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记》 第一章 回想起来,小学五年级真是我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候。 那一年,我很意外地考了一个双百分。学校有外国友人来访,我用流利的英文与他们对话,还上了我们当地的新闻。我在那时的日记中写道:“努力吧,夏奈,光明就在正前方!!!!!!!” 感叹号差不多占了半页纸。一切时过境迁,如今的我,是一个很平庸的初中生。看着当年的日记,我会笑得咯咯咯喘不过气,绝不相信这种无聊可笑的文字竟会出自于我的手笔。我将日记本撕得稀烂,算是对过去光辉岁月的彻底告别和绝不留恋。 如今的我已经念初三了,我敢说,再也没有比这个年级更糟的年级。我的成绩差强人意,唯一有点信心的科目是英语,英语一直是我的强项。我还给自己起了一个英文名叫kiko,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它读起来响亮而短促,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在最近热播的香港电视连续剧《流金岁月》里有一个女的也叫这个名字,不过我不太喜欢那个女的,因为她居然喜欢上了我最不喜欢的一个男的并且还为她怀了孩子。我喜欢的是该剧的男主角罗嘉良,他看上去温和极了,在剧中是一个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的大好人,看到他受委屈,我会在心里默默地流眼泪。我只能用“默默的”这个词,因为我是和爸爸妈妈一起看的。如果遇到有那种亲热的镜头,我就得表现出一幅更无动于衷的表情,把脸紧紧地绷起来,仿佛自己一丁点儿也不解风情。 不过妈妈一向先知先觉,在那种镜头快要出现的前十秒适时地提醒我:“阿奈,你是不是该去温习功课了?” “哦。”我很乖巧地说,然后一点儿也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往我的房间里走去。 关了房门我就开始跟唐池通电话,唐池是我最好的好朋友,她有一颗很可爱的小虎牙。其实我们在小学的时候就是同学,只是不在一个班而已。我总觉得唐池那个时候比现在要漂亮得多,我一直记得外国友人来的那天,她穿白色的衬衫,裤脚带大花的喇叭裤,背着手在台上唱《哆来咪》,她的声音很干净很炖粹,手势天真而不造作,少女得一塌糊涂,简直招人嫉妒。 上了初中后我意外地跟她成了同桌,在陌生的校园里看到是她的那刻我有些许的惊喜,然后我说:“唐池啊,如雷贯耳。我喜欢你的名字,倒过来就是——吃糖。”她迅速地回敬我:“你的大名我也如雷贯耳啊,夏奈,夏奈……”她想了半天后说:“倒过来讲就是母鸡快下蛋了可是‘赖’着不‘下’!”唐池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是不认输,再别扭的话再离谱的话她都讲得出来。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她正在被一张数学试卷折磨得头昏脑胀,在那边有气无力地讽刺我说:“落伍,落伍,这年头还看港片,罗嘉良年纪跟你爸爸差不多呃。” “难道韩片就好看吗?我告诉你,那些美女全是整过容的,一个也不可靠!” “呵呵呵呵,”唐池说,“我只看帅哥,比如安七炫。对了,黄豆豆比你还要落伍,他居然不知道安七炫。” 黄豆豆是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这年头美术课可有可无,可是黄豆豆不太一样,他是我们的校友,听说他的画在国际上也得过大奖,可是他哪儿也不去情愿留在我们学校教书。黄豆豆并不人如其名,他很高大也很帅气,经历好像带有一些传奇色彩,比如……他有三次出国的机会可是他都没有出去。比如…… 他是因为失恋才心甘情愿做一名中学教师的,再比如……他以前的女朋友现在是一名相当有名气的女明星,他们青梅竹马可最后黄豆豆惨遭淘汰…… 我曾经在唐池的力邀下和另外几个女生在她家一起看过一部黄豆豆“前任”女友主演的电影,那是一部爱情片,剧情很一般,因为是盗版,影像还有些模糊。那是个大眼睛的女孩子,看上去还算不错,不过她在戏里动不动就尖叫,真是让人受不了。更受不了的是唐池居然说:“夏奈,你跟她长得挺像,气质简直一模一样。” 我可不想像谁,我就是我,平庸普通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我就是我,独一无二的夏奈。唐池把脸别过去,当着众人的面骂我臭有性格。我不置可否地笑。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唐池对黄豆豆有着一种非同一般的情感,尽管她在我面前总是百般掩饰死活不认,但我相信我的直觉,不然,谁会愿意在初三这么紧张的时候依然天天往黄豆豆的画室跑,并美其名曰学画来着?鬼才信。 “我将来一定要做美术设计。这行赚钱,我看准了。”唐池欲盖弥彰地说,“有了钱,我可以环球旅行,那是我最大的梦想。” “和谁?”我说,“黄豆豆?” “去!”唐池说,“他那时候老了,我要找个年轻的力大无比的帅哥,可以替我背旅行袋。” 看来唐池关于有钱的概念实在是不到位,到了有钱的那一天,旅行袋里顶多也就是装些化妆品而已,怎么可能会重?但不可否认的是,为了理想,唐池一直在奋不顾身地努力着。她的画开始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有感觉,曾多次得到黄豆豆的表扬和首肯。她甚至得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机会,替雨辰的一本新书画插图。雨辰是我和唐池都非常喜欢的一个女作家,她的文字很天然,故事很有趣。她所有的书都是写给十四到二十岁的孩子,在我们同学间非常的流行。我和唐池就常常被她的小说感染得喘不过气来,一拿到她的新作就如上瘾一般非一口气读完不可。感谢雨辰,她是一个很勤劳的作家,让我和唐池可以时时享受快乐的阅读。而且,雨辰还有一个网站,双休日的时候,我和唐池会在上面流连,我们都是双鱼座,所以初初上网的时候,为了表示姐妹情深,我叫双鱼甲,唐池叫双鱼乙。我们在雨辰的论坛上珠联璧合地发一些贴子,很快就引起了她的注意,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在聊天室里遇到雨辰,就这样和雨辰慢慢地熟悉起来,在网上,我们叫这个一点没架子的作家辰辰姐,她很欣然地答应,然后亲热地回叫我们小甲和小乙。我问唐池:“雨辰的插图画得怎么样了?” “最近感觉不算太好。”唐池说,“我觉得我画得太卡通了些,不是那么唯美,明天拿去给黄豆豆看,希望他会有好的建议。” 我就知道她,三句话不离黄豆豆。 “你妈知道吗?” “知道,我妈为我而骄傲。”唐池说,“我妈还说雨辰是个不错的作家。我能替她做点事是我的荣幸。” “你妈是高兴你能挣钱了吧。”想想我妈对我百般严肃万般刁难的态度,我就对唐池妈妈对她的宽容感到来气, “也可以这么说吧。”唐池得意地说,“不过你不必嫉妒我,我可以请你吃东西的。” “唐大款再见,我要看书了。”我挂了电话,不愿和她再说下去。你瞧,唐池就要功成名就了,可我却越来越失败,甚至对自己考不考得上重点高中,都完全没有了把握。第二天吃完中饭,唐池就约着我一起去黄豆豆的画室。学校对黄豆豆真是不错,给他的画室宽大而又明亮,画室的墙上挂的大都是我们学校学生的作品,其中就有唐池的一幅,不过主角是我,画上的我眼睛明亮,发丝飞扬,笑得傻里傻气,身后黄昏的天空像一块绵绵的随时可以塌下来的软糖。 “嗨!老黄!”唐池无比老套地和黄豆豆打招呼,想尽量表现出他们之间的熟络。 “呵,吃过了?”黄豆豆说,“插图的活干得如何啦?” “这不正来向您请教吗?”唐池无限崇拜的样子递出她的作品。 “到这边来。”黄豆豆领着唐池去了靠窗的一张桌子。趁他们交流的时候我踱到一边看一个女生画画,她正在很用力地画一颗树,看上去是一颗秋天的正在拼命凋零的树,树旁边有一男一女,男的表情很漠然,一看就在扮酷,女的则没心机地笑着,身上穿的是淡紫色的纱裙。我反正也没事,多嘴多舌地说:“秋天穿这样的裙子会冻死的。” 画画的是个高三的女生,听说她正在考美院。听我这么一说她猛地回过头来凶我:“你懂什么!”把我吓了我好大的一跳。接下来的事情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她居然站起身来,愤然地撕掉了那张还没完工的画。 “对……对不起。”我结结巴巴地贫嘴,“您可以对我的无知表示愤怒,可是您实在没必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心血呢。” 黄豆豆和唐池见状一起走了过来,唐池慌里慌张地问:“怎么啦,夏奈?夏奈,到底怎么了?” 我耸耸肩,恨不得立即置身事外。 “朱莎,最近脾气很坏呀。”黄豆豆替那个女生把地上撕得稀烂的画捡起来说,“我早跟你说过了,对你而言,心态很重要,其它都是次要的。” “是当着这两个小妹妹教训我吗?”那个叫朱莎的女生把眼前的颜料一推,背上她的书包说:“我可没空听。” 说完,她拔腿就出了画室。 “快高考了。”黄豆豆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自嘲说,“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有点脾气也就难怪了,呵呵。” “比得上我们中考吗?”我说,“都知道现在中考比高考难。” “我看你们挺轻松的嘛。”黄豆豆说,“整日嘻嘻哈哈的。” “那是我们心态好。” 黄豆豆看我一眼:“挺能说,呵。” “夏奈是我们班名嘴。”唐池适时地拍我马屁说,“要是举办吵架比赛她以一顶十绝没问题!” 我伸出手捏她的脸以示抗议,她推开我逃出好远,回头招招手说,“老黄快来,我们接着聊。” “越来越没大没小。”黄豆豆叹口气走过去,我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然后觉得有些馋,于是决定去小卖部买点零食吃吃。我刚走出画室的门就看到朱莎,她并没有走远,正靠在画室的墙边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从她的身边经过,并没打算跟她说话,她却喊住我说:“嗨。” “嗨。”我笑笑,“原来你没走。” “你为什么要出来,”朱莎说,“是他们让你出来的吗?” “他们?”我一头雾水:“他们是谁?” “别装傻了。”朱莎说,“黄豆豆和那个叫什么唐池的。” “他们为什么要让我出来?”我当时确实是弄不懂,就傻傻地问了下去。 “现在的中学生什么事做不出来!”朱莎说,“我真替你们感到脸红。” 我隐约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了,可是我却什么也表达不出来了,只好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看着她。 “瞧你那傻样。”她讽刺我。 “瞧你那傻样!”我回嘴说,“黄豆豆是个好老师,唐池是个好同学,你要停止你脑子里那些怪思想。” “你多大?”她问我。 “十五六岁。”我说,“比你年轻。” “可你说话像我妈。”她冷笑着说,“我初三的时候,比你们单纯得多。” “那是。”我懒得和这个神经质的女生再理论下去,都说学画画的人多多少少有些与众不同,我暗暗地想,要是哪天唐池变得这样神经兮兮,我说什么也要当机立断地和她断绝一切外交关系。我在小卖部里买了一包薯条,站在学校的大操场边咯嘣咯嘣地咬。我忽然不想回画室了,我忽然觉得唐池其实一定不愿意我回画室的。可是我也不想回教室看书,我正站在那里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有人喊我说:“夏奈,怎么你没有吃午饭吗?” 我抬眼一看,说话的是我们班体育委员,个子最高的林家明。我常常想,世界上没有比林家明这个名字更土的名字,也没有比林家明更笨的第二个人。我这么说并不是没有依据的,因为我就因为林家明的愚昧而吃过大亏。那还是在初二的时候,体育老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在给我们测短跑的时候指派林家明按秒表。那天考完,我们那组的成绩都特别好,很轻松的过关了。我还没得意够呢林家明凑到我边上来说:“夏奈,你要谢谢我,要不是我,你们这组都难及格。”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神秘而小声地解释说:“我提前按了表。” 我当时真的是非常非常之惊讶的,我真没想到外表看上去这么老实个子这么高大的林家明竟是如此不磊落的小人,我一点儿也不感激他,也懒得去想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只知道他确实害惨了我。因为没多久后的校运动会中我就被硬抽去参加短跑接力赛,我没法拒绝只好强撑着上场,在那次比赛中如愿以偿地丢够了面子,唐池看着我落在最后的气喘吁吁的衰样,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她总是做出一幅爱情专家的样子来对我说:“林家明喜欢你欣赏你,这一点傻子都看得出来。” “不奇怪,因为你就是傻子。”我说,“傻得不可救药。” “有些事情就是事实,你不承认它也存在。”唐池深奥地说。我疑心她在说她自己和黄豆豆,算了,看在是好朋友的份上,懒得戳穿她。 “你在想什么??”林家明伸出五个手指在我面前一晃说,“好像在神游太空呢,我说什么你没听见吗?” “没有。”我老实地说。 “看你吃薯条的样子,好像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薯条。” “是吗?”我把手里的袋子往他面前一伸说,“喏,剩下的全给你。” “不要了不要了,这种东西我不爱吃的。”他拼命地往后退,好像我递给他的是一包定时炸弹。我调过头就走,他却呼哧呼哧追上我说:“怎么你和小糖果不在一起?” 小糖果是我们班男生对唐池统一的爱称。我每次听到,都会肉麻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我为什么非要和她在一起?”我没好气地说,“她是她我是我。” “你们一定吵架了吧?”林家明胸有成竹地说,“你们女生就是这样烦,好三天再吵三天,没完没了。” “你完了没有?”我站住,看着他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跟着我?” “我要去教室。”他无辜地说,“你可以给我指第二条路么?” 我唯一的选择是转身往校外走去。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小小的音像店,那是一家我非常喜欢的音像店,每天放学经过那里,就算不进去,也一定会探了头望一望。开店的是一个小年轻,他总是坐在柜台里面眯缝着眼睛听歌,来了客人也不起身招呼。