马血还跟我有些少交情,我实在下不了手。” 叠凤脸色发白。 她突然大声叫道:“你们都给我滚,滚,滚得越远越好,我以后再也不要看见你们这两个王八!” 李藏珍耸耸肩,对司马血苦笑道:“刚才她还是对我很温柔的,但你来了之后,她就变了。” 司马血的人虽已离开,但他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响亮:“女人若是一成都不变,岂非也是没趣得很?” 李藏珍瞧了瞧叠凤一眼,半晌才叹着气道:“但变化太大了,却也令人吃不消之至。” 这句话加起来共有十五个字。 当他说到第十四个字的时候,他人还是在房内,但直到“至”字出口的时候,他的人已不知所踪。 叠凤顿足,忽然把那张五千两金子的银票撕成粉碎,然后痛哭起来。 她以为李藏珍一定会替自己的大哥报仇的,那知却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订子。 直到她的哭声渐止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 叠凤忍不住张开眼睛。 一个慢慢的从门外走了进来,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美丽的女人世间上有不少。 叠凤无疑也是一个很美的女郎。 她在清澈的湖水中,闪闪发亮的铜镜上见过自己的脸孔。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确很漂亮,别人经常赞她,并不是故意吹捧她的。 但当门外这个人走进来的时候,她才知道怎样才是一个真正的大美人。 她身穿着一袭杏色丝袍,黑漆柔软长发垂在双肩上,虽然脸色苍白一点,但却更显得一双漆黑的眸子清澈动人,仿佛连眼睛也会说话一样。 只要是不太笨的人,都应该知道眼睛的确会说话,而且许多时候比嘴巴更能表达自己的心意。 叠凤不是男人。 但她居然也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她实在太美、太美了! 杏袍女郎忽然笑了笑,柔声道:“你叫叠凤?” 叠凤忍住哭声,点了点头。 杏袍女郎又道:“我的年纪比你大,我叫你妹子好不好?” 叠凤本来心中在犹豫不决,但却下意识的又点了点头。 杏袍女郎淡淡一笑,道:“我复姓上官,叫上官芳舞。” 叠凤眨了眨眼睛:“哦!就是上官芳舞?” 杏袍女郎仿佛有点意外,你听过我的名字?” 叠凤道:“李藏珍曾说过你的名字,他说你是个很美丽的千金小姐。” 上官芳舞微笑道:“你也很美。” 叠凤由衷的说:“我比不上你。” 上官芳舞淡淡说道:“你是不是很痛恨司马血?” 叠凰恨恨道:“他杀了我的大哥,我当然恨他。” 上官芳舞道:“可是司马血的剑法很厉害,就连李藏珍也未必是他的敌手。” 叠凤冷笑道:“总有一天,我要他们两个都死!” 上官芳舞道:“你现在就有这个极会。” 叠凤道:“你有办法?” 上官芳舞道:“只要你有勇气跟我走,我就有办法。” 叠凤毫不考虑就回答:“只要能为我的大哥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干,何况只不过是跟你走?” 上官芳舞嫣然一笑:“那好极了,司马血一定会得到应得的惩罚。” 叠凤真的跟上官芳舞走了。 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什么地方。 月已西沉,将是黎明时候。 天色更黑暗:大地刀籁无声。 当上官芳舞带着叠凤离开凤凰庭的时候,长街上有一个醉汉,正弯下了腰不停的在呕吐。 他喝了不少酒,脚步虚浮乏力,仿佛随时都可能醉倒在沟渠里。 没有人注意他。 但上官芳舞带着叠凤离开凤凰庭,这醉汉却看得很清楚。 他的确喝了不少酒。 但他的视线还是很清楚,头脑也没有昏乱,只是肠胃有点不舒服而已。 他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没有人听见他叹气,就算有人听见,也不会去注意这个酒气冲天的醉汉。 醉汉身上有刀。 风雪之刀! 这个醉汉赫然是雪刀浪于龙城璧! 龙城璧每蓬遇见唐竹权,总是特别容易喝醉。 但这一晚,他喝酒的对手不是唐竹权,而是自己的影子。 他喝一杯,他的影子也同时喝一杯。 他摇摇欲坠,他的影子也摇摇欲坠。 直到他忽然像一只行动敏捷的豹子的时候,他的影子也当然同样敏捷起来。 他忽然好像不醉了而且他的轻功,仿佛比平时还更飘忽潇洒得多。 他跟踪着上官芳舞。 当然,他钉梢的本领,绝非一般武林中人可以比拟,上官芳舞是绝对不容易发现他的。 黑暗中,叠凤觉得自己像在腾云驾雾似的。 她不懂武功,也不懂轻功! 上官芳舞背着她,瞬即远离凤凰庭十里之外。 她们来到一座已废置多年的古刹中,人影一闪,居然在龙城璧的监视下消失了踪迹。 古刹之内,到处都是颓墙败瓦,野草丛生。 在这个时候,只有蛇鼠才会在这里活跃走动。 她们来到这里干嘛? 她们甚至消失了踪影,莫非此处还暗藏着机关不成? 龙城璧皱眉沉思,突旷古刹一尊神像后,响起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 怪笑声在诡异的环境中响起,听来更是添上一种神秘、恐怖的感觉。 泥塑神像的表情仍然是那么木然,因为发笑的并不是它。 龙城璧皱了皱眉,忽然道:“上官潜武?” 神像后的笑声渐渐收敛:“好耳力,就凭这一笑之声,你已听出我就是上官潜武。” 龙城璧叹息一声,道:“令妹近来干的事未免太过份了,你是他的哥哥,也不能任由她一直放肆胡来。” 神像左侧缓缓地走出一个紫袍人。 当他从神像后走出的时候,他就动也不动的站在神案上。 他的行动了无声息,在黑暗中,他脸上的轮廓很模糊,甚至连年纪有多大也分不出。 但龙城璧已知道他是谁。 他是上官芳舞的哥哥,也是陇东第一座巨堡,无双堡的堡主。 “掌灯,送客。” 上宫潜武忽然下了一道命令。 这也是逐客令。 荒寂、被废置多年的古刹,忽然又悄悄出现了四个黑袍人。 他们随着一种说不出妖异的光亮同时出现。 那是一种惨绿色的光芒。 他们各自提着一盏灯笼,而这种灯笼的外层,是暗绿色的。 龙城璧苦笑一声:“你不欢迎我,我自己会滚蛋,不劳相送。” 上官潜武淡淡说道:“那很好,最少可以证明,你并不是个比石头更顽固的笨驴。” 龙城璧目光闪动,道:“这一次你却说错了,我的确是千很顽固的人,而且比石头和笨驴加起来还要顽固九百八十七倍呢。” 他的脚步逐渐远离古刹,但他的声音却仍然是那么的响亮:“我现在愿意离去,不是怕你这个无双堡主,而是我不想再逗留在这个鬼地方。” 上官潜武冷冷一笑:“我们的事,你最好还是不要狗拿耗子。” 龙城璧的回答是:“我不是狗,你们也不是耗子,再见。” 他的影子已消失在黑暗中。 远方又来了他最后的两句说话:“再见,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旭日东升,司马血的剑在阳光下闪闪生光。 他的剑发出的光泽是暗红色的,就像是眼球上的血丝一样。 这是杀人的利器。 它杀人如麻,它比司马血这个人更无情,更冷酷。 谁说司马血无情? 也许他通常都很冷酷的,但却并不残酷。 能够一剑就可以把敌人置诸死地的时候,他绝不会用两剑才令对方咽气。 无论对手是个怎样的人,他绝不会让对方忍受不必要的痛苦。 在他还未成为职业杀手之前,他是个猎户,他追杀猎物的手法,也是采取最快的手法,把猎物杀死。,他对待朋友又如何呢? 李藏珍是个杀手,但他的出身比司马血好得多。 他童年的时候没有捱过穷的滋味,更加没有在冰天雪地中几乎饿死的经验。 他本来并不穷。 但到了他长大的时候,他经常囊空如洗。 他囊空如洗并不为奇,因为他花钱的时候实在太凶。 虽然他是个很成功的职业杀手,既不愁没有人找他,更不愁没有财路,可是他偏偏就是经常闹穷。 他穷起来的时候,只有用“一无所有”这四个字才可以形容。 在这一方面来说,他倒是和司马血“志同道合”。 司马血闹穷的时候,碰巧李藏珍手头富裕,他一定会向他借五百两。 五百两对李藏珍和司马血这种人来说,有时候是一笔大财富,但有时候却是九牛一毛。 那要看他们是否有钱而定。 他们有钱的时候,纵然谈不上富可敌国,但最少也该是一个富甲一方的富翁。 他们的富翁生活永远是昙花一现,过不了多少时候,他们又会变成穷措大了。 当他们穷起来的时候,五百两这个数目可不算少。 李藏珍当然也会穷。 他闹穷的时候,却绝不会去找司马血借。 他去找的是他的“老相好。”别看轻他的“老相好”。 一般人只有一个“老相好”,有两个已经非常不得了,拥有三个以上的,他的麻烦恐怕已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但李藏珍的“老想好”却绝不止三个,真正的数目多少,连他自己都算不出来。 有一点是他足以自豪的,就是每当他闹穷的时候,他去找她们帮忙,从来都没有碰过钉子。 有欢场中,有谁不知李藏珍的规矩? 他每贷一百两银子,当他有钱时候,最少会还足五百两,甚至高兴起来的时候,借十两还一万两也不是奇事。 他是少爷脾气,只要他高兴,要他干什么都可以。 至于钱财这种身外之物,他更是从来都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他和司马血不但都是杀手,而且都著名,而且,他们还有两个共同特点。 第一:挥金如土。 第二:不杀无辜。 就算有人花更多的金钱,要他们去杀害无辜善良的人,他们也绝不肯干。 挥金如土是他们两个人的共同特色。 但不杀无辜,却是他们之间的君子协定。 无论是谁滥杀无辜,对方就有权大兴问罪之师。 现在,司马血就是来向李藏珍兴问罪之师! “你杀了一个好人。” “谁是好人?” 司马血冷冷一笑:“你杀过什么人,自己总该知道。” 李藏珍苦笑一声,道:“你把我从温柔乡中拉出来,就是要向我问罪。” 司马血道:“我可没有把你拉了来,是你跟随着我的。” 李藏珍摇头叹气,道:“叠凤本来对我热情如火,但你一出现,她就变成了一条小母虎,我怎能再耽下去?” 司马血冷冷道:“她的哥哥是我杀的,你为什么不替她报仇?” 李藏珍怔了怔:“你这算是什么话了?叠凤的哥哥是什么人,我又岂会不知道?像他这种又贪又淫的恶贼,你就算把他切开三十八万小块我也绝不会管。” 司马血的表情严肃:“不错我没有杀错好人,所以你不会替叠凤报仇也不会找我算帐!” 李藏珍眨了眨眼睛,道:“但看你的样子,倒像是要找我算帐似的?” 司马血冷冷道:“我本来就是要找你算帐。” 李藏珍道:“算谁的帐?” 司马血吸了口气,一字字缓缓的说道:“你杀了铁琴郎。” 李藏珍一呆,随即微笑道:“你的消息实在太灵通,不错,他死了不久,他是我干掉的。” 司马血冷笑道:“这个人有可杀之道吗?” 李藏珍沉默了半晌,忽然正色道:“铁琴郎在半个月前,劫去了银谷乐园押运到陕西赈灾的三十万两银子,而且还杀了七八个武师,这种人难道还不该杀?” 司马血冷冷道:“是你亲眼看见铁琴郎干的?” 李藏珍摇头。司马血道:“你有证据。” 李藏珍道:“我没有证据,但却有证人。” 司马血道:“是上官芳舞?还是上官潜武?” 李藏珍道:“都不是,他们的说话还不足以令我完全相信。” 司马血道:“是谁的说话,足以令你完全相信。” 李藏珍脸色微微一变。突听一个叹了口气:“你们要找的人,他现在比平时更臭百倍。” 司马血连头都没有转过去,就已知道在自己背后说话的人是谁。 这人的声音他当然很熟悉,因为他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第二章 寒戟销剑,险象环生 龙城璧是个很奇怪的人。 你若要找他,可并不容易,但当他要出现的时候,却往往会令你有意想不到之感。 他本来就是一个行踪飘忽,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明天将会在什么地方的浪子。 他要来就来,他要去就去,这种人你很难见得到他,也很难把他留住。 即使是令他刻骨难忘的武林第一大美人唐竹君,她目前还是未能把他留在杭州,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但每个人都知道,龙城璧虽然不在唐竹君的身边,但他的心却已被锁住。 龙城璧也许有点牛脾气。 凡是有牛脾气的人,只要他决定了某种选择,很难会令他中途改变。 善变的人当然靠不住。 然而,却又有不少老成持重看人看的很准的人,他们很信任龙城璧。 他们往往把最重要的事告诉给龙城璧知道,甚至把一些连他盯自己都没有信心去干的事交给龙城璧去做! 因为他们都知道一件事:龙城璧绝不肯让自己的朋友吃亏,也绝不肯让自己的朋友受到恶势的欺侮。 在龙城璧的背后,有两个白发老丐。 这两个老丐并非等闲之辈,乃是天下第一大帮丐的八代长老。 当司马血看见他们两人的时候,脸上的神态变得更沉重。 因为他们居然抬着一具棺木。 龙城璧虽然出道江湖只不过十年光景,但他与丐帮的关系,却是深厚得令人出奇。 昔年,风雪老祖纵横江湖的时候,他与丐帮先敌后友,那是江湖中人人皆知之事。 龙城璧和风雪老祖渊源甚深,风雪老祖连风雪之刀也既然相赠,由此可见他对龙城璧的期望是何等深厚。 虽然现在风雪老祖已然物化,但丐帮中人,对于这个北极异人,还是非常的怀念。 龙城璧与丐帮交情深厚,未尝不是与风雪老祖颇有关系。 但最主要的,还是丐帮近十年内,最少有三次极大的危难,都是凭龙城璧力挽狂澜,结果转危为安。 然而,丐帮上下,也曾帮助过龙城璧不少忙,尤其是丁黑狗,更是处处替龙城璧打探消息,成为龙城璧的另一双眼睛,另一双耳朵。 丁黑狗在帮中辈份极低,但眼前的两个八袋长老,却是丐帮中大名鼎鼎的丐中双侠。 丐中双侠是同门兄弟,师兄袁不惧,师弟黄养子,两人加起来超过一百五十岁。 虽然他们的年纪比丐帮帮主还大,但精神还是相当允沛,打起架的时候,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不要命。 司马血也认识他们,也知道他们不愧被人誉为丐中双侠。 尤其是袁不惧,他十五岁的时候已是江湖中七大名丐之一,在丐帮中竟然已是七袋弟子。 这数十年来,袁不惧在帮中地位虽然只不过普升一级之微,但除了帮主一职之外,他已再无可升。 他并非没有能力成为帮主,也绝非不受丐帮上下的拥戴,而是他三番四次放弃了成为丐帮帮主的机会。 他觉得现在身为八袋长老,已经责任重大,再成为一帮之主,可不轻松。 他喜欢做乞丐,就是喜欢过着轻松无拘无束的生活,他认为自己成为八袋长老已是一件烦事,万万不可再成为帮主。 袁不惧是个风流快活的老叫化,他平时总是喜欢喜喜哈哈的。 但现在他的脸色却比一块铅还更沉重难看。 李藏珍看着他,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的。 袁不惧突然冷冷的对李藏珍说:“风流杀手,你上了大当。” 李藏珍不知道自己上了什么大当,但他却相信袁不惧的说话。 袁不惧平时虽然放荡不羁,喜欢说笑,但现在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他只想知道棺木里装着的是谁。 棺木无盖,里面果然装着一个死人。 李藏珍走上前去一瞧,脸色发白。 那是一个死道士。 “不假道长?” 司马血却连望也不望一眼,就冷冷的道:“这个不假道长应该少了一个字。” 李藏珍一怔。 司马血却闭上了嘴。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他没有说错,他不是不假道长,而是假道长。” 李藏珍抽了一口冷笑,突然伸手在死尸体的脸上轻轻一抹。 棺木里的一张脸立时溃烂,变成了另一张脸。 这个不假道长果然是假的。 龙城璧凝注着李藏珍,缓缓道:“不假道长的说话你可以绝对相信,最少这数十年来,从来都没有人听过他说过一次谎话。” 李藏珍呆了一呆,半晌才苦笑道:“但他并不是不假道长。” 龙城璧道:“所以他说话根本就是一点也不可靠。” 李藏珍的手已有点发抖。 他喃喃道:“我杀错人了。” 司马血冷冷一笑,“你已收了别人的酬金,当然非完成任务不可,又怎能说是杀错良民。” 李藏珍突然跳了起来,大喝道:“我不错上了别人的大当,你若不服气可以杀了我!” 司马血的目光黯淡下来,过了很久才黯然道:“也许是我说错了,这件事你虽然应该负责,但却也不完全怪责在你的身上。” 李藏珍额。亡的青筋突起,怒道:“铁琴郎是我杀的,我愿负全责。” 龙城璧摇摇头,道:“现在并不是讨论谁要负责的时候,我们所遭遇的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个具有极大潜力的组织。” 李藏珍冷冷一笑:“无双堡虽然是陇东第一座巨堡,上官兄妹虽然是人中龙凤,但李某也未必就会怕了他们。” 龙城璧看着他,皱眉道:“这件事恐怕不是无双堡一手策划出来的。” 李藏珍怔了怔,道:“难道你认为上官兄妹也只不过是受人所利用?” 龙城璧默然半晌,道:“这一双兄妹都聪颖过人,无论是谁想利用他们都并容易。” 李藏珍冷冷笑道:“难道他们是受人挟制,身不由主。” 龙城璧皱了皱眉,道:“这个可能性虽然并不很大,但却也不能抹煞。” 一直没有说过半句话的黄养子突然冷冷道:“无论怎样,小铁是给他们杀死的……” 李藏珍打断了他的说话,道:“杀铁琴郎的是我。” 