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 楔子 无数个日夜里的颠沛流离,无数个日夜里的恐慌逃亡,她瞪大眼睛洞悉着夜里的一切,右手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襟. 那个四季如春名为浮岚的城市已然远去,而那众星捧月万千宠爱的滋味也消失无踪,仿佛躲藏和奔跑才是生命本来的样子. 离开的时候她还太小,小得还不懂得怀念那柔软华丽的床铺,也不留恋贵妇们争抢着把她抱在膝上的时光. 父亲约莫三十多岁,残破的衣衫露出他结实有力的身躯.这身躯在主人意志颓然的状态下依旧挺拔,如风般越过漆黑的大地.腰上的一块龙纹璧,泛着血色的光芒,如此格格不入的在他青色衣衫上跌宕。 他屏住呼吸抱着女儿向无穷的黑夜深处奔去,树木和河流飞快的退去。 后面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推他从平川一下坠入深谷,这些年,他挣扎过,反抗过,而今,曾经犀利如炬的目光里透露着一种无奈和疲惫,他似乎已经放弃了去争夺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快跑吧。 去那个与世无争的村子里,安静的将女儿抚养长大,东原事宜再不过问。 ——那个小村子,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最远,也最宽容的天堂。 快了,就要到了。 似乎可以看见那片茂盛的竹林了。他抬头仰望,明亮的星辰宛如妻子的眼睛在深黑色的苍穹里美丽异常,一眨一眨,温情地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爹爹,你看!”女儿突然惊恐的叫道。 父亲停下脚步转身望去,发现身后方刚刚逃离的村庄,此时已被一片火海吞噬。火光映红了大片天空。隐约中,他仿佛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肉体被火爆裂的声音,眼前也似乎出现了一张张狰狞的笑脸,与遥远的火光一起跳动。 这是第几次了? 那些人千里追寻,为了找到他们不惜毁灭他所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那些无辜而脆弱的生命,有的辛苦一生,年迈孱弱;有得勤劳质朴,热情好客;有的甚至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眼父母……这深深的罪孽不由他造成却是因他而生,那双无形的手似乎一定要挫败他,让他狠狠的低下头去,拱手让出他所拥有的一切才肯罢休。 那时怎样一种力量,夺去他挚爱的女人,又让他从春风得意的少年转变到今日模样,是他太过妥协和忍让,还是失去星薇后他变得太过脆弱,以至于始终不敢去面对抵抗,任其肆意折磨,连同一个又一个平凡的生命…… 从遥远的东原到西泽,逃亡的这一路,已是生灵涂炭,遍地鲜血。 扶着女孩后背的大手渐渐收紧,父亲鼻翼翕动,清瘦挺拔的脸上青筋暴起。 “畜生!” “爹爹?”女孩感觉到了父亲的愤怒,蓝紫色的瞳孔紧张地盯着他的脸。 “小雨,去,躲在那个石头后面,等我!” 说罢,他放下女孩,猛的一拍女孩后背,如从中抓起了什么缓缓举过头顶。 一束刺眼蓝光倏地由空握的手心里伸展开来,在约莫要到一人身长时突然膨胀又瞬间收缩,光华变得薄薄一层。这才显现出蓝光里的物体是一条法杖,杖首处蓝色的光圈交错流转,包围着一颗白色的珠子。那珠子有如拳头大小,在黑暗的夜里,明亮刺眼,整个世界仿佛都亮了一亮。 父亲飞身而起,跃向那片火海。 霎时间,风起云变。 第一章 似是故人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自盘古开天地,万物有序而长,寒来暑往,已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东原作为第一大平原,东临大海,西毗苍山,气候宜人,土地优渥。而浮岚作为东原最大的城市,更是饱占优势。 浮岚因城内有一片七彩湖泊而得名,传说天地初分的时候,有七位仙女来此沐浴,因而湖水沾染了仙气,幻化成七彩颜色,水中虾蟹鱼群种类繁多,味道鲜美,有些年长的鱼类做成佳肴据说还能延长凡人的寿命。天气晴朗时七彩湖上方会产生一种淡淡的七彩水汽,远看如山间云霞,近观如置身仙境,云游至此的天宗门创始人重山仙人有感于自然大美,命名为浮岚。 当时重山仙人居于浮岚城北侧的五桑大山,本来他修为已达到瓶颈多年无法突破,却不想在五桑山修习法术不到五年已臻仙界,遂广收门徒,开宗立派,培养了数十名奇才能人,并一起在魔界扩张越过人魔之界——边河时成功抵御,保护了边界苍生,功勋赫赫。 钟灵毓秀,千百年来,浮岚已由数十人的小村落衍变为几万人的大城市,而天宗名声显赫也渐渐发展成为东原第一大门派,每年慕名要上五桑山的热血少年、术士游侠数不胜数。 五桑大山壁立千仞,高入云霄,有四个小峰围绕在主峰周围。天宗依山而建,分为四个平层,山脚平台最大,称为地台,为初级弟子修习之处。中间称为云台,供高级弟子及有身份之人修习居住,一般能称是天宗弟子的,至少也是要居于云台。再往上是天台,为天宗宗主以及长老居处,此处已经高于云霞,也没有连接中间云台的云梯栈道,若是修为浅薄之人,根本上不来。主峰之巅是仙台,供奉天宗创始人重山仙人及历届天宗宗主之处,不过也只有换届的时候,长老,老宗主和新任宗主还有几位星使才来这里做仪式。四个小峰分别由四位星使居住,连同主峰形成相互牵制平衡之势。南方有七彩湖环绕,更使五桑山灵力充沛,草木繁荣,实为名不虚传的修习圣地。 二十年前五桑山经历过一场浩劫,天宗分成了新旧两派,闹得不可开交,后来两位长老相继离世,天宗更换了新任宗主,加上魔界不断挑唆,屡屡来犯,历来顺风顺水的天宗元气大伤,新宗主重整之后,已大不如前。不过近几年魔界安安分分未跨过边河,天宗也休养生息慢慢恢复起来。 七彩湖畔莲花盛放,市井比以往更加热闹,浮岚城内家家张灯结彩,迎接四方宾客,又到了一年一度天宗纳新的时候。 街上熙熙攘攘,卖茶水的老张爷可乐开了花,浮岚城内的客栈价格已经翻了两翻,现在已经到了有钱也没地方住的地步。不过不住旅店席地而睡也就罢了,反正是盛夏,可这水总不能不喝吧,这几天摊上如流水席搬坐满了人,又加了两个炉子烧水才照应过来。 老张爷一边倒水,一边跟大家讲他所知的天宗,不时还引来一阵掌声。 “上官大哥,他说的可真神乎,也不怕被魔界的人听了……” “什么魔界!这要是在二十年前,我老张也许会怕,不过小子,你现在可是在浮岚!魔界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天宗打回老窝去了。五桑山脚下,提什么魔字!” “是、是是。”约么十四五岁的少年连忙赔笑。 周边几个喝茶的男子听见这话纷纷笑起来,大叹今时不同往日,魔界这么多年没声没息没准都死光了云云。 少年身旁那位被称为上官大哥的年轻男子轻蔑一笑,自顾喝茶。 “哟,快看快看,那就是天宗的弟子吧?” 街角处走来五六个白衫青带的男子,手握宝剑,正四下看着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为首的一位男子正是天宗青龙系大弟子司马坤涂,青年英俊,脚步极轻,一看便知修为不俗。但显然这几人是走了很久,额头都有细细的汗珠。 一位天宗弟子轻声问道:“师兄,这太阳都快下山了,我们还找吗?” “算了……都两天了,回去吧。可能真让白虎使说对了。”司马坤涂叹了口气。 “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现在连人都没了……” “江临!”司马坤轻怒道。 唤作江临的弟子自知说错了话,连忙闭嘴。一行人鱼贯向五桑山走去。 “上官大哥,我刚才用天风地听之术听到他们说在找什么孩子?”少年轻轻戳了一下喝茶的男子。 “莫川,这里是浮岚,法术不要乱用。” “是——上官天离大人,小的知道啦……”叫莫川的少年懒洋洋的抱了抱拳,忽然向旁边一指:“大哥你看!” 上官天离应声向莫川所指之处望去,发现那是一个卖包子的小铺。 “没有钱吃什么包子?小丫头片子!”包子铺的伙计正气势汹汹的责骂一位年轻的姑娘。 那姑娘一袭紫衣,十分清瘦。手里拿着一个已经咬了一口的肉包子,好似放回去也不是,再吃下去也不是,委屈的站在包子铺前,头垂的很低很低。 “哎,老板,不就一个包子嘛,也没多少钱,何必难为人家呢,我帮这位姑娘出了。”上官天离笑着走过来递给包子铺老板两个铜钱。 “哎呦,游侠好心人呐!”老板一脸笑容,忙接过钱币,接着又向那低着头的女子大声道:“有人帮你出钱啦!还站在这干嘛?穿的人模人样的竟然一文钱都没有,哼。” 那一袭紫衣的年轻女子似是委屈至极,忽然间将手中已经咬了一口的包子狠狠扔在地上,接着头也不抬,转身便入云端,化为一道紫光,飞身而去。 包子铺边一群看热闹的人,忽然间被这一幕看得呆了。 莫川激动的大叫:“哇,大哥,这就是天宗所谓的御剑吗?” “这是……不,这不是剑光……”上官天离看着,若有所思。 