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做生意,因为他的货很不错,很多很难买到的碟,在他这里准能买到。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放一首张清芳的老歌《花戒指》: 你可听说吗? 那戒指花 春天开在山崖 人人喜爱它…… 我一喜,问她:“有这张碟卖吗?” “有。”他说,“引进版,价格不贵。不过就两张,要买要赶快。” 我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下,虽说是不贵,却也是我半个月的零花钱。但我一定要买,我要把它送给木天。木天是一位我熟悉的dj,年少轻狂的时候,我曾经和唐池一起做过一次他的嘉宾,前一晚我激动得差点睡不着,要是在现在一定不会了,我好像已经老得对什么事都没有了激情。不过我很怀念木天,他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阳光男孩,声音里带着一种温柔的诱惑。我还记得那次他说要送我们一首歌,张清芳的《花戒指》,并说这是一首唱给少女的歌。可惜歌放到一半碟就不争气地跳了起来,木天沮丧地说:“可能是太久没放了才会这样,而且这张碟真的很难买到了,买盗版,好像又太对不起张清芳以及这张碟的经典。” 初三后,很少再有时间听木天的节目,如果偶然想起听,他的声音总是给我与故友重逢的好感觉。我喜滋滋地拿着那张碟回学校,一路想像把它送到木天的手里时他的惊喜。进了教室下午的第一堂课就要开始,唐池一脸不快乐地坐在座位上。如审犯人一般冷冰冰地问我:“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去哪里了?” 她的语气让我相当的不舒服,我的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管得着吗?” “管得着。”她说,“这是起码的礼貌,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在黄豆豆那里等你,一直等到你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迟到!” “你不是比我还要早到吗?”我觉得唐池简直就是在大题小作和无理取闹,“再说了,”我讥讽地说,“你呆在那里难道想走吗?九头牛怕也是拉不走的吧,可别赖到我头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唐池提高了嗓子。 “不想让大家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就小声些。”我警告她说,“你不要这样,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 “我为什么要讨你喜欢?”唐池的声音是低了下来,可是气焰一点儿也没下去:“我为什么要讨你喜欢,夏奈,你是我什么人?” “弱智。” “你才弱智!” “白痴。” “你才白痴!” 上课铃声及时地阻止了我们继续再吵下去。我把手中的碟片藏进书包里,完全失去和唐池一起分享我喜悦的欲望。可是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我却发现身边的唐池好像有些不对劲,课桌微微地抖动起来,仔细一瞧,原来她竟在哭!我和唐池吵嘴司空见惯,林家明说得一点也没错,好三天吵三天,谁也不会真正地服输,可是让她伤心到哭泣却好像还是第一次。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最脆弱,难道…… 我用手肘碰碰她,轻声说:“喂,不至于吧?” 她不答我,头埋得更死,课桌抖得更历害了。周围同学的眼光都往这边瞄过来,正在上课的老师好像也有所查觉,停下来不讲了。我赶快举手站起来说:“报告老师,唐池她肚子疼,疼得撑不住了。” “那……”老师说,“要不先送到医务室看看,不行的话还是送医院吧。” 我扶起唐池,在老师关切的注视和同学们怀疑的注视中艰难地迈出了教室,刚走到拐弯处,我就猛地放开她说:“行了行了,别装死了,你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呢。” 唐池却一把抱住我哇哇大哭起来,吓得我赶紧去捂她的嘴:“要死啦,你今天是犯神经病了还是怎么啦?” “我被人欺负啦!”唐池尖声叫起来,“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居然跑得远远的,你到底够不够朋友啊?” “谁欺负你?”我吓得脸都白了,“黄豆豆?” “你说什么呢!”唐池说,“你听听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是被谁?”我被她绕糊涂了。 “朱莎。”唐池说, “就是高三那个朱莎,她把我的画批评得一无是处,还,还骂我是娼妇。” “岂有此理!”我说,“你听清楚了?她真这么骂的?” “那还有假?” “当着黄豆豆骂的?” “没。”唐池说,“黄豆豆出去了一下。她就是可恶在这里,等黄豆豆回来的时候,她就拼命地对我笑,好像跟我是百年之交。” “她骂你,你怎么反应?” “我没反应。”唐池说,“从来没有人这样骂过我,我当时就傻了。”说完她又抱着我痛哭起来,看来真是伤得不轻。 “谁叫你道行不够?”我拍拍她的背安慰她说,“人家比你多吃三年饭么。” “谁叫你不在?”唐池蛮不讲理。 “对对对。”我顺着她说,“我要是在,打了她的左脸再打右脸,直到把她打成馒头为止。” 唐池这才破涕为笑,得寸进尺地说:“你现在就去打,替我出口气。” “八婆。”我骂她。她扁扁嘴又要哭。说真的,我是真替唐池感到愤怒,我无法想象朱莎会用那样的字眼来骂一个初三的女生,我了解唐池,她是因为屈辱才会觉得痛苦,而这种痛苦又让她感觉到更加的屈辱,周而复始,所以无法承担。 “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清者自清,走自己的路让人家说去吧……”我把自己知道的格言警句一股脑儿全搬了出来,得到的却是唐池的一句回复:“夏奈,你这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有那么容易?” 不能否认的是,唐池已经陷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关系里了,如果她不能及时地抽身,我可以预言,黄豆豆也好,朱莎也好,都可能在这个初三的深秋把唐池的生活掀起一阵狂风大浪来。我在深夜上网,遇到雨辰,她问我:“咦,双鱼乙呢?” 我说:“双鱼乙在恋爱。” “哦?那你呢?” 我文学而肉麻地答道:“我在看一场爱情的烟火。” 雨辰哈哈大笑,然后她说:“小甲,你是个可爱的家伙。” “辰辰姐,”我问她,“如果有人骂你娼妇你会怎么样?” 雨辰可能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她沉默了一下说:“我会装做没听见。” “我是说在你十五六岁的时候。” “那……也许我会拿把刀杀了他。” 瞧,著名的作家都这么说。瞧,十五六岁谁不该有点性格?可是我知道,就算我在场,我也会和唐池一样不知所措的,顶多问她一句:“你怎么可以这样骂人?” 那晚唐池没有上网,也许她正躲在房间里悄悄地哭泣,也许正在日记本上奋笔疾书,也许正在画板上面乱抹乱涂,我一想到她就有点心疼她,我想给她打一个电话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希望她会给我打一个电话,那么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再安慰她一下子。可是电话始终都没响。那晚的日记,我只写了五个字:晚安,唐池。 第二章 夏奈的radio 我叫唐池,夏奈说我的名字很有趣,倒过来就是……吃糖。 其实我从小就不喜欢吃糖,我对一切的甜食都感到厌倦和发腻。我有一张正在吃生日蛋糕的照片,不过那样子很滑稽,照片上的我紧锁眉头,看上去好像是在吃药。我还不喜欢穿漂亮的衣服,宁愿整日套在呆呆板板的校服里,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自由自在。我的妈妈说,我是个奇怪的孩子,不过我妈妈对我这个奇怪的孩子非常的宽容。比如我喜欢画画,她总是买最好的颜料给我,还给我请家庭教师。我要是哪天回家晚了,她也绝不会像夏奈的妈妈那样冷着脸盘问到底,而是很关切地对我说:“你肚子饿不饿哇?我烧了你最爱吃的红烧鱼呢。” 你看,就算我现在正在念初三,她也从不要求我放下画笔专心读书什么的。 说到画画我不得不提到一个人,那就是我们的美术老师黄豆豆。在遇到黄豆豆以前我画画是毫无章法随心所欲的,但遇到他之后仿佛一切都改变了,他若有若无其实却重要非常的指导让我眼前一亮,我开始敢想自己将来可以成为一名画家,退一步说,至少可以靠画画来养活自己。 我永远都记得在黄豆豆那间宽敞明亮的画室里,面对着撒满一桌的金色阳光,他的手指轻轻地放在我的画上,铿锵有力地说:“唐池,你真是一个天才!” 十六年来第一次有人称我为天才,我当时一阵头晕目眩,激动得站也站不稳。 黄豆豆看着我说:“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我摸摸脸,赶紧掩饰说:“是吗?也许是这些天太累了。” 他同情地说:“初三了,是紧张。” 我好奇地问他:“老黄,你初三的时候画画不?” “画啊。”黄豆豆得意地说,“不过我那时候成绩挺好的。” “我知道你成绩好,中央美院的高材生么。你知道不,他们都说你在我们学校教书是屈才啦。” “客气。”黄豆豆说,“我只是觉得这个工作适合我而已。” 我夸他:“呵呵,你人不错,挺淡泊名利的。” 他被我的老气横秋逗乐了,看着我笑:“唐池,挺有意思呵。” 黄豆豆笑起来不好看,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成为我的偶像。偶像一天之内夸我两次,我真是有些受不了。 我一次次地问自己,我是不是一个虚荣的孩子呢,没有答案。 于是我鼓足勇气问夏奈,她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当然是,唐池即然你问到这个问题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实在是太虚荣了,有时简直虚荣得不可救药。”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她打我一巴掌又揉我一下说:“不是有句话,虚荣使人进步么。” “是虚心使人进步吧。”我说。 “差不多差不多啦,“她嘿嘿乱笑:”要不是虚荣心作怪,我看你画画的水平也进步不了那么快哦。” 我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我对黄豆豆有点不一般的意思所以才会这么拼了命地学画画。其实这话她藏在心里很久了只是从来没有当着我的面说出来而已。我正在为她的含沙射影感到不高兴的时候她又忽然拿出一张张学友主演的片子《男人四十》给我,说是我一定会喜欢看,里面讲的是一个女学生爱上自己老师的故事。我反问她说我一定会喜欢看什么呢?她想了想说这还用得着我说吗唐池你真是的。 我发了很大的火,我把那张dvd狠狠地扔到地上,再用力地踩上两脚,然后我调头就走。她捡起那张被我踩得稀烂的dvd追上来说:“小姐,这是正版的呃,你知不知道我心都在滴血?” “是你先让我伤心的。”我说,“你和别人一样乱想我,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好朋友!” “你是为了黄豆豆和我吵架吧,”她比我更大声地说,“你为了他和我吵架难道就把我当好朋友了吗?” “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我说,“你一直以为我对黄豆豆有什么意思对不对?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么你对那个叫木天的呢?你敢说你内心是一片纯洁的吗?” 她的嘴张成o字型。 那天是圣诞节,天又干又冷,我们刚连着考完两场试,一点点节日的气氛都感觉不到。在教学楼有风的长廊里,就站着我和夏奈两个人。我想起不久前就是在这里的黑板报上,那个高三的变态的女生曾经用粉笔写下过一行大大的字:大家注意了,初三(3)班的唐池是个超级大花痴! 用的是粉红色粉笔,字又大又漂亮,从黑板的这头一直拉到那头。我不知道当我看见的时候已经有多少人看到这行对我进行无耻人身攻击的大字了,反正是夏奈跳起来,用她的衣袖迅速地擦掉了它,然后拉着我迅速地离开了。 也是夏奈不断地提醒我不许哭不许苦着脸不许倒下不然别人就会遂了心愿。 上课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夏奈肮脏的衣服袖子一边安慰地想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就算全世界都对我有所怀疑,还有夏奈站在我身边的不是吗? 可是现在,我怎么了? 想到这里,我心呼啦啦就软了下去,走过去拉拉她,低声说:“算了,是我不好。” “你有间歇性神经病,唐池。”她愤愤地说。 “是是是是。”我说。 她卟哧笑起来:“我有说什么吗?我什么也没有说你干嘛好好的往木天的身上引,真是变态。” “是是是是。”我又说。 “是我不好。我也不该这么小气。”见我态度好,她又心疼我了,讨好地对说:“快回教室吧,我有圣诞礼物送你。” “是什么?”我一路问她她也笑而不语,誓将神秘进行到底。 在教室里坐下后,她在包里掏啊掏掏啊掏地掏出来一幅皱巴巴的手套说:“这是我的处女作哦,你一定要珍惜的。” 我接过来,真的是她自己织的,一只上面一个歪歪扭扭的英文名,分别是fish,kiko。 我叫fish,她叫kiko。 “昨晚弄到十二点。”她说,“我是希望可以标新立异一点。本来想放上去两条鱼的,可是实在力不从心,就弄上我们的英文名啦。” 我的眼睛一热。 “挺暖和的。”她催促我,“戴上试试!” 我给足她面子,戴着它上完下午的三堂课。高兴起来了,又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摸摸她的脸,听她用她最喜欢的形容词悄悄地骂我:“肉麻。” 放学的时候她对我说她不跟我一起走了,想去电台一趟。 “又是木天?”我不高兴。 “你吃醋的样子挺可爱。”她哈哈大笑说,“不过别乱吃飞醋,我只是去送张cd给他做圣诞礼物而已。” “好吧好吧,”我夸张地说,“为你们纯洁的友谊而干杯!” 林家明走过来问我们:“嘻嘻哈哈的在说什么呢?”林家明是我们班体育委员,我觉得他一天至少有五小时眼光停留在夏奈的身上。只是夏奈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丝好脸色。 “正说你呢。”我故意逗他开心。 “说我什么?”