黄养平道:“你只是被人所利用。” 李藏珍一楞,忽然长长的叹息一声:“想不到我也有如此愚蠢的时候。” 司马血淡淡道:“你并不蠢,只是大意了一些。” 他凝视着李藏珍,接道:“当我知道你会见过一假道长的时候,我就已知道你已经上了别人的当。” 李藏珍吸了口气,道:“莫非不假道长早已遭遇到不测!” 司马血点点头,缓缓道:“不假道长早在去年就已死在狼山三魔之手。” 李藏珍的脸色变了:“这件事是你亲眼看见的?” 司马血摇摇头:“当我看见不假道长的时候,他已奄奄一息,狼山三魔后来却也死在卫空空的剑下。” 李藏珍道:“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不错。” “卫大侠不愧人中之杰,只恨至今无缘识荆。” 黄养平道:“那倒不难,龙城璧和司马血都是卫空空的老朋友,将来你一定会遇见他的。” 龙城璧沉吟半晌,道:“听说他已到了长安。” 李藏珍接着道:“此地距离长安并不远。” 龙城璧道:“你想去找他?” “当然想”,李藏珍叹息一声,道:“可惜现在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 龙城璧缓缓辩道:“你想的事情太多了。” 司马血道:“他想着的女人更多。” 李藏珍喃喃道:“上官芳舞!好一个上官芳舞。” 龙城璧道:“还有叠凤呢?你想不想她?” 李藏珍道:“她在凤凰庭中,不愁寂寞,又何必去想她。”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她现在已不在凤凰庭。” 李藏珍瞪眼道:“你怎么知道?” 龙城璧道:“你不必理会这一点,我能够告诉你的事情也只有这一点,她昨夜已离开了凤凰庭。” 正午,天晴,卫空空从长安城骑着猴子马,不消半天已来到了玉南城。 他到玉南城是为了要赴约。 那是一个生死决斗的约会。 他的对手是寒戟将军冼休。 玉南城东,有一条清澈的小河。 小河对岸,是一片绵密的丛林。 林木青葱,林中异常恬静。 他们这一战相约的地点,就在这一片丛林外。 寒戟将军冼休是个绿林大盗。 他虽然是个大盗,但手中一支天方画戟却绝少杀人。 他只盗而不杀。 这是他祖传下来的遣训。 “劫而不杀,尚可积德,又劫又杀,必遭天谴。” “劫而不杀,”是否真可以“尚可积德?” 这当然是见仁见智的事。 但在盗贼之中,又劫又杀的大不乏人,相比下来,冼休倒也算是个比较“可爱”的大盗。 对于这种绿林大盗,官府中人依然不肯放过,因为他们的确是在犯罪,而且罪名不轻。 但卫空空很少找他们算帐。 卫空空是偷脑袋大侠,他喜欢偷取江湖败类的脑袋。 近年来,他更是“又偷又抢。” 但像冼休这种盗贼,虽然是个坏人,但却罪不致死。 这种人卫空空不打算去加以对付。 这一次他与冼休决战,挑战者是冼休,而不是卫空空。 冼休向卫空空下战书,是因为卫空空在两年前偷走了一个黑色的脑袋。 两年前,卫空空把黑霸王姚力的脑袋砍了下来,冼休矢誓要替姚力报仇。 姚力并不是个好东西,除了不贪女色之外,杀人、放火,抢劫,欺凌百姓的事,他可说是一一不缺。 他不贪女色,乃是因为他练的是童子功。 这种人卫空空碰上了,当然不会轻宜放过。 但姚力死性不改。 非但如此,他还联同黑道中的高手,伏击卫空空。 但是他们误中副车,卫空空没有被杀,却把几个刚刚和卫空空喝得酩酊大醉的青年侠客全部杀掉。 卫空空这一次真的光火了。 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追踪三千里终于在接近大漠的戈飞壁,找到了姚力。 姚力虽然已离开了中原,但仍然不改凶残暴戾的作风,在戈飞壁又杀了七八个藏人,抢掠了一批价值不菲的珠宝。 他准备再回中原,另邀高手相助,务求把卫空空除掉。 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一座牛皮帐蓬内,被卫空空砍掉了脑袋。 偷脑袋大侠神出鬼没,直到他身首异处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姚力对自己的死亡,一概不知。 卫空空那一剑来得极其突然,而且比闪电还快。 但冼休却知道是死在什么人剑下。 原因很简单,卫空空每杀一个人,从来郡没有隐藏秘密的必要。 姚力被杀的事很快就在江湖上传出了。 三个月后,冼休下战书,要向卫空空挑战。 但卫空空却来个不理不睬。 一年半之后,卫空空却不能不接受冼休的挑战,因为就在这十八个月之内,冼休已经杀了七个人。 这七个人都是卫空空的朋友。 他本与冼休无仇无怨,甚至彼此从来没有见过面,但冼休却杀了他们。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逼卫空空与他决一死战。 卫空空只好一战。 就算这一战会令他粉身碎骨,他亦在所不辞。 寒戟将军虽然是个绿林大盗,但他从来都没有党羽。 他是个独行大盗,生平只有一个朋友而已。 他就是姚力。 姚力虽然不是善男信女,但广结人缘,他与冼休却是情同手足。 当年姚力伏击卫空空,本想找冼休助一臂之力,但冼休却拒绝了。 他不喜欢杀人。 虽然他原则上并不反对姚力伏击卫空空,但他自己却不愿意出手。 当时姚力对他说:“俺若死在卫空空的剑下,你就永远没有我这种朋友。” 冼休道:“你若死在他的剑下,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姚力大骂他荒谬。 “荒谬之又荒谬,荒谬绝顶,荒天下之大谬,荒谬荒谬……” 他一面大骂,一面远离冼休。 但他最后的一句说话却是:“俺若活不成,而你又不去毙了卫空空,俺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不怕鬼,也不相信鬼。 但他却相信,卫空空一定会被黑霸王姚力杀掉的。 冼休并非小视卫空空,而是他知道黑霸王姚力邀请的黑道高手,他们的力道已是足够杀死卫空空。 虽然,后来他们误中副军,根本就没有跟卫空空交手,但他们力量仍然不容任何人所漠视。 姚力一击不中,当然还想再第二次的攻击。 但那些黑道朋友却不够朋友,纷纷推辞。 但当时卫空空与龙城璧和司马血在一起。 命天涯,逃避卫空空的“反追杀。” 他跑得很快,而且已溜到戈飞壁。 但卫空空神通广大,姚力依然没有逃脱。 冼休闻讯,决定履行诺言,要替姚力报仇。 这一天的正午,已是他与卫空空决一死战的时候。 天上白云飘动,从远处青翠山峦上飘过来,然后又在卫空空的头顶上飘过去。 日渐移,已过了午晌时分。 他在等待,等待冼休赴约。 但冼休来迟了。 他不是爽约,而是迟到。 当卫空空看见他那支天方画戟的时候,几乎已近黄昏。 冼休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悠然地从玉南城来到决斗地点。 河中有鱼。 鱼在水中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它们本是无忧无虑。 马飞渡河,忽然一股杀气直逼河中。 鱼儿仿佛受了惊,四下散开。 飒! 银光一闪,天方画戟一抖,突然向河水中掷去。 平静的河水激起浪花。 浪花有血,天方画戟居然在河中插中了一尾鱼儿。 鱼在冒血挣扎,血腥已染红了方天画戟。 冼休就和他的武器一样,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粟的肃杀之意。 卫空空早已把猴子马拴在一棵树下,他抬头看着冼休的脸孔。 冼休也在看着他。 鱼在戟上挣扎,最后终于身子软垂下来,动也不动。 冼休也不动。 两人沉默了很久,卫空空才缓缓地说道:“你来迟了。” 冼休长戟一抖,死鱼儿如箭般向卫空空疾射过去。 卫空空没有动,更没有闪避。 这毕竟只是一条死鱼,并非箭。 噗。 死鱼跌在卫空空的脚下。 “无论我来迟是来早,你的命运却不会因此而改变。” 冼休凝注着卫空空,冷冷道:“这条死鱼就是你,你就是这条死鱼。” 卫空空坦然笑了。 他俯身把地上的那条死鱼捡起,看了又看。 最后,他才慢慢的说道:“你若是个渔夫,这里的鱼儿恐怕全部都要遭殃,可惜我不是鱼,更不会变成一条死鱼。” 冼休目光如鹰,冷笑道:“你很骄傲,以为砍脑袋剑法真的可以天下无敌。” 卫空空道:“你又错了。” “错在什么地方?” “在下从来都没有认为砍脑袋剑法可以天下无敌。” 卫空空的目光不像鹰,但却尖锐而冷静,他用不速不徐的声音说:“真正天下无敌的剑法,和真正天下无敌的人,恐怕现在还未出世。” 冼休默然。 卫空空接道:“真正无敌的,只有‘正义’这两个字,邪不能胜正这五个字,是无论何时何地都绝不会错误的。” “你是正,冼休是邪?” 卫空空双眉一扬,道:“人本无分正邪,亦无分善恶,是邪是正,全凭心念善恶之差,正如相学有云:”相随心生‘,这种道理阁下一定会明白。” 洗休冷冷笑道:“好大的道理,可惜我现在并不是来跟你讲道理的。” 卫空空叹了口气:“不错,你是来决斗的,我也是。” 冼休道:“所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无论你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忽然下马。 他下马的姿势虽然很笨拙,非但不能用“飘然下马”这四个字来形容,他简直就像一块巨石从马鞍上跌下来一样。 他下马的姿势虽然不好看,但他紧接而来刺出的一戟,却有如天马行空,在一刹那间就刺向卫空空的胸膛上! 最笨拙的下马姿势,却配合着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发出了绝对致命的攻击。 这是凶悍的一戟,也是致命的一击。 冼休一出手,就绝不予对方有闪避的机会。 卫空空仿佛已变成了河中的鱼。 连水中鱼儿都不能闪避的一戟,人如何闪避? 但卫空空既不是鱼,也不是寻常人。 鱼儿不能闪避,别人不能闪避,他却能。 人影一闪,长戟刺空。 卫空空凌空翻身,反应之快更是令人有匪夷所思的感觉。 在这个时候,远处出峦的景色已开始黯淡下来。 暮色四合,卫空空的影子,像是雾中的飞鸟。 无论他是游鱼也好,飞鸟也好,冼休已决定要把他刺下来,为姚力报仇。 他的动作更快,手中长戟发挥更大的威力。 他练的是连环穿心十八戟,每一戟最少都有七种不同的变化。 一阵急攻,长戟已连攻九招。 虽然他很少杀人,但这九招却绝少失手。 能逼使他动用到后面九招戟的人并不多。 但卫空空却是其中之一。 在这九戟之内,卫空空的人时而在地上,时而在半空中,最后两戟他人更落在石桥的栏杆之上。 冼休咄咄逼人,每一戟都绝对不留余地。 这本是生死决斗,你若不逼死对方,自己就会死在对方的手下。 所以,无论谁都不能说冼休太狠。 直到他发出第十戟的时候,卫空空的长剑终于出鞘。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卫空空的砍脑袋剑法非常霸道,但他用的剑却只不过是一口平凡的长剑。 冼休也知道。 自从姚力死在卫空空的剑下之后,一直以来他都在研究卫空空的人,研究卫空空的剑和他的砍脑袋剑法。 他的剑本来并不可怕。 与名刀宝剑相比之下,卫空空的剑只能算是一块废铁。 但却有不少手持犀利武器的武林高手,死在卫空空的剑下。 冼休却不信这个邪。 他的天方画戟,无论如何都比卫空空的长剑优胜得多。 他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先把卫空空的长剑击断再说。 当卫空空长剑出鞘的时候,长戟已像箭般射出。 戟本是长剑的克星,它可以把长剑“锁”住。 但冼休并不打算缠住卫空空的剑,而是要击断他的剑。 铿! 长戟击在卫空空的剑锋上。 但剑没有断却乘势滑下,一剑疾刺冼休的咽喉。 这是卫空空的反击。 冼休深知砍脑袋剑法厉害,这一剑他是万万不敢轻视的。 长戟与人并时后退,一退就是三丈。 但卫空空手里的剑再度扬起,砍脑袋剑法继续向冼休猛攻。 这是杀人的剑法,每一剑都和冼休的长戟同样凶悍。 冼休脸色微变,他苦练多年,绝少失手的连环穿心十八戟,竟然无法发挥它全部的威力。 他已陷入卫空空的剑网中。 幕色渐浓。 玉南城内,忽然悄悄出现了八条人影。 八条人影移动迅速,瞬即渡桥而至,竟然把卫空空重重围困。 卫空空一面挥剑,一面冷笑着对冼休道:“你没有把握对付我,所以勾结了八黑燕?” 这八个人俱穿黑衣腰间都悬着一把黑色刀柄的刀。 他们就是江湖上行动最神秘的杀手,最干净俐落的八黑燕。 八黑燕是一个怎样的组织,江湖上的人虽然并不十分了解,但对于他们的行事作风,却是谈虎色变。 这并不是一个新近才崛起的组织,据说在三百年前,江湖上就已经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 有人说他们是个暗杀组织,只要有钱,就可以叫他们丰对付任何人。 有人说这是一个盗匪帮会,江湖上不少无头公案,都是八黑燕干出来的。 但是无论怎样,八黑燕绝非善类,这是可以肯定的。 四长剑寒芒闪动,冼休处于极度的劣势之中。 但八黑燕仍想只是围着卫空空两人,并没有立刻动手。 卫座空忽然停剑。 冼休大喝一声,长戟直挺过去。 卫空空勃然大怒,道:“你一定要我杀你?” 冼休连攻五戟,厉声道:“我们本来就无法共同活到明天,如在今夜之内同归于尽,却绝非奇事。” 卫空空的面色微白,忽然对八黑燕道:“他不是我的敌手,你们还呆着看什么?” 冼休又再攻八戟。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我还能挺戟要你的命,他们都绝不会出手。” 卫空空怔了怔,险些给冼休一戟刺中。 冼休像一只疯狂的豹子,不断扑起、冲前,挟着怒嘶的声音,疯狂地击杀卫空空。 卫空空定要杀冼休,而且绝不能拖延,否则他将会给冼休累垮。 八黑燕这个组织能在江湖上存在这许多年,当然并非易与之辈。 冼休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惊呼声未已,他的头颅就像皮球般从他的颈上飞了出去。 这是卫空空的看家本领砍脑袋剑法。 好快的一剑。 卫空空一剑解决了冼休,但却没有感到高兴。 杀人并不是一件值得高手的事,决斗胜利也同样不足以令到卫空空感到兴奋。 八黑燕的神情还是很镇静。 他们脸上仿佛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冼休是死是活对他们来说不但不重要,简直就是毫无关系。 十六只冷酷的眼睛,像十六支利箭般射向卫空空,他们腰间的刀虽然还未出鞘,但杀气已逼人眉睫。 卫空空忽然叹了口气,道:“八位合力对付卫某,看来并不是冼休的主意。” 八黑燕中一人冷冷道:“凭他这块材料,还不足以令到我们出手。” 卫空空看着冼休的尸体,淡淡道:“虽然近年来他已在江湖上有很大名气,但在你们的眼中看来,他的确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不错,”说话仍然是刚才说话那人,他的鼻梁中央有一条裂痕,就像是生长着两个鼻子:“冼休固然要杀你,我们更要杀你?” 卫空空道:“阁下贵姓?” “原不忧。” “你是八黑燕的首领?” “可以这么说。” 卫空空皱了皱眉,道:“我们以前素未谋面,将来碰头的机会也不多,可说是无仇无怨,何以你们一定要杀我?” 八黑燕突然同时亮刀。他们的刀不得刀柄漆黑,连刀锋也是漆黑如墨。 原不忧冷冷道:“就算今天我们不找你,迟早你仍然会找到我们的头上来的。” 卫空空摇头笑道:“我不明白。” 原不忧冷笑一声,道:“你可知道铁琴郎已死要李藏珍的手下?” 卫空空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很奇怪,虽然他仍然在笑,但这种笑却像是一只被烤熟了的狗头。 过了半晌,他才道:“我不知道这件事。” 原不忧冷冷道:“这件事你迟早总会知道,你一定会追查主谋者是谁。” 卫空空的眸子似已变成两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他冷冷说道:“我当然会追查,铁琴郎是个好人,而且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年轻朋友。” 原不忧一笑道:“他已死了,杀他的人是李藏珍,但真正的主谋却不是他。” 卫空空吸了口气,道:“这些事你可以不告诉我,但你却全部说了出来,为什么?” 原不忧冷冷道:“这是八黑燕的老规矩。” “老规矩?” “不错。”原不忧凝视着他,目光就像是猎人看着陷井里的野兽:“我们的老规矩,在三百年前已定下,每逢杀人之前;一定要把杀人的原因和所有事情的真相完全说出。” 卫空空忽然闭起眼睛,缓缓道:“很好,你们的老规矩的确很好。” 原不忧冷冷道:“所以,现在你可以死了。” 八把黑燕刀同时抖动起漆黑的刀花。 黑燕飞翔,八八六十四式铁翼回风刀法已从四方八面一齐涌向卫空空。 第三章 无情杀手,夜会佳人 黑夜已吞噬了一切,八把从未失过手的黑燕刀也已吞噬了卫空空。 绝少人能在这八把刀的围攻下,还可以保存着他的生命。 卫空空也没有把握。 八黑燕成名江湖三百年,一代传一代,从来都没有失手的纪绿。 卫空空以一人之力,能否打破厄运? 