紫光一路西去,在浮岚城西侧百余里处的一个小山谷落下。那年轻女子落在山谷中央,抬起头来,露出清丽无比却略显瘦弱的脸庞,两只漆黑的大眼四处一望,看见山谷内竟有一处小小的茅舍,不禁证了一下,好像在她印象中这山谷应该是无人居住的。只是院落内帚印清晰,显然常有人在。不过她显然不是来此找人,便避开茅舍,在山谷草木旺盛的地方翻找起来。 “好轻的身法!”茅舍院落里突然出现一个百余岁的老婆婆,头发花白,一身麻布粗衣,手里握着一根龙头拐杖。看上去虽然年迈,确是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紫衣女子,“要不是你翻动那石头,我险些没听出有人来了。” 紫衣女子闻声回过头来,看到老人突然一愣,略微思索道:“你是麻衣婆婆?” 看到紫衣女子能叫出自己名号,麻衣婆婆便仔细看了看她,但越细看越觉得这女子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紫衣女子却没有过多的解释,转过身去,又在山谷里摸索着。 这人到底是谁?麻衣婆婆心中想了一番却还是猜不出来,料想此人可能是妖魔魂魄一类,毕竟以自己百年修为竟未听到她的到来。麻衣婆婆拐杖猛的一亮,一股巨大气流向四周蔓延开来,一瞬间山谷里所有的生灵都被她感知在心,可是唯独这女子,仿佛不在这里一般,气息触不到她分毫。 紫衣女子若无其事的又换了个地方,蹲下一边拨着草丛一边喃喃道:“天眼之谷没有,解忧谷难道也没有吗……” 被自己灵力横扫,却感触不到这女子,可见对方修为更是在自己之上。但是以这女子的修为肯定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却不闻不问,忙着在草丛里摸索,一般妖侠魔怪非常讨厌人类用念力感知自己真身,知道身份被怀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麻衣婆婆不禁好奇:“丫头,我用灵力去感知你,你不生气吗?你在这地上到底找什么?” “嗯?你用灵力感知我?”年轻女子诧异的看着麻衣婆婆,思忖莫非麻衣婆婆把她当成了妖怪,忙道:“我……我是人。” 麻衣婆婆看紫衣女子答话时略显紧张的神情,心中满是疑惑。寻常小妖对于被感知是非常敏感的,而自己刚才丝毫没有隐瞒灵力,极不尊重的扫过她的身体,她竟然像个普通人一样没有发现,而且以自己百年修为竟然听不到对方何时来到茅屋门口,还感知不到对方,那么这年轻女子的修为至少要到半仙界才对,这显然是个矛盾。 麻衣婆婆思索着又向前推出拐杖,巨大的蓝光砰然而出,直指紫衣女子,这一下她用了将近一半灵力去试探。 紫衣女子抬头忽然看到巨大的蓝光直奔自己而来,慌乱的不知所措,双手本能的胡乱往前一挡。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麻衣婆婆的灵力在紫衣女子掌前停下,却是一毫也前进不了。紫衣女子也是一脸诧异,略有疑惑的看着从自己手心迸发出的淡淡白光,那白光小小一团,却完全阻止了麻衣婆婆的雷霆之势,而忽然之间,白光又变成淡淡的金色,依旧死死抵挡着蓝光的前进。 这时麻衣婆婆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灵力从杖首处直抵虎口,这灵力,与自己本身灵力同源,具是天宗上成心法。眼下这金色灵力只是轻轻阻着她,却不像先前那股白光,试图刺破她的灵力。 这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之前有过,可是出自哪位故人?麻衣婆婆在解忧谷居住近二十年,期间见面的只有寥寥数人,而这小丫头不过二八年华,怎的灵力如此厚重熟悉? 麻衣婆婆突然收手:“小丫头,你体内的灵力……这是……这是天宗的心法?” 紫衣女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点点头,又看了看山谷的地形道:“婆婆,眼下时间紧迫,我没有太多时间解释,我必须尽快找到渡魔草。” “你找渡魔草?”麻衣婆婆一听,好奇问道。 “是,我之前已经在五桑山天眼之谷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现在只能来解忧谷了。” 麻衣婆婆闻言心中一颤,五桑山的天眼之谷是天宗圣地,寻常弟子更是不能轻易进入,这小丫头竟然说在里面翻了一遍,也像刚才这般把每处草都拨了一遍吗?麻衣婆婆越来越好奇这女子的身份来历。 她定然不是天宗弟子,天宗正派弟子会编入四大星系,着装分别是白衫加赤,青,黑,白四色腰带,若未入编制的初级弟子,虽不规定着装,但修为大多浅薄,断断不能像她那样抵挡自己刚才那一杖。况且她也没听朱雀使说天宗出现过这样一号人物。 “渡魔草是铁藜生唯一的解药,你是说有人中了铁藜生的毒?”麻衣婆婆抑制住心中的疑惑问道。 紫衣女子恳切的望着麻衣婆婆,“是,婆婆,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住在这,但是你若知道这谷里哪里有渡魔草,请告诉我,我要救的人,对天宗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原来是天宗的人中了毒,哼,这些孩子,定是太平日子过多了,才狂妄自大跑去人魔之界招惹是非,中了那铁藜生的毒,吃些苦头,丧失些灵力,也是应该的。”麻衣婆婆冷哼一声,似乎不为所动。 “可是婆婆,那可是木龙,灵奇两位天宗长老的灵力寄托之身——” 麻衣婆婆闻言一惊,“什么?是少主?!他,他怎么会去边河?” 天宗现任宗主的独子界梓萧,还不到十岁,宗主对他呵护有加,平时连五桑山都很少下,更别说跑去边河,这人界和魔界的分界线了。 “他没有去边河,还在东原。”紫衣女子缓缓道,似乎在思索什么。 “可是这世间也只有边河两岸才长有铁藜生,铁藜生一旦被采下,离开边河百里就会瞬间枯萎化成青烟……”麻衣婆婆道。 见紫衣女子不敢相信她说的话,麻衣婆婆便跟她讲了铁藜生的由来。 边河是一条没有水的河流,里面涌动的是亘古以来不肯往生的各界亡灵。 传说如果亡灵没有完成生前的心愿,是不会甘心重返轮回的,它会停留在死前的地方等待心愿达成。可如果怨念太重,变成厉鬼,就会涂害无辜生灵,被一些有本事的术士游侠碰到,就会硬送往生,而那些咒怨及重,硬送都不能往生的亡灵,就会被一句大印无相封诀永世封印在边河。所以边河哀声山响,没有水却巨浪滔天,是诸界生灵都惧怕的一个地方。而铁藜生,就是在这亡灵岸边长出的毒草,其高半尺,其株全黑,叶如细柳,一朱只在顶端有一朵黑色小花,十年一开,煞气重重。 铁藜生的枝叶凡人一触即死,与一般世间至毒无异。而花朵之毒,最是奇特,它不会一下害死中毒之人,而是一点一点汲取他的灵力精气,三天之后,任中毒者修为如仙,也会变成一个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任何感知的木头人,最后逐渐耗尽机体能量而死。而因为是边河怨气所生,铁藜生离开边河不足百里便会随风化成灰烬,消失不见。 “但是我确信那就是铁藜生,我曾在西泽亲眼看过,绝不会错。”紫衣女子信誓旦旦的望着麻衣婆婆,仿佛铁藜生曾经给过她难以磨灭的印象。 麻衣婆婆看她极其认真的样子,略有动摇,说不定现在真的有什么法子,让铁藜生能够在别处存活。“这渡魔草东原本来没有,是天宗重山仙人游历四方时从昆冈移植来的,当时也只得了四棵,分别重在天眼之谷和解忧谷这两个灵力充沛的地方。不过解忧谷和天眼之谷,早在二十年前就没有渡魔草了。” “丫头,这铁藜生是天下剧毒,有点见识的人可能都知道,但是渡魔草种在什么地方,长什么样子,除了天宗的宗主,长老们,旁人应该不会知道吧?你是界常吉这小儿派来的人吗?”麻衣婆婆紧紧盯着紫衣女子。 “不,不,我不是天宗的人……他们还没有找到界梓萧,我,我也是偶然遇到他,看到他中毒,才来找解药的。至于渡魔草也是很小的时候听长辈说起过种在这儿,凭着印象找来的……”紫衣女子听她称堂堂天宗现任宗主界常吉为小儿,还怀疑自己是宗主派来的人,一时说话紧张起来。 麻衣婆婆看着紫衣女子,想着从最初到现在她都给人一副诚诚恳恳的样子,能感觉到她不谙世故的神情。而且与她交手时感受到的同源灵力,给人感觉清朗和煦,如沐春风,似曾相识,就连长相也隐隐像一位故人,终于面露慈祥。 第二章 青崖渡魔 “是我老糊涂了,界常吉那小儿身为天宗宗主肯定知道二十年前已经把这移植来的渡魔草用光了,他不会差人到解忧谷来打扰我老人家的……不过既然你来了,那老身给你指一条路,由此往北五百里,有连绵青山,其中有一座不太起眼的小山,唤作青崖山,是当地灵力最为充沛的地方。青崖山上有个叫谷海子的怪人,他一生热爱收集奇花异草,配毒炼药,人间天上他都去过,你可以去看看他有没有解药。” 紫衣女子闻言讶然道:“对,人间药圣谷海子!我怎么把他忘了!多谢,多谢婆婆提醒。”说罢便急急忙忙转身要走。 “慢着!你这丫头,你就这么空手而去,不挨顿打才怪,还指望他给你解药?那谷海子可是出名的吝啬。给,拿这个去换试试。”