林家明真是笨得可以,还当真了。 “说你长得像唐池的偶像。”夏奈坏坏地说。 “是吗是吗?唐池你的偶像是谁呀?”他话还没说完,我和夏奈早已经手拉手地跑远了。林家明人高腿长,三下两下追上我们说:“等等啦,我有礼物要送你们!” “啊?”我瞪大眼说,“我是买一赠一的那种吧,拒收!” 林家明变戏法一样从裤子口袋掏出两个长长的小玻璃瓶来,每瓶中竟然是两条游来游去的小鱼,好看得要死! “送给我们班两个双鱼座的女生。”林家明说,“圣诞节快乐。” 我一把抢过,夏奈则板着脸收下。 我一边跑一边对夏奈说:“真想不到林家明也这么浪漫呢,今天是圣诞节,你应该给人家一个微笑做圣诞礼物么。” “去你的!”夏奈下手真重,差点没打爆我的头。 我和夏奈在校园门口的公车站分手,看着她先上车往电台的方向去了,我想了想折身返回了,我走到校园里,身不由已地走到黄豆豆的画室。 我推门进去,很幸运,他在那里,而且只有他在那里。 “唐池。你好像好久不来了。”他正在整理画室,把画挂上去又取下来。问我说,“这幅挂这里好不好?” “还行,圣诞节快乐。”我说。 他回过头来朝着我笑:“对呀,今天过节,我都差点忘了。” “怎么你不和你女朋友去过节吗?今晚有很多地方都在开party,还有抽奖什么的,一定很好玩。” “呵呵。”他并不回答我:“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不是来祝你圣诞快乐吗?”我说,“你也应该祝我圣诞快乐。” “好。”他好脾气地说,“祝唐池圣诞快乐。” “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我靠在门边叹息。 “怎么了?是不是学习很紧张?”他走近我,“来,进来啊,站在门口很冷的。” “不了,我这就走。” “你替雨辰的书画的插图通过没有?” “有你指导还会有问题吗?”我说,“雨辰很高兴,我在网上跟她说起你,她说出了新书也一定会送你一本。” “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哈。” “你有没有看到黑板上的那些字?”这其实是我最想问的问题。那以后,我一直都没有来过他的画室。 “什么字?” “是不是真的没看到?” 他一脸疑惑的表情。我相信他是真的没看到,于是我又问他:“如果有人跟你说唐池这个人很坏,你会不会相信?” “不会。”他看着我,头低下来。他真的比我高好多,然后我听到他说:“看来有烦恼啦?如果不高兴就画画吧,那是一个好办法。” “如果我不在这里上高中,你还会不会做我的老师教我画画?” “这里随时欢迎你。”他说,“我等着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呢。” “你画得这么好,不也视名利为粪土?”我说。 “你会比我更好。”他看着窗外说,“今晚一定会下雪的,你相不相信?明早起来,就会看到最美的雪景了,不愉快的事情,别再去想它。” “好的,黄老师再见。”我跟他告别,这一次,我没有叫他老黄。 晚上我趴在桌上画贺卡给夏奈,桌上放着林家明送我的两条鱼,他们正在小玻璃瓶里不知疲倦地游来游去。我也准备画两条鱼送给夏奈,我正在画第一条鱼的时候妈妈走了进来,我给她看夏奈替我织的手套,她笑得什么似的,挑三捡四地说:“看看,五个手指没一个是一样的长短哦。” “难道你的五个手指有一样长短的吗?”我替夏奈抱不平,宝贝一样地把手套收好放到书包里。 “好朋友送的当然与众不同啦,”妈妈说,“不过现在的女孩能把手套织出来就不错了,是不能对你们太挑剔。” “我送夏奈一张手绘的贺卡如何?”我问妈妈,“我本来想好朋友不用送来送去的,可是既然她都送了,我还是回个礼比较好。” “好主意。”妈妈拍拍我头说,“画吧,画完早些睡。” 可是我没画一小会儿就接到了夏奈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才说话:“我,我是夏奈。” “废话呃,”我说,“你一吱声我就知道你是夏奈哦。” “我在街上。” “啊?几点了,你在街上做什么?” “随便走走。”她不停地说下去,“虽然很冷,不过夜色还挺美。今天过节呃,只可惜是洋节,要是在美国,一定热闹死了,我就不会这么孤独了。” “夏奈……”我被她吓住了,“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说的都是真的,”夏奈的声音低下去,“唐池你可以笑话我,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傻事吗?我居然离家出走了,真是老土得要命哦。” “夏奈!!!”我听到自己尖叫起来,“你在哪里,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说,“这条街我不熟悉。” “我的天……”我说,“你在哪里我马上来!” “好吧。”她说,“城西,十一路公共汽车到底,不过现在没公车了,我坐的是最后一班。你多带点钱,也许我可以在哪家旅馆凑合一夜。” “姑奶奶你饶了我。”我求她,“你就在站台千万别乱跑,等我来。” 我匆匆忙忙跟爸爸妈妈说明情况,老妈比我还义气,帽子围巾一拿说:“快走快走,我陪你打车过去,十一路公车站那边挺偏的。” “带回家里来吧。”爸爸也说,“等她来了再给她家打个电话,不然她家里人该着急了。哎,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爸爸的话还没说完,我和妈妈已经冲出了门。 夜真的很冷,不过并不寂寞,很多店依然开着灯不想错过今晚的每一宗生意。司机将车开得飞快,快到的时候我不顾寒冷地摇开了车窗,老远就看到了坐在站台边身子蜷成一团的夏奈。 车停了,我让妈妈和司机在车上等我,独自下了车。 我走到夏奈的身边,她没有声音,好像冻僵了一样。我吓丝丝地蹲下来叫她:“kiko,kiko?” “我真是没出息。”她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正常,“唐池我简直比你还没有出息,我该怎么办呢?” “跟我回家。”我把我的围巾围到她脖子上说,“kiko,我们回家。” 她抱住我开始呜咽。哭声低而绝望。 “不管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我说,“你不是常常跟我说,天不会塌下来的么,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你撑着呢。” “我只是觉得丢面子。” “你在我面前还要什么面子?”黄豆豆说得对,天真的开始在下雪,我拉住她说,“快走快走,不然我们两人都会变成雪人了,明天早上准上新闻。” “别提上新闻的事,谁提上新闻我跟谁急!”她拖着哭腔。 夏奈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曾经上过一次新闻,她觉得那是她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候,每每提起,总是唏嘘,呵呵。 我好说歹说总算把她劝上了车,见我妈也在车上,她不好意思了,打了个招呼就抿着嘴一句不说。 “没事!”我用手肋碰碰她说,“我妈挺开通,她不会说啥的。” “你别刺激我。”她说。 “我就知道你是跟你妈吵架了,到底为什么?”我问她。 “给你妈打个电话吧,”我老妈把手机贡献出来说,“她在家一定急坏了。” “不打。”她说。 夏奈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我赶紧跟老妈使眼色,“好啦不打不打,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吧。” “原来是圣诞节离家出走哇?”司机也听出点端倪来了。 “闭嘴!”我和夏奈齐声说。 我妈笑得什么似的,一点风度也没有。 好不容易折腾到家,趁夏奈在洗手间,我偷偷地往她家打了电话,她妈妈一接电话就大声叫嚷起来:“说她两句说跑了,你家在哪里,我马上来领人!” “不用吧阿姨,都在气头上,明天我一定劝她回家,让她向您赔礼道歉!” “唐池,”夏奈妈妈在那边好像一下子哭了起来,“你和夏奈是好朋友,你怎么着也要劝着她,别让她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情啊。” “啊?”我一头雾水,“她做啥不该做的啦?” 正说到这里,夏奈像火箭头一样地从洗手间里冲了出来,夺过我手里的电话,冲着听筒大叫了一声:“够了!”然后啪地挂断了它。 那晚,夏奈和我挤在我的小床上,她的双脚冰冰凉,贴着我半天也暖和不起来,我拿出才画了一半的贺卡给她看,说:“要不是你半路打扰,我明天就可以把它送给你了。” “唐池你真好。”她说,“没有你我怎么办?” “现在知道我好了?”我说,“白天你不还骂我是神经病?” “嘻嘻。”她笑,看来心情好了许多。 于是我试探着问:“到底什么事情跟你妈妈吵成这样?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妈不可理喻。”夏奈说,“我今天不是去木天那里吗?他很喜欢我送他的张清芳那张cd。他也送了我圣诞礼物,是一个小小的木壳收音机,真的很漂亮的。木天记性真好,他还问起你呢,他都记得我们天天在一起。” “被你妈知道了?” “本来也不知道的,晚上我听木天的节目,忍不住打了一个热线电话进去跟他聊了几句,他说很高兴我去看他,两年没见我都变成大姑娘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正高兴着呢,我妈撞开我的门就进来了,一定要问我和木天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偷听你讲电话?” “是啊,”夏奈捂住脸说,“我觉得屈辱。” “后来呢?” “我回答她,他是主持人我是听众,就这么简单,可是她死活也不信,问我为什么要送木天cd,木天为什么一定要我去电台,让一个小姑娘去电台一定是没安什么好心,你叫我怎么跟她说下去?” “那就别说了,忍忍不就过去了?” “你以为我不想忍?我都忍了。我都洗完脸洗完脚准备上床睡觉了,她又跑进了我房间,在我房间里东翻翻西翻翻,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最后她找到了我床边的小收音机,她竟然拿走了它。” “你妈妈真是过份。”我说。 “我跳下床来跟她抢,我本来抢赢了,可是又被她抢了回去,我让她还给我,她居然把它一下子扔出了窗外。要知道我家在十二楼,十二楼呢,外面黑成一片,就算找到,它也一定是碎成碎片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明白夏奈的痛苦,心疼地说,“不怪你离家出走。要是换成我,我也许也走了。” “你妈妈爸爸真好,才不会那样。” “你妈妈其实也挺爱你,不过是在气头上而已。” “可是那个家我真不想回了,”夏奈说,“我爸和我妈夫唱妇随,一人一句,好像我已经成了街上那种浪荡女,我做什么错事了,我真是想不通。” “只因为你喜欢上木天了。”我一针见血地说。 “喜欢有什么不对吗?”她低声说,“其实我很少参与他的节目,只因为今天是圣诞节,我才会想起来打一个电话。” “也许喜欢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吧。你看,我和黄豆豆不也是吗?” “你喜欢黄豆豆什么?”她问我。 “说不上来,那你喜欢木天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她答我。 “可是我觉得真的没有什么,我们并不是坏小孩。”我说,“睡吧,一觉醒来,不愉快的事就忘掉了。” “真让人觉得累。我什么也不想想了,我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夏奈说着,长长的胳膊绕过来搭到我脖子上。她好像真的是很累了,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她甚至打起了轻轻的呼噜,像一只可爱的小老鼠。 我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像桌上那两条不知疲倦的鱼。 第三章 天很蓝的那个下午 如果要让我用一个词来形容初三,我会说:不堪回首。 夸张一点点说,初三的我可谓是“劣迹斑斑”,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次不算彻底的“离家出走”而引起的。 其实第二天放学后我就直接地回了家,那天是周末,有很多同学约着一起去逛街我都没有去。告别的时候唐池不放心地对我说:“别跟你妈吵,忍忍就过去了。”我点头示意她放心。她其实并不放心,走的时候频频回首,让人心折。 我刚进家门妈妈就迎面把一个玻璃杯扔到了地上,我定眼一看,竟是林家明送我的圣诞礼物。杯子在瞬间粉碎,两条无辜的小鱼在地面上拼命地挣扎。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妈妈,我不知道她是从哪一天起变成了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她恶声恶气地问我说:“你还回来干什么?” 我觉得疲惫极了,我一句话也不想说地往我的房间走去,可是妈妈并不罢休,她一把拉住我,声音越来越尖:“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乱想乱做了是不是?你给我坐下来,有些事情你今天必须跟我交待清楚!” 我坐到沙发上,膝盖上放上我的大书包。我想好了,她如果再逼我或者说再过份的话,我马上就再走,走了后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可是她的语气却忽悠悠地低了下来,她说:“阿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伤妈妈的心,你知不知道我昨天一宿没睡,今天连上班都没有心思。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有没有想过可怜可怜你妈妈?” “你可怜可怜我。”我说,“不要再自寻烦恼了好不好?” “可是你跟男生交往是事实,互赠礼物是事实,在电台里说那些打情骂俏的话是事实,要是给我们单位的人听到,你让妈妈的脸往哪里搁?” 我努力想努力想也想不起昨天在电波里跟木天说过什么“打情骂俏”的话了,于是我只好牵动嘴角无奈地笑了笑。 妈妈又被我的笑激怒了:“你看看你现在,怎么一点姑娘家该有的自尊心都没有?还好意思笑?我要是你我就羞得跳楼了!” 我腾地站起身来:“你以为我不想跳吗?你要不要我现在就跳给你看!” 她被我吓住了,赶紧又拉住我,带着哭腔说:“你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是不是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啊!”