原不忧虽然是这八个人的首领人物,但在发动攻击的时候,他的刀几乎没有动过。 他的刀仿佛包变成一根石柱! 不动的刀能杀人吗? 答案永远只有一个,那是:“能!” 刀虽然不动,但卫空空的人却在动。 但他的“动”,并非主动,而是被动。 那七把黑燕刀,竟似有一般奇异的力量,把卫空空不断的牵引,他三番四次几乎自己冲到原不忧的刀锋上。 卫空空身经百战,但像八黑燕这种奇异的阵法,他还是第一次见识过。 原不忧虽然不动,但他的刀却给予卫空空一种巨大的压力。 其他七把刀越动越快,变化也越来越是离奇莫测。 卫空空忽然觉得手心在冒汗。 原不忧的人不动,刀也不动,但他的眼睛却像是两只无形的钩子,不断把卫空空勾过去。 这不能算是慑魂大法,但却与慑魂大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七把黑燕刀看来已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把卫空空吞噬下去。 但忽然间,一阵罡风吹起,一杆长枪从刀林中暴射而起。 铿! 这一杆枪戳断了原不忧的刀! 突如其来的一枪,突如其来的惊人变化,把局势奇迹般扭转。 原不忧脸色骤变,手中半截断刀倏地射出,如离弦矢箭射向一个人的胸膛。 那是一个白发灰袍,脸上表情威严十足的老人。 这人赫然竟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 他经营皮草的生意越干越出色,单是这五年来,他最少已赚了好几百万两。 几百万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何况杭州唐门本来就是富甲一方的富豪之家。 但这五年来,他最受人瞩目的表现并不是他赚了多少钱,而是他那种嫉恶如仇的作风。 他本来就是个侠客。 他年轻的时候是侠客,他中年的时候也是个侠客,到了垂暮之年,他仍然宝刀末老,依然保持一贯作风。 虽然仇家满天下,但却也结下了不少肝胆相照的朋友。 他很顽固。 他绝不肯与敌人妥协。 当他决定要对付某一个人,或者是某一个组织的时候,他一定会干得很彻底。 这就是杭州老祖宗唐老人。 原不忧以断刀脱手出击,这是急忙中拚命的招数。 他这一刀很准,也很快。 唐老人没有闪避。 他并不是不想闪避,而是似乎无法闪避。 但实际上,他并非无法闪避,而是根本不必闪避。 原不忧这一刀虽然很快,但动作更快的却是另一只手。 唐老人之突如其来,已是令人大感诧异.但更突如其来的却是这一只手。 这一只手肥胖粗大,就像是蒲扇般,巨大得吓死人。 但更吓死人的还是这一只手的速度,和这五只手指的灵活的程度。 伏! 五指一伸,轻轻向上一抄,居然就把那一柄断刀牢牢的接在手里。 原不忧脸色一变:“唐家父子!” 他看见了唐老人,也看见唐老人的宝贝儿子,号称天下第一号大醉鬼的唐竹权。 唐竹权把断刀轻轻一钩,这把已经折断了的刀又再变成无数的碎片。 原不忧已不再愤怒,他已只有恐惧。 唐竹权嘻嘻一笑:“据说八黑燕都是具有真材实料本领的高手,今日看来,未免名大于实。” 原不忧与其余七刀手脸色齐变,突然同时向玉南城方面逃去。 唐老人没有追赶。 唐竹权走到卫空空的面前,大笑道:“酒囊,你走运,遇上了老子。” 卫空空淡淡一笑:“你认为我一定会败在他们的刀阵之下?” 唐竹权道:“就算你有本事可以打败他们,但最少也得付出相当的代价。” 唐老人忽然冷冷一笑:“何谓相当的代价?” 唐竹权道:“例如一条臂膀,或者是两只脚,又或者是被人削平鼻子之类。” 唐老人冷冷道:“你可知道胡说八道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唐竹权似懂非懂,茫然道:“谁在胡说八道?” 他一面说,身了却已不断的后退。 但唐老人的手,却比唐竹权移动的速度更快,只听“巴” 的一声,一记耳光已打在唐竹权的脸上。 唐竹权给父亲打了一记耳光,却仍面不改容,笑道:“打得好,畜牲该打!” 他自己骂自己。 但唐老人又是一记耳光刮在他的脸上:“你骂谁是畜牲?” 唐竹权这才吃了一惊,道:“我是自己骂自己。” “混帐!你若是畜生,老子算是什么,畜生之父乎?” “岂敢。” 卫空空看得有点出神。 这一双父子,好像越来越稀奇古怪。 唐家父子已来到玉南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龙城璧的耳朵里。 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符员外家里吃面。 符员外是龙城璧的远房亲戚,当龙城璧未出道江湖的时候,就已在家中见过符员外不下十次了! 符员外在十余年前,经常闹穷,他每次无法可想的时候,就会去找龙城譬的父亲。 龙隐每次都没有让他失望。 近十几年来,符员外已赚了大钱,在玉南城,他是屈指可数的富翁。 龙城璧在他家中作客,符员外自然是求之不得。 除了龙城璧之外,李藏珍、司马血,丐帮二老也在符员外的宅院之中。 龙城璧吃了两碗面之后,精神焕发,体力充沛。 司马血也吃了两碗面,他吃完面却在闭目养神。 袁不惧、黄养平每人各吃一碗。 只有李藏珍他连一口面都吃不下去。 龙城璧对他说:“你已整天没有吃喝,难道不饿?” 李藏珍脸上木无表情,道:“我很饿,但却不想吃。” 司马血忽然张开眼睛,悠然道:“你可以不吃,但却小心手软脚软,给人一口吃掉。” 李藏珍道:“上官潜武和上官芳舞是不是已变成了别人的奴隶?” 司马血叹道:“你可以这么说。” 李藏珍道:“那么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人,并不是他们。” 龙城璧道:“的确不是他们。”他沉默了半晌,又道:“你曾否听过西门乌云这个人?” “西门乌云?”李藏珍的身子忽然一阵颤抖:“天南魔帝西门乌云?” 龙城璧点点头,道:“不错,是天南魔帝西门乌云,十年前,他与罗浮五圣决战于泰山之下,这一战之后,这六人都在武林中神秘失踪……” 李藏珍问道:“难道他们并非同归于尽?” “没有,”龙城璧道:“他们没有同归于尽,但却都已受了重伤。” 李藏珍道:“罗浮五圣也没有死?” 龙城璧道:“虽然传言他们已经死在泰山之下,但实际上那只是误传而已。” 李藏珍道:“罗浮五圣没有死,西门乌云也活着,他们之间的恩怨是否已经了结。” 司马血目光一闪,道:“你以为会不会就此一笔勾销?” 李藏珍叹口气,道:“西门乌云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如此一来,他们之间的积怨恐怕会越弄越深。” “不错,”龙城璧也叹息一声,道:“这十年以来,西门乌云一直都在苦练武功,而且更想尽一切办法,要把罗浮五圣置诸死地。” 李藏珍道:“你何以对这些事情知道得这样清楚?” 袁不惧突然插口,道:“这些事情是我们告诉他的。” 袁不惧是丐帮的八袋长老,他口中所说的“我们”并非单指他和黄养平二人,而是指整个丐帮而言。 李藏珍若有所悟,道:“听说罗浮五圣与丐帮有很深厚的渊源。” 袁不惧道:“罗浮五圣都是太原老神翁的弟子,而太原老神翁却是本帮已故帮主萧田的生死之交,萧故帮主与太原神翁在世之时,曾屡次联手击败西方魔教,那些事迹。直到现在的江湖中人,还是没有忘记。” 李藏珍道:“罗浮五圣仍然活着,对丐帮可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黄养平忽然冷冷一笑:“这不是利害的问题,你的目光未免太鄙俗。” 李藏珍呆了一呆,继而笑道:“骂得对,李某确是个混帐的东西。” 龙城璧凝视着他,忽然道:“唐家父子从杭州来到此地,显见他们也已知道了不少消息。” 李藏珍道:“他们是罗浮五圣的什么人?” 龙城璧道:“他们与罗浮五圣根本没有什么渊源,也许素未谋面,但唐老人与西门乌云却是仇人。” 李藏珍道:“他们之间有何仇怨?” 龙城璧道:“唐老人有个姊姊,人人都叫她八姑,而八姑的丈夫,是给西门乌云杀死的。” 李藏珍沉吟着,说道:“唐老人虽然正直无私,绝不护短,但他恩怨分明,西门乌云杀了他的姐夫,他一定会替姐姐报仇。” 龙城璧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李藏珍深深的吸一口气,道:“我被上官芳舞所骗,但上官芳舞和她的哥哥也被人所利用,想不到这件事情竟然如此复杂。” 黄养平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事情比你现在想像中还更加复杂得多。” 袁不惧道:“你可知道铁琴郎的底蕴么?” 李藏珍怔了怔。 袁不惧叹了口气,缓缓接道:“铁琴郎的武功,虽是家学渊源而成,但他的琴艺,却是由劳鄂公亲自传授的。” “天龙七指劳鄂公?” “正是天龙七指劳鄂公。”袁不惧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劳鄂公是罗浮五圣之首,虽然他没有正式收铁琴郎为弟子,但他对铁琴郎有极大的期望。” 龙城璧皱眉道:“劳鄂公若知道铁琴郎被杀,事情必会扩大。” 李藏珍沉声道:“我真是个呆瓜,竟然被人利用。” 司马血叹了口气:“你不必自怨自艾,上官芳舞是出了名的女妖精,她要一个人上当,实在是太容易了。” 李藏珍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龙城璧沉吟着,忽然道:“西门乌云再次在江湖上出现,恐怕有不少人都会遭殃,我们一定要小心,别再中了别人的圈套。” 他们的确必须小心。 直到现在,李藏珍才蓦然发觉,一向放荡不羁、无拘无束的雪刀浪子,原也是个很小心的人。 他若凡事粗心大意,又岂能活到现在? 夜已深。 李藏珍躺在天阶上,口里不停的在念念数着数目字:“八十二、八十三、八十四、八十五、八十六、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 他仰首向天,究竟在数什么呢? 说来可笑,他在数一数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他们现在本该去对付西门乌云,但在没有具体计划之前,龙城璧主张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符家庄已成为了群雄聚集之地。 符员外非但没有反对,而且极力主张群雄集中力量,誓与邪魔决一死战。 他虽然已成为了富翁,但却没有忘记龙隐对他的恩惠。 虽然他欠下龙氏世家的债项早已清还,但他仍然觉得自己欠下龙隐一份太重的人情。 龙城璧等人来到符家庄驻脚,是符员外自己的主意,他再三恳求龙城璧不要令他失望。 龙城璧对他说:“你若不怕我们会替你惹上麻烦,小侄唯有恭敬不如从命。” 符员外一拍胸膛,凛然道:“老夫不怕麻烦,只怕你看不起我这个满身铜臭、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 龙城璧摇头道:“生意人赚的每一个铜板,只要来历光明正大,又焉能说是满身铜臭?别忘了家父也是个生意人,符伯伯此言未免差矣!” 他们已在符家逗留了整整一天,这一天是很太平的。 李藏珍在“数星星”,当他数到“八十九”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人轻轻的笑声。 李藏珍霍声站起来,沉声叱喝道:“谁?” “叠凤。” 声音是从墙外传过来的,那确是叠风的声音。 李藏珍一个翻身,像燕子般的飞越墙头。 他果然看见了叠凤。 李藏珍眉头一皱:“你怎会跑到这里来的?” 叠凤呶起了嘴:“我来看你嘛!” 李藏珍吸一口气,道:“你岂不是正在生我的气?” 叠凤道:“你对我都很好,我怎会真的生气不理睬你?” 李藏珍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叠凤道:“上官芳舞。” 李藏珍咬了咬牙,道:“又是那个婊子?” “你怎么骂人?” 李藏珍道:“我喜欢骂谁就骂谁,就算是皇帝老子惹到我的头上,我也一样照骂不误。” 叠风道:“你很讨厌上官小姐?” 李藏珍道:“何只讨厌她,简直想把她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拿去喂狗。” 叠凤忽然沉着脸,冷冷的说:“哼!吹牛。” “你以为我不舍得去对付上官芳舞,是么?” 叠凤又是冷冷一笑:“你是个无情无义的杀手,谁敢说你不舍得?” 李藏珍也板起了脸孔:“你是说我不敢对付上官芳舞?” 叠凤冷冷道:“不是不舍得,而是不敢。” 李藏珍瞪着她:“你以为我怕了无双堡主上官兄妹?” 叠凤道:“难道我说错了?” 李藏珍哼了一声:“当然是错了,你是否知道这个婊子在什么地方?” 叠凤道:“你要去找她算帐?” 李藏珍道:“不错。” 叠凤忽然淡淡一笑:“她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居然要辣手摧花?” 李藏珍皱眉道:“这种事就算说出来你也不会明白,你.少噜嗦一点好不好?” 叠风鼓起腮,道,“你干吗这么凶?你以前都不是这样子对待我的。” 李藏珍冷笑一声道:“以前是以前的事,现在我这个人已经变得很可怕,你若再噜嗜嗦嗦,我就……” 叠凤挺着胸膛,怒道:“你是不是要杀了我?好让那个杀手之王逍遥法外?” 她忽然把话题扯到司马血的身上,李藏珍大概不想节外生枝,于是道:“别提那个混蛋,我现在只想知道上官芳舞的下落。” 叠凤怒火渐渐平息,忽然瞟了他一眼,道:“你敢不敢跟我走?” 李藏珍在她的手臂上捏了一把,笑道:“就算你把我带到地狱里去,我也跟定了你。” 叠凤嫣然一笑,扭动着蛇腰向北方而去。 她走得并不快。 李藏珍一直都跟在她背后,不到半个时辰,叠凤带着李藏珍来到了湖边。 湖边有一艘画舫。 这一艘画舫虽然是比不上银琴公子那一艘金画舫般金碧辉煌,但船舱内外的布置却更精致、更悦目。 夜色已浓,画舫中传出一阵柔和的光,灯光倒映在湖水中,就像是一条狭长的金蛇,不断的在蠕动着。 李藏珍忽然站在湖边痴痴的发着呆。 叠凤忽然不见了。 其实叠凤没有走。 她只是站在李藏珍的背后,但他却竟是浑然不觉。 李藏珍真的怔住了。 究竟他看见什么?足以令他看得为之发呆呢? 李藏珍并不是个乡下人也不是自小投身空门,从未见,过女人的和尚,他看过许多美丽的女人,无论是大美人、小美人,胖美人或者是瘦美人他都见过。 能够被称为“美人”的女人,当然都很美丽、很动人。 但现在他却看见了一个既不大也不小、既不胖又不瘦的绝色佳人。 他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她,而是第三次了。 但前两次相见,她脸上都蒙着一层黑纱,而且又是在环境黑暗的地方! 李藏珍只觉得她的脸庞很美,但怎样美法,却无法看得清楚。 但现在,他总算看见了。 他看见了这一张美丽得出奇的脸。 他看见了一双清澈明亮、妩媚可爱的眼睛。 他看见了上官芳舞…… 上官芳舞的脸上没有脂粉。 一点也没有。 李藏珍在脂粉气中混了这许多年,最不渴望见到的就是女人脸上的脂粉。 尤其是浓妆艳抹的女人,他看见了总是胃口不佳。 他觉得脸上越少脂粉的女人越好看! 叠凤无疑也是个美人胚子,而且又很懂得打扮。 但她仍然脱离不了脂粉,否则她的脸色也就会显得有点青青黄黄的,就像是营养不足的样子。 李藏珍没有因此而不喜欢她! 人本来就很难十全十美,这道理李藏珍打从八岁的时候就已明白。 直到现在,他才看见世间上的另一种人。 这是绝代丽人,足以倾国倾城的人间绝色。 这样美丽的女人世间上究竟有多少? 李藏珍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从来未见过任何一个女人的容貌,可以和上官芳舞相比的。 夜色凄迷,灯光朦胧,美人有如在雾中! 李藏珍却像是在做梦! 他本来是准备来对付上官芳舞的。 但当他看见了上官芳舞的时候,他却变成了一个白痴。 湖上有点风。 他忽然听见了她的哭声。 “李公子,你终于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一只很细小很细小的小蚊子在飞动。 但李藏珍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这声音就算用出谷黄莺这四个字来形容,也未免是太俗套一点。 李藏珍还是在发楞,还是像个呆子。 连叠凤都有点不懂,这个风流杀手怎会忽然间变成呆楞楞的? 李藏珍的脚步终于移动,走进了画舫之中。 月朦胧,夜凉如水。 画舫里充满芬芳的花香。 但更香的却还是人。 上官芳舞把他带到画舫深处,这里除了花香和她自己身体上发出来的香气之外,还有酒香。 李藏珍深深的吸了口气,微笑道:“好香的沛城香。” 上官芳舞嫣然道:“沛城香虽是佳酿,但此地距离沛城八百三十里,而沛城香一向很少传到外面,李公子只凭嗅觉就认出这种酒,的确令人佩服。” 给她这么一说,连李藏珍也有点佩服自己了。 李藏珍不由自主的坐下。 他现在面对着的,是美酒佳肴,美人如玉。 这个风流杀手,似乎已只有风流之念,而胸中毫无半点杀机。 他的目光是柔和的,就像是三月天春风里阳光! 上官芳舞忽然笑了笑,道:“据说李公子的酒量虽然及不上司马血,但却是个真正懂得喝酒的人。” 