麻衣婆婆边说边从衣袖里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玉盒。 只见这小玉盒通体散发着莹莹灵光,一看就知不是凡物,紫衣女子有些不知所措。 麻衣婆婆却上前抓着她的手硬塞了过来:“这小东西,叫玲珑乾坤,本是仙界一个用于收纳的器具,也不知怎么的流落到人间。你呀,别看它小,可能装下十万大山呢。想必对谷海子来说也是极有用处,他那些破药罐子,估计早把青崖山放满了。” 麻衣婆婆慈爱地看着小玉盒,仿佛看着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虽已经放在紫衣女子手中,眼光却还是不忍移开。“一百多年了,这盒子的仙气还是这么充沛,真是个好东西。” “这……这既然是婆婆心爱之物……”紫衣女子见状欲将宝物送回,却被麻衣婆婆伸手拦下。 “老身虽然与天宗决裂,多年不参与天宗是非,但是木龙长老对我姜紫烟有知遇之恩,这玲珑乾坤当年是他送给我的,现如今……他人已仙逝,我也不该再有什么念想……虽然我恨界家的人,却不能忤逆他的意愿,既然他选择这孩子继承他的灵力,那我也该为这孩子做点什么。你带着这宝物去吧,权当我对过往,做个了结。”麻衣婆婆提及木龙长老,百感惆怅,一百多年前的画面,鲜活异常,木龙长老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紫衣女子闻言也陷入沉默,声音竟似有些哽咽:“灵奇长老年事最高,都三百多岁了,说他仙逝或还合理,可是木龙长老是四位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位,竟然……我前些天出来听说这个消息,很难接受,就觉得事有蹊跷,我一定想办法查明此事!” 灵奇,木龙两位天老仙逝,灵力全权寄托在天宗宗主的独子界梓萧体内,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麻衣婆婆曾经多么愤懑和怀疑,七年后的今天也都已释然,但这紫衣女子竟然刚刚听说,而且看她难过的样子,似乎和木龙还有非常深厚的情谊。 “丫头,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麻衣婆婆疑惑道。 “我……我叫……唐念薇……”紫衣女子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麻衣婆婆立即会意,这女子不愿他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才故意编纂了个名字。 唐念薇离开后,麻衣婆婆姜如烟在茅舍前伫立良久,双眼婆娑。 回想那一日,她为了躲避十年一度的天劫而慌不择路,误入天宗圣地天眼之谷。身体被天雷击中多处,浑身痛如焚骨已无法动弹一下。而就在又一声巨响,最后一道天雷劈下,眼看小命不保时,一把纯阳伞突然撑开,遮住了她的身体,雷霆之势经过纯阳伞的阻挡,已经削去多半力量,击打在身上虽然痛苦却足以保住性命。 她奄奄一息时抬头一望,一个中年男子手握纯阳伞,俯身为她遮挡天雷之劫,阳光从他的背后照射过来,衣袂飘飘,宛若仙人。他看到她性命无忧,微微一笑,轻轻收起纯阳伞。 “我不过区区狐妖,人人得而诛之,就连上天都要给我劫难,救我做什么……还不如死在天劫里……” “万物生灵,本来就应该自己掌握命运,不应该由上天去评判,也不应因为种族而分高低贵贱。你能忍受寂寞修炼百年成为人形实属不易,况且我知道你在天宗偷偷修行已经有两年了,期间还曾随天宗弟子到百川赈济灾民。”那男子微微一笑,温柔的看着她,“心有苍生,秉性善良,这样的弟子,本长老自然要护你周全。这是玲珑乾坤,仙界之物,其内有仙灵,可抑你妖气,这样你便不用在其他弟子面前遮遮掩掩了……” 每每天劫来临,本来是最为可怕的日子,可那次天劫,却因木龙长老而意义非凡。这一幕如今想起都色彩分明,木龙长老的微笑穿越百年光阴浮现在她眼前,温暖如初。 “长老,这丫头你可认得?如果此生我不能再回天宗,那么我未完成事情,这丫头也许可以帮我……”麻衣婆婆向着远方天空喃喃的说。 ==== “唐念薇……上官大哥,那兔妖叫唐念薇。”远远的山谷之外,莫川笑嘻嘻的用天风地听之术侧耳倾听麻衣婆婆和唐念薇的谈话。 “臭小子,别瞎叫!你法术不精脚力不行,这么点路程就追不上,还给人家起外号。”上官天离瞪了莫川一眼。 莫川翻了翻白眼,冲上官天离吐吐舌头,“谁让她速度那么快,比我之前遇见的那个兔子精都快,而且她是人形了,不是兔妖是什么?” 上官天离也不睬他,看山谷里升起一束紫光,忙拽上莫川:“走了!” ==== 一路向北,风呼啸而过,东原大地在黄昏的阳光里,更显壮丽异常。唐念薇一心想拿到渡魔草,此时没有心情去欣赏东原的美丽。本来就不太熟悉的御风诀已经被她用灵力推动到了极限,树木村庄飞速往身后退去——不过,她显然还是不满意。 残阳将尽,东面的天空已经暗淡下来,眼前忽然出现几座山峰,其中有一座较小的山峰被其他山峰包围,宛若被守护的珍宝,地势便是此处灵力最胜。 唐念薇停止御风,落在通往小山峰的山路上,果然看到前方山门上写着两个奇怪的大字,青崖。 这两个字是绿色染料书写,字体张牙舞爪,仿佛不可亲近的地狱之鬼。而进到青崖山后,才发现此处虽然灵力充沛,但是并无小鸟和夏虫的声音,细细听来只有风吹树叶的声响,沙沙沙,安静得可怕。 走了几步后唐念薇突然停下脚步,仔细嗅了一下空气,是了,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药味,说不出是什么药材,仿佛混合了很多东西。越往上走,味道越浓烈,怪不得把小动物们都熏跑了。 半山腰上亮起了烛火。看来那里就是谷海子的药房了。唐念薇抬头看了看渐渐明晰的星空,仿佛星辰中有神灵可以保佑她找到她所需要的药材。 谷海子的药房很简陋,一眼望去只有几间残破的茅草屋子,正前方的茅舍上扁:山海堂。屋前露天摆满了火炉药罐,粗略一看少说也有五十个正在煮药。几个十来岁的童子手拿蒲扇在认真的看着这些药炉,看见有人来了,连眼都不抬一下。 “你们师父呢?”唐念薇走上前问其中一个童子。 “师父自然在师父该在的地方,一边去!”小童子蒲扇一挥,巨大的风劲冷不丁将唐念薇逼退了一步。 唐念薇暗暗吃惊,她不曾设防是因为想不到这小童子竟然有如此内力。 小童子见唐念薇怔了一下,冷冷一笑:“狗眼看人低!” 唐念薇闻言心中一怒,但想到要求他们药材,忍让道:“我找药圣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那就先过了我们这关,小爷可是两三年没见过活人来青崖山了,定然会好好招待!”小童子说罢吹了一声口哨,其他几个童子听见口哨纷纷调整了自己的位置,看来这几个童子是在摆阵法。 “怎么了?”中央茅屋内走出一个同样年纪的童子,不过这童子确是一脸慵懒,仿佛刚被这口哨声吵醒。 “她……要找药圣。”看守药炉的童子道。 “不要耽误了熬药,没见过活人是怎么的,找死吗!”茅屋门口的童子训斥道。 屋外的几个童子闻言纷纷慌张着去看药炉,好像背后站着老虎一般。唐念薇看着很是奇怪,明明大家都一个年纪,门口这童子跟同伴们说话可是真不客气。 站在门口的童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唐念薇。“小丫头,你找药圣做什么,我看你也没病啊。” “我来这里是要求一味药材。”唐念薇答道,心里却想着你才那么点大竟然叫我小丫头。 “哼,胆子不小。不过今天爷爷心情好,你找什么药材,又带了什么宝贝?进来吧。”门口的童子打了个哈欠兀自走了进去。 茅屋内不同外面,却是隐隐墨香,只见这间茅屋内布满了书架。正前方一个书生样的年轻男子轻抚书案,在记录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也不曾抬头。门口内侧放着一个小茶桌和一个破旧藤椅,上面还放了一张毯子,显然这是刚才那童子栖身的地方。 “你就站这说吧。”将唐念薇领进来的童子瞬间坐回藤椅内,拿起茶盏,还忙搭上毯子,仿佛刚才站了一下费了多大力气似的。 唐念薇见对方个个如此目中无人终于有些发怒。“我找药圣谷海子!” “——噗!”童子闻言把刚喝的一口茶吐了个净光,咳嗽起来。“咳——咳——我没听错吧小丫头!你竟然是来找谷海子的!哈哈——啊哈哈哈!” 唐念薇奇道:“你笑什么?我来青崖山不找谷海子,难道是找你这小童么?” “放肆!”童子闻言从藤椅上跳了下来,抬头看着唐念薇,眼神瞬间露出凶狠神色,手中的茶盏已然被他捏碎了。 “师叔,当心身子,不要动怒。”伏案的男子闻声起身走了过来,轻摇手中折扇,微笑着对唐念薇解释道:“他是我师叔谷崖子,已经七十三岁了,而你要找的谷海子……师父他已经去世三年了。” 唐念薇闻言一惊,这二十年来的变化,实在太多了,她险些接受不来。 年轻男子轻轻扶着这童子之身的古稀老人坐回藤椅上。 谷崖子坐在藤椅上翻了翻白眼,“真是什么人都有,青崖山都敢上,竟然不知道药圣已经易主了,你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哼。” “这几年的事情……我……我实在不知,抱歉……那人间药圣,现在……”唐念薇看着这藤椅内小小的身躯,有些踟蹰,莫非他继承了谷海子的医术? 