我想挣脱她,可是她力大无比,我怎么也挣不脱。 正在这个时候爸爸回来了,赶紧把我们纠缠着的两母女分开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都给我坐下来坐下来。” 妈妈放开了手,我终于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我是实在忍不住了,妈妈是实实在在地伤了我的心。 我爸爸还算是可以沟通的人,在他的调和下,这件事好象有点不了了之。但之后的很多天,我在家里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如果可以,我就一句话都不说。没滋没味的新年过后,新学期开始了,学习开始越来越紧张,大家说话的时候,都带着夸张的手势,走起路来也很夸张,仿佛不这样,就显不出对中考的重视来。 中午的时候,我喜欢和唐池一起到西教学楼的楼顶去看书,春天的风带着淡淡的花香,吹开了全身每一个毛孔,唐池把手放到我额头上,爱怜地说:“夏奈,你瞧你,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孩子。” “嗯哪。”我说,“你瞧我多糟啊,我们算是背道而驰了。” 真是这样,唐池开始越来越有名,她替雨辰的新书画的插图相当的不错,被专家们一致认为相当地有特色,她的作品还开始被一些漫画卡通杂志所刊登,每一次拿了稿费,她就请我去狂吃一顿,或者是买我最想要的cd来送给我。 “不许瞎说。”唐池看着政治书的封面对我说,“我们是一生一世的好朋友,你怎么可以说这总让人泄气的话。” 我知道唐池是个好姑娘,如果可能,我当然愿意做她一生一世的好朋友,这一点我倒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时间宝贵,于是谈话就进行到这里,我们继续埋下头来背枯燥无味的政治,因为我们都知道,考上本校的高中部是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的先决条件。可是没过多久,我们的苦读就被一个尖锐的女声打破了:“挺像模像样的嘛,这么卖命为了什么?想继续留在这里念高中?还是想……” 说话的人是朱莎,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被她自己的笑声淹没了。 唐池很紧张,她的脸紧绷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从哪天起,这个异怪的高三女生就开始缠着唐池不放,仿佛是她青春成长岁月里一个经久不衰的噩梦。唐池拉拉我的衣袖,示意我们走开,不要理她。 可是朱莎却不肯放过她,往我们面前一挡,神经兮兮地说:“我倒是想问问你,你究竟用的是什么招数,可是让黄豆豆对你服服帖帖的?” “你神经病!”我骂她。 “不关你的事!”她也骂我,又转头对唐池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所谓的作品到底有多少是你自己的创作,又有多少是出自黄豆豆之手呢?” “你无耻!”她的话严重地伤到唐池的自尊,唐池忍不住大喊起来。 “我是无耻吧,”朱莎扬头一笑说,“也比你不要脸强吧?” 她话音未落,我一拳头已经重重地挥了过去。那拳头不偏不倚地打中了她的眼睛,她捂住眼“哇”地一声大叫起来,没等她叫完,我又补上了一拳,这一拳比上一拳还要准还要狠。 算她倒霉,我老早就想打人了,只是没有借口而已。 事后我被老师请进办公室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只是补上了一句:“朱莎早就欠揍了。” 我们班主任老游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人虽然跟不上潮流,却还算得上是和气,她和和气气地问我说:“为什么说她欠揍呢?” “她老是针对唐池,在外面瞎说八道。” “她都瞎说八道些什么?” “我不想说。” “是不是说她和黄老师?”老游问。 我不吱声。 “那么唐池是不是天天都去黄老师那里?”老游又问。 “那又怎么样呢?”我忍不住说,“他们不过是讨论画而已。” “当然这不是你的事。”老游叹口气说:“我只说你打人,打人为什么非要打眼睛?朱莎就要高考了,如果她的眼睛出什么问题这个责任谁负得起呢?” “该负多少责任我会负!”我硬撑着说。 “做事不经大脑!”老游气急败坏地责备我。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唐池,后面紧跟着的是唐池妈妈。唐池走进来,首先悄悄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冰凉,不过我依然感觉到安慰。 “我妈妈来了。”唐池对老游说,“有什么事您可以跟我妈妈说。” “是。”唐池妈妈说,“游老师我早该来了,实在是抱歉我这个时候才来,不然也不会出今天这事情了。” “夏奈打了人,打到了人家眼睛,人家家长找上来门来,你说……” 唐池妈妈手一挥,打断老游的话:“这样,该付多少医药费我们一分不少给,算上营养费也行,不过我也要替唐池讨个公道,她朱莎在公共场合多次对唐池进行诽谤,我要她当众向唐池道歉,不然,告上法庭我也奉陪到底!” 有了唐池妈妈撑腰,我和唐池相互看看,眼底全是笑意。 老游给唐池妈妈倒上一杯水说:“孩子的事,不用闹得这么大吧?大家各让一步,事情总好解决。” “那就各让一步。”唐池妈妈干练地说,“我不希望这两个孩子再遇到什么麻烦,她们也要中考了,中考和高考一样的重要。” “我会从中协调。”老游说,“不过唐池你也要注意影响,不要动不动就往黄老师的画室跑,你知道吗?” 唐池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显然不知道该如何来回应老游的这个要求。还是唐池妈妈机灵,她让我们跟老游说谢谢和再见,然后一手拉我们一个,出了老游的办公室。走出不远唐池妈妈就表扬我说:“唐池你跟人家夏奈学学,不要一点脾气都没有,这样子被别人欺负也不知道还击?” “我有夏奈就行了。她会罩着我么。”唐池甜甜地说,故意让我开心。 “不开心的事别去想。”唐池妈妈说,“晚上我请你们吃大餐!” “我不去了。回家晚了妈妈又要刨根问底的。” “那你就先回家吧。”唐池了解我,“骑车小心点,要不车不骑了,坐公共汽车回家也行。” “我没那么脆弱。”我朝她笑笑,到车库拿了车独自上了路。春天的夜还是有些微凉,我一路骑一路想,如果我生在唐池的家里,如果我的妈妈是唐池这样的性格,我是不是也可以更加地优秀一些呢,还是,我会变得更糟? 人的命运是那么的不同,性格决定命运,我一直记得这话,是木天在电波里说的吧。我其实还是在悄悄地听木天的节目,唐池送我一个带耳机的收音机,是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我只是不再用热线参与他的节目了,而是改成了给他写信,用“双鱼”这样一个名字。寂静的夜里,城市已经睡着了,木天极富诱惑力的声音从耳机里沙沙的传来:“今天又收到了双鱼的来信,她的信总是这样,用很舒服的纸,淡淡的字,淡淡地写来。木天想,这个叫双鱼的听众一定是个可爱的双鱼座的女生,那么她应该是刚刚过完生日不久,所以我要在这里祝她生日愉快。双鱼座是十二星座里我最喜欢的星座,双鱼座的人爱作梦,也无时不在幻想,也常将这种情结搬到现实环境中,而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但他们是善良的,有绝对舍己助人的牺牲奉献精神;他们是敏感、仁慈、和善、宽厚、与世无争、温柔、多愁善感的纯情主义者,也是十二星座中最“多情”的一个……让我们来听一首叶蓓的歌《双鱼》,这首歌也特别地送给可爱的双鱼,此时此刻,希望你会在收音机旁。” 紧接着,叶蓓的歌声便悄然响起:“……我们仰起头,看那金色的太阳,你看还有那,田园野上清香的气息……” 歌声里,我的心深深地迷醉,我想,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也没有第二个像木天这样懂得我心的人,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双鱼就是夏奈,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一个人可以这样地懂你,这样认真地来读你的信和你的心情,应该算得上是幸福的吧。 我只是没有告诉唐池这些,说真的,我怕她会笑话我。 我很认真地读书,快中考的时候成绩一天天地上涨,妈妈的脸色大有缓和,我知道她会在心里说我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们之间的话仍然不多,但也不会再吵架,她也不会在夜里不敲门就忽然闯进我的房间或趁我不在的时候在我的房间里胡翻乱翻,争取到这样的权利,我觉得已经足够。 我对自己说,好好念书考个好高中考个好大学,也许我不可能像唐池那样出色,但也应该有一份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快乐人生吧。 带着这样的思想,中考来了又结束了。谢天谢地,我的成绩还不错,顺利地升上了本校的高中部。唐池的分数差了一点点,不过做为特长生也留在我们学校。我们不用分开了,高兴得拉着手在大太阳下直蹦。 暑假里我们班十几个同学有次小型的聚会,是在我们班最富有的同学叶琛的家里,叶琛家的房子是一幢小洋楼,一共三层,第三层还有个舞厅,可以唱歌也可以跳舞。早听说她家有的是钱,不过同学三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去她家。因为叶琛说要出国了,是去美国,平日时趾高气扬的她忽然变得很念旧,把家里好吃的东西都统统搬出来不说,唱歌的时候,还唱着唱着就哽咽了嗓子。 唐池推推我:“叶琛唱歌真难听。不哭可能会好些。” “那你上去显显宝啊。”唐池唱歌不错,声音好听还不会走调。 “我才不!”唐池娇情地说,“没有一千观众我才不开口。” 我臭她老远。 再接下来唱歌的是林家明,老天,他居然说要把一首叫《ibelive》的歌送给夏奈,希望夏奈会喜欢。 大家哄叫起来,叫得最响的就是唐池。 那是热过一阵的韩国电影《我的野蛮女友》的主题曲,我其实蛮喜欢的,没想到林家明唱起韩语来还真是有点像模像样,很深情的一首歌,唱到最后林家明竟然有些嘶吼,唐池悄声说:“夏奈啊,纵是铁石心肠也该肝肠寸断哩。” 说真的,我一向瞧不起林家明,可我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大胆地表达他心中的感情,这多多少少让我对林家明有了些新的看法。 就是在那一天,从叶琛家出来后,那天我忽然很想去看看木天,因为我很久都没有看到过他了。不过他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非常清晰,个子不算高的男生,看上去有一丝带有贵族气质的忧郁,当他笑的时候,你会想到梁朝伟。 暑假里电台管得很严,不让学生轻易地上去,在我的百般肯求下,守门的警察才替我打了木天的电话,告诉他有人在门口等他。没过多久,木天下来了,看到是我,他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的神情,把我拉到一边后他问我:“你怎么又来了?” “我……”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好久没来过了。” “考完试了吧?”他问我。 “对啊对啊,我就是来告诉你,我考上我们学校高中部了,我和唐池一起考上了,要知道这可不容易。” “那是挺好。”木天笑着说,“不过你以后还是尽量少来这里吧,你妈妈她好像不太喜欢你听我的节目……” 我的脑子乱轰轰地响成一团,我在瞬间明白了一个事实,我妈妈她居然找过木天了,难怪她现在从不在这件事情上与我再纠缠。我恍恍惚惚地问木天:“我妈妈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木天咬咬嘴唇说,“如果你妈妈不喜欢你听电台的节目,我想你还是少听为好。” 我看着他,简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然后他补充说:“如果你妈妈反应到台长那里说我带坏你就惨了,我们台长最反感的就是这个,我想你还是不要给我惹麻烦了。你说呢?”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我转身就走了,那是个天很蓝很蓝的下午,我在大街上一路狂奔,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 我从此不再听木天的节目,他的儒弱和自私推翻了我对青春的很多美好的设想,还有我的母亲,她背对着我所做过的一切我永远都没法做到原谅。这一切我都没有告诉唐池,我只是换了一个id上网和雨辰聊了聊,我把我和木天之间的种种都告诉了她,雨辰充满怜爱地对我说:“成长就是这样,痛并快乐着,亲爱的你得接受这个世界带给你的所有伤害,然后无所畏惧地长大。” “谢谢雨辰。”我说,“原来认识一个人是如此痛苦的事情。” “会好起来的,相信我。这是代价,也是收获。” 我谢谢她,很礼貌地与她告别,她答应我,有空会替我写一篇小说,你希望我在小说里用什么样的名字呢她问我。 “消失的双鱼”吧,我说,然后我下了线。 是的,消失的双鱼,木天将永远也收不到双鱼的信了,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双鱼就是夏奈。对他来讲,不知道会不会也算是一种遗憾? 漫长而寂寥的暑假,除了上网就是看电视,唐池比我忙,她有画也画不完的画,可以挣到挣也挣不完的钱,在她不好意思地拒绝了和我一起上街逛逛的请求后,我接到了林家明的电话,他约我一起去爬山。 我没好气地说:“这么热的天爬什么山?” “山里很凉爽的。”林家明说,“我们可以跟旅行团坐车,当天就可以来回。” 也许真是寂寞得发疯了,我答应了他。 无可否认的是,那是一次相当愉快的旅行,山里的空气很新鲜,阳光曲曲折折地照进来,让人感觉像是秋天,林家明背了一个大包,里面全是吃的。每走一小段递上来给我吃。我想起唐池关于有钱后的一个愿望,就是找个大帅哥替她背着旅行袋去环游世界,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林家明说,“初三后好像就很少看你笑了。” “不开心怎么笑得出来!” “那你现在是开心喽?”他说。 “还行。” “夏奈你与众不同。”林家明说,“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 “别拍我马屁,我可不领情。”我板着脸,迎着头上四散下来的金色阳光。 “你不会忘了我吧?”林家明担心地说,“以后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了。” “不会。”我很认真地说。 “我会想念你。”他傻傻而动情地说。 四周的树叶沙沙作响,我看着林家明,这个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的林家明,然后我想到了木天,如果是他对我说这句话我会怎么样呢? 在那个天很蓝的下午,彻底的告别后,木天到底会不会想念双鱼呢? 然后我听到自己用冷冷的声音对林家明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暑假终于过去,高中生活按部就班地开始,那是一个奇怪的阳光灿烂的秋天,天一直暖和而舒适,学校里进行了一翻修整,显得更加地漂亮了。唯一的遗憾是我和唐池不在一个班,当然也不再是同桌了。 我的同桌换成了一个呆头呆脑的小白脸男生,说起话来细声细气,让人恨不得在他的背上打上一拳,看看可不可以把他的声带给打粗些。不过他成绩还行,考数学的时候,他会把试卷悄悄地递过来给我看答案,作为交换,考英语单词的时候我也会多多地照顾他。 上午第一堂课刚下,唐池的脑袋瓜就从我们教室门口伸进来。我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出去,她做出一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肉麻表情对我说:“哇,想死你了。” “找个新欢啊,”我拿她开心,“你就不必承受思念之苦啦。” “那可不行!”她抱抱我,“今生今世只爱你。” 我做呕吐状。她笑得天花乱坠。 由于是本校直升的,我们在学校也可以耍耍老资格,到食堂打饭的时候插插队,走过操场的时候背挺得老直老直,做课间操的时候手脚懒洋洋,看初中部的女生的时候斜着眼,甚至,用脚一把踢开黄豆豆画室的门。 当然这事儿是唐池干的,黄豆豆在惊天动地的踹门声中抬起头来,问唐池说:“抽风啊,有没有礼貌?” “嘿嘿嘿嘿。”唐池说,“老黄我兴奋啊,实在是兴奋,原谅原谅哦。” “又有银子挣了?”看来黄豆豆比我还要了解她。 “是呀是呀,雨辰又让我画插图啦,她上本书卖得不错,读者对我的插画好评如潮啊!”唐池眉飞色舞地自卖自夸。 “那要请客啊。”黄豆豆说。 “noproblem!”唐池财大气粗地说,“想吃什么尽管提!” “对了,一幅图给你多少?” “以前三十,这次八十。” “你们这一代真有机遇,”黄豆豆由衷地说,“出名要趁早,说得一点也没错。” “你怎么有点酸溜溜的。”我笑黄豆豆。 “喂!不许诋毁我的偶像啊,人家这是淡泊名利,你懂不懂?”唐池赶快跳出来替黄豆豆作主,这么多年了,她始终这样,一遇到黄豆豆的事就马上和我解除统一阵线联盟,没劲得要命。 “别拍我马屁。”黄豆豆说,“我马上要组织一批作品参加省里的中学生绘画比赛,我要你全力以赴,争取拿个大奖回来。” “是。”唐池立正说,“绝不辜负领导重望。” 可是我没想到唐池又要我做模特儿,初二的时候唐池曾经替我画过一幅画,那幅画画得不错,一直挂在黄豆豆的画室的墙上,但为了那幅画我可吃尽了苦头,坐在那里好几个小时动也不能动,现在,要让我再坐,我可不愿意。 我说:“拉倒吧,别画我,我老太婆了有什么好画的。” “我会画出和上次完全不同的感觉,夏奈我要的就是你现在的这种感觉,你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让我有创作的冲动。” “坐不住了。”我说。 “不让你坐。一切都在我心里。”唐池说,“相信我,我会画出最美的一幅画来。” “你不如画风景。”我乱建议。 “哈哈,那我不如收笔。”听唐池的口气,她好像已经是名扬海内外的大画家了。真不是一般的显宝,不过如果不用坐在那里受罪,那就让她画去好了,没准我还会被她捧为最红的模特儿呢。 第四章 一些生气的理由 高一的时候,我忽然一不小心成了名人。 初一的小妹妹拿着雨辰的新书来请我签字,说是没有雨辰的签名有我的也是一样的。还要求我在书的扉页上替她画上两笔。 我这人一向没架子,再说她留着很可爱的童花头,所以我一一地满足她的要求。她笑呵呵地问我是不是见过雨辰了她是不是很漂亮。 我摇着头说没有呢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雨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啊?”她吃惊地说,“那你怎么可以给她的书画插图呢?” “我们通过网络交流。”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你们是网友啊,那你是不是常常上网聊天啊,你觉得上网聊天好不好?你会不会网恋呢?” 一连串的问题,似小记者。 我拍拍她的童花头说:“姐姐可没空常常聊天。” “那你忙什么?” “画画啦,读书啦,和好朋友一起玩啦。总之,高一是很忙的。” 她点点头,拿着书万分崇拜地离去。夏奈笑得站都站不住:“唐池哦,名人架子摆得真足哦。”紧接着她捏了嗓子模仿我的腔调:“总之我的业余生活很丰富,画画啦,读书啦……哈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 我也笑,我也觉得自己刚才很滑稽。 所以说到底,我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就算以后更加地出名,我也一定还是这个样子。 我老妈说,我的运气真的是不错,而且她还找人替我算了命,说我一定会这样顺风顺水地好运下去。我虽然不迷信,可是谁会不喜欢自己好运呢? 这时我和夏奈已经不在一个班读书了,我们中间隔着两间教室,每到课间的时候,楼梯口就成为我俩聊天和聚会的最佳场所。夏奈在那个秋天剪了个很适合她的很有层次的发型,不长也不短,衬得她的脸型更加地好看。那些日子她一直穿着高领的羊毛衫和洗得发白的左丹奴的牛仔裤,和我说话的时候,颀长的腿斜斜地靠在栏杆上,路过的男生女生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我说:“听说你被评成班花啦?” “有这事吗?”夏奈说,“怎么不是校花?” “知足常乐啦。”我安慰她。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下说:“说真的,唐池你好歹也算是个画家了,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你自己的形象?” “怎么我形象不好吗?”我问她。 “岂止不好,简直糟糕。” “那我应该怎样?”我虚心请教。 “有没有搞错,居然来问我。你画的那些女生不是一个比一个美吗?”她笑着说:“要我说呢,我觉得你应该留长头发,穿粗布的长衣服,有洞的脏牛仔裤。咬着画笔在校园里走来走去的寻找灵感!” 知道她是在拿我寻开心,我懒得再理她。上课铃响得也正是时候,我死命地捏她的漂亮脸蛋一下,然后飞奔回教室。 刚坐下身后的男生陈有趣就向我打听说:“刚刚和你在楼梯口聊天的那个是你好朋友啊,你们怎么一有空就粘在一起?” 我转回头说:“想认识她要排队,在我这里先预约登记。” “那我排多少号?”他问我。 “一千零八十八号。” “我晕。”陈有趣说,“你是她的经纪人吗?你别忘了我叫陈有趣,全世界最有趣的人,考虑我加个塞儿啦?” “看你表现吧。”我给他打气,“有志者,事竞成。” “我这就泡制情书。”陈有趣没脸没皮地说。 看样子,越来越漂亮的夏奈真的有望成为大众情人了。 不过据我所知,谁也比不过林家明的痴情,他三天两头给夏奈写封信,一有空就到雨辰的聊天室里呆着渴望看到她。可惜的是夏奈的心是石头做的,好像一点也不会感动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连木天的节目都不听了,我有一次说到木天,她居然问我说:“木天,谁是木天?” 搞不清她是真忘还是假忘,反正酷得一塌糊涂。 所以说,我后面那呆小子还是趁早死了心的好,管你是陈有趣陈有钱还是陈有心陈有意,都没一丁点儿用。 “朱莎”事件后我和黄豆豆之间的接触也较之以前少了许多。这个有性格的女生很成功地炒作了一场根本就不存在的“师生恋”,在她离校的前一天,无数的人都看到了她贴在校门口的一张海报,是她自己画的,那张海报设计得美伦美奂,上面写着斗大的六个字:“黄豆豆,我爱你!” 这件事对黄豆豆的影响非常的大,就连我也被叫到教务处去问了话,那个不知道是什么职务的老师板着脸问我说:“黄老师平时都跟你们说些什么?” “如何画好每一张画。”我说,“他是个好老师。” “就这样吗?”那个人显然不满意我的答复。 “还能怎么样呢?”我说,“朱莎是疯子,她变态的。” “你别跟我说朱莎,我在跟你说黄老师。你不要转移话题。” 我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个话题,可是他看上去很凶,我不敢跟他顶嘴,于是我就闭了嘴一句话也不说。 等到最后他不耐烦了,居然问我:“黄老师有没有对你对手对脚过?” 这都是什么问题啊,我觉得这简直是对黄豆豆巨大的侮辱,我的脸腾地红了,他却不折不挠地问我说:“说啊,不用怕,学校会为你们作主。” “我只想说黄老师是个好老师。”我勇敢地看着他说,“希望你们不要误会他。” “你知道撒谎的代价吗?”他恐吓我说,“你会被学校开除。” “可是我没有撒谎。”我说,“信不信由你。” 后来我才知道,除了我,几乎所有常去画室的男女同学都被叫过去问过话,因为黄豆豆的确是一个好老师,相信没有一个学生不替黄豆豆说话,清者自清,这件事终于不了了之,那个对黄豆豆妒火中烧恨不得置他于死地的教务处的老师也在新学期里调去了别的学校。可是我还是减少了去黄豆豆那里的次数,我觉得夏奈说得对,少给他惹麻烦,也是尊重他的方式之一。 或者说,我也不太敢过多地去见他了,我的心里开始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恐惧,至于是恐惧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你是恐惧自己爱上她。”夏奈评价说。 我去捂她的嘴,我怕她说出更可怕的话来。我想,就算是我真的爱上了黄豆豆,我也绝不会像朱莎那样丢人现眼。 说到朱莎,我还是前不久听黄豆豆提起,说她最终没有考上美院,也不打算复读,而是去了一家文具店站柜台。 我没有去过那家文具店,但我可以想像朱莎站柜台的样子,那个老板肯请她,脑子不是短路了就是进水了。 再见到朱莎是在一次画展,那次画展是黄豆豆带我去的,同去的还有其他两三个同学。朱莎胸口别着工作证,看样子在这里做服务工作,看到我们,她迎上来,耸耸肩,很工式化地说:“请跟我来。” 黄豆豆和她走在前面,我听到他问她:“不用上班吗?” “辞了。”朱莎满不在乎地说:“两个月换三个工作,换得我头疼,还是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好。” “也好,在这里干干就挺不错。” “好个屁!”朱莎粗鲁地说,“画展一完我又得歇着,要不您找点活儿给我干吧,好事不要都便宜你的得意门生对不对?”说完,回过头来,眼睛瞟我一眼。 “你是说唐池?”黄豆豆说,“那些机会可都是她自己争取的。” “越描越黑。”朱莎扁扁嘴,这时我们已经走到大厅里,朱莎指指四周说:“欢迎随便参观。” 我拉开黄豆豆,低声说:“你还理她做什么?她给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黄豆豆打着哈哈批评我说:“别老是耿耿于怀了,一些小事么,忘掉最好。” 这次的画展展示的是我市中青年画家近年来的好作品,黄豆豆也有两幅画参展,放在展厅里很显眼的位置,没过一会儿,他就被主办单位硬拉去接受采访了,他被拉走的时候表情很滑稽,如果要被送上刑场一般,同去的一个男生同情地对他说:“没事儿,镜头一晃就过去了,多提提我们学校哇,提提我也行。” 我暗暗地笑,向他甩去一个ok的手势。 我们去得比较早,来得人还不是太多,整个大厅里显得空荡荡的。我站在那里看黄豆豆的画,忽然发现朱莎也站在黄豆豆的画前,她看得是那么那么的入神,以致于脸上都幻发出一种奇异的色彩来。 “你是不是喜欢他?”隔着一张画的距离,她问我。 “是。”我毫不避讳地说,“我仰慕他。” “小小年纪懂什么叫仰慕?”她嗤之以鼻。 “最起码我懂得如何尊重和不伤害别人。” “他还好吗?”朱莎的口气忽然软下去,她走近我问:“我知道上次的事情给他带来一些麻烦,没事吧?” “有没有事都与你无关。”我硬硬地说。 “告诉他我很抱歉。”朱莎说,“请你一定要告诉他。” 说完,她解下胸口的工作证,转身朝着大门口走去。 我想上想,追上去说:“你干嘛要走?这个工作不打算干了吗?如果要说抱歉,你要你亲口对他说才对啊。” “我不想再见到他。”朱莎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泪水:“你这个笨蛋,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想见一直想见的却一直见不到的人,当他忽然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招架不住?”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过去的都过去了,他不会恨你的,你们还可以做朋友的呀。” “你是个傻丫头。”朱莎忽然笑了,“我嫉妒你就是因为你这么傻可是他居然看重你。他也真是够傻。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她这人就是这样,说着说着就胡说。夏奈又不在场,我可没把握说得过她,于是只好说道:“随便你。” 她把工作证甩到地下,毅然离去。 我不再有心思看任何一张画。 我在回去的车上跟黄豆豆提起朱莎,黄豆豆忽然想起来:“对啊,她人怎么一晃就不见了呢?” “她走了。”我说。 “为什么?” “因为她怕见到你。” “说什么呢?”黄豆豆不愿意再说下去了,眼睛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下一站我要下了。”我对黄豆豆说,“也许你应该去劝劝朱莎,她可以再考美院的,或者再复读也行。” 黄豆豆微笑着说:“好啊,你自己回家小心。” 我都十六岁了,可是他跟我说话却像我是小孩子。他表情沉稳,不论说到什么事情都是那种处变不惊的样子。无论承认不承认,我知道我和他之间都永远隔着一条岁月的河,纵使拨开两岸的烟雾,也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我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有些沮丧地下了车,然后我决定去夏奈家。这么多年来,夏奈好像已经成为我的安定剂,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总是第一个想到她。好在她家和我家隔得并不是太远,走十分钟路就可以到了。 我去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家,正趴在沙发上看dvd。 