李藏珍默然半晌,道:“在下并非很懂得喝酒,只不过所喝的酒品类极多,而且每次喝过之后就算相隔多年也不会忘记那种酒的气味,如此而已耳。” 上官芳舞瞧着他,轻轻笑道:“这已是一种很不容易练成的本领!” 李藏珍干咳了一声,道:“可惜这种本领并没有多大的用处,我又不是一条猎犬。” “李公子当然不是猎犬。”上官芳舞淡淡笑着,“猎犬既不懂喝酒,而且也不会像公子般具有多才多艺!” 李藏珍苦笑一下,道:“谁说我多才多艺?你别把我捧上半天好不好?” 上官芳舞幽幽一叹,道:“你一定还在很痛恨我。” 李藏珍也叹了口气:“我没有痛恨你,我只是在痛恨自己。” 上官芳舞怔了怔,凝望着他。 李藏珍的目光,遥注在湖边的杨柳,缓缓道:“虽然令我上当的人是你,但最大的责任还是在我自己,我若看清楚那个不假道长一点,又怎会中了你的圈套?” 上官芳舞道:“倘若不是我从中作祟,又怎会出现一个冒牌的假道长?” 李藏珍忽然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原谅自己?” 上官芳舞也板着脸,冷冷道:“世间上就是因为有太多人很容易原谅自己,所以才会变得乌烟瘅气,一塌糊涂。” 李藏珍眨了眨眼睛,默然半晌才道:“你的话听来很有道理,看来,你是不应该原谅你自己的。” 上官芳舞点点头,道:“我的确不应该原谅自己。” 她的声音渐渐的变得暗然低沉,她缓缓的接着说道:“我害了你,也害了铁琴郎。” 李藏珍道:“但这件事仍然不能由你来负全责。” 他沉默片刻,又道:“你既然不能原谅自己,我也同样不能宽恕自己,看来我们都罪孽深重得很。” 上官芳舞垂下头,道:“你愿不愿意陪我喝酒?” 李藏珍连想都不想,就点头不迭的说道:“当然愿意。” 上官芳舞轻提酒壶,为李藏珍斟满一杯。 然后,她自己也给自己斟满一杯。 两杯满满的酒,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就像是上官芳舞的眼睛! 李藏珍正待举杯,上官芳舞却道:“且慢。” 李藏珍看着她:“哦!难道这不能喝?” 上官芳舞道:“这酒别人能喝,但你和我都不能喝。” 李藏珍茫然不解,诧道:“既不能喝,那你把酒斟满何用?”他叹了口气,接道:“难道酒里有毒?” 上官芳舞摇头。 李藏珍皱了皱眉:“毒在杯上?” 上官芳舞又摇头。 李藏珍怔了怔:“酒既无毒,何以不能喝?” 上官芳舞瞪着他,咬着唇道:“正因酒里无毒,所以才不能喝。” 李藏珍楞住。 上官芳舞忽然拿出一包黑色的药粉,把其中一半倒在李藏珍的杯子里! 李藏珍皱了皱眉,道:“这好像是五步断肠散。” 上官芳舞把其余的一半倾在自己的杯里,缓缓道:“这不是五步断肠散,而是比五步断肠散还更爽快的太保绝命粉。” 李藏珍呆了一呆继而苦笑道:“的确够爽快,据说这种毒药只是舐上一点点,再眨两下眼睛,就得马上完蛋。” 上官芳舞把杯子举起,凄然一笑。 “能够死得爽快,这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李藏珍叹道:“但我们还很年轻,你很美丽,我很潇洒,为什么要死呢?” “你很美丽,我很潇洒。”这八个字非但很有趣,而且简直是很滑稽。 但在李藏珍的口中说来,这两句话却很动听,一点也不肉麻。 他本来就是个很潇洒的人。 上官芳舞也的确很美丽,她风姿绰约,就算用仙女下凡这四个字来形容她也并非夸大之辞。 上官芳舞为什么要死呢? 毒酒已接近上官芳舞的唇边。 她忽然幽幽叹息一声,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神秘的光芒:“你以为我在故意作态?你以为这一杯酒下的药粉根本就不是毒药?还是以为我已经预先服卜了解药?” 她一连串提出三个问题。 她每说…句话,李藏珍的头就摇了一摇。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一本正绎,道:“虽然你曾欺骗过我,但我知道你现在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 上官芳舞苦涩的一笑:“你居然会相信我的话?” 李藏珍沉声道:“我虽然不太聪明,但最少也不是一个蠢材,你若是存心诱杀我,根本就不会用这种手段。” 上官芳舞道:“你又岂知我不是在诱杀你呢?” 李藏珍道:“你可以利用我去杀别人,但却不会用这种法子来杀了我,无双堡自建立以来,从来都没有用过毒药来对付任何一个敌人。” 上官芳舞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是祖传下来的第一条戒律,无双堡上下,无论是谁使用毒药杀人,与欺师灭祖同罪。” 李藏珍道:“假如我喝了这杯酒,你岂非也是犯了这条大罪?” 上官芳舞冷冷道:“我已决心一死,就算犯了弥天大罪,又有谁能管得着?” 李藏珍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自寻短见呢?” 上官芳舞道:“其实我和你都是同一种人。” 李藏珍道:“哪一种人?” 上官芳舞冷笑道:“当然是蠢人。” “蠢人?” 李藏珍干咳一声,然后又苦笑,道:“我以为自己就算不聪明,最少也不太笨,想不到居然是一个蠢人。” 上官芳舞冷冷道:“你蠢,我更蠢,因为我们都同样被人利用。” 她说完之后,仰首要把毒酒喝下。 但李藏珍的手远比她的手更快。 他的手一动,上官芳舞手中的毒酒就已被他抢了过去,而且杯里的酒还是平平稳稳的,没有受到丝毫的震荡。 上官芳舞勃然怒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李藏珍吸了口气,道:“你不能死,我也不能死,因为我们若是死在这里,将会更对不起铁琴郎。” 上官芳舞忽然叹息了一声,道:“难道你以为我们还有机会可以替铁琴郎报仇么?” 李藏珍道:“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永远都有机会。” 上官芳舞深深的凝注着他,道:“你岂不是要来杀我的? 为什么还不动手?” 李藏珍把盛着毒酒的杯子放下,忽然压低了嗓子,道:“令兄是否被西门乌云所要胁?” 上官芳舞柳眉深锁,良久才幽幽叹道:“你想见他?” 李藏珍道:“当然想,你们两兄妹若能同心合力,一定可以回复无双堡昔年的雄风。” 上官芳舞犹豫着,终于毅然点头道:“我带你去见他。” 他们正要离开画舫,突听一人冷冷道:“上官姑娘,你已改变了主意?” 李藏珍微微一笑,只见叠凤已杏目圆睁的站在画舫上。 李藏珍沉吟着,缓缓道:“她曾经答应过你什么事?” 叠凤道:“杀你,还有司马血!” 李藏珍目光一转,落在上官芳舞的脸上。 上官芳舞长叹一声,对叠凤道:“昨天我还是很想杀了他们,但今天我的确已改变了主意。” 叠凤脸色变了变,道:“世间上能杀他们两人的人,绝不只有你一个。” 上官芳舞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你尽可以另请高明。” 叠凤咬了咬牙,道:“我一定会找人杀了你们。”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画舫。 李藏珍看着她的背影,叹道:“她越来越糊涂,初时要小司马血,继而连我也要杀,现在她连你也含恨于心,假如她真的找准一个绝世高手帮忙,我们都一律要遭殃。” 上官芳舞垂首,默然不语,似乎是心事重重! 李藏珍目光一闪,接道:“上官堡主在哪里?你刚才十是说要带我去见他?” 上官芳舞凝视昔他缓缓道:“我一定会带你去见他,否则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何以要自尽。” 李藏珍心中一动。 上官芳舞腰一扭,人已离开画舫,向岸上的一片丛林扑去。 她的轻功无疑绝快,但李藏珍并没有被她抛离。 上官芳舞引着他,一直到十里外的荒郊才停止下来。 四野无人。荒郊上只是一幢已被废弃多年的破屋子。里面一片黑漆。 上官芳舞吸了口气,道:“他就在这幢屋子里。” 第四章 风流杀手,断臂救美 破屋子里虽然一片漆黑,但李藏珍却还是可以凭着天上微弱的星光,看见屋子里停放着一口棺才。 荒郊、破屋子,再加上一口棺材,李藏珍已意味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芳舞走进屋子里,燃亮了一根蜡烛。 她那细柔的手按在棺盖上,然后轻轻向横一推。 棺木中露出了一张惨白色的脸。 李藏珍神情严肃,缓缓道:“是上官堡主。” 上官芳舞静静的站着,她的表情好像很平静,既没有悲哀,且没有激动。 但忽然间,她脸庞已流满了泪。 潜武已经死了。 全身上下只有一个伤口。这个伤口就在他的额上,他的额穿了一个洞。 连李藏珍都看不出,是什么利器在上官潜武的额上刺穿一个洞的。 他虽然没有问,但上官芳舞已在回答:“他是给铁筷子刺死的。” “铁筷子?”李藏珍的脸色不由变了一变,道:“杀他的人,莫非就是贵堡的护法铁筷金梭曲无智?” 上官芳舞摇摇头,道:“杀他的人并不是曲无智,但杀他的武器却是曲无智永不离身的七星寒铁夺命筷。” 李藏珍心中一动:“七星寒铁夺命筷既是曲无智永不离身的武器,怎会……” 上官芳舞幽幽叹道:“曲无智已死,永不离身的铁筷也落在仇家的手中。” 李藏珍怔了半晌,道:“曲无智武功极高,能杀他的人岂非更可怕?” 上官芳舞道:“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无双堡武功最高强的,并不是我们两兄妹,而是护法长老铁筷金梭曲无智,但强中自有强中手,曲护法已于去年死在无双堡外。” 李藏珍道:“杀他的人是谁?” 上官芳舞道:“初时我们都不,知道,直到七星寒铁夺命筷再度出现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这是历红霞的杰作?” “南国飞仙,六亲不认的仙宫魔姥历红霞?” “不错。” 李藏珍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历红霞在东海飞仙宫隐匿多年,她怎会与曲无智有仇?” 上官芳舞叹道:“曲护法与历红霞虽然互不相识,但历红霞最宠爱的一个女弟子,却在三年前给曲护法废掉了武功。” 李藏珍道:“他怎会废掉历红霞弟子的武功?” 上官芳舞又是叹了口气,道:“这个女弟子从飞仙宫悄悄的溜了出来,不到半年,就已干了几宗大案,其中有一宗更滥杀无辜,结果给曲护法遇上,当然不肯放过她。” 李藏珍道:“曲护法没有杀她?” “没有,”上官芳舞暗然道:“这正是曲护法毕生中最大的错事,他若把那妖女杀掉,历红霞绝不会知道,但他只是废了她的武功,这一念之仁,终于惹下杀身之祸。” 李藏珍叹道:“历红霞是江湖煞星,而且最是护短,曲无智废了她弟罕的武功,她自然不肯放过曲无智!” 上官芳舞轻轻把棺盖移回原位,李藏珍又问道:“上官堡主也是给历红霞杀死的?” 上官芳舞暗然点头。 她说:“我们在这半年来,曾替魔帝门做过不少事,但到头来还是要死在历红霞的手中。” 李藏珍目光一亮:“魔帝门?” 上官芳舞缓缓道:“魔帝门主就是天南魔帝西门乌云!” 李藏珍目中带着沉思的表情,良久才道:“历红霞莫非已和西门乌云联合在起?” 上官芳舞点了点头,说道:“魔帝门与飞仙宫结下盟约,誓言在一年之内,把罗浮五圣置诸死地。” 李藏珍皱了皱眉,道:“单是西门乌云,已经是令人大感头痛,再加飞仙宫魔姥历红霞,这两股巨大的势力溶汇在一起,唉,难怪上官堡主会死,也难怪你要服毒自尽。” 上官芳舞凄然一笑:“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若死了,岂非可以完全无忧无虑,也不必担心一切了。” 李藏珍忽然笑了笑。 上官芳舞却不再笑了。 因为李藏珍忽然在她的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上官芳舞吃了一惊,道:“你为什么打我?” 李藏珍耸耸肩,摇头道:“我没有打你。” 上官芳舞道:“不是你打我,难道是我自己打自己?” 李藏珍又摇头。 “也不是,打你的人是他。”他伸手一指,居然指着那副棺木。 上官芳舞一呆,还没有弄清楚李藏珍的意思。 李藏珍盯着她,慢慢的说:“他打你一记耳光,是因为你太没有勇气,他还骂你忘记了兄妹之情,宁愿自杀也不肯想办法去替他报仇。” 上官潜武已死,死人当然不会说话,更不会动手打人。 但上官芳舞却觉得刚才打他的人,真的是上官潜武,而不是李藏珍。 李藏珍分明是在“胡说八道”,但却收到了极大的效果。 上官芳舞美丽的眼睛突然起了生命的火焰。 她咬牙道:“不错,我不能逃避,我绝不能死,我要替大哥报仇。” 她的态度是坚决的,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光,她的心境已有了很大的变化。 因为她已有了勇气。 只要有勇气,就算敌人的势力更强大千百倍,最少她还可以跟他们一拚。 就算拚尽而败,力战身亡,也总比郁郁而终,饮鸩自尽好得多。 最少,她已曾尽力,何况她现在已有了一个新的朋友,新的帮手。 就在这一个暗淡的晚上,李藏珍成为了上官芳舞的朋友。 这也是上官芳舞与魔帝门决裂的第一个步骤! 荒郊沉寂。 上官芳舞和李藏珍两人在破屋子;是逗留了很久很久,他们没有太多的说话,却有太多相同的感受。 上官芳舞本是个很俏皮的少女! 李藏珍本是个风流的杀手。 但现在俏皮的少女已不再俏皮,风流杀手也投有半点风流倜傥气味。 他们都似已变成了另外两个人,完完全全的另外两个人。 即将黎明,大地却更黑暗。 在这幢破屋子的东方,忽然有六只阴冷的眼睛,在闪动着充满杀机的光芒,就像是有三条吃人的野豹,正在伺窥着猎物一样。 他们不是野豹,而是比野豹更凶暴,比野豹更令人防不胜防的女煞星。 她们都是飞仙宫的人,她们的师父就是仙宫魔姥历红霞。 历红霞固然是江湖中人闻名丧胆的雌老虎,而她这三个弟子的凶名,却是半点也不输亏于她们的师父。 历红霞近十年来绝少在江湖上走动,但这三个弟子却经常在江南一带招摇过市,无论是谁叫她们看不顺眼,立刻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她们杀人根本没有什么顾忌,而且也不必具有任何理由。 她们初出道江湖的时候,年纪最大的只不过二十岁,但现在她们年纪最轻的已经过了三十岁了。 三十岁的女人本来绝不算老,但她们却认为自己已经很老了。 她们的心理越来越是奇怪,居然觉得天下间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 男人都是臭了。 臭男人当然该杀,她们恨不得把天下间所有的男人全部杀光。 但她们当然不可能这样子大干特干,于是,她们又把臭男人划分为好几级。 算来算去,臭男人之中,最可恶最该杀的,就是那些相貌英俊,而且又潇洒风流的美男子。 他们往往玩弄女性,继而弃如敝屐,简直是吃人不吐骨的大恶魔.这种自以为是香宝贝的臭男人,当然是更加该杀之又该杀。 她们居然把美男子视为人类中最鄙下、最无耻的垃圾,甚至觉得这些男人比强奸女人的采花大盗还更罪大恶极。 对于风流杀手李藏珍这个人,早已被她们列入“黑名单”之内,只要一有机会碰上,她们就决不会放过他。 李藏珍和上官芳舞在破屋子里逗留了整个晚上,原来是在屋后的一块空地上挖坑。 直到差不多黎明时分,他们才合力把上官潜武的棺木埋葬在地下。 他们的心境是极其沉重的。 上官潜武在江湖上总算是一代名侠,但他却惨亡在仙宫魔姥历红霞的手上,落得如此暗淡的收场。 他一直以为西门乌云可以给他庇护,却没料到历红霞根本就不怕西门乌云,虽然西门乌云存心维护着他,但结果还是不免死在历红霞的手上。 这就是历红霞的报复手段。 她最宠爱的女弟子武功被废,她非但要杀掉曲无智,而且还要对付上官潜武和上官芳舞。 西门乌云要借重飞仙宫的力量,与罗浮五圣决一死战,虽然历红霞杀了上官潜武,令到他大为不悦,但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想当作不知道一样。 黄土已掩埋着棺木,上官芳舞脸上的泪却已干透,蜡烛也已燃尽。 烛光忽然熄灭,大地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气氛。 李藏珍已沉默了许久,就在烛光熄灭的时候,他忽然用一种蚊子飞翔般细小的声音对上官芳舞说:“有人来了,她们就在你背后十八丈之外。” 上官芳舞目光闪动,轻轻的点点头。 原来她也已知道。 李藏珍又轻声说道:“她们都是女人,如果我没有猜错,她们就是历红霞的弟子。” 上官芳舞低声道:“飞仙三煞?”。 李藏珍点点头:“正是她们。 上官芳舞道:“据说她们很憎恨男人,尤其是像你这种男人。” 李藏珍苦笑一下,没有回答。 他自己这种男人,算是什么男人? 英俊的男人? 还是玩世不恭、花花公子般的男人? 也许真正的答案,就是既英俊、又风流,而且更是个玩世不恭、十足十的花花公子。 “这种人”就算与飞仙三煞素未谋面,也是她们要杀害的对象。 历红霞虽然没有杀男人这种嗜好,但对于门下三个弟子这种作风,也没有加以管制。 这真是男人的不幸。 