谷崖子用下巴指了指身边的年轻男子,冷哼一声。 “在下楼宇,现为青崖山海堂主人。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手握折扇的男子抱拳一笑,与他师叔那阴鸷气息迥然不同。 “小楼你怎么见谁都这么客气,甭管这小丫头片子要什么,即便是青崖山上一根草,也要拿天下至宝来换!这规矩可不能坏!嗨——咳——咳——”小小身躯的谷崖子一激动又咳嗽起来。 楼宇从小茶桌上拿起一个药瓶,倒了粒药丸给师叔谷崖子。谷崖子连忙吞下,抚摸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在下……唐念薇,规矩我知道,宝贝我带来了。”唐念薇将玲珑乾坤取出在谷崖子眼前一晃“价值几何您应该能看出来。” 谷崖子两只小眼睛紧紧盯着小玉盒,见它通体透亮,仙灵充沛,一看就知道不是人间凡物。 楼宇看见这玉盒忽然神色紧张起来:“玲珑乾坤怎么会在你手里,你把婆婆怎么了?” “我……这是麻衣婆婆让我拿来换药材的!”唐念薇解释道。 听见是麻衣婆婆给她的,楼宇忙追问道,“她生病还是受伤了?要什么药材?” “她老人家没事,是她让我来青崖山找草药的,还送给我这个,说是青崖山药圣的规矩……”唐念薇道。 玲珑乾坤是麻衣婆婆的心爱之物,能让她拿出来换取药材的,必然是极其重要的人物。楼宇刚才紧张的神色一闪而过,依旧微笑的站在那里。“规矩都是以前的事了。这几年我在青崖山也没见过婆婆,想来她也不知道师父去世的消息……既然是婆婆要帮你,我当然也倾囊相助。你说要找药材,不知是那味药材?” 谷崖子听说是麻衣婆婆的宝物,咋了咋舌头,又靠回藤椅里,眼睛半闭,仿佛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渡魔草。”唐念薇直截了当。 “什么?!”谷崖子闻言惊的站了起来。“你找渡魔草?”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楼宇闻言侧头思索了一下,坦然道:“实不相瞒,师父年轻时游历八方,确实曾在昆冈得了一株渡魔草,时到今日,恐怕青崖山这棵是东原仅存的一棵了。不过这不是普通药材,师父临终前曾经叮嘱过此药得来不易,需小心使用。恕在下问一句,你找渡魔草,是救什么人?” “我知道渡魔草天下难求,可是我所救之人,确实也关系重大。如果他被魔界害死,天宗就会陷入混乱,那魔界就可以趁乱进攻东原……”唐念薇忧心道。 “哼,天宗骄纵多年有些狂妄自大了。魔界不过边河也就罢了,还自己找上门去,真是越来越嚣张啊。不过小丫头,从这里到边河两三天可到不了,你即便拿上渡魔草,也来不及解铁藜生之毒了。”说道天宗谷崖子一脸不屑,仿佛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般。 唐念薇道:“还来得及,因为中毒之人不在边河,就在浮岚城外。” “什么?!”谷崖子再一次惊得在地上跳了起来。“铁藜生怎么可能离开边河?不是会化成灰烬吗?” 楼宇摇摇头,告诉谷崖子铁藜生离开边河也可以存活,只是需要植入鲜活的心脏内。而且每个时辰都需要更换一颗新鲜心脏,才能维持铁藜生不化灰烬。“从边河一路到东原,这要多少鲜血才能养活一棵铁藜生……”楼宇叹息一声,仿佛不忍去想那血腥的场面。 “还有这回事?……那这一路百姓岂不是惨遭屠杀?”谷崖子闻言一脸不忿。 “遭屠杀的,应该是魔界自己的人。姑娘所救之人到底是谁,值得魔界如此残忍牺牲自己手足?”楼宇好奇地问道。 “什么?杀自己人取鲜活心脏?”谷崖子叫道。唐念薇闻言也满脸疑惑。 楼宇点点头,说在谷海子编写的《山海奇草录》中详细的介绍过铁藜生。 铁藜生其实不单纯是个致命毒药,普通生灵可能触碰一下便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如果用灵力把铁藜生封在生灵体内,那么铁藜生会慢慢吸食宿主的精力,宿主虽然能感知被吸食的痛苦却无法表述,因为躯壳已经钝如木头,手脚五官都已不能支配。 三天后宿主灵力耗尽,这时将他的躯壳火化,会得到一颗黄豆大小的黑色珠子,而这颗珠子——就是铁藜生的果实。 楼宇缓缓到来,神情严肃,两名听者闻言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楼宇接着道:“至于为什么说这一路的鲜活心脏是取自魔界内部,是因为这黑色的果实凝聚了宿主生前一身的灵力,如果有人服下这果实,便会将死者的灵力转移到自己体内,稍加修炼便可与自身融为一体,功力大增。只是谁要服下这果实,之前养铁藜生的心脏便要和他同出一宗,否则咽下去的灵力会因为气脉不符而被反噬,身体也会因为两股力量不能融合而逐渐走向衰竭……所以我猜想,这位姑娘所救之人,必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否则魔界也不会为了谋取普通灵力耗费那么多兄弟的生命。” 这时院外忽然有人轻轻说了一句:“不会吧,这么血腥?” “谁?既然来了就进来,缩在外面当王八吗?”谷崖子冷冷道。 “是啊,既然来了,咱们就进去呗。”一个少年的声音嘻嘻笑着。 只见屋外院落里果然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成年男子,看上去身材高大,相貌英俊,风流不羁。另外一名是个少年,约么十四五岁,腰上挂了一把匕首,也是一身游侠打扮,刚才那句话,八成就是他说的。 这二人正是一路跟着唐念薇的上官天离和少年莫川,不过显然是刚到不久,少年还呼哧呼哧的喘气。 谷崖子只撇了一眼,便一脸不屑。“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带翅膀的东西……” “你这小娃,你怎么知道的!”莫川看着谷崖子惊讶道,他断然想不到对方只看一眼便知道自己真身。 “死蝙蝠,竟然叫爷爷小娃!真是找死!”谷崖子忽然发怒,双眼瞪圆,从藤椅上跳了下来,伸手便挥出一掌。 这一掌看似随意一挥,却有如雷霆之势,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无边无尽的黑暗蔓延开来。莫川吓得想躲却无法指使双腿移开哪怕半步,整个身体好像瞬间石化了。 上官天离见状上前一步挡在莫川身前,却只觉自己也瞬间沦陷黑暗,猜不透这掌风有多大威力,不敢怠慢,使出全身灵力聚集在掌心,双手齐齐上前推出,却不想迎面而来的掌风骤然一停。 “师叔。” 千钧一发之时原来是楼宇由后面轻轻拖住了谷崖子的手臂。 谷崖子一怔,垂头丧气的坐回藤椅:“罢了,是我脾气太急,忘了之前答应你的话了。” 楼宇微微一笑,对上官天离和吓呆了的莫川抱拳道:“二位受惊了。” 上官天离定了定神,笑到:“不敢,你这位……师叔……好厉害,而且一眼就看透莫川的真身……” 谷崖子冷哼一声,一脸不屑的样子,“今天山上还真是热闹。” 楼宇笑着点了点头:“她是来取药的,你们又是来做什么。” “我们是跟这位朋友一起过来的……”莫川终于回过神来,指指唐念薇。 唐念薇听后眉头轻蹙,她才从烈火之心出来没几天,二十年都是只有烈火陪着她度过,哪有什么朋友。 “你忘啦?你的包子钱还是我大哥帮你结的!”莫川在一旁大声道。 “姑娘不要误会,我是看了姑娘的御风之术,想向姑娘请教一二,才追踪到此的。”上官天离白了一眼莫川,认真道。 “对啊,对啊,我们虽然一人一妖,但都是好的,我天离大哥可是除暴安良的一代游侠,他要学习御风之术,也是为了将来遇见坏人好能追得上。”莫川说起上官天离,一脸骄傲。 唐念薇此时却没有闲暇去理会莫川,转身向楼宇道:“不瞒公子,中毒之人是天宗少主界梓萧,他身上有两位长老的灵力,应该是被魔界盯上了,请快点带我去取解药。”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惊。 天宗的少主,一直被奉为天宗未来希望的孩子,身系东原芸芸众生的安危,竟然中了铁藜生的毒! “那么,事不宜迟,唐姑娘请随我来。”楼宇一收折扇,伸手请唐念薇向后院走去。 茅屋后院真是别有洞天,不过与其说是后院,不如说是山腰湖泊,前方水镜上放满了各种奇石,奇石上又长满了奇形怪状的植物,郁郁葱葱散发着药香,已经看不清石头本来的样子。 再往前走上了水镜木桥,可以看见远方山体外有一股细细的飞瀑从青崖山上直窜下来。水里可以看见硕大的鱼虾,和一堆叫不上名字的奇怪生物。这小小的地方,密密麻麻的聚集了山里海里的所有珍奇,怪不得草舍的名字叫做山海堂。 见唐念薇被眼前的景象看呆,楼宇微微笑着:“这是师父毕生的心血,每一棵药材,都是他亲手栽培的,我接管山海堂以来,没有动过这里一株草。所以这里还是师父在时的样子……” 唐念薇随楼宇在曲折的木桥上向里走去,之前说五桑山的天眼之谷是灵力汇聚之地,被奉为天宗圣地,里面也长满了奇花异草,可是和青崖山一比,却也略有逊色。怪不得麻衣婆婆推荐她来这里。 “那个……你知道麻衣婆婆?”唐念薇边走边问。 