这是她最大的爱好,什么样的新片老片都如数家珍,她说她将来最想做的事情是做大厦管理员,因为他们的大厦管理员就天天在值班室看电视来着。 她家的沙发又大又吹,我也一头倒在她家沙发上:“一个人真是痛快啊,怎么你爸爸妈妈都不在吗?” “对啊。”她递给我一包薯条说:“难得老虎不在家,猴子称称霸王。不然我现在还不得乖乖地看书么。” “在看什么片子?” “老片子,《玫瑰的故事》。”夏奈说,“我在校门口那家店淘到的,经典啊,看十次都值!” 屏幕上,一个很大的露台,张曼玉娇俏地笑着,正在替周润发擦眼镜,夜空里是满天的灿烂繁星。我知道夏奈,她就喜欢这种调调的东西。 “画展怎么样,和黄豆豆把臂同游是否快活似神仙?”她问我。 “我看到朱莎了。”我说。 “呀,那岂不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我忽然不恨她了。”我说,“我觉得她挺可怜。” 夏奈啪一下关掉了电视:“不会吧,你没有发烧吧。” “没有。”我说,“你要是看到她站在黄豆豆画前的那幅表情你也不会再恨她的,真的,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苦,这么可怜。” “你在说你自己吧。”夏奈抢过我手里的薯条咯嘣咯嘣地咬起来。她吃东西的声音真是响,什么样的零食给她吃起来你都感觉到是山珍海味。 “我和朱莎是不一样的。”我说。 她并不信,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电话在边上,夏奈又是满手的油,于是示意我接。 我接起来,没猜错的话是林家明,在那边问:“夏奈在吗?” “在。”我憋住嗓门说。 “是你吗?声音怎么了?” “是我。”我忍不住笑起来,夏奈来抢我手中的听筒,我硬是不给,争抢中听到林家明在那边说:“要不要再去爬山啊?我这边找到车子,我们又可以跟着去了。” 夏奈终于把听筒抢到了手里,她很凶地对着听筒喊道:“我说过你不要打电话到我家里来你听到没有!” 电话被她飞速地挂掉了。 我脸色微变,看着她说:“你和林家明一起去爬过山?” “是啊。”她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时候的事?” “老早啦。”她看着我说,“你怎么了,陈年旧事提它干啥?” “可是我都不知道。”我伤心地说,“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唐池你有没有搞清楚,是不是我吃喝拉撒都要告诉你?”她的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拜托你不要这么无聊好不好?” 我看着她,不相信这话出自于她口中,要知道我对她从来都是无话不说的啊,我早上吃了一个鸡蛋饼,黄豆豆换了一双新鞋,我们班某个女生的裙子在上体育课的时候关键的部位忽然拉开了一道口子……我从不犹豫地和她分享着我生命中的每一个芝麻绿豆般的小细节,从不怀疑地把她当作我一生一世唯一的好知已,我怎么也无法接受她有事情不告诉我的这个事实。 何况这件事,是关于她和一个男生。 她不是一直都不喜欢林家明吗?为什么又要和他一起去爬山。只是他们俩一起去爬山的吗?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或是做了些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瞒着我? 我从沙发上拿起我的包,默默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唐池。”夏奈叫我说,“如果你为此而生气,那么你就是白痴。” 她很久没骂过我白痴了,也许在她的心里,我一直就是一个白痴吧,我拉开了她的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大街上是明晃晃的阳光,都快到冬天了,还有这么该死的明晃晃的阳光。我在公用电话亭打通了黄豆豆的手机,然后我对着那个肮脏的听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半小时后,黄豆豆和我坐在了友谊商场底层的茶座里。 我从玻璃长窗里看到他骑车过来,再到车库里停车,再急冲冲地冲进来,一直到他坐到我面前。在我心里温柔地想,其实他还是很关心我的,如果我真的一个朋友也没有了,最低限度还有他师长一般的关心温暖着我,不是吗? “怎么了?”黄豆豆说,“到底出什么事了,电话里你又不肯说。” “我感觉我被骗了。”我说。 “被谁?” “你有过好朋友吗?”我问他,“两个人,密不透风的那种。” “你是指你和夏奈?”他说,“你和夏奈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我只是认清了一些事实而已。”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的脆弱,一面说一面眼泪就流了下来。 “呵呵。”黄豆豆说,“要是给人看见,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么一听,我赶紧抹掉了眼泪,说:“谢谢你能来,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好朋友吵吵架正常,你不要放在心上,人和人之间就是这个样子的啦,越吵感情越好。” 他不知道,我跟夏奈,其实根本就没有吵架。 “你有女朋友吗?”我问他,“你和她吵架吗?” “我哪能跟你们一样,我是成人呢。”他耍滑头,又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一定在想我耍滑头。”他胸有成竹地笑着说。反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来。离开学校的那间画室,黄豆豆显得更加的放松和壑智。见我不说话,他忽然一拍双手说:“对了,有个好消息正要告诉你,要不要听?” “什么好消息?” “再把眼泪擦擦干我告诉你。” “要说就说,不说拉倒!”我使起小性子来。 “怕了你了。”黄豆豆把身子往前一倾,高兴地对我说:“你获奖了!” “啊?” “你送到省里去比赛的那幅画,得了金奖!” “真的!”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我那幅画叫“少女”,画的是夏奈,题材看上去是老了些,但黄豆豆当时一看就说很有可能获奖,他还说,夏奈的表情为“少女”两个字做了最好的诠释。 “要好好庆祝一下啊。”黄豆豆说,“唐池我看准你了,你在画画方面真的很有灵气,好好努力,一定会有希望的。” “我也不在乎名和利的。这些比起友情来,其实也是微不足道。”一想到夏奈,我的心里就划过一阵没命的伤心。 “你呀。”黄豆豆责备地说,“现在气死这样,明天保证又和她勾肩搭背的啦。” “那你说句公道话,好朋友之间是不是不应该有所隐瞒,是不是应该坦诚相待?” “从某种角度来说是这样,可是人是个体的,保持个人的一些空间也很重要啊。”我问得诚恳,黄豆豆答得也诚恳。 “你真这么想吗?” “当然是真的。”黄豆豆说,“朋友是这样,恋人,夫妻其实都是这样。” 我很真诚地向他道谢。他笑着说:“以后别再这样吓我就行,我还以为天大的事呢。” “你着急?”我问。 “废话!”他呵斥我。 和黄豆豆告别后我找公用电话打夏奈家电话,过了好久她才来接。我支吾着没话找话:“是我呃,你在干吗?” “在等你消气。”她说。 “对不起。”我说,“是我小题大做了些。” “唔。” “我请你吃炒栗子吧,明天。” “唔。” “哦,还有,我得奖了,画你的那幅画,是金奖。” “唔。” “说声恭喜会不会啊?” “恭喜你!”她的声音差点刺破我的耳膜,然后我听到她咕咕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她不会真的介意。可是我还是有点介意,真的,我不敢去想,在我掏心掏肝的同时,她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第五章 一些总会不经意犯的过错 唐池上了电视。 她这次比我小学五年级那次搞得还大,上的是省电视台呢。节目是唐池去省里领奖的那天录制好的,她老早就告诉我播出的时间,提醒我到那时候一定要看。 那晚我们全家坐在一起看唐池。那是一个不大的演播室,台上坐着四个获奖选手,唐池抱着奖杯坐在正中间,一看到她出镜我就卟哧一声笑了起来,她在电视上显得胖一些,还有些紧张,因为紧张,所以眼神游移不定。 主持人也是个中学生,一看就是半路出家,问的问题都很老套,比如:“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美术的啊?” “三岁。”唐池说,“我妈妈说我三岁的时候拿上了画笔就舍不得放下了。” “那就算是天才哦。”主持人很夸张地表扬她,唐池的脸上哗地笑出一朵花来。 “这次拿到全省中学生绘画比赛的大奖,请问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很意外啦。”唐池要命地拖起港台腔来,“不过我真的要好好谢谢我的指导老师黄豆豆,他给我很多的意见。还要谢谢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画中的主要人物夏奈,是她给了我创作的灵感,当然还要谢谢我妈妈,她一直非常地支持我……” 人家得了奥斯卡都没她那么罗嗦。 电视的镜头扫到唐池的那幅画,上面是我微侧的大头,穿一件纯白色的高领羊毛衫,金黄色的向日葵在我身后艳艳地开放。我妈妈叫起来说:“呀,真的是很好看,唐池这丫头有两下子嘛。” “是我们家丫头长得漂亮,比你当年强多了。”爸爸贼高兴的样子。 “啊呸!”妈妈很凶地呸他说,“就只知道漂亮,姑娘家除了漂亮还要有知识,有知识才有气质,光有漂亮有啥用!” 我当然知道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好在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是唐池。我冲妈妈一挤眼,跑到我小房间里去接。 “你看到了?”唐池哭兮兮地说,“你看到我在电视上的惨样啦?” “很风光啊。”我说。 “去,胖得像猪仔。那个摄影师真是猪啊,怎么老对着我从下往上拍呢?” “挺好的挺好的,你这下更是要出名啦。” “嘿嘿,要不要我给你签个名啊?”说到出名她还是挺来劲的,一下子就把刚才困挠她的关于形象的问题给全忘光了。 其实我觉得唐池也挺漂亮的,就是在穿着打扮上羞涩得离谱,一点也不像人家别的那些爱画画的小姑娘。要是哪天穿件新衣服来上学,她就会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会盯着她看。在这一点上,你纵是跟她说破了嘴皮也没用。 “睡个好觉吧,大名人。”我友情提醒她,“要保存好体力,当心明天到学校签名签到手软呵。” “对哦对哦。亲爱的再见。“她在那边很响亮地吻我,我发出夸张的呕吐声挂了电话,隐约还听到她在电话那头发出的银铃般的笑声。 唐池是个明快而坦荡的孩子,在这一点上,我自知不如她。 第二天我起得早,初夏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天不冷也不热,阳光让人感觉温轻松,空气也份外的清新。快到学校的时候,我的自行车篓子里忽然飞进来一封信。一个男生吹着口哨从我边上斜斜地插了过去,车速飞快。 我认得他,他是唐池班上的,叫陈有趣。 我在早读课的时候打开那封信来看,信很长,故作的幽默,我怀疑他是在网上copy来的,信的全文如下: 夏奈同学你好,自从我第一眼看到你,你就如同一缕清新的阳光照亮了我的生命。 每天每天,我的眼睛盯在课本上,我的神早已乘着你的巧笑去遨游.待到时光悄悄溜走,猛然醒悟,发觉课本没看,笔记没复习,单词也没背,呜呼,一事未成!惜乎悔之晚矣.我想,这是你害我的。所谓"债有主,冤有头",我自然要向你讨还!所以,我决定追求你! 中国人的传统观念,讲究"才子配佳人".我虽非才子,而你却是实在的佳人。照理本不该冒昧打扰.但又寻思自己还年青,也许将来能够成为才子也未可知,所以不妨暂时装一回准才子的头面,并且私下里认为准才子追求佳人也算不得唐突佳人了。呵呵。 如果你觉得本人还有相识的意义,请于本周六晚7:00在学校后面的小竹林见面.提请美眉注意,沿途若有接待,纯属假冒,请自己乘11路公共汽车,向校内走200米即到.届时本人将上身着一绿色西装,下身穿一红色短裤,头戴一顶瓜皮小帽,脚蹬一双高腰马靴,左手持一本<<情爱幽幽>>,右手握一卷<<女生天地>>.诸般特征,望牢记在心,切勿错认他人。 我想,象你这样美丽善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孩,就算不来,也一定不会把我这封信透露给她人,更不会拿出去炫耀吧.我那所谓的一点点小小的脆弱的自尊心就全都握在你的手里了,希望你别损伤了它.多谢多谢. 此致 男生对女生最神圣最虔诚的敬礼! 你诚挚的朋友:陈有趣 草于猴年马月猪日 我潦草地看完它,顺手揉成了一团,扔到了窗外。 同桌的男生问我说:“又收到情书了,夏奈?” “你怎么知道是情书,难道是你写的吗?”我同桌长得白白净净,可笑的是人也姓白,于是大家都叫他小白。 听起来,像一条哈巴狗的名字。 小白胸有成竹地说:“你每隔两天往外面扔一纸团,不是情书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强盗逻辑,扔纸团和收情书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不过我不想跟他斗嘴,上了高中后,我变成了一个没棱没角的冷漠女生。 用唐池的话来说,我酷得地球整体降温五度。 就在这时,看到黄豆豆在教室外面朝我招手。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继续招,于是我只好放下手中的英语书走了出去。 “在早读啊?”黄豆豆说,“有件事情想找你。” “唐池……”我指指另一间教室说,“她在高一(四)班。” 黄豆豆笑了:“我的表达能力应该没有问题吧,我是说,我找你。” “找我?” “对啊,我替你跟老师请过假了,你现在跟我去我画室一趟好不好?” 我点点头,满怀狐疑地跟在他身后,在路上,他问我:“对了,昨晚唐池上电视你看到没有啊?” “看了。”我说,“我要是不看她还不杀了我。” “呵呵,你当然要捧场啦。”黄豆豆说,“我们学校领导也很高兴啊,唐池给我们学校争了光,他们还说要给唐池发奖金呢。” “哇,还嫌她不够富啊。”我不满,“对了,到底什么事找我呀?” “到了不就知道了?”黄豆豆还挺会卖关子。 走进画室,一个我从没见过的陌生人站起身来,热情地伸出手来要跟我握手:“这就是夏奈吧,比画上还要漂亮!” 我很拘谨地碰了一下他的指尖。 “坐吧。”黄豆豆招呼我说:“这是我的好朋友简,他是搞摄影的,昨晚看了电视,今天特地来想见见你。” “哦?”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还是让我来说吧。”