六只充满杀机的眼睛,暴射着凌历的寒光,直盯在李藏珍的脸上。 李藏珍的目光也横扫在她们的脸上。 这三个女人刚才还是距离上官芳舞最少有十八丈,但在片刻之间,她们已逼近到李藏珍的面前不足三丈。 上官芳舞站立的方向也已改变。 她本来是和李藏珍相对而立的,但现在他们两人已并肩站在一起。 飞仙三煞冷冷的看着他们,其中一人冷笑着,道:“孤男寡女,亲热一点,本采未尝不对,但在上官堡主的灵前胡来,却未免是太过分了吧?” 她是飞仙三煞之首的仙蝎子姜冰冰,她的各字冷冰冰,性格更是阴沉毒辣,口舌从不饶人,一出口就是伤人的话。 李藏珍本来听惯闲言闲语,别人说他什么,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但他却替上官芳舞不值。 他冷冷的对姜冰冰道:“别人说姜蝎子口毒心毒,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姜冰冰的脸色微变:“你怎知道我姓姜的?” 李藏珍悠然道:“姜蝎子是飞仙三煞中最老最、丑的一个,我又不是瞎子,岂会看不出来?” 姜冰冰身子猛然一震,站在她左边的朱秀晶已怒叱道:“住口。” 朱秀晶外号仙蝶儿,是飞仙三煞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她向来脾气不佳,三煞中以她杀人最多,下手也最狠。 李藏珍淡淡一笑,目注朱秀晶道:“你姓朱,叫朱秀晶,对不对?” 朱秀晶道:“姑奶奶正是朱秀晶。” 李藏珍的目光又转望向第三人,道:“你当然就是仙魔女诸葛妙灵了。” 李藏珍没有说错,她是飞仙三煞中排行第二的诸葛妙灵。 诸葛妙灵冷冷一笑。 她接着道:“我们找你已整整花了一个月的工夫。” 李藏珍笑道:“只不过花了二三十天的时间就能找到区区,你们的运气实在不错。”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得千干净净,道:“但你们现在真正要对付的人,恐怕并不是我,而是上官小姐。” 姜冰冰冷笑道:“你没有猜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们既已杀了上官潜武,当然不会让上官芳舞再活下去。” 李藏珍道:“但她一定要活下去。” 朱秀晶嘿嘿一笑:“你们两人果然是姘上了,好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上官芳舞突然瞪着眼睛大声喝道:“你们可以骂我,也可以杀了我,但你们却绝对不能侮辱李公子!” 飞仙三煞同时大笑。 她们的笑声充满讥讽之意。 她们的笑声越来越响亮。 就在笑声最响亮的时候,李藏珍的剑已飞出剑鞘,上官芳舞的双手也已扬出十八点寒光,分别向飞仙三煞激射过去。 他俩虽然是第一次联手出击,但居然互相配合得很好。 李藏珍使出了最直接最快速的断魂剑法?倾尽全力向姜冰冰攻去。 姜冰冰是飞仙三煞之首,倘若一击便已把她解决,这一战他就可以稳操胜券。 剑飞起,李藏珍的身子也同时飞起。 剑灵活,他的人更灵活。 姜冰冰既要对付李藏珍的剑,又要避开上官芳舞打出来的暗器,形势本是相当恶劣。 但上官芳舞的暗器刚打出,十八点寒光忽然被一蓬黑色的帐幕一卷而没。 那是诸葛妙灵的天罗帐。 天罗帐不但是暗器的克星,同时也是一种很特别的武器。 上官芳舞的暗器未能奏效,朱秀晶的仙蝶散手已缠了上来。 上官芳舞虽然以一敌二,但却丝毫不见慌乱,刹那间踢出了七腿。 她这七腿踢的都是对方的要害,无论是谁挨上一腿,都会倒地不起。 她这七腿无疑很厉害,但在诸葛妙灵和朱秀晶的面前,竟然是毫无效用。 她们这一战结束得很快。 因为上官芳舞只是踢出了七腿,立即就被诸葛妙灵的天罗帐紧紧缠住,就像是一只被包扎着的粽子。 姜冰冰与李藏珍的一战也是结束得很快。 李藏珍的剑快得出奇,姜冰冰连接下五剑,但第六剑却再也无法闪避。 飒! 姜冰冰一向对男人辣手无情,但这一次她却碰到了克星。 李藏珍的剑穿过了她的咽喉。 姜冰冰只觉得一阵刺痛深入骨髓,然后就全身突然僵硬。 诸葛妙灵和朱秀晶的身子,也同时僵硬。 朱秀晶发出了雌豹般可怕的怒吼声,突然伸掌就向上官芳舞的头顶上拍去。 李藏珍倏地大喝,“你若敢动她一根毫发,我就把姜冰冰刺成肉浆。” 当他说出这两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感到很幼稚、很可笑。 姜冰冰已是个不折不扣的死人,就算把她剁成肉浆,也同样是一个死人而已,以朱秀晶凶残暴戾的性格,又怎会因此而放过上官芳舞? 世事玄妙,女人更玄妙。 朱秀晶虽然凶残暴戾,但对姜冰冰却是亲如骨肉。 虽然姜冰冰已经死在李藏珍的无情剑下,但是朱秀晶却仍然不愿意姜冰冰的尸体受到任何的伤害。 李藏珍原来以为自己恐吓很幼稚可笑,根本就不会令到盛怒中的朱秀晶住手,但事实却是恰恰相反。 朱秀晶昕了李藏珍的话不但立刻住手,而且同时大声道:“李藏珍你别胡来,我不杀上官芳舞就是。” 李藏珍暗暗一怔,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趁机道:“姜冰冰是我杀的,你们要报仇尽管找我,何必去动她的主意?” 诸葛妙灵冷冷一笑,她已看出了李藏珍的心意,于是道:“你要我们放了她,我可不上你这个当。” 李藏珍道:“难道你们不想替姜冰冰报仇?” 诸葛妙灵眸子闪烁不定,半晌才道:“你的剑法很不错。” 李藏珍微微一怔,继而勉强笑道:“平平而已。” 朱秀晶怒道:“你能杀得了大师姊,岂能说自己的剑法平平而已,那岂不是说大师姊的武功更加平平之又平平?” 她一向最尊敬大师姊,虽然姜冰冰已经死了,但仍然要替她挣回一点面子。 李藏珍终于点点头淡笑道:“你的话也很有道理,事实上风流杀手李藏珍毕竟是武林一绝,我的剑法就算是杀手之王司马血都不能不佩服。” 其实司马血从来都没有说过佩服他的剑法。 司马血最佩服他的地方,是他对付女孩子的手段。 但李藏珍剑法高明绝顶,倒也是铁一般的事实,就算有人听见,也不会认为他是在自吹自擂。 李藏珍这一番话,是被朱秀晶逼着说出来的,朱秀晶听了当然很受用。 但诸葛妙灵却不为所动。 幸好她也是和朱秀晶的思想很接近,她也不愿意看见姜冰冰的尸体受到摧残。 上官芳舞虽然是她们本来要对付的目标,但现在反而不能下手。 双方仍在对峙着。 本来,李藏珍是没有条件跟对方谈判的,因为就以双方的人质看来,他拥有的只不过是一个死人,如此“人质”,根本就不足以威胁对方。 但飞仙三煞确是与众不同,李藏珍看准了这一点,唯有“死人质”当作是活人质看待,向对方提出了交换人质的办法。 朱秀晶在犹豫着,似是举棋不定。 假如只有她一个人,李藏珍最少有七分把握可以用姜冰冰的尸体换回上官芳舞的性命。 但现在除了朱秀晶之外,还有诸葛妙灵。 诸葛妙灵并不愚蠢,她当然看出,如此交换,实在是大大的吃亏。 假如她有把握对付李藏珍,她也许会答应下来,当人质互相交换之后,她再行出手把李藏珍和上官芳舞两人置诸死地。 但她刚才看见李藏珍的剑法,连大师姊姜冰冰也在数招之内死在他的剑下,由此足以证明,李藏珍的武功实在是在自己之上。 心念一转,突然对李藏珍道:“你若是个生意人,一定会赚大钱。” 李藏珍摇摇头。 “我不懂生意经。” 诸葛妙灵冷冷一笑,道:“你说自己不懂生意经,但你的算盘却打得很精。” 李藏珍道:“以一换一,难道还不公平?” 他一面说,一面连自己都觉得这两句话实在是太岂有此理,太蛮不讲理。 诸葛妙灵嘿嘿一笑:“难得你能说出这种话,而且脸不红气不喘,我们的大师姊已给你一剑杀掉,却来个以一换一,还说公平得很。” 李藏珍虽然聪明过人,但这时候他实在已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对方,只好说道:“令师姊之死,在下感到很抱歉,但人死不能复生……” “如说这些废话!”朱秀晶突然插口道:“你要我们放了上官芳舞,容易得很,只要你立刻自刎,我们就释放了她。” 李藏珍一呆,继而说道:“你的算盘简直比和尚撞大钟还更响八百倍,我若死了,你们岂会放过上官小姐?难道要我去阎王那里告你们一状吗?” 上官芳舞突然道:“李公子不必理会我是死是活,但千万不能放过……” 她只是说到这里,诸葛妙灵已伸指点了她的哑穴,不再让她说下去。 李藏珍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他又怎能不顾上官芳舞的死活? 诸葛妙灵冷冷的看着李藏珍,忽然道:“你只不过是个自命风流、视女人为玩物的臭男人,岂肯为女人而牺牲性命?” 李藏珍又是无活可说。 本来他也不是完全无话可说的,但他知道这些话说了等如没有说,那又何必废话连篇? 诸葛妙灵想了想,忽然沉声道:“你担心一旦自刎身亡之后,我们仍然不肯释放上官芳舞,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可以略为让步。” 李藏珍微微一怔,道:“你们如何略为让步?” 诸葛妙灵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道:“你把右臂砍下来,我们就放了她!” 这同样是难题。 对于一个剑不离身的剑客来说,这简直是和杀了他没有什么分别。 诸葛妙灵相信李藏珍绝不会为一个女人而牺牲自己的右臂。 那是绝不可能的。 李藏珍只不过是个自命风流的臭男人,这种男人只知道享受,只是存心在女人的身上满足自己的欲望,又怎会把自己的右臂砍掉? 诸葛妙灵用蔑视的目光冷冷的瞧着他。 又道:“你若肯砍掉一条右臂,我可以保证她能安然无恙被释放,你若不愿意,大可以把大师姊的尸体剁成肉浆,但上官芳舞也将会遭遇到相同的命运。” 朱秀晶点点头,只听她含泪大声道:“我们一定会这样做的,大师姊英魂不远,她也不会怪罪我们。” 这时候,东方又渐渐的露出了鱼肚白色。 天快亮了。 旭日终于缓缓从地面上升起。 彩云满天。 李藏珍突然挥剑。 血飞溅,如泉水般在他的右臂的创口上射出。 他竟然真的把自己的右臂砍了下来。 刹那间,每个人的脸色都起了很大的变化。 虽然阳光满天,虽然黎明已降临到人间,但他们四人的脸色都变得一片苍白。 朱秀晶的脸本是胀红的,但刹那间连她的脸都发白了。 她也和诸葛妙灵一样,是绝对不相信李藏珍会把自己的右臂砍下来的。 但事实已摆在眼前,李藏珍为了上官芳舞,竟然不惜牺牲一条右臂,那实在是令人大感意料之外。 李藏珍虽然也是脸色惨白得可怕,但却居然比三个女人还更镇定得多。 他以左手握剑,吸了口气。 接着道:“两位是历宫主的高徒,想必不会食言吧?” 诸葛妙灵望着朱秀晶。 朱秀晶也望着她。 她们两人你望我,我望你的,彼此都拿不定主意。 李藏珍的伤口仍然血如泉涌。 上官芳舞更是花容失色,几乎晕过去。 她并不是那种胆小如鼠的女人。 但她的心情实在是太激动。 她以前曾利用过李藏珍,而且还一度曾想把他杀掉。 但到最后,这个空有薄幸之名的风流杀手,竟然甘原为了自己而断去右臂,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只听得诸葛妙灵对朱秀晶道:“这臭男人有点疯。” 朱秀晶奇道:“他发的是那一门子的疯?” 诸葛妙灵冷冷一笑,道:“当然是发女人疯,否则他又岂会把自己的手臂砍了下来。” 朱秀晶道:“但我们刚才说过……” “别说了!”诸葛妙灵冷冷一笑,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狡猾和残酷之意:“这是二师姊以智取胜,想不到风流杀手李藏珍竟然是一号大呆瓜,此时不把他们两人除掉,尚待何时?” 朱秀晶连连摇头道:“那不好!那不好!” 诸葛妙灵冷冷道:“怎会不好?这是干载一时的良机,错过了,师父一定把我们责骂,难道大师姊的血海深仇你竟然不想报了?” 朱秀晶一呆。 “但……” “还有什么考虑的?”诸葛妙灵哼了一声,伸掌就要向上官芳舞的地灵盖上拍去。 朱秀晶楞住,眼睁睁看着诸葛妙灵的右掌,用力地向上官芳舞头上重重击去。 李藏珍脸如白纸,怒声叫道:“贱妇,你……” 诸葛妙灵充耳不闻,掌上的劲势更是陡添几分。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一道寒光凌空飞起,接着血光暴观,诸葛妙灵那一只正要杀人的右掌,竟然被齐腕削断。 寒光一闪而后,落在地上,赫然是一把弯形的钢刀。 诸葛妙灵和朱秀晶脸色齐变。 两人不禁同时脱口惊叫了出两个字:“师父……” 虽然阳光渐渐灿烂,但大地上却隐隐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 一条极瘦而颀长的人影,就在雾中出现。 那是一个灰发红袍,手持木杖的老妇人。 老妇人的脸上满是皱纹。 皱纹很深,每一条都像是用刀子用力刻划上去的。 这本是一张很平凡的脸;无论在哪一处地方,都会出现这种历尽沧桑的脸。 她年轻的生活一定很吃苦,看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个过着养尊处优生活的人。 但事实上,她却是东海飞仙宫的主人,也是江湖中人闻名变色的仙宫魔姥历红霞。 武林中人给予历红霞的评语是:“南国飞仙,六亲不认。” 但实际上,这是并不十分正确的。 最少,她对于门下弟子,一向都非常爱护。 她的爱护是绝对偏袒的,就算门下弟子先去侵犯别人,她也绝不会怪责自己的弟子,反而要帮着去对付别人。 谁也想不到,在上官芳舞危在旦夕的时候,历红霞竟然会突然出现,而且一刀就把诸葛妙灵的手砍断。 诸葛妙灵浑身都在发抖。 她发抖是因为太恐惧、太痛楚。 历红霞冷森的声音忽然响起,道:“跪下!” 诸葛妙灵与朱秀晶同时跪下。 历红霞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很柔和,慢慢的说道:“秀晶,你起来。” 朱秀晶吸了一口气,缓缓的站直了身子。 历红霞刀锋般的目光刮在诸葛妙灵的脸上,冷冷道:“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为师的脸简直给你丢尽。” 诸葛妙灵跪在地上,连气都不敢吭出一声。 历红霞忽然走到李藏珍的面前不足一丈,冷冷的道:“小李,算你有种,老身的徒儿没出息,咱们是以一手换一手,谁也没有吃亏。” 李藏珍傻了,历红霞一向护短,但今次的表现自然是令人大为惊诧。 过了片刻,他才说道:“谢谢历老前辈。” 历红霞冷笑着,道:“你不必谢我,老身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却也看不惯出而反而,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现在大可以和上官小姐远走高飞,以后再也莫要让我看见你们。” 李藏珍看着她,忽然苦笑道:“我也希望以后不会遇上您老前辈,可惜我知道将来我们一定还会再碰头的。” 历红霞提醒他:“你已断了右臂。” 李藏珍大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我只不过是断了一条手臂而已。” 历红霞拇指一竖,道:“不愧是个男子汉?” 她忽然转身,冷冷道:“可惜你已不管用了,没有了右手的剑客,又与死人何异,等到你练成左手剑法的时候,就算你没有老,老身也许已不在人世……” 她又在笑。 但她笑声已不是那么冰冷,而是带点酸楚的味道。 李藏珍心中一动。 他忽然发觉,历红霞并不如江湖中人传说那般残酷,比起她的弟子,倒还正派得多。 飞仙三煞之中,脾气最暴躁的,是朱秀晶,她的长相也最为凶恶。 但到现在,李藏珍和上官芳舞都发觉,她是飞仙三煞中最有人情味的一个。 人,岂不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么? 原本微不足道的玉南城,忽然变成了一个很热闹的地方。 除了符员外的家中人来人往之外,师傅客栈也是“突告爆满”。 师傅客栈是玉南城比较像样的客栈,但这间客栈的老板却没有半点“师傅”的气派。 他叫言用武,年轻的时候火气奇猛,无论跟什么人三言两语谈不拢,立刻就会用武力解决。 初时,这种办法很好。 他练过武功,而且功夫不弱,所以每战必胜。 拳头够硬,嗓子够响亮,用这种办法来解决纷争,当然是“上上之策。” 但到了三十一岁那一年,他的火气忽然的下降。 不是“下降”,而是简直完全“熄灭”了。 他的火气不是自动熄灭“,而是给别人”打熄“的。 他在三十岁至三十一岁这两年,总共用过八次武力去解决问题。 但这两年来他很倒霉,居然八战八败,最后一战几乎连性命都保不住。 幸好,言家祖宗有灵,他还可以活下去。 但他现在只有一只右眼,鼻子已被人打歪,右颊上留下了五道疤痕,一张脸变成了不伦不类,像个吃错了药的怪物。 自此之后,就算有人在他的脸上吐痰,就算有人用猪尿淋他一身,他都不会动手。 他已变成了另一种人,一种完全没有火气的人。 虽然言用武就是这间客栈的老板,但客人们很少有人能看得出他就是老板。 他什么都不像,只像个杂役小厮。 师傅客栈今天已全部客满了,连言用武的房子也腾了出来,让给一个老和尚居住。 客栈中住满各种类型的武林人,他们的身上都悬佩着武器,虽然有的很粗鲁,满口污言秽语,但却也有一些很斯文,连吃饭的姿势也是规规矩矩的,恐防在大庭广众之间有所失仪。 