楼宇微微一笑,“她带我如亲孙儿,当年若不是她收养我,或许我现在还是流落街头的乞丐。” 唐念薇惊讶的看了看楼宇,看他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曾乞讨过的样子。 小桥的尽头终于没有了长满植物的奇石,前方是一片开阔的水域,水域中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岛,说是岛却只有手掌大小,绝容不下大人的一只脚上去。只见这小小的土地上长满了青苔,正中央长了一株碧绿的植物,一只纤弱的茎上长有三个细细的枝桠,每个枝桠顶端仅长有一片叶子,叶子形如扇骨,一根一根针一样的叶梢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么小小的一株,高不过一根手指,仿佛风大一点就要把它折断。 楼宇轻轻舒了口气:“这就是渡魔草,师父说它可能比婆婆年纪还大。” 说罢楼宇向渡魔草轻轻鞠了一躬,仿佛这株草药,满灌了师父的心血。 “啪!”楼宇将折扇打开,向前一递,折扇旋转飞了出去,在渡魔草周围旋转一圈,扇叶将其从茎斩下,带着渡魔草又旋转回来,停在楼宇面前。 楼宇收起折扇,看着那青苔上仅存的一根细茎,轻叹道:“等它长出第一片叶子,要五十年之后了……” “可它即便在这里活上千年,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救人一命,更有价值。”唐念薇道。 楼宇闻言身体轻轻一颤,她这看似无意的一句,竟然又点燃了他心头的火焰。曾经上青崖拜师,虽然主要是为了给自己治病,但也抱着学成后下山治病救人的济世情怀。谁曾想药圣谷海子倾尽所有教会与他便撒手人寰,临终前嘱咐他和谷崖子不要丢了青崖药圣的名号。而他为了报答谷海子的恩情,决定帮谷海子守孝。如今已正好三年。 从学医治病到守孝这五年除了下山在附近集市上采购一些粮食,他从没有远离过青崖山一次。是不是该下山去好好看看,否则这一身高超的医术,便如这棵渡魔草一般,在青崖山上即便生长千年,也没有发挥它的价值更有意义。 第三章 灵光乍泄 辞别谷崖子后,唐念薇和楼宇带着渡魔草去找界梓萧,莫川和上官天离以多个人多份力量,初到东原交个朋友等一堆借口一路跟随。 在得知唐念薇想带界梓萧回天宗的时候,楼宇摇摇头,告诉她天宗现任宗主生性多疑,为避免不必要的猜疑还是将少主暗自送回。至于一心想进天宗的唐念薇,上官天离表示可以像他们一样参加几日之后的天宗纳新。 而楼宇暗暗思索了一下,也表示暂时不回青崖山,可以一起上五桑。 莫川听后激动大叫,上官天离也笑称修仙路上不寂寞云云。 可是不久之后,只剩唐念薇和楼宇在前,莫川和上官天离已渐渐跟不上队伍。“那个……唐姑娘……还没到吗?”上官天离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 “就在前面。”唐念薇道,说完就放慢速度。 月光下隐约看见前方有一块空地。周围被高大的树木包围,若不是从上方御风而来,根本觉察不到这里会有一小块空地。 “大家小心下去,附近可能会有魔界的人。”楼宇轻轻提醒。 上官天离和莫川点点头,拔出匕首,全身戒备落在地面上,左顾右盼。唐念薇闻言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轻轻向空地走去。 楼宇看在眼里,却没有声张。 “啊,这是……这里好多尸体!”莫川走着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借着月光一看,尖叫起来。 “嘘……”众人纷纷赶到。 却见莫川前面有五具青面獠牙兽的尸体,通体黢黑,已经死亡很久了。 楼宇上前看了看道:“这是魔界的守护兽,一下子有五具,看来果然是在看守重要的东西。” 上官天离见状眉头轻轻一蹙,别过头去不再看魔兽一眼。 往前走又发现两具尸体,身披玄衣,面涂血红色图腾图案,正是魔界喽啰。 “死法似乎一样,被人直接用灵力压死,身体没有丝毫伤痕。”上官天离说道,他似不忍直视,又向前走去。 楼宇点点头,又望向唐念薇,见她似乎早就知道这里有死尸似的,在一旁站着根本不为所动。 “哎呀,怎么搞的嘛,还以为过来有场激战,让小爷我大展身手,怎么都死了。”莫川用天风地听之术听见四处已经没有人声,略有遗憾的说。 “怎么,若不是有人提前来帮我们解决了难题,你还会这么轻松的站着?”上官天离道。 “嘿嘿,我就是说说而已嘛。”莫川笑道。 唐念薇催促道:“走吧,前面就是那块空地。” 只见前方的小块空地中央躺着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半裸着上身,浑身蜷缩成一团,皮肤煞白,毫无血色,眼睛空茫的看着脸前的土地,一眨不眨,仿佛死尸一般。 “这就是天宗的少主……”上官天离看着地上的孩子,忍不住走上前去。 忽然一把折扇挡在上官天离胸前。 “不要动,小心进入法阵。”楼宇啪的打开折扇,往空地上一扇,一股清秀灵力随风向前涌去。男孩周围被这灵力一扫,便突然显现出几条红色的光。这些红光呈五角形,而界梓萧正蜷缩在这五角的中心。细细看去,每个角上都有一片黑色刀状的叶子,自身发出的黑色气息,正顺着五角红光缓缓注入中心男孩的体内。 “铁藜生?”楼宇虽师承人间药圣谷海子,但毕竟年纪尚轻,这世间至毒,他也没有见过。 “我小时候见过铁藜生和渡魔草,到现在都印象深刻,不会看错的。”唐念薇抬头看了看月光,“日出之前我们必须救活他。” “那,我们是不是要先破了这法阵,还是直接把药扔到他嘴里?”莫川挠了挠头,看看楼宇,见他一脸茫然,又看看唐念薇,唐念薇也摇了摇头。 上官天离道:“应该是把渡魔草用灵力直接注入他体内。但是不知道这血星法阵有多大威力。” 楼宇闻言眉毛轻挑了一下,看了看唐念薇道:“不妨一试。” 说罢纸扇合起在指尖一转,一道灵光将渡魔草向前祭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小小的一颗渡魔草上,月光下那细细的针叶仿佛散发着莹莹绿光。 渡魔草在楼宇灵力的推动下缓缓前进,却不想刚到法阵边缘便被法阵突然增强的红光给阻滞。 楼宇忙将渡魔草收回,发现其中一片叶子已经被那红光灼伤一半。 “哎呀,这法阵还挺厉害。”莫川跺了一脚。 “若是普通方式给他喂毒,倒还好说,可惜这毒是借助在血星法阵的基础上慢慢输出的,这法阵是魔界特有法阵,越是仙家法术越是抵抗,看来楼公子灵力醇厚,不适合与之相较。”上官天离道。 楼宇微微一笑,渡魔草向上官天离面前一递:“上官兄,你来。” “我?我不行,不行……”上官天离连忙摇手。 楼宇嘴角微微一笑,仿佛证实了他心中所想一般。上官天离似乎也发现了什么,表情尴尬,忙避开楼宇的眼神,不再言语,手已在背后攥起拳头。 “我来试一下吧。”这时唐念薇突然说话,化解了上官天离的尴尬。 唐念薇知道自己体内有两股灵力,却不知道自己使出来的属于哪宗,能不能将阵法破开,不过眼下时间越来越少,只能一试。 只见唐念薇双手扣起中指,交叉在胸前,灵力从手指砰然而出,渡魔草随灵力向阵法处飞去。临近最边上的一条红光,感受到有灵力靠近,突然锃亮。 “小心!”莫川不禁叫出声音。 唐念薇却没有停下,双眼微闭,灵力再一次加强,包裹着渡魔草往前行进。法阵的红光也全部增亮,整个森林被照的一片血红。 片刻之后红光像感受到什么似的亮度骤然下降,莫川高兴的跳起来道:“好!破了……” 可“破了”这两字还没有发出声音就又见红光突然增强。渡魔草又一停滞,远远看去仿佛又毁掉了半片叶子。 唐念薇凌空而立,双眼变得漆黑莫测,手端的灵力竟然再一次喷出,源源不断的送到渡魔草上,保护渡魔草不被红光焚烧。 阵法忽明忽灭,映得人脸颊也忽红忽暗。 上官天离看看阵法又看看唐念薇,眼神复杂。这明明是因为有两种力量,亦正亦邪,才使得阵法忽松忽紧,而楼宇和莫川还天真的以为阵法明灭是要被破掉了。 就在上官天离思索瞬间,唐念薇忽然双手向前一挥,就在阵法暗下去的那一瞬间飞速将渡魔草送到阵法的中心。 红光忽然变暗,细细的黑气仍然在缓缓注入界梓萧体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楼宇纸扇在空中一划,渡魔草已化为无数绿色光点,缓缓下落,瞬间没入界梓萧体内。 此时红光已经完全消失,一股股黑色气体从界梓萧体内蒸发出来,良久之后,小小的身躯才恢复正常,并慢慢有了血色。 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看看东方,太阳还未升起。 第四章 初到天宗 一行人商量之后,决定趁黑将界梓萧放到七彩湖的小船上,用灵力推送小船到五桑山门对面,等太阳出来的时候,界梓萧已恢复体力,自行上山就没有问题,这样远离五桑山大门,也不会被人发现,即便发现,船上也只有一个界梓萧。 黎明前的浮岚安静异常,即便有,也是席地而卧的呼噜声,几个人蹑手蹑脚走到七彩湖边。上官天离在码头找了一个又小又破的木船,这样的船漂在水面上是丝毫不起眼的。莫川还细心的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搭在界梓萧身上,这才推走小船。 “哎,折腾这么久,小爷我都想睡觉了。不如我们在这躺一下吧。”莫川打了个哈欠,走到旁边一棵柳树下,回头看着众人。 天宗纳新,有确实是想上五桑山求学的,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来看热闹的,当然还有附近城镇小贩赶过来做生意的,浮岚短短数日流动人口暴增,旅店早就订满了,后来的这些游侠术士们,也只有席地而卧的份了。 看了看脚下的草地,又看看远处也有人就这么躺在草地上,楼宇皱了皱眉。 “哎呀,楼大少爷,既然你想跟我们一起上五桑,那就将就将就吧,这会儿上哪找旅店啊,再说旅店多贵啊,我们可没钱,是不是?”莫川走过来,仿佛老熟人般拉着楼宇就往柳树下走。 “楼公子看来没吃过这种苦,我们可是习惯了。这身破衣衫,不像楼公子白衣胜雪,怕沾染了草色。”上官天离说罢就躺在地上,一只手臂枕在脑后,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酒壶,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无妨。”楼宇微微一笑,走到上官天离旁边,轻摇折扇回头看了看唐念薇。 唐念薇点点头,也席地而卧,没有丝毫扭捏。 本来就在地上睡了那么多年,从这个角度仰望天空是她一直以来的姿态。只是这里的星空和焚烈山相比还是有些不同呢,夜空中那颗星星一眨一眨,仿佛微笑着望着草丛上的唐念薇。 你是不是也能看到我,娘亲?这一世,女儿终于回到了浮岚。天宗还是那么气势恢宏,五桑大山还是那么巍峨挺拔,就连七彩湖的水汽,也还是那么艳丽斑斓。这一世,女儿真的要做一个全新的人,没有任何牵畔的帮助父亲,守护天宗…… 想着想着,唐念薇双眼已模糊。 这一日,天宗纳新正式开启,五桑大山门口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唐念薇一行人也排列其中。 莫川见这人山人海的阵势,忙对唐念薇说:“姐,今天你可不要瞎逛了,一会儿找不着你可就麻烦了。喂,钱袋子,你排她后面看着她,咱们谁也别落下,今天都得过!” 经过几天的相处,四人已逐渐熟络,唐念薇初到浮岚,见什么都好玩,看街边套圈都能看半天,一不小心就不见人影,害得莫川经常跑腿去找她。而且她看什么都想吃,永远一副吃不够的样子,每次都要吃得吐了才肯罢休,楼宇给她把过脉之后也是一脸无奈,上官天离和莫川只能给她严格规定饭量。而莫川所说的钱袋子,便是楼宇了,这些天几人的吃喝用度全算在了楼宇头上,好在楼宇出手大方,不曾计较。 眼下四人排成一排随众人一起等在五桑山的石阶上,忽听前方一片骚动,只见山门前出来一排天宗弟子,白袍青带,手持宝剑,个个青年英俊,精神焕发,真是不同下面排队的芸芸众生,良莠不齐。 天宗弟子将台阶上的人群分成两列,门口中央分别由两个天宗弟子登记信息,并由幻月水镜来照看来人真身。 曾经天宗纳新是不会排斥已化成人形的小妖的,木龙长老生前表示只要心道向善,皆可成仙,但是自从天宗动荡,木龙,灵奇两位长老先后去世后,这几年新宗主已改了规矩,进山门口悬挂幻月水镜,可照出来人真身,为的就是防止非人物种进入五桑山。 规定一旦增加,总是会令相当一部分“人”难以接受的。各界小妖们也由此大肆抢夺仙家法宝,用以遮住自身灵力,蒙骗幻月水镜,混进天宗。毕竟用天宗心法修仙和在妖道上苦苦修炼结果相去甚远。经过那么多年才幻化成人形,谁不愿意被世人尊重和认同。 楼宇让唐念薇把玲珑乾坤放在莫川身上,也是为了避免幻月水镜照出莫川的蝙蝠真身,莫川知恩图报,为此把楼宇和唐念薇看得比谁都亲。上官天离瞬间被冷落。 也不知在烈日下排了多久,才终于轮到上官天离。 登记的天宗弟子松开毛笔活动了下手指,又提起笔来鱼贯道:“姓名,年龄,籍贯。” “上官天离,二十九,东海晨曦岛。” 登记的弟子噗嗤一笑:“这么大了还来。” “江临!”身后忽然响起威严的一声,一对男女走了过来,男子看年纪与其他几名天宗弟子相仿,但一身气质不怒而威,正是那日上官天离和莫川在茶摊上所见的大弟子司马坤涂。女子艳若桃李,美目含笑,却是人间少有的美人。她哼着小曲儿脚步轻盈的跟着大弟子司马坤涂。雪白的衣衫上裹着鲜红色的腰封,看来是朱雀星使下的红桑峰弟子。 叫江临的登记弟子一个激灵,忙收敛笑容,专心登记。 莫川,十四,北川乌紫山。 唐念薇……十七……北川乌紫山。 楼宇,二十二,西泽宏城。 司马坤涂身后的年轻女子走过来站在楼宇面前:“这位公子西泽宏城人?” 楼宇称是。 女子仔细看了看楼宇,点点头道:“难得还有西泽的人,那你可要好好表现哦,只要过了初试,就有机会随天宗赴西泽超亡。” 楼宇微微一笑:“多谢。”便转身向前走去。似乎对这女子的言语并不感兴趣。司马坤涂一愣,这还是他入天宗后第一次见有人不想跟千舞师妹说话的,依她的脾气,必然是要惹点麻烦了。果然千舞轻咬嘴唇,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 二十年前西泽经过正邪两道的大战之后,已经被毁坏一空,宏城虽然是西泽的大城,甚至堪比东原浮岚,却也难遭幸免,西泽生灵也被无辜屠戮摧残,能在那场浩劫存活下来的生命微乎其微。 曾经的西泽已被后人改名西荒,如今荒原上亡灵横行,都是在那场大战中意外死亡的魂魄,他们固守旧土,不肯轮回。西荒受亡灵的影响,新的生命无法茁壮成长,土地不能耕作,人口无法繁衍。于是天宗每年一度派人远赴西荒超度一部分亡灵,让生命回归秩序,荒漠范围缩小。 ==== 初入山门的弟子分配房间的时候,已经傍晚,莫川问唐念薇为什么登记的故乡和自己是一个地方,唐念薇解释说自己是个孤儿,家乡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于是随便说了一个。莫川年少天真,信以为真,还感谢她把玲珑乾坤借给自己。而这番谈话,骗得了莫川却骗不了上官天离和楼宇,不过他二人心知肚明,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肯轻易说出的秘密。 由于天宗房间有限,新进的弟子们基本都是两到三人一间,与唐念薇同住乙卯号弟子房的是一个名叫苏绮的年轻女子,交谈中得知是父亲过世,继母硬要将她许配他人,万般无奈才逃出来的。 “偷偷告诉你哦,我表哥可是这儿的黑带弟子,住上面呢。”苏绮骄傲的指指头顶。她自然是说的云台,天宗高级弟子修炼之处。离唐念薇她们所在的地台隔有一千多个石阶。 “而且天宗初试的《引灵诀》,我早就会了,之前表哥回家时怕我受庶母欺负,教了我好多呢。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直接问我就好,我可不想天天跟那帮臭男人对练,所以你要加油啦。”苏绮甜甜一笑,眼睛弯如新月。 唐念薇点点头,面对陌生的苏绮,她很少说话。 半天后终于在苏绮的软磨硬泡下,唐念薇才告诉苏绮自己是个孤儿,走投无路才来到天宗。引得苏绮感慨连连,拉着唐念薇的手称要做相依为命的朋友。 是夜,苏绮早已睡下,唐念薇确是几经辗转无法入眠,索性穿好衣服走出了弟子房,吹吹夜风,可能会舒服些。 天宗依山而建,气势磅礴,云台以及再往上的天台还偶有灯火亮着,远远看去宛如天上星辰。 唐念薇轻叹一声,用手轻轻抚过还有阳光余温的石栏。这一刻的情景,仿佛曾经在梦里见过千百回。 父亲要她重生之后不要再过问当年事宜,无论她母亲的死因,还是杀人如麻的魔界,又或者冷漠绝情的天宗……种种种种,过往都已与重生之后的她没有关系。她要做的就是在天宗简单快乐,心无旁骛的修行,把身体里的灵力慢慢的消化融合,不争权势,不强出头,静静做一个守护天宗的弟子。 ——可是父亲满身鲜血趴在焚烈山口的样子,她如何能忘得?凤尾村以及西泽那么多无辜生命的牺牲,她如何能忘得?在魔界的追杀下一日千里的奔跑,她如何能忘得?焚烈山口二十年大火的燃烧摧残,她如何能忘得?这一切即便多年之后,依然历历在目,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心上。重生的只是她的身体,又没有重生灵魂,忘记哪有那么容易? 吧嗒。 一颗眼泪不小心落了下来,唐念薇身体轻颤,抬起头想让眼泪退回去。模糊中却看见头顶上方的琉璃天台,月光下依旧一片华彩,跟小时候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就是这样宏伟的五桑山,就是这样繁华的浮岚城,引得父亲在逃亡中一次次回头怅望,却终生未能归来。 魔界昔日所做,必让他有所偿还! 唐念薇轻抚石栏的手已不知何时紧紧攥起拳头,而远处青松后面,负手而立手握折扇的男子在默默注视着她。 第五章 弥陀幻境 不知不觉已过去月余,资质较好的勤奋弟子已经将九层《引灵诀》练到了第三层,而苏绮由于以前就会,便一边教唐念薇一边自己练习,却不想两人竟然同时到了第七层。苏绮惊讶不已,唐念薇哪里是在修习呢?简直是告诉她哪些,她就会哪些,只需片刻时间就可以运用自如,眼看就要赶超自己。不过苏绮哪里知道唐念薇本身就有着天宗的至高灵力呢。 