那个叫简的人看上去非常干脆,“我正在替一家知名的青春杂志拍一组少女的照片,想请你做模特,行吗?” “可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方面的事。” “我们不需要你的经验,少女最佳的表现就是天然,昨天我只是见到画上的你,今天看到你本人,我更加的有信心了。”他咧嘴大笑,像只可爱的青蛙。 “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你只需要站到我镜头前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当然也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的。”简笑笑说,“会有些累,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会拍出最漂亮的你。” “就要考试了。”我说。 “我可以等你考完,等到暑假,而且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就够了,你看呢?” “就算是社会实践啦。”黄豆豆插话说,“简的作品是一流的,你看了就会知道了。也算是给自己留个纪念嘛,机会难得哦。” “你们黄老师说得绝对有道理。” 他们露骨地互相吹捧。一看就是一对死党,如同我和唐池。 我答应他我考虑考虑。 这件事当然是第一个告诉唐池,她一听就跳了起来:“拍,当然拍啊,有没有谈好报酬?不可以因为你是学生就欺负你的哦,要是价太低宁愿放弃也不能掉价哦。这件事我一定要去跟黄豆豆说清楚。” 呵,就像是我的经纪人。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说,“再说了,我妈多半不会同意。” 唐池出馊主意,“瞒着你妈。有什么事我替你罩着。” 但我回家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妈。当时是在饭桌上,如我所料,我妈一听就叫了起来:“现在社会上骗子不要太多哦,小姑娘家贪慕虚荣,铁定要吃亏上当的!” “那人是我们美术老师的同学呢。”我说。 “又不是你们美术老师,就算是你们美术老师也不能全相信,反正你别想这些心思,马上就要高二了,好好用功才是真。” 见我不高兴了,她又赶紧补充说:“暑假带你去大连玩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大连吗?” 她有个姑妈在大连,早就叫我们去了。 “不去了。”我说,“马上要高二了,好好用功才是真。” “你!”这下轮到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爸爸又出来打圆场说:“你也是大姑娘了,什么事好做什么事不好做自己也可以拿主意么,妈妈说什么也都是为你好。还不是怕你上当受骗么。” 结果一顿饭我只喝下一小碗汤,什么胃口都没有了。对于拍照一开始有的好奇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早上的课特别的紧,好几堂课老师都拖堂,我一直没机会告诉唐池我不想替简拍什么照片了,到中午的时候我才有时间到她教室去找她。可是她居然不在,陈有趣一见到我,从座位上一跳就出来了:“找我啊,找我还是找唐池啊?” “你说呢?”我冷冷地问。 “嘿嘿,我的信你看了没有?”从上次那封信起他又给过我好几封信了,我有时拆都懒得拆就撕掉了。 “没看。”我如实说,“唐池人呢?” “不知道,她上完第三堂课就跑掉了。”陈有趣说,“你做好心理准备啊,你不看我也会继续写下去的,一直写到你不得不看为止哦。” “唐池有什么事吗?怎么连课都不上?”我才没心思和他扯那些事。 “我们哪里会知道,她现在是名人了,说不定是去接受采访了也不一定哦。” 我转身离开,可是我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唐池不是随便逃课的那种人,她到底做什么去了? 我跑到公用电话亭打她家电话,没人接。于是我去了黄豆豆的画室,画室的里只有几个初中的小毛孩在画画,我问他们:“看到唐池没有?”他们均向我摇头。再问黄豆豆呢,说是吃饭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心里的担心开始越来越重,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慢慢地冒头,一下午的课,我都上得神情恍惚。 就这样一直到放学,我骑车回家,经过小区门口那个小公园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在大喊我的名字:“夏奈,夏奈!” 竟是唐池。 我骑着车冲过去说:“喂,你要死啊,一直找不到你,你一个人蹲在这里干什么?” 她抬起头来,眼睛红肿不堪,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 “你别吓我!”我赶紧跳下车,一把抱住她说:“怎么搞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做了傻事。”唐池气若游丝地说,“kiko,我做了傻事,我以后再也没脸回学校去上学了。” “你倒是说呀,什么事?”我用力摇着她的双肩。 “黄豆豆……我跟黄豆豆……” 黄豆豆黄豆豆,我就知道这事八成不离黄豆豆!我扶她到公园里的木椅子上坐下说:“你慢慢说,黄豆豆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杀了他!” “我没脸再见他了。”唐池的泪滚滚而下,“他杀掉了我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他以为他自己真有多了不起,他一定小看得我要死,kiko啊kiko,你知不知道我多恨我自己,朱莎说得对,我真是个傻子,我真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 我只好搂着她的肩,任她发泄。过了好半天,她才道出事情的原委。其实是很简单的事,她拿了奖金,想请黄豆豆到旋转餐厅吃饭,可是黄豆豆没答应。 “呵呵。”我说,“你别为难他,他不答应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只是聊表谢意啊,可是他却往歪处想。” “你怎么知道他往歪处想?”我没好气地责备他,“你这明明是做贼心虚。” “他有!”唐池抬起泪眼说,“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他跟我说,唐池,我希望你快快乐乐的长大,不要有那些无谓的烦恼。你说‘那些无谓的烦恼’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明摆着是瞧不起我,他一定认为我爱他爱得不可救药啦!” “难道不是不可救药了吗?”我狠狠心说道。 唐池这下没话了,只好抱着我再呜呜地继续哭。 “哭吧哭吧。”我心里想,反正早也是哭晚也是哭,反正注定了是一场失望,是的是的,唐池对黄豆豆就像我与木天,注定了是一场失望。我早就不相信成人了,他们的世界里有太多的规则和太多的利器,一旦你不小心闯进,就注定了是伤痕累累。 在唐池的哭声里黄昏渐渐地来了,夏的黄昏美得有些不可思议,脚底的青草散发出一种迷离的香味,唐池依偎着我,我轻轻地拍着她,有一阵子,我疑心她睡着了。这可怜的孩子正在疗伤,我知道我此时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沉默。 第二天是周末,我答应唐池的要求,去黄豆豆家要回她送给黄豆豆的卡。关于送卡的细节唐池是后来补充给我的,原来那天她除了想请黄豆豆吃饭以外,还给黄豆豆送了一张手绘的卡,卡上有五个字:爱地久天长。 我明白,其实这才是唐池所说的“那件傻事”。 “你不许笑话我。”唐池咬咬牙说,“你要是笑话我我现在就去死。” 唐池其实并不是那种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女孩,今天这样纯属例外,这么多年来,我太了解她了,她此刻一定是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悔青了肠子。 “安啦。”我对她说,“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去要回那张卡,我就说那张卡你本来是要送给我的,我不要,你一气之下才转送给他的。” “你真这么说?可是他会信吗?” “我管他!” “呼呼,夏奈!”唐池抱紧我,“你快救我,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肩负唐池的重任敲响了黄豆豆的家门,这里我从来没来过,唐池给我画了精确的路线图,上帝保佑我没有找错地方。 开门的竟是简。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大体恤,拖着拖鞋,头发乱七八糟,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看到我很高兴地说:“夏奈,怎么会是你?” “我找黄老师。”我说。 “进来吧。”他热情地邀我进屋,“老黄有事出去了,很快就回来。” “你们住在一起?” “合租么,很流行的,省钱为主。”他从冰霜里递给我一罐可乐说:“想不想看看我的作品?” 坐着也无聊,我于是点点头。 这个简真是有办法,阳台的一半被他隔成了一个小小的工作室,里面挂满了底片和照片。一不小心就打到你的脸。 简把灯开亮说:“看看我的作品,希望你会对我更有信心。” 我仿佛在瞬间进入一个奇妙的世界,简用镜头捕捉下来的每一刻都让我心动不已,比如一个衣衫褴缕的老农牵了一头白羊,老农的衣服是蓝色的,和天空一样,羊是纯白色的,在他们的身后是,则是一片金黄的芦苇在迎风飘摇。 我一张张翻过,简直是爱不释手。 虽说我常常看唐池和黄豆豆他们的绘画作品,但我知道,我从未如此地震憾过。 “怎么样?”简在我身后游说我,“你想好没有,让我拍你,让更多的人来见证你美丽的青春。” 我回头看简,他和黄豆豆其实有很大的不同,他有阳光般明朗的笑容,他穿得那么的随意,鼻尖上有细密的的汗珠,说着很抒情的话,就像个孩子。 “暑假,给我三天就够了。”他继续说,“你就穿你平日的衣服,我带你去海边,还有山里,还有这片芦苇滩。” “好。”我身不由已地承诺他。 他很高兴地伸出手指要和我拉勾。我把手背在后面,他被我的窘迫弄得哈哈大笑,我想起在黄豆豆的画室里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笑起来,真的挺像一只青蛙。 门铃响了,黄豆豆回来得正是时候,看到我,显然是吃了一大惊。 “夏奈是来找你的。不过她刚刚答应我让我替她拍照,你这个老师要做做证,别让她反悔。”简说完跟我们再见,背上他的大摄影包,走得匆匆忙忙。 黄豆豆看着他的背影说:“这个简,一谈到照片就眉飞色舞。” “你一谈到画不也是眉飞色舞吗?” “哦?呵呵。”黄豆豆笑,招呼我说:“你坐啊,老站着干什么?” “你和简是好朋友?”我坐下,没话找话,思忖着该如何开口。黄豆豆却开门见山了:“唐池,她没事吧?” “你不应该伤害她。”我说。 “迟早的事。”黄豆豆有些无奈地说,“她恨我是迟早的事。” “其实唐池很单纯的,是你想得太多。你的思想太复杂。” 他被我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好半天才说:“你们这些孩子,真是比我们那时候复杂多了。” “你没恋爱过吗?”我乘胜追击。 “哈哈。”他打哈哈。 “到底有没有?我是说你十七岁的时候。” “有。”他说。 “那你就不可以瞧不起唐池。” “天地良心,我没有。”他举手做投降状。 “我来替唐池要回昨天那张卡,因为那张卡,因为你的拒绝,她觉得从此在你面前低了一等。所以,请你成全她。” “那么你转告她,我很喜欢那张卡,希望可以做为永远的记念。” “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黄豆豆说,“下学期,我会去沿海的一家学校教书。” “为什么要走?”我好吃惊。 “允许我有点自己的秘密?”他好脾气地征求我的意见。 “你一定又是失恋了吧。”我毫不客气地说,“像你这样的人,总是被感情左右的,可怜唐池一颗少女的心。” 他被我说得笑出来,他居然笑得出来,而我却愁眉苦脸起来了,因为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我该如何告诉唐池黄豆豆就要离开的这个事实? 第六章 盛夏的双鱼 夏奈最近迷上了摄影。动不动就跟我说起简,说起简和他拍的照片。就像当年跟我说起木天,说起木天和他的节目一样。 但我却一直不提黄豆豆了,如果夏奈提到这个名字,我就会很粗鲁地打断她说:“stop!谁提他我跟谁翻脸!” “唐池!”夏奈气咻咻地说,“你是我见过我最小心眼的人。你那该死的自尊心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忍无可忍你也得忍。”我慢吞吞地说,“谁叫你是我好朋友。” 近朱者赤,在她的多年培养下,我也慢慢地学会了她斗嘴皮的本事。她拿我没办法,只好干瞪眼。 课间的时候,陈有趣晃过来,气愤地问我夏奈怎么会找那么老一个男朋友。 “那人起码有二十五岁。”陈有趣说,“哪有我帅气,夏奈脑子短路的哦。” “胡说。”我说,“那只是一个朋友。” “他把手放在她肩上呢。我看不是一般的朋友。”陈有趣说,“就在南郊公园,他背个像机,不停地替他拍照。” 是吗? 夏奈没有跟我提起。 快要期末考试的时候雨辰打来电话,要我考完后替她的又一本新作画插图。我惊讶地说:“你能不能写慢些,一年写这么多书,小心把脑子写坏啊。” 反正跟雨辰也熟了,不再把她当名人,说起话来也可以没大没小。 “不写才会坏呢。”雨辰说,“听到没有,我相信你这次一定会有更好的创意,我对你有信心!” “我对自己没信心,一个月不提画笔了。” “有烦心事?”雨辰真是冰雪聪明。 “可以这么说吧。”我说。 “正常的,十六七岁谁没点烦心事,没有才叫不正常呢。”她下死命令:“放假就干活,小说我会发到你信箱里,越快越好。” “是。”我说。 “双鱼甲呢?”她最后问我,“她恋爱谈得如何了?” “她谈恋爱了吗?” “你们是那么好的朋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雨辰说,“到底是好朋友啊,还替她打埋伏呢,怎么你觉得我很古板吗?” “不是。” “放心吧,我劝过她了。”雨辰说,“她答应我会谨慎。” 我的心再一次被夏奈深深地刺痛。这就是夏奈,这就是和我亲亲热热的夏奈,她有了心事,宁愿告诉别人,也不会来向我倾诉。 我真觉得自己好失败。我对雨辰说:“长大真没意思咯,你说呢?” “正在长大的人都这么说,其实这才是意思的所在呢。”作家说话就是有哲理,不管懂不懂,反正说得你心里舒坦。