客栈早已满座,但仍然有不少武林人骑着马,驾驶着马车、骡车,甚至是牛车来到这个城镇。 热闹极了。 这是什么大日子?玉南城将会发生一些什么大事? 这时候,李藏珍已和上官芳舞在符宅之中。 上官芳舞为他裹扎伤口,终日陪伴着他,伺候着他。 因为李藏珍曾经晕厥。 他伤势非轻,而且流血甚多,若不是历红霞突然出现,诸葛妙灵根本不必动手,单是流血不止就可以要了李藏珍的性命。 李藏珍醒过来的时候,发觉上官芳舞的手,正握着他唯一的手。 他的右手已断了,她只能握着他的左手。 她的手握得很紧。 但她的身子却在发抖。 李藏珍沉默了很久,才道:“你害怕么?” 上官芳舞点点头,颤声道:“我的确很害怕。” 李藏珍笑了笑:“你怕什么?” 上官芳舞凝视着他,幽幽叹道:“是我害了你。” 李藏珍咳嗽一声道:“别说这种丧气的话,我最讨厌看见女孩子这种态度,那实在是太没趣了。” 上官芳舞一笑。 她的笑容很勉强,很涩苦,而且还带着几分抱歉的意味。 李藏珍的左手忽然在动。 他的指骨勒勒作响,他的脸上充满着自信的笑容。 “你看,我的左手是不是很灵活?” 上官芳舞勉强的点了点头。 李藏珍悠然一笑,道:“假如我告诉你,我的左手剑法,比右手使出来的剑法更快、更厉害,你是否会相信?” 上官芳舞毫不犹豫地就点了点头。 她说:“只要是你的话,我每一个字都相信。” 李藏珍扬了眉,道:“你也许不明白我以往的事。” 上官芳舞埋首在他的胸膛上,细声道:“别人都说你很风流。” 李藏珍道:“你可知道一个风流的男人是怎样的么?” 上官芳舞摇了摇头,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李藏珍接着道:“风流的男人最靠不住,尤其是他们对女孩子讲的话,更是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上官芳舞眨了眨眼睛。 “真的?” “当然是真的,”李藏珍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你现在还是不是相信我?” 上官芳舞道:“你呢?你也是否相信我的话?别忘记我常常骗人,而且还骗过你。” 李藏珍道:“你骗过我多少次?” 上官芳舞伸出了两根手指。 李藏珍笑道:“第一次是你骗我出手去杀了铁琴郎,还有第二次呢?” 上官芳舞故用神秘地,道:“你猜猜看。” 李藏珍也故作神秘之状:“你也不妨猜一猜,我能否猜中?” 上官芳舞忽然笑了。 她竟笑得很愉快,道:“我猜你一定猜不着,因为你并不如外表那么聪明。” 李藏珍摇摇头,道:“这一次你说错了?” “哦!” “我并不是不如外表那么聪明,而是并不如外表那么愚钝。”李藏珍微笑着说:“你以为我猜不中的事,我偏偏已经猜中了。” 他的语气很肯定,似乎有十足把握。 上官芳舞眼珠子一转,道:“我不相信,你说出来听听,我第二次骗你的是什么事?” 李藏珍悠悠一笑,道:“昨天晚上在画舫上的酒,根本就没有毒。” 上官芳舞楞住了。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藏珍微笑道:“上官堡主被杀,你虽然很悲哀,但还不致愚蠢到要自尽寻短见的地步。” 上官芳舞吸了口气。 李藏珍又说下去:“何况无双堡根本就绝对禁止用毒,你要自杀还可以有很多种法子,何必偏偏要用什么太保绝命粉?你这样做,只不过是想我出手,帮助你一臂之力去对付魔帝门和飞仙宫的高手。” 上官芳舞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原来你……早已知道,你又何必偏偏往陷阱里跳?” 李藏珍还未开口,上官芳舞的手已缩了回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毒蛇噬了一口:“你以为自己是个英雄,你以为自己已很有资格来同情我?可怜我?你以为我是一个甘心被人用怜悯目光看待的可怜虫吗?你做梦,你在做梦!” 她声音越来越大,身子却不断的向后急退。 李藏珍的脸色也很苍白,他甚至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 上官芳舞突然拧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 李藏珍呆住。 他没有追出去。 他忽然觉得胸膛有一种片片碎裂的感觉。 虽然他想追出去,但却竟然提不起勇气。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已伤害了她? 他又想,自己配不配和她在一起呢? 他想了又想,甚至胡思乱想。 他的眼皮渐渐变得很重,他的视线已变得一片朦胧。 但他却睡不着。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的头脑忽然清醒起来了。 他右臂断处的伤口,在发痛,就像是给烈火不停的在烧烤。 但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手,他只是担心上官芳舞。 在这个世间上,究竟还有多少人要杀她? 别的不说,就以飞仙宫的人来说,就已对她是绝大的威胁。 想到这里,李藏珍忘记了身上的痛楚,刚才已失得干干净净的勇气,又再涌上胸膛。 他要保护她! 倘若她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是终身抱怨的憾事。 上官芳舞像一枝箭般冲出去,她的轻功就算不是顶尖儿的脚色,但最少也足以让大部分的武林人瞠乎其后。她翻越过后园的高墙,连方向都没有分清楚就狂奔出去。 劲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也吹乱了她的心。 她往自己的脸上轻轻一抹。脸上竟然滴着晶莹的泪珠。 她痛恨李藏珍。 她忍受不了李藏珍刚才对自己的那番话。更忍受不了他那种怜悯的目光。 她几乎发誓永远不再见这个人。但她还没有发誓,就已看见了一个令她大吃一惊的人。她看见的人竟然是上官潜武! 第五章 红粉佳人,化成枯骨 上官潜武坐在一辆马车上。 车厢的窗子是打开的,上官芳舞恰巧就看见了他的脸。 他的脸木无表情,就像是一尊塑像。 上官芳舞看见了他。 但他却没有看见上官芳舞。 马车在大路上疾驰而过。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上官芳舞却可以绝对的肯定,马车上的人,就是上官潜武。 但她立刻又可以肯定,这人看来虽然十足十是自己的哥哥,但他决不会是上官潜武。 理由实在再简单不过。 上官潜武已经死了,他的额上穿了一个洞,他的尸体己被埋葬。 但这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冒充上官潜武? 其中又隐藏着什么可怕的阴谋? 她抹干了脸上的泪,她决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她必须冷静,保持绝对的冷静。 她要好好的思索一下,从千头万绪中找出头绪。 实际上,她既是千头万绪,也是无头无绪。 这件事应该怎样去查呢? 马车已疾驰远去,但她绝不能这样子跟上去,她必须要易容。 但这个时候,她连半点易容的工具都没有。 甚至,想更换一件衣服也是在所不能。 怎办呢? 她跺了跺脚,突然玉手一翻,七枚银针向身后一棵大树射去。 上官芳舞的银针当然不是无的放矢,她已听得很清楚,这棵大树上有人。 这人鬼鬼祟祟的,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人,她现在的情绪极为恶劣,一怒之下,银针已然脱手飞出。 但当她转身一看的时候,却是不禁一楞。 树上树下,哪里有人的踪迹?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她长长的吐出口气,心想: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了。 但忽然间,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上官芳舞吓了一跳。 但她随即心神略为安定,原来这人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龙城璧看着她,目中带着笑意:“你在生气?” 上官芳舞点点头。 龙城璧微笑道:“你在生谁的气?是李藏珍激怒了你?” 上官芳舞沉默半晌,摇着头说:“我在生自己的气,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龙城璧知道她不是,但却也不去反驳她。 他知道女孩子的话最难反驳,因为大多数女孩子都是蛮不讲理的高手。 尤其是上官芳舞,她本来就是个千金小姐,她的小姐脾气一发作,你就算搬出十万条比长江还长的道理,也一样拗不过她。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自讨苦吃? 上官芳舞凝视着龙城璧很久,才接着说道:“你刚才是否看见了一辆马车?” 龙城璧道:“我并不是瞎子,当然看见。” 上官芳舞道:“车厢里的人是谁?你有没有看见?” 龙城璧道:“也看见了。” 上官芳舞道:“你看见他是谁?” 龙城璧摇摇头:“我虽然看见他的脸,却不知道他是谁。” 上官芳舞又问道:“你从未见过那张脸?” 龙城璧又摇摇头,道:“那也不是,最少前两天晚上我曾在古刹中见过。” 上官芳舞道:“他是我的哥哥?” 龙城璧淡淡道:“的确很像,但却绝对不是他。” 上官芳舞芳心卜卜乱跳,道:“那么他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的哥哥?”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冒充上官堡主的目的,我却略知一二。” 上官芳舞深深吸了口气:“你说。” 龙城璧缓缓道:“你可知道今天玉南城很热闹?” 上官芳舞一怔。 “怎么热闹法?” “你听过范常醉、许飞煌、柴二笙、翟无常、恨金大师这些人的名字没有?” “听过,他们都是名震一方的武林高手。”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名气比他们更响亮,平时绝少在江湖上走动的风麝异人,他们也来到了玉南城。”龙城璧道:“他们都接到了一张请贴。” 上官芳舞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你说什么?” 龙城璧淡淡道:“是比武招亲,在擂台上能战胜群雄者,将成为你的丈夫。” 上官芳舞又给吓了一大跳:“这是谁的主意?” 龙城璧道:“当然是上官堡主的主意啦。” 上官芳舞怒道:“上官堡主已死!” 龙城璧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但他们不知,而且你刚才不是看见一个上官堡主正乘着马车向玉南城进发吗?” 上官芳舞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他是在昨天被历红霞杀死的,但请帖显然早已发出,难道……” 龙城璧点点头,道:“请贴是上官堡主生前发出的,当然,真正决定这件事的人还不是他,而是西门乌云。” 上官芳舞脸色苍白如雪:“他们为什么要摆设比武招亲的擂台阵?” 她想了一想,又气愤愤道:“连恨金大师也被列入邀请之列,难道他们打算要我嫁给一个老和尚?” 龙城璧道:“恨金大师从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的东西只有一样,那是黄金。” 上官芳舞道:“那么他为什么要来?我又不是一块金砖。” 龙城璧道:“你不是一块金砖,但大会中有明文规定,假如最后胜利者是个出家人,或者是已有家室者,一律以黄金万两代替。” 上官芳舞冷冷一笑:“俗不可耐。” 龙城璧道:“这是一个大阴谋。” 上官芳舞道:“假如我离开这里,离开无双堡,甚至离开人世,他们又怎能完成这一宗亲事了如何向参战者交代?” 龙城璧冷冷笑道:“他们本来就不必向任何人交代,因为这个比武招亲的擂台阵,彻头彻尾是一个大陷阱、大骗局。” 上官芳舞恍然大悟,脱口道:“魔帝门的目的,是要借无双堡主的名义,把这些武林人引到此地,然后加以杀戮。” 龙城璧道:“这是一场可怕的浩劫,西门乌云暗中主持这个大骗局,目的就是要把这些人全部铲除,打击罗浮五圣。” 上官芳舞道:“他们都与罗浮五圣很有渊源?” 龙城璧颔首说道:“他们其中有十余人是罗浮五圣的弟子,又有二十余人是罗浮五圣的多年老友,也有不少是罗浮五圣的亲属,至于恨金大师,更是罗浮五圣以前的同门师弟。” 上官芳舞道:“好阴险的手段。” 龙城璧道:“西门乌云的如意算盘是,首先让他们在擂台上拚个你死我活,然后……” 上官芳舞接道:“然后一网打尽!” 龙城璧道:“正是如此。” 上官芳舞冷笑道:“想不到我竟然变成了香饵,他们也未免太愚蠢了。” 龙城璧道:“西门乌云虽然布下罗网?但熊否如愿,还是未可逆料。” 上官芳舞道,“我们现在就去揭破这个阴险恶毒的骗局。” “现在去?” “难道还要等到明天不成?”上官芳舞脸上露出了焦虑的神情,道:“救兵如救火,这件事万万拖延不得。” 龙城璧悠然一笑:“当然是拖延不得,倘若我们现在才去擂台阵,恐怕已经太迟了。” 上官芳舞目光一亮,道:“已经有人去提出警告?” 龙城璧点点头,道:“当你还未离开符家宅院的时候,杀手之王司马血已去办这一件事。” 上官芳舞问道:“就只是他一个人前去?” 龙城璧道:“他已有了三个本领很大的人相助。” 上官芳舞松了口气。 虽然她和罗浮五圣素无交往,但她绝对不希望罗浮五圣败在西门乌云和历红霞手下。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上官潜武是给谁害死,又是给谁杀死的。 玉南城西南,原来有一列白墙黑瓦的房子,但在两天之前,这一列房子忽然给拆了。 拆房子的,都是精壮如牛的大汉,他们不但拆房子速度奇快,搭建擂台的手段;是令人叹为观止。 前后不到两天时光,七八幢房子已被夷为平地,变成了一个大擂台,和剩下一块广阔的空地。 那些房子早在两个月前就已全部易手,买主同是一人,但在玉南城,谁都没有见过这个财主老爷的模样,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直到现在,总算有点“眉目”了,有人说买下这一列房子的人,就是无双堡主上官潜武。 但上官潜武买下这些房子,又把它们拆掉,搭建一座大擂台,是不是太奇怪了一点呢? 无双堡主有不少地方,可以搭建擂台,上官潜武又何必选择这种地方? 有人觉得奇怪,但却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擂台比武快要开始。 擂台下黑压压的堆满了人群,忽然有人大声道:“上官小姐为什么还不现身子也好教俺一饱眼福。” 这人的声音很粗鲁,说话也是无礼之极。 立时有人骂道:“什么一饱眼福?简直是侮辱佳人。小心挨揍。” “比武应该开始啦!” “让开,让开,上官堡主到了!” 突听一人哈哈大笑道:“什么上官堡主?他妈的不怕笑掉老子的大牙,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刚才有人说了一句“一饱眼福”,已几乎要给别人揍一顿,现在,居然更有人大声辱骂上官堡主,更是“骇人听闻” 之至。 立刻有人喝道:“是谁在胡说八道?滚出来!” 那人大笑道:“是老子在胡说八道,你要揍老子,请滚进来!” 人群中有人脱口惊呼:“天下第一号大醉鬼!” “唐竹权?” “看他的身材,和他抱着的大酒坛,准有八成是他。” 刚才还在呼喝的人,忽然脸色苍白如纸,继而迅速地在人群中消失。 “上官堡主来了……” “什么人在捣乱?”擂台上又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大喝声。 “老子在捣乱!” “你是谁?吃了豹胆熊心?还是活得不耐烦了?”一个锦衣大汉从擂台上冲下来。 台下捣乱的人大声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杭州唐竹权是也!” 锦衣大汉怒喝道,“管你是糖粥还是稀饭,吃大爷一刀再说。” 这锦衣大汉好像一股旋风般从擂台上冲到唐竹权的面前,挥刀就砍。 他用的刀份量奇重,最少有二三十斤的重量,这一刀砍下,虽然唐竹权身材胖大,也势非被削开两半不可。 但唐竹权根本就不理这一刀,却大摇大摆地向擂台上走去。 他走动的姿势并不很快,但锦衣大汉的刀偏偏没有砍中,却砍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但这人也没有给他一刀砍死。 因为这人的手很快,而且手上的力度更是大得令人出奇。 他居然一伸手就把大刀的刀背紧紧挟住,然后顺势一拉,这把刀就平平稳稳的落在他的手中。 锦衣大汉吓得呆了。 