不久便到了天宗初试新弟子的时候,与往年规矩一样,新弟子需要进入弥陀幻境,在里面生存七天七夜,还要捉到一只鬿雀出来才算过关。 部分弟子忧心忡忡,当然也有一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更有几个不管我事的样子,依旧谈笑风生,比如上官天离和楼宇。 说起奇闻趣事上官天离便合不拢嘴,这些年他游历四方所见所闻绝非常人所能想象,讲起来瞬间便吸引了一群弟子,就连一些有修为的老弟子也忍不住过来倾听。楼宇自诩饱读诗书却也比不上上官天离动动嘴皮子。 “哼,看来大家都信心满满啊。”一个女子声音从人群外围直穿进来。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旁边站了一位白衣红带的年轻女子,俊俏的脸上一双乌黑眼睛正怒视着坐在人群中央的上官天离和楼宇。此人正是红桑弟子千舞。 “师姐……你怎么来了?”一名弟子道。 千舞闻言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弟子瞬间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千舞的眼睛。 “你的《引灵诀》练到第几层了?”千舞转向上官天离。 上官天离道:“第八层。” 千舞冷哼一声,又问向楼宇:“你呢?宏城来的公子?” 楼宇闻言脸上一贯的笑容突然消失了,起身道:“在下愚钝,还没练。”说罢便转身离去,一反平日温文尔雅的常态。 千舞又一次看到楼宇在自己面前甩屁股走人,咬着嘴唇使劲跺了一脚。 “师姐师姐,别生气,我们这就练习起来。”旁边一群弟子围着千舞,想要讨好这号称小五桑最美丽的女子。 上官天离看看千舞气愤的样子,又看看楼宇离去的身影,暗自笑了一下。 ==== 地台西侧松树旁有一间比普通弟子房稍大的房间,新上天宗的弟子们正排着队一个一个的走了进去。这间屋子的小扁上不是像普通弟子房一样用天干地支来标序,而是写了“弥陀”二字。看来这里面就是幻境了。 唐念薇进来之后,眼前的景象另她大吃一惊,她简直就是置身于空旷的荒郊野外,在她前一脚进来的弟子已不知所踪,转身发现身后的那扇门也消失不见。 看来这就是幻境了,这里面的东西,有可能都是假的。唐念薇边想边往前走去。 忽然间前方有个深褐色的布块在晃动,仔细看原来是有人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脑袋,后背正对着唐念薇。 “莫川?”唐念薇上前一看,惊讶道。 这时四周的鸟鸣听上去悲惨异常,野兽躁动不安的咆哮,此起彼伏。再细看一下身处的土地,这明明就是乱坟岗,地上随处可见裸露的白骨,残缺的散落在各处,还有刚刚堆起的坟头,上面洒满了纸钱。 但当她用手去拍莫川的肩膀时却发现这根本就是虚像,她的手指没有碰到任何物体而是直接穿过了莫川的身体。莫川却还是那样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叫声。 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本来一开始进来时她还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假的,但是眼下的一切忽然让她精神绷紧,拳头紧紧攥着,刚才一进幻境身体就自发迸出的白色灵力,这一瞬间似乎感受到她的紧张,灵力又增强了一些,淡淡白光护在唐念薇周身。 她紧张的看着周围,天色忽然暗了下来,远方传来震耳欲聋的滚滚雷声,犹如千万马蹄纷至沓来,眼看就要下一场大雨。 就在唐念薇疑惑不已的时候莫川的身影忽然慢慢消失不见,眼前的地上只不过是一片杂草。 而这时她的余光看到前方有一个白衣男子不知何时从树林深处缓缓走了过来,手里握着折扇,正是楼宇。 可是,刚才那边不是空无一人的坟地吗?怎么变成了森林? 只见楼宇边走边观察身边的景象,根本没有看到前方的唐念薇。 唐念薇忽然闪过一丝念头,便走上前去,站在楼宇面前。 果然如她所料,楼宇没有停下脚步,和她宛如是两个世界的人,缓缓走着从她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可就在穿过去的瞬间,楼宇忽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他伸手捂住胸口,嘴角沁出一丝血来。 楼宇怔了一下,自言自语到:奇怪,怎么又开始疼…… 唐念薇本能的伸手去扶他,却还是从楼宇的影像里划过。她叫了一声楼宇,也没有得到任何应答,只能看着楼宇自己盘腿坐下,闭上眼睛运功调息,接着影像便也慢慢淡去。 接下来遇见很多很多的景像,一个个在唐念薇面前闪现。 这些景像有的在森林里走路,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围。有的在洞穴中和什么东西搏斗着,奋力的厮杀呐喊。还有的偷偷的蹲在地上,仿佛在躲避什么……种种种种,都是原本不属于这幻境里的人物。 这时唐念薇才觉察到,她听见的声音,包括虫鸣和打斗都是别人幻境里的,而她发出的声音,试了多次都没有人反应。 唐念薇心里忽然有一丝慌张,她不想因为重生而与常人生活有什么不同,她也想像平常修仙之人一样从一点一滴做起,可这次幻境遭遇,似乎偏偏证明给她看她的与众不同。 是不是因为自己体内灵力过于强大,弥陀幻境才没有能够控制了她? 念及此处,唐念薇舒了口气,让本来进入幻境处于紧张状态的的神经略微放松。 接着她盘腿而坐,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天宗《引灵诀》,把这些天学到的基本天宗心法从头到尾练习了几遍。一段时间过后,心情已经平静下来,这时身体里的灵力也悄然发生了改变,一股清新暖流周转全身,身心都是说不出的愉悦。她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这种感觉,这就是天宗心法与其他修行方式的巨大不同之处。 那么,之前身体自发迸出的灵力是怎么回事?是母亲留给她的吗?那股力量为什么会先于父亲的灵力而出现呢? 不过唐念薇并没有继续思考下去,因为她一睁眼,就看到上官天离坐在她对面,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的唐大小姐,你可真是有闲情,竟然在这乱坟岗上修行,你没听见要下雨了吗?还不快走?” 唐念薇心中也有一丝疑惑,伸手捏了一把上官天离。 “哎呦,你干嘛!”上官天离摸着胳膊,一脸莫名其妙,见唐念薇忽然眉开眼笑的样子,更是奇怪。 唐念薇心中窃喜,知道终于和大家在同一个幻境,忙道“没什么,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这幻境里,什么都是假的,唯独人是真的。”上官天离哈哈一笑,“不过也不知道楼宇和莫川在哪,蝙蝠最怕鬿雀,我怕莫川过不了这一关,最好他已经遇见楼宇。” 唐念薇悄然一笑:“我知道莫川在哪。” 根据之前看到的影像记忆,唐念薇他们在一个新坟边找到了还在抱头发抖的莫川,莫川早已吓得脸色惨白,见到上官天离,便一下抱住,泣不成声。 上官天离本来还想教育莫川这么大小伙子太不像话,却发现莫川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木片,便一下心软。 那个小木片是进弥陀幻境时发的,在幻境里的弟子如果认为有生命危险或者难以继续生存下去的时候,只需要将木片扔在地上,便会瞬间脱离幻境,当然,木片扔下就意味着初试弃权,出去后直接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莫川吓成这样还紧紧攥着木片,防止它接触土地,也是内心小小骄傲,不肯服输。 众人四下走了一圈,也没见到楼宇的影子,旷野那么大,一时也没法去找,眨眼间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三人忙着找避雨的场所,慌乱中发现山丘有一个较大的洞口,便一起钻进了洞穴。 这洞穴似乎还很大,洞口也不知是里面还是外面的风灌入灌出,凛冽如刀,幻境好像忽然从夏天变成了寒冬,三人都穿的夏天衣衫,纵然有灵力护体,还是不禁有些发抖。在洞口等了多半个时辰,天空中还是乌云压顶,电闪雷鸣,雨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莫川建议去洞里生火取暖,三人便一起向洞内走去。 这个山丘的洞穴不多,想来也可能遇见其他避雨的弟子,三人便放心向洞穴深处走去。 外面天色昏暗,洞内也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上官天离用灵力向前一指,洞穴深处被照亮了一些,借着淡淡的灵光粗略看去这洞穴内部足足有七八间屋子那么大,地上散落着一些杂草枯木,里面并没有其他避雨的弟子。