不过我并不打算把我的黄豆豆的事情告诉她,我和夏奈是不一样的,我对友情太过于认真和执着,我渴望透明,心里眼里容不下一粒沙,这也许这也正是我比她傻的地方吧。 老妈看出我的不快乐,拉住我说:“念书都念呆了,不念了!跟我一起到超市买点东西回来。” 天太热了,买完东西,我们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麦当劳,打算喝点冰可乐降降温。还没坐下呢就听到有人喊我:“小糖果,嗨,小糖果!” 我吓一小跳,谁和我这么熟悉,叫得如此亲热?! 定眼一看,竟是林家明。和一个女孩面对面坐着,一大堆吃的摆在桌上,却只有一杯可乐,上面插着两枝吸管。我走近了,女孩子也抬起头来冲我笑,她看上去很普通,脸上有好多的雀斑。 林家明对那女生说:“来来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初中同学,大名鼎鼎的画家唐池小姐。” “神经。”我骂他,“这是你女朋友?”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算是默认吧。 “我在电视上见过你。”那女生说,“林家明说你是他们初中班上最出色的女生呢!” 怎么最出色的不是夏奈吗?我用疑惑的表情看着林家明。他却不看我,亲热地替那女生理了理额前的流海。 “再见。”我说,“我喝点水去,渴死了。” “再见。”林家明也说,至始至终,他都没有问到夏奈一个字。 回家的路上我对老妈说:“就是那个林家明,以前死心塌地地追夏奈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女朋友了?真是无耻。” “哈哈哈。”妈妈大笑说,“年轻人,哪里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虽然我和妈妈之间无话不说,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她真正地触及到关于“爱情”这个字眼,见我有些怔忡,老妈补充说:“难道不是吗?在我看来,都是儿戏。” “我要是谈恋爱你会不会杀了我?”我试探着问她。 “不用我杀,恋爱就会杀掉你。”不得不承认,我老妈有时候真的很智慧。我还没恋爱呢,好像就伤痕累累的样子了,真是没出息地要命。 我告诉夏奈林家明的事,她好像也漠不关心地样子,而是说:“简找他的朋友替我设计了些服装,挺漂亮的,等考完试就可以好好拍了。” “怎么还没拍吗?”我装做不知道。 “没正式拍,”夏奈说,“就前两天试了试。” “哦。不怕你妈妈知道?” “不管了。”夏奈笑着说,“你知道吗,简还答应教我摄影。” “夏奈你不会吧?”我有些担心地说,“你真的和那个简……” “死样。”她骂我。 我的天啊,我的老天啊。看来陈有趣的情报属实,看来雨辰说的也一点不假。 “没事的。”夏奈安慰我,“简是正经人。” 我闭嘴了,我有读不完的书,画不完的画,烦不完的心事。我自身都难保,实在无力去管她太多。 再说了,人家也不希罕我管。 期末考总算是结束了,我考得差强人意,不过老妈也没有讲我。整个暑假我都关在家里画画,偶尔和夏奈一起逛逛街或是呆在空调房里聊聊天。 夏奈也忙,我估计她整天都和简呆在一起。不过她不对我说,我就不问。有一次夏奈的妈妈电话打到我家来,说是找夏奈,实际上是问我学校今年暑假到底有多少门课要补,怎么天天都要往学校里跑。 其实我们学校今年减负,没有一门功课要补。夏奈明摆着是在撒谎,好在我机灵,一一地替她搪塞过去了。 不过夏奈妈妈也不是那么笨的,快挂电话的时候忽然问我:“你怎么没有去学校啊?” “我逃课了。”我说,“好多画画不完呢。” “有一技之长多好啊,不像我们家夏奈,以后还不知道靠什么吃饭呢。”夏奈妈妈叹气说。 我差一点说出口:“没事,夏奈就快成最红的模特儿啦。”话都到了嘴边,舌头一卷硬是给卷回去了。 夏奈知道后拍拍胸脯说:“哇,好险!” “你是不是天天和简在一起?”我问她。 “对啊。”夏奈说,“他替我拍照么。” “要拍这么多天?不是说好三天么?” “不满意就要重拍呀,再说拍完了还要整理么。真的很不错啊,”夏奈得意地说,“等照片整理出来我就请你去看。” “夏奈。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我直直地看着她说,“你在谈恋爱是不是?” “什么呀。”夏奈掩饰地说,“我谈恋爱怎么会不告诉你。” “你当然会!”我说,“你有很多事都不会告诉我,因为你是独立的,因为你有性格,因为你酷,因为友情对你而言不过如此!” “你心情不好我不与你计较。”夏奈生气地说,“但是唐池,希望你从现在起停止胡说八道!” “是我不与你计较。我要是计较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唐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呵斥我。 “我当然知道,我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负责。因为我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的,可是你呢,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我们是好朋友。” “狗屁!” “你最好收回这两个字。”夏奈说,“不然你试试?” “我就不收回!”我忍了她很久了,“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白痴。”她又这样骂我,我最恨她骂我白痴,于是我说:“我是白痴,你走,你现在就从我家走出去,我永远都不要看到你这个聪明人!” 我的手直直地指着门,一动也不动。过了好半天,夏奈说:“唐池,你会后悔的,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你会一个朋友也没有!” “那是我自己的事。” “你会去找黄豆豆是吗?”夏奈笑笑说,“你一定会去找他诉苦,告诉他夏奈这个人是多么多么的讨厌,对吗?不过我提醒你,你要去最好早点去,因为,再过两天,你就看不到他了!” 她又提这个该死的名字,我真恨不得揍她一拳。不过我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夏奈扬声说,“好吧,告诉你吧,黄豆豆辞职了,他就要走了,还有两天。” “呵。”我忽然觉得夏奈这个人很可笑,居然编出可信度这么低的无聊的故事来。 “信不信由你,我一直想告诉你,可是你一直不让我告诉你,因为你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跳脚,而且说实话,我也不忍心告诉你。但是现在我不心疼你了,我一点也不心疼你啦!”她大喊大叫起来,“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没心没肺的人。” 说完,她转身走掉了,把我家的防盗门甩得砰砰响。我在那惊天动地的声音里相信了她的话,我不得不信。 我立在那里,数秒钟脑子里不能思想。然后我拔足飞奔下楼,拦了一辆的就往黄豆豆的家里冲。 到了他家楼下,我一口气跑上四楼,发疯般地按响了他的门铃。 开门的是黄豆豆。 我靠在门边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样子他正在收拾行装,整个家显得凌乱不堪。 “进来坐。”他拉我进门,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说,“冰箱坏了,没冷饮喝,你就将就点吧。” 我接过来。 他看着我说:“瞧你,跑得一身都是汗。” 他真恨他用这种充满关心的语气来跟我说话。把他递给我的那瓶矿泉水狠狠地扔到对面的墙上,随着一声巨响,瓶子破了,水花四处飞溅,墙上留下一大片肮脏的水渍。 屋子里静极了,我慢慢慢慢地蹲到地上,然后我听到自己不争气的呜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豆豆走近,在我的身边蹲了下来,他的声音依然要了命的慈祥:“好了,唐池你别哭,你别哭好不好?” 我哭得更厉害了。 他伸出手来,把我扶到了沙发上。“我本来是想今晚给你打个电话的。”他说,“我当然会跟你告别的。” “为什么要走?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他肯定地答。 这答案并不让我宽心,而是让我绝望。我真傻,我竟会以为他走是怕影响我的学业,我真不是一般的自作多情。 “为什么不是?”我嘶哑着声音。 “唐池。”黄豆豆伸手替我抚去脸上的泪水说,“你不要哭,这样我会难过。” “为什么一定要走?”我不折不挠地问。 “好吧,我告诉你。”黄豆豆说出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我知道,很多很多的人都知道,就是那个如日中天的大明星,人们传说的黄豆豆的前任女友。 “不久前,她在拍电影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左腿摔断了。如果你看新闻应该知道这个消息,她不得不中断她的演艺生涯,所以,我得去照顾她。”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你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我们是青梅竹马。”黄豆豆说,“十七岁的那年,我为她许下了承诺,我会守护她一生。要知道,许诺容易守诺难,现在,是我去实现自己诺言的时候了。” “你真伟大。”我说。 “谢谢。”他并不在意我的讥讽。 “你一直爱她,一直没有忘记她对不对?” “对。”他站起身来。 “所以,”我慢慢地说,“忘记一个人很难的对不对?” 这下他不说对了,而是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带走了你一幅画,是你挂在学校画室里的那张。”他从行囊里把那幅画抽出来说,“我一直一直非常喜欢这幅画,我会把它挂在我们的家里,对她说,瞧,这是我最得意的学生的作品。” “不胜荣幸。”我捂住脸,泪再次滚滚而下。 他回到我身边坐下,说:“我说过,我会等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我相信我一定可以等到那一天。” 我在心里忧伤地想:“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黄豆豆继续说:“还会有一个好男孩,为你许下诺言,陪你走完长长的一生。你会爱他,他也会爱你,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有。” “你简直比雨辰还要抒情。”我说。 他呵呵地笑,捡起地上的那个破瓶子说:“真没想到唐池也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不了解我的地方还多着呢。”我说,“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可不?是我的今生最大的遗憾。”他说。 “真的?” 他看着我半晌,然后点头。 我心里溅起一阵铺天盖地的浪花,够了,就这样,也应该满足了。 走出黄豆豆的家,天色已全暗,迎面吹来的是盛夏干燥的热风。黄豆豆一直送我下楼,他向我伸出手来:“再见,唐池。” “不说再见。”我硬是没有伸出我的手。 他耸耸肩,对我的任性表示出极大的容忍。我在暮色里努力地看他,希望可以永远记住他的容颜。 然后,我勇敢地转身离开。 远远站着的,好像是夏奈。没错,是夏奈。 我没有走上前去,也没有和她说话,而是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黄豆豆其实不知道,她走的那天,我还是去了机场,我躲在角落里,看到他跟夏奈还有简告别。我看到他轻轻地抱了简,甚至轻轻地抱了夏奈。我并没有太多的难过,我内心相当的平静,我只是固执地不想说再见而已。 夏奈没有电话打来,我也没有给她电话,我们也许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来思考一下我们之间的问题到底会出在哪里。有一次我们在雨辰的聊天室里遇到,她在,我也在,雨辰也在,过了很久,我给她发悄悄话说:“好吗?” “你呢?”她问我。 “还行。” “我也还行。”她说,“那些照片拍完了,简也走了。”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因为我并不奢望与她分享一些秘密,我并不需要同情。 “我在跟雨辰聊天。”她说,“你还记得吗,雨辰答应替我们写个故事的。” 我当然记得,很早以前,我和夏奈在聊天室里跟她吵吵闹闹的时候曾跟她提出过这样的要求,我还记得雨辰问我们说:“你们希望写成什么样呢?” 我说:“就是两个女生,好得没有命的那种。” 夏奈补充说:“就是两个女生,吵起来也没有命的那种。” 我跟她和雨辰说再见,独自下了线。 雨辰是个天才,她没有食言,她真的写好了这个故事。给我发来这个故事的时候,雨辰还有一封信给我,她在信中说:“我相信,你会为这本书画出最漂亮的插图,我和小甲会充满信心地等候。”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文件,在电脑上一页页地细细地读它。毫无疑问,这是我和夏奈的故事,里面有黄豆豆,有木天,有林家明,甚至有陈有趣。最后,还有简,简离开了双鱼甲,他对双鱼甲说:“我会回来,在你长大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回来。” 那夜,双鱼甲一直徘徊在双鱼乙的窗下,她想给她打一个电话,可是她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关心她。她想对她说:“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温暖的水域,也许偶尔会被水草缠绕,但因为彼此温暖的呼吸,相信都不会是死结。如果我说我爱你,我一直爱你,不知道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 那段字,雨辰用了别的字体,加粗加深了它。 我知道,她是希望我可以认真地读到它。我也知道,这话是夏奈亲口说的。 新学期就要开始了,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秋天。我在全国很知名的一家青春杂志上看到了简替夏奈拍的一组照片,那些照片拍得美奂,让人爱不释手。 我打通了夏奈的电话,轻声地喊道:“kiko。”她在电话那端骂我:“白痴。”然后,我又听到了她咕咕的熟悉的笑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