他从来都没有碰到过这种人,也没有碰见过这种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呐呐道:“你……你是……” 那人淡道:“我是杀手司马血。” “杀手司马?”锦衣大汉又再吓出一身冷汗,身子连连后退,说:“杀手之王司马血?” 人群中又再起了一阵骚动。 这时候,上官潜武已在擂台上。 他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既不觉得惊诧,也不觉得愤怒。 唐竹权已冲到擂台边,戟指向上官潜武道:“你是何方神棍?” 在上官潜武身旁,还有四个黑袍武士,闻言纷纷亮剑,四支剑寒森森地直指着唐竹权。 来参加擂台比武的人虽不少,但大会尚未开始,就已有人前来捣乱,不禁都抱着隔江观火的心情慢慢“欣赏”,除了一个老和尚企图劝开唐竹权之外,谁也没有插上一手。 这老和尚就是恨金大师。 刹那间,气氛变得又热闹、又紧张。 恨金大师口中不住在吟“阿弥陀佛”,一面劝阻唐竹权,别作无谓的捣乱;唐竹权忽然大声道:“老和尚,你以为这个上官潜武是……” 但他只是说到这里,胸中忽然血气翻腾,竟然中了恨金,大师一掌。 他怎样也想不到,恨金大师竟然会突然出手。 唐竹权蓦然醒觉,原来这个老和尚也是一丘之貉,他上前劝架是假的,实在是要对付自己。 他虽然挨了一掌,但仍然具有反击之力,一见情势不对,唐门五绝指法已经施展。 四个黑袍武士长剑飞舞,趁机围攻唐竹权。 人人都在看热闹。 他们心想:“擂台比武的正本戏还未上演,就已在擂台下打得天翻地覆,倒是眼福不浅。 这也难怪他们。 这是突然爆发,没头没脑的一战;他不知其中底蕴,根本就不知道谁是谁非,既然连是非黑白都来能分得清楚,就算要抱打不平也是无从下手。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尽管人群中有不少大侠之流的绝顶高手,他们都暂时袖手旁观,未敢插手。 唐竹权大战恨金大师,掌来指往,一时之间杀得难分难解。 四个黑袍武士挥剑袭击唐竹权,冷不防一杆松木红缨枪从旁杀出。 一个灰袍老人挺枪而出,老人正是杭州老祖宗唐老人。 这一来,人群中倒有人作出了反应。 “唐老祖宗嫉恶如仇,而且绝对不会袒护儿子,难道其中当真有些蹊跷?” “不会吧?” “何以见得?” “无双堡主可也是个大侠,这一次比武招亲,绝对不会有什么阴谋。” “那倒未必。” “你对上官堡主动了疑心?” “咳:咳!那也不是,只不过若论到彼此在江湖上的声誉,自然是唐老人比上官潜武为佳,老兄,你说是不是?” “这个……这个也未尝没有道理。” 这时候,那四个黑袍武士已和唐老人在激战之中,但那些武士的剑法并不太高明,遇上了唐老人的松木红缨枪,又怎能抵当得住? 顷刻之间,四个黑袍武士已到下了三个,余下一人眼见剑法比自已高明的同伴都已纷纷倒卧在血泊之中,如何还敢再战,匆匆后退。 擂台上的上官潜武怒喝一声:“丢脸!” 接着一掌击下,顿时把黑袍武士的脑袋拍为肉浆。 又有八个黑袍武士杀出,把唐老人团团围住。 擂台上的上官潜武大喝道:“上!” 八个黑袍武士同时抢攻。 他们的剑法,比刚才那四人厉害得多,而且人数也多了一倍,唐老人的枪法虽然厉害,但一时间也是无法占到优势,双方渐渐陷入苦战之中! 擂台下又响起了一连串的惨呼声。 司马血早已把那个锦衣大汉一脚踢开,但又有几个汉子挥刀舞剑的缠着他! 他们的刀法和剑法都很霸道。 但他们却没有一个是司马血的敌手。 上官潜武大怒,突然一个翻身,飞下擂台。 两道寒光同时向司马血的咽喉刺去。 司马血冷笑。 他没有动,反而把碧血剑插回剑鞘之内。 刷!一道青芒闪过,把上官潜武发出的两道寒光震开。 上官潜武身在半空,应变却也极快。 只见他身子猛然一拧,人已稳站在地上。 他手中有两把锋利的短剑,但更具杀气的还是他的目光。 把手中两把利剑震开的,是一把平凡的长剑。 剑虽平凡,人却绝不平凡。 因为这把剑的主人,就是名震天下的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上官潜武脸如寒霜;冷冷道:“你是谁?” 卫空空道,“你又是谁?” 上官潜武大笑:“是无双堡主上官潜武。” 卫空空冷冷道:“真巧合。” 上官潜武冷笑:“何谓之真巧合?” 卫空空淡淡一笑,道:“因为刚好我也是上官潜武。” 上官潜武一怔,继而怒喝一声:“胡说!” 卫空空哈哈笑道:“不错,我是在胡说,你也同样是胡说。” 司马血忽然冷冷道:“你们两人都不是上官潜武。” 人群中又起了一阵骚动。 “他不是上官潜武?” “他是谁?”“难道这个上官堡主是假冒的?不会吧?” 司马血突然站到擂台上,朗声遭:“上官潜武已经死在飞仙魔姥历红霞的手下,这个上官潜武当然是假的。” 司马血说的都是事实。 但群众还是半信半疑。 唐老人却在这个时候大吼道:“这是一个陷阱,西门乌云对付罗浮五圣,面你们都与罗浮五圣颇有渊源,当然也是西门乌云要铲除的对象。” 这一番话出自唐老人的口中,份量更是不大相同,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惶之色。 假上官潜武沉着脸,突然双剑齐飞,向司马血扑过去。 但卫空空丝毫不肯放松,紧缠着他。 而且他的砍脑袋剑法已经施展。 比武招亲大会,缺少了中间两个字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比武大会。 许多人严时精明能干,但到了这个时候,却统统变成了糊涂虫。 他们有些为了黄金,有些为了美人,不惜千里迢迢的赶到此地,那知道到头来却只有“拚命”这两个字。 贪字误人,此语果然不假。 前来比武的人,其中有几个都认识唐家父子,也有些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的朋友。他们都很相信唐家父子和卫空空。 所以,他们都愿意助一臂之力,去对付那些从四方八面突然涌现的黑袍武士。 假上官潜武恶战卫空空,杀的难分难解。 司马血却突然从擂台上飞跃而下,直向一棵又高又大的树冲去! 司马血在擂台上高居临下,他看见了一个黄衣汉子,正鬼鬼祟祟的爬在树上。 司马血一眼就已认出这个人是谁。 他就是师傅客栈的老板言用武。 言用武为什么像只猴子般要爬在大树上呢? 就算别人看见他爬树,也未必会觉得奇怪。 现在擂台四周战火四起,他爬在树上看热闹,倒是人之-常情。 世间上喜欢看别人打架的实在太多。 尤其是高手相争,有机会欣赏,当然不肯放过。 言用武虽然只不过是武林中第七八流的角色,但也算得上是个武林人物,他要看看这一场罕见的“盛会”,爬在大树上的确是最佳的“座位”。 但司马血的想法和看法并非如此。 他在很久以前就已认识言用武,他很清楚言用武是一个怎样的人。 自从他在三十一岁连吃几次败仗之后,他再也不喜欢看热闹,更不喜欢看别人打架。 有一次,师傅客栈门前有十二个醉汉扭作一团,大打出手,但言用武却在柜台上打瞌睡,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当时司马血也在场,而且更是十二个醉汉其中之一。 虽然他的确已醉了,但他仍然记得很清楚。 这间客栈的老板并不是个喜欢理会闲事的人! 有人在他的客栈门前打架,他尚且可以不闻不问,这里距离师傅客栈相当远,他又岂会有兴趣爬上这棵大树上看热闹? 司马血心念电转,目光更是锐利非常。他一看见言用武,已觉得事有跷蹊。 抬头一看,大树上茂密的枝叶里,赫然藏着一只用纱布封边的铁笼子。 这笼子安放的位置极其隐秘,若不小心观察,很难看得出来。 言用武已是一个可疑人物,再加上这笼子,事情更加大有古怪。 司马血连想都不去想,立刻就冲了过去。 言用武蓦然惊觉,爬树的速度更快几分。 他的手中已亮出一把又长又锋利的钢刀,但他并不是用来对付司马血,而是要把那笼子劈开。 他的身子虽然不算极快,但距离铁笼子却已很接近。 这时候,司马血已看见了铁笼子里的东西。 他一看之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笼子里竟然有数之不尽的毒蜂。 司马血是杀手之王。 他不但在剑法上有极高深的造诣,对于各种毒物的认识也是非常到家。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已认出这种毒蜂,是苗疆最凶恶的大黑煞。 大黑煞这种毒蜂极其罕见,毒性之猛烈,比起青竹蛇,金脚带之类的毒蛇还更歹毒得多,给它螫了一下,不到一盏茶时光就已足可致命,端的非同小可。 司马血大喝道:“言老板,你不想要命了?” 言用武并不答话,挥刀就向那铁笼子劈去。 只要他一劈开铁笼子,他自己固然首当其冲,非要死在毒蜂下不可,而司马血和擂台下的人也势必大大的遭殃。 言用武不要命的扑向铁笼子,刀锋已劈在笼子之上。 但司马血的手也在同时捏着言用武的足踝。 言用武在挣扎,但司马血岂能放松他?就是这么一阵纠缠,言用武的刀虽然劈中了铁笼子,但力度又大为减弱,未能把笼子劈开。 言用武一声怒吼,翻身一刀向司马血的头顶上劈去。但司马血的身手远在他之上,他的刀刚劈下,司马血已把他的腿高高抬起。 言用武不知有此一着,竟然收势不及,一刀剁向自己的大腿。 司马血一声冷蝎,反手一摔,把言用武凌空抛了出去。 言用武从大树上被抛下,这一抛之势非同小可,居然把他抛到擂台之上。 言用武惨呼一声,背脊上最少断了好几根骨头。 司马血小心翼翼的把铁笼子提起,也施展轻功,飘然落到擂台之上! 众人一见,不禁又惊又怒! 幸亏司马血及时制止言用武,否则此刻景况如何,实在是不堪设想。 立刻有人燃起了火摺子,把笼子里的毒蜂烧死。 言用武怒目逼视司马血。 司马血冷冷道:“是谁指使你放出毒蜂的?” 言用武大声道:“没有任何人指使,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司马血冷冷一笑:“你不想活?” 言用武道:“我早就置生死于度外,否则又岂敢放毒蜂?” 司马血道:“你首当其冲,第一个死在毒蜂之下,对你又有何好处?” 言用武紧闭着嘴巴,不再回答,突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指使你放毒的人是西门乌云,而他自己早就不想活了。” 又是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接着说:“他有个儿子叫言树安,很想练习上乘的武功,而且看上了一本少林寺的掌法秘谱。” 先前那苍老的声音又道:“言老板这一辈子已无法成为武林高手,但他却望子成龙,所以不惜答允西门乌云的条件,在这里施放毒蜂陷害群雄,目的就是希望言树安能藉着这一本掌法秘谱,他日能完成惊人的艺业。” 第二个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说:“言老板爱子心切,不惜牺牲自己,但他却未曾想到,此举非但害己,而且害人,掌法秘谱虽然在西门乌云手中,但他会履行诺言吗?嘿嘿,嘿嘿!” 言用武脸色惨变,身子不住颤抖着。 把他底蕴完全揭穿的,赫然正是丐帮二老的袁不惧和黄养平。 言用武忍不住问:“这些事是谁告诉你们的?” 黄养平叹了口气,道,“是你的儿子言树安。” 言用武的身子抖得更厉害。 只见远处一块草坪上,站着一个粗眉大目的少年。 他看着言用武,却不敢走过来。 言用武叹了口气,“畜生!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 袁不惧冷冷道:“他毕竟是你的儿子,你毕竟是他的父亲。” 黄养平道:“假如他宁愿以父亲的性命来交换一本秘谱,那才是该剁万刀的衣冠禽兽。” 袁不惧道:“他不是。” 黄养平道:“但我们却已来迟了一步了。” 袁不惧道,“幸好世间上还有一个聪明的杀手之王司马血,否则你们现在都已成为了毒锋之下鬼。” 众人闻言,都是深深的抽了口冷气,只有那假上官潜武,依然冥顽不灵,仍然与卫空空展开激战! 卫空空不再客气。 他的剑势本已一度缓和下来,但现在又再度发挥了强大的威力。 剑气萧萧,映目生寒。 砍脑袋剑法是天下间最霸道的剑法,每一剑击出,都是绝对致命的杀手招数。 假上官潜武初时还能守中带攻,但卫空空长剑不断挥舞,简直把他看得头昏脑胀。 突听一声惨呼,卫空空的长剑带着一道冲天的鲜血,在擂台下同时飞扬。 惨呼声未已,假上官潜武的脑袋已被砍了下来。 唐竹权伸手一接,居然把这颗脑袋四平八稳的接着! 他瞪着假上官潜武的脑袋。 假上官潜武的眼睛也仿佛在瞪着唐竹权。 唐竹权瞧了一瞧,喃喃道:“这种易容术虽然与第一流的相差甚远,但要瞒骗这些糊涂虫,已经很足够。” 他的话立刻引来十几道愤怒的目光,但这些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唐竹权也不去理会别人的反应,他以左手捧着人头,用右手在它的脸上不停的又搓又抹。 渐渐地,这张脸孔变了。 初时,这张脸变得一塌糊涂,既不像是上官潜武,甚至不像是人的脸。 但经过唐竹权的手左搓右捏之后,另一张苍白的脸终于显露出来。 这是假上官潜武的庐山真面目。 唐竹权瞧了半晌,频频摇头。 “老子不认识阁下啊!” 他不认识,但却有人突然惊叫起来:“银琴公子?不会吧了” “哼!怎么不会,这不是银琴公子是谁?除非连这张脸也是假的,那倒难说得很了。” 唐竹权这又在那张脸上捏了几把,终于道:“这张脸决不会是假的了,想不到银琴公子居然甘心成为西门乌云的走狗。” 这时候,魔帝门的人已意志全消,不是被人打得死去活来,就是纷纷的狼狈逃窜。 司马血叹了口气,对言用武道:“你回去做客栈老板好了,草莽江湖,并不适合阁下,也未必会适合你的儿子。” 人群中有人怒吼道:“这厮要放毒蜂害咱们,岂能纵虎归山?” “对!”立刻有人大声附和。 “咱们把他吊起来,每人揍他一拳消气!” “妙极!” “把他吊起来……” 一时间,人声扰嚷,形势对言用武极其不利。 就在人声最鼎沸的时候,擂台上突然有人以枪顿台,朗声道:“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此人登高一呼,一时之间,果然人人都静了下来。 杭州唐老人毕竟德高望重,他的话在这种环境中往往能发挥重大的作用。 每个人都在洗耳恭听。 唐老人大声接道:“言老板要放毒蜂陷害我们,确然是罪大恶极……” 他说到这里,众人又是七嘴八舌骂个不休:“当然罪大恶极,他妈的混帐之又混帐!” “倘若不是司马大侠及时制止,咱们现在非要又肥又肿不可。” “俺本来就嫌自己太胖,再胖下去可乖乖不得了。” “老周,你不算胖,比起唐大少爷相差得远啦!” “无论如何,这厮放过不得。” 唐老人白眉一皱,又大声道,“大家再静一静……” 人群又再静下来。 唐老人咳嗽两声,道:“言老板虽然罪大恶极,但却不是为了自己,而且也不是主谋。” 众人又在窃窃私语。 唐老人接道:“即使言老板不放毒蜂,西门乌云也一定会派别人干这件事!” 他这番话却是合情合理。 众人沉默下来。 唐老人又叹了口气:“放毒蜂并不是有趣的事,言老板已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他付出的代价也是绝对不轻。现在他虽然落在我们的手上,但老夫认为交给司马血发落最为恰当。” 没有人反对。 司马血也在擂台上;只听他朗声道:“在下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谁反对的,尽管说出来。” 刚才人人都反对释放官用武。 但经过唐老人的一番话之后,再也没有人反对。 言用武勉强一笑:“很好,很好!你们都原谅了我。” 司马血突然脸色一变,惊道:“言老板……” 言用武的嘴角突然吐血,原来刚才竟然暗中服下一颗毒丸。 他凄然一笑,道:“你们可以原谅我,但我……却没有脸再活下去……司马大侠……” 他凝视着司马血,一双眼睛已不能再转动。 他的脸迅速地变成死灰色,继而转为紫蓝色…… 言用武的头忽然垂下。 他已气绝。 司马血的指尖在发冷。 言用武并不是大奸大恶的人。 但这一次他却走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这条道路的终点,是把他带向罪恶的深渊,死亡的地狱。 言树安抱起了他的尸体。 这个年轻人没有哭! 他甚至没有流泪! 他的泪已化为血,他的血已在他的唇边一行一行的滴着。 他忽然对司马血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他说:“谢谢你。” 司马血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他已原谅了言用武,而擂台十的人也因此而原谅了他。 擂台比武的结果,是比武不成,变成一场乱战。 后来,乱战也战不起来,变成了乱七八糟。 混乱中,恨金大师终于逃之夭夭,唐竹权也受了内伤。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罗浮五圣已到了玉南城外的天魂古刹。 古刹荒凉,处处野草茂生。 天地苍茫,古刹殿堂之内,更是气氛阴沉,令人有不寒而粟之感。 殿堂内的陈设,早已败坏不堪,甚至连神案也已坍塌下来。 但在神坛前,却有五个长发老者,各据一方,盘膝而坐。 杂草几乎遮掩着他们的脸庞。 这五个老者,正是西门乌云的大仇人罗浮五圣。 罗浮五圣神态肃穆,每一张脸都是冷冰冰的。 他们在等待着西门乌云。 西门乌云还没有出现,老天忽然下起雨来。 雨点并不很大,但有绵绵不绝之势。 罗浮五圣虽然在古刹之内,但衣衫已渐渐被雨点沾湿。 原来这一座古刹的盖顶,早已千疮百孔,下雨的时候,自然是水淹殿堂。 罗浮五圣对于绵绵雨点,毫不理会。 他们并没有久等。 一阵鼓乐之声,从西方响起,渐渐由远而近,逼近了天魂古刹。 罗浮五圣仍然盘坐殿中,脸上的神情丝毫没有改变。 鼓乐声已降临到天魂古刹之内。 二十四个白衣金靴,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的怪人,敲罗打鼓的率先进入古刹。 接着,又有十二个绿裳艳婢,分列两行,中间簇拥着一顶宽敞无比,要用十二个彪形大汉才能抬得动的豪华大轿。 这轿子灿烂辉煌,堆金砌玉,左右两旁,还悬挂着两列宝剑,总数共达二十八把之多。 轿内珠廉低垂,依稀可见轿中人是个华服男于。 此人不问而知,自然就是天南魔帝西门乌云。 苍凉静寂的古刹殿堂,忽然变得热闹非凡。 鼓乐忽停。 接着,又是一阵笛声,从东方响起。 笛声初时柔和悦耳,但渐渐的却起了变化。 柔和的笛声变成了尖锐激荡的音律,阵阵扣人心弦的杀机融汇在笛声之中,连雨点都似已化成了无数尖锐的利针,刺在全身每一处毛孔之上。 这是飞仙宫的“飞仙笛音”。 “飞仙笛音”共分四章,前三章温和悦耳,娓娓动听,但第四章却有如鬼哭神号,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杀机。 罗浮五圣仍然盘膝而坐,对外间发生的一切事,似是不闻不问。 笛声越来越接近。 随着笛声的逼近,天魂古刹外忽然传来了阵阵幽香。 十六个黄衣少女,每人的襟上都插着一朵颜色鲜艳的花朵。 这些花朵每一朵的颜色都不相同,但每一朵都同样妖艳可爱。 在十六个黄衣少女之后,是一辆用四匹骏马拉动的华丽马车。 赶车的是个美丽如花的妇人。 车厢内人影朦胧,但依稀可以看见,那是一个老太婆。 这个老太婆自然就是飞仙宫的辜人仙宫魔姥历红霞。 强敌已临。 罗浮五圣仍然闭着眼睛,盘膝坐在野草丛中一马车不能驶进古刹。 车厢门缓缓打开,里面一人果然正是仙宫魔姥历红霞。 历红霞手持拐杖,步履稳重的来到了天魂古刹的大殿上。 轿中人忽然沉声说道:“历宫主,我们的敌人果然言而有信,他们早已恭候多时了。” 历红霞冷冷一笑:“五圣的胆量虽然不小;但还及不上另外两个人。” 轿中人道:“历宫主指的是谁?” 历红霞道:“西门乌云,难道你真的不知老身指的是谁?” 西门乌云在轿中淡淡一笑,道:“历宫主莫非是说隐身在佛殿后的两人?” 历红霞冷笑一声,突然历声喝道:“什么人在佛殿后鬼鬼祟祟?” 佛殿后缓缓地出现了两个年轻人,那是一男一女。 男的正是雪刀浪子龙城璧,女的就是无双堡的上官芳舞。 一直闭上眼睛的罗浮五圣,突然同时张开眼睛。 十道目光都一齐集中在这两个年轻男女的身上。 五圣之首是谭振棠。 谭振棠十八岁出道江湖,二十九岁方始成名,直到四十六岁那年,成为了罗浮五圣之首。 他历尽江湖风险,一向都很爱惜那些刚在江湖上闯荡事业的年轻人。 龙城璧虽然出道江湖已超逾十载,但在谭振棠的眼中看来,他还只不过是个小孩子。 但他没有看轻“小孩”。 年轻能干的人,往往只有用“后生可畏”这四个字能形容。 龙城璧无疑也是其中之一。 这几年以来,他已干过不少令江湖人侧目的大事。 就算是谭振棠年轻的时候,他的历史也及不上龙城璧那般多姿多采。 龙城璧突然挺身而出。谭振棠实在感到有点意外。 他忽然长叹一声,目注龙城璧道:“我们这一战,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你不必强自出头。” 烦恼皆因强出头,这句话人人都知道。 但龙城璧似乎不怕烦恼,也许他就是为了要自寻烦恼才来到这里的。 他一本正经的对谭振棠说:“五位前辈都是家父的老朋友,晚辈绝不能让五位白白牺牲。” 谭振棠脸色一沉。 “你这算是什么话?这一战还未开始,谁敢说我们必定会吃败仗?” 龙城璧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又从佛殿后响起。” 殿堂后还有人! 这人显然并不打算掩藏自己的行动,他的每一下脚步声都使人清晰可闻。” 谭振堂喝道:“什么人?” 一人缓缓从殿堂左侧步出,赫然竟是唐老人。 唐老人的衣衫也已湿透。 他在古刹殿堂后逗留了多久,连龙城璧也不清楚! 谭振棠的目光忽然垂下。 唐老人却盯着他,不断的摇头,又不断的叹气。 历红霞脸色一沉,冷道:“唐老人,这一件事你不能插手。” 历红霞冷冷道:“这一场决战,是我们早在三年前就已订下来的。” 唐老人道:“老夫知道。” 历红霞道:“你既然知道,应当懂得江湖规矩,这是我们七个人的事,与你无关!” 唐老人冷冷道:“本来是的。” 历红霞道:“现在的情况,也没有改变。” “不!”唐老人摇摇头:“情况已变了。” 历红霞冷笑道:“你要插手多管闲事,老身可不会饶你。” 唐老人大笑。 “老夫何时怕你来着?”他把松木红缨枪一挺,冷冷道:“老夫此次赶来,就是要看看你凶恶到怎样的程度。” 历红霞脸色铁青,冷冷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唐老人摇头道:“老夫不喝酒,敬酒也不喝,罚酒更不喝。” 龙城璧微微一笑。 他想不到这个顽固的老人居然也会有如此幽默的时候。 历红霞怒道,“滚开!” 唐老人道:“老夫非但不会滚开,而且还要代替五圣和你们决战。” “笑话!”西门乌云在轿中冷笑道:“这是本座与罗浮五圣的决战,岂容任何人代替。” 唐老人道:“老夫有很好的理由,可以代替五圣出战。” 西门乌云道:“难道他们都已经成为了废人?” 唐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五圣行动如常,但五人的武功已经尽失!” 西门乌云冷冷道:“荒谬!” 龙城璧突然插口道:“不是荒谬之言,而是事实。” 西门乌云冷冷道:“他们何以会武功尽失?” 唐老人道:“五圣在两年前中了一种奇毒,至今仍然未能解脱。” 西门乌云道:“此乃何种毒物?” 唐老人道:“天魔散功粉。” 西门乌云冷冷道:“本座从来都没有听过这种毒药的名字。” 唐老人脸如寒霜,道:“无耻?” 西门乌云怒声道:“你要骂谁?” 唐老人道:“当然是骂你。” 西门乌云道:“本座行事光明磊落,岂是卑鄙无耻之徒?” 唐老人“哼”一声:“说的漂亮,可惜阁下卑鄙的行为,已被老夫查得清清楚楚。” 西门乌云沉默片刻,道:“唐老儿,这里可不是杭州,岂容你胡来?” 唐老人冷笑道:“老夫有真凭实据,并非信口雌黄!” 西门乌云又沉默了下来! 唐老人接道:“两年前,你花银十万两,聘请千毒杀手杜神豹,用天魔散功粉来使罗浮五圣武功尽失。” 西门乌云冷冷道:“一派胡言。” 唐老人道:“杜神豹已把事情真相全部说出,岂容你抵赖?” 西门乌云道:“本座与杜神豹素不相识。” 唐老人突然掏出一张件笺。 “这是杜神豹临死前亲笔所划,把这件事说得清清楚楚。” “他已死亡?” “何必装蒜,你若不是存心杀人灭口,杜神豹也不会把这件事写在遗书上。” 飒! 信笺如刀般飞出,向轿子急旋过去。 西门乌云伸手一抄,把信笺接住。 良久,西门乌云笑声从轿中传出:“这个姓杜的小子果然靠不住,本座总算没有杀错他。” 唐老人冷冷一笑,道:“你现在承认了罢?” 西门乌云大笑。 “就算本座承认,那又如何?” 唐老人道,“老夫最看不过眼的,就是这种暗箭伤人的手段!” 龙城璧也接道:“比起罗浮五圣,阁下未免是太卑鄙了,五圣武功尽失,依然赴约,那是视死如归……” 西门乌云大笑道:“他们都是蠢材,你们也是一样。” 历红霞哈哈一笑,对轿中的西门乌云道:“这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了咱们心狠手辣!” 铿! 历红霞手中拐杖一分为二,其中一截变成了一把轻盈的长剑。 “唐老儿,唐门枪法乃江湖一绝,老身来领教领教。” 西门乌云也同时从轿中窜出,他的速度比历红霞还更快。 他的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但他的十只手指却比十把尖刀更具杀伤力。 唐老人的枪还没有动,西门乌云左手的五指已几乎插在唐老人的胸膛上。 西门乌云并不是个很高大的人,但他的十只手指却比任何人都更长一些。 但手指长并不足以克敌制胜。 阵上交锋,决定胜负存亡的因素,往往在于哪一方能最快先把握机会。 尤其是高手相争,可以克敌制胜的机会往往有如白驹过隙。 西门乌云是高手,邪魔道上一等一的顶尖高手。 他擅于制造机会,更擅于把握机会。 他突然袭击唐老人,目的就是要制造一个好机会,来杀另一个人。 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唐老人。 他真正的目标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龙城璧的雪刀已闪电般出手。 他绝不能让唐老人以一敌二。 雪刀出鞘,刀锋疾旋急落,疾劈西门乌云的左手。 这一只手已几乎插进唐老人的胸膛上,但雪刀也已落下。 除非西门乌云不要这只手,否则他必须放弃继续袭击唐老人。 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他必须在电光石火之前作出决定。 但西门乌云根本连想都不必想,因为这一着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本来就不是准备对付唐老人,他首先要对付的人是龙城璧。 西门乌云的手应变奇快,五指一收,腕向下沉,反手化指为拳,一拳就向龙城璧的左肩上撞过去。 龙城璧的身子仿佛突然收缩! 砰! 西门乌云这一拳的力量真还不小,居然把龙城璧整个人震飞三尺之外。 西门乌云这一拳是致命的一击,他有十分把握可以把龙城璧置诸死地。” 但他却忽略了一件事龙城璧早已运起龙心神诀上的内功,保护自己的身体。 虽然龙城璧的人被震飞,但他立刻又像皮球反弹回来。 这一下的姿势,真是令人大出意料之外。 就在这一刻间,唐老人的松木红缨枪已和历红霞的拐杖剑交击。 西门乌云不再理会他们,因为龙城璧的雪刀已向他咽喉刺了过来。 这一刀并不太快,但却令人很难闪避得开。 刀光一闪,雪刀已刺入西门乌云的咽喉。 刀快如电,一击已命中西门乌云的要害。 但西门乌云却没有死,他的脖子甚至没有流出半点鲜血。 原来刀锋并没有刺入他的咽喉,只是他的脖子猛然一拧,把雪刀挟在脖子与肩膊之间。 这是何等凶险的一着。 这一着不但凶险,而且古怪无比,龙城璧竟然无法把雪刀拔出来。 对于龙城璧这种刀法上的大行家而言,这简直是从来都没有遇见过的怪事。 他只是怔了一怔,西门乌云的右掌已疾拍而出,又把龙城璧震出去。 这一拳威力刚猛无比,龙城璧虽然已运起龙心神诀护体,但仍然被一掌打得口吐鲜血。 上官芳舞一惊,突然不顾一切的扑了出去。 突听一声大喝道:“速退,你绝不是他的敌手!” 但上官芳舞的身子已扑出,再也没有人能阻止。 西门乌云那里会把她放在眼内;左手一翻;七件暗器如飞般射了出去。 上官芳舞只觉眼前一花,胸膛上已中了七枝蓝汪汪的毒针。 龙城璧脸无血色。 另一个从外面冲进来的人,脸上更是变成一片死灰之色。 那是李藏珍! 西门乌云狰狞怪笑。 他大笑着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哈哈……哈哈。” 就在他笑声不绝的时候,李藏珍的剑已刺了过来。 西门乌云不怕龙城璧,更不会惧怕一个只有一条手臂的风流杀手。 刷!刷!刷!刷!刷!刷! 李藏珍连发五剑。 这时候风雪之刀已落在西门乌云手上,李藏珍这五剑,都被他用风雪之刀化解于无形。 李藏珍虽然只有一条左臂,但剑法竟比从前更快,剑招也更辛辣,只是他重伤初愈,劲力不免受到影响。 风雪之刀在西门乌云的手里,威力并不比在龙城璧手里逊色。 西门乌云的刀法也颇有独特之处,而且刀招狠辣霸道,更非龙城璧所能企及。 但李藏珍丝毫不惧,他的人已豁了出去,不杀西门乌云决不罢休。 就在他们激战的时候,唐老人的右肩上突然射中一只血箭。 历红霞的剑已刺中了唐老人。 她剑更快、更狠。 唐老人似有力竭之势。 但龙城璧并没有去助他一臂之力对付历红霞.因为他已看出唐老人虽然中剑,但他的松木红缨枪已反而趁势套住了厉红霞,不出十招之内,历红霞同样会受伤。 龙城璧没有看错。 唐老人虽然受伤,但在形势上反而占到了实在的上风。 历红霞的剑虽快,却已无法再冲过唐老人的松木红缨枪! 仙宫魔姥固然是江湖一绝,杭州唐门老祖宗可也不是泛泛之辈。 龙城璧已不只一次见识过唐老人的枪法,他对唐老人极具信心。 刀如急雨! 西门乌云用风雪之刀,砍杀雪刀浪子龙城璧。 龙城璧虽然受伤,但身手仍然极为矫捷灵活。 西门乌云以一敌二,脸上佳满了自信的神色。 雪刀落在他的手里,正是如虎添翼,李藏珍若单打独门,绝不是他的敌手。 但现在纵使加上龙城璧,形势也是极为不妙。 龙城璧雪刀在手之际,尚且无可奈何,现在雪刀反而成为敌人手中的武器,又焉能会有奇迹出现? 倏地,一声惨呼响起。 果然不出龙城璧所料,历红霞虽然首先击伤唐老人,但最后反而要败在唐老人的枪下。 唐老人的松木红缨枪已穿过了她的小腹,这一枪已足以把她推进地狱。 就此在同时,西门乌云也突然闷哼起来。 他当初没有小觑龙城璧,但当他夺刀之后,他却认为雪刀浪子不外尔尔。 但龙城璧真的不外如是吗? 倘若没有李藏珍的剑相助,他也决计无法胜过西门乌云。 但现在西门乌云却是以一敌二,而且越来越是骄傲。 他相信凭这两个年轻人的力量,绝对无法击败自己。 但他错了。 龙城璧除了是刀法名家之外,他的掌法也有极高深的造诣。 再加上龙心神诀相辅,他双掌下的威力就更不容漠视。 但西门乌云却漠视了这一点。 所以,当他见到历红霞中枪之后,只不过是楞了一楞,龙城璧的双掌已无声无息的拍在他的胸膛上! 西门乌云一声闷哼,踉跄后退三尺。 李藏珍等候这个机会多时,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飒! 血激溅,李藏珍的左手剑法果然更快,更准确。 天南魔帝西门乌云的性命,就此结束在龙城璧和李藏珍的手里。 古刹又再回复了一片死寂。 魔帝门一战溃败,宣告瓦解。 飞仙宫虽然仍存在,但主人已更易。 新主人居然是个尼姑,据说她是历红霞的师姐。 老尼姑本不该成为飞仙宫的主人,但她不避嫌。 原来她另有目的,居然在短短半年之内,把飞仙宫变为尼姑庵。 她真有办法。 女人的办法真多,而且往往比男人想出来的办法更有效。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叠凤居然也成为了尼姑。 她在三个月内,花掉一万二千两黄金,总共聘请十二个杀手去对付司马血。 但这十二个杀手全都失败,若非司马血剑下留情,他们早已变成死人。 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聘请杀手。 她开始觉得这是一件傻事。 也许她太累。 她终于跑到东海,出家为尼。 飞仙宫变成了云月庵。 云月庵没有仇恨,她也没有了仇恨。 罗浮五圣武功尽失的消息,终于在江湖上传了开去。 不少人要找他们算帐。 这些人平时听见了罗浮五圣这四个字,连腿部都会发软,但现在却不可一世地,公然要找五圣报仇。 但罗浮五圣已离开了中原。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也许他们也已太疲累了。 他们到天魂古刹赴约,本来就是去送死。 他们也许很傻。 但有一点就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 罗浮五圣重信义,一言既出,永不反悔,虽然他们最后没有和西门乌云交手,但胜负之分早巳明显,所以战与不战,都是一样。 最少,他们已曾赴约。 三月,雾中。 天魂古刹外,李藏珍终于跟上官芳舞告别。 其实他们早已分手。 在大半年之前,他们已分手。 上官芳舞已死在西门乌云的毒针下。 但李藏珍仍然留下。 他在古刹内渡过无数寂寞的黄昏,他每天都在这里看看她。 美人已埋在黄土下。美人已成为一堆枯骨,但他仍然陪伴着她,直到今天,他必须跟她告别。 因为他已接到一宗生意,一宗杀人的生意。 他要去杀人,远在岛国扶桑。 那是一个伪君子。 当这个伪君子的假面具被人拆穿之后,他远走高飞。 一个人若有五十万两金子,他当然可以走得很远,飞得很高。 但曾经给他害得苦透的人,却不甘愿让这个伪君子逍遥法外。于是,他们筹谋了一千两银子,去找李藏珍。 这时候,李藏珍已很穷。 但他却发觉,这些人更穷。 风流杀手李藏珍,会为了区区一千两银子,就跑到扶桑岛国去杀人吗? 碧海茫茫,那艘残旧的大帆船已离开了港口,望东而去。 龙城璧和司马血骑着快马,赶了大半天的路程,他们所能看见的,就是这一艘已远扬而去的巨帆。 他们是来向李藏珍告别的。 虽然,他们知道李藏珍一定还会回来,但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