洞穴的石壁上有一些黑色小洞,在灵光一闪的刹那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上百个大小不一的小洞内突然出现攒动着的血色光点,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什么动物的眼睛。 第六章 鬿雀之战 “是鬿雀!”莫川尖叫一声,双腿一软,抱着脑袋趴到在地。 吱嘎—— 吱嘎——吱嘎—— 洞穴内忽然沸腾起来,无数只翅膀拍打着,混合着尖锐的叫声,刺耳欲聋。数不清的血红色眼睛紧紧盯着这三名不速之客。 有几只鬿雀慢慢爬出洞外,吱嘎一声尖叫,仿佛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鬿雀有鸡鸭那般大小,通体黑色羽毛,头顶形似公鸡,只是雀冠雪白,眼睛有如黄豆大小,呈血红色,在昏暗的洞内显得恐怖异常。它们拍打着翅膀,仿佛随时准备出击。 唐念薇的心扑通扑通乱跳,毕竟她除了那日在浮岚城外打死几只魔界灵兽外,再也没有任何打斗经验。当时她在暗,敌在明,招式和力道自己可以掌握,而现在这一群黑毛玩意儿直勾勾的盯着他们,让她有些束手无策。 “念薇,不要怕,站我后面帮我。” 上官天离看出唐念薇面露胆怯,便独自转向红眼最多的一面石壁。 唐念薇定了定神站在上官天离后面,将莫川挡在中间。学着上官天离的样子,两人一起伸出双臂,高举过头,灵力由指端直瀑而下,将三人罩在里面。 灵力护盾出现的刹那,鬿雀发动了攻击,只见一只只血色的眼睛直冲三人扑来,撞在灵力护盾上反弹回去,又飞回来撞击,如此反复。 石壁上的鬿雀纷纷加入战斗,有的甚至直接飞到三人上空,收起翅膀直直从空中砸了下来。 虎一样的爪子,尖锐的喙,强劲有力的翅膀。鬿雀如飞蛾扑火般猛烈的撞击,灵力护盾有些部位险些就要被冲破。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上官天离猛的一收灵力,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奇特的圆,“破!” 部分鬿雀被上官天离的灵力震飞出去,霎时间惨叫连连。撞击在石壁上的鬿雀直接筋骨断裂,不能再扇动一下翅膀。而这些鬿雀一落地,便化成一缕赤烟消失不见。 “给你!”上官天离忽然将腰间匕首给唐念薇扔过去,自己则上前几步赤手空拳和这些爪子锋利如虎的搏斗。 上官天离一动地方,便吸引了更多的鬿雀进行攻击,瞬间只看见满天黑色的羽毛飞舞掉落,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 唐念薇接过匕首,护在莫川身边,比划着匕首做威胁状不让鬿雀靠近,却不想鬿雀数量奇多,怎么也挥之不去。 “不要心软,你必须杀死它们,不然永远没有头!” 上官天离的声音透过密密麻麻的鬿雀在耳畔响起。而就在这瞬间忽然听见刺啦一声,趴在地上的莫川被一只鬿雀抓坏了衣衫,露出的肩膀上似乎还有一道血痕。 唐念薇见状心念忽然一狠,反正自己也不是第一次杀害生灵,有什么好怕的呢?而且这是在天宗的幻境里,一切都是虚像而已。 这样想着安慰了一下自己,便不自觉将先前引出的天宗灵力灌注在匕首之上,凌空一划,匕首的灵力之光便杀死了四五只鬿雀。 就这样她匕首如风,在空中来回舞动,鬿雀也一只只的跌落。 不知过了多久,洞穴内才安静下来,最后一只鬿雀被唐念薇灵力划过喉咙的刹那,上官天离忽然跑过来伸手接住了它。 “不要落地!” 唐念薇这才想起来,出去是要带着鬿雀才能算过关,看见上官天离一手接住了这只鬿雀,另一手还拎着三只,笑了一下,“你连楼宇的都准备好了。” “以防万一吧。”上官天离找了个木棍,把四只鬿雀捆在上面插在石壁上,防止它们因接触到土地而消失不见。 当下唐念薇心中已暗暗有些佩服上官天离,能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还记得帮朋友们收集鬿雀,当真难能可贵。而她见到这么多鬿雀纷涌而上,只能是应接不暇。这也许就是莫川死心塌地跟着上官天离的原因之一吧。 上官天离点燃了一堆枯木,与唐念薇一起安慰莫川,三个人在洞穴里终于可以取暖休息一下。 “还有六天。”唐念薇看了看洞口外面漆黑飘雪的夜空。 上官天离爽朗一笑:“其实很快,幻境里的时间是外面的好几倍,没准一会儿就是白天。”想了想上官天离又道,“我刚才看你在匕首上灌注的灵力非常强,不像是《引灵诀》能到达的级别,但是又毫无章法,好像你不太会支配这灵力?” 唐念薇闻言心中一虚,有些逃避的问题,该来还是总归会来的。 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跟眼前这两个人讲述自己的身世。但想到前些天苏绮跟她说过,朋友就应该相互信任,推心置腹,所以她把知道的心法毫不保留的教给唐念薇。那么对于上官天离他们,她是否也能做到像苏绮一样呢? 看出唐念薇的游移,莫川道:“姐,有什么你就说嘛,你看我见了上官大哥,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了,放心交给他就是,我信任他。我们是朋友嘛,你不说清楚,回头遇到生命危险,我们应该怎么面对,你敢不敢把生命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莫川。”上官天离打断了莫川,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酒瓶,喝了一口,“若有难言之隐,可以理解。” 面对眼前刚刚一起经历一场大战的两人,唐念薇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似乎松动了一些。 “其实我父亲,是天宗的人,他临死前将一身灵力传给了我,只是我没有系统学过任何心法,所以灵力往往不好控制……天宗没人知道我是谁,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一开始来浮岚时考虑欠妥,所以也多亏楼宇提醒,让我不要声张暗自送回界梓萧,这样我就可以像父亲一样,以新弟子的身份加入天宗……你们……能帮我保守秘密吗?”唐念薇攥着衣袖,仿佛下了很大勇气,才说完这段话。 上官天离又喝了一口酒,笑道:“怪不得我看你那次御风有些奇怪,在天上还来回调整灵力和速度。我还以为是天宗新的仙法,才好奇跟了你一路……不过,你什么法宝都没有用,直接御风而行,可见令尊灵力,不在天宗星使之下。” 提及父亲,唐念薇便轻轻低下头,胸中似有滔天巨浪,拍打着她脆弱的桥梁,“父亲的事情,我不想再提……” “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个了。不过你完全可以相信我和上官大哥,就像我相信你们不会把我是蝙蝠妖的事情说出去一样。”莫川嘻嘻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 唐念薇微微一笑,心中一阵莫名感动,火焰噼啪着映红了三人的脸颊,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楼宇,也不知此时他怎么样了,他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第七章 西荒幻境 森林深处似有潺潺的水声,身旁却是无限的静谧。旁人所说的鬿雀他也没有遇到,除了最初见过几个新弟子外,这一路都是只他一人,这幻境森林像个迷宫一样,走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尽头。 楼宇一手捂着心口,靠在树上,轻轻的喘息。 自从去青崖山求药后,已经三四年没有发作过了,怎么回到天宗一个多月就接二连三的疼了三次? 前两次只是心脏忽然一疼,有如针扎,但瞬间疼痛就会消失,跟去青崖山之前相比已经算是轻了许多,但是刚才在幻境里的那一次,竟疼得让他吐出血来,这却是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过的。 按药圣谷海子生前推测,若真是上古凶器给他造成的创伤,那么当他接近这凶器时,伤口便会感受到疼痛。即便有七彩龙莲仙草做药引,也不能保证他彻底痊愈——因为他这条命,本不该在这上古凶器下逃生。 天宗是修仙圣地,地脉灵力充沛,怎么可能是上古凶器的所在之处呢?可是最初,他似乎也是随母亲到了浮岚之后,才开始受这病痛折磨…… 楼宇忖度之间忽然抬头,接着听见吱嘎一声,前方飞来一只黑羽红眼的大鸟,正是鬿雀。 这只鬿雀伸出利爪直直冲向楼宇面门,力道之狠,令人咋舌。 楼宇冷哼一声,折扇唰的打开,挡在他面前一尺之处。说也奇怪,这鬿雀一头撞上折扇,却被弹出老远,明明看着薄薄的一层纸扇,却没有被它锋利的爪子抓破。 鬿雀一击不成,又飞过来,两只翅膀对着楼宇上下扇动,森林里忽然飞沙走砾,天昏地暗,由鬿雀扇动的巨大气流正裹着树枝,石头等物体向楼宇甩去。 若是旁人,早被风沙吹的睁不开眼,而楼宇白衫漫天飞舞,却丝毫没有动一下位置,只见他手一招,折扇便从面前旋转着飞了出去,正冲着那股飓风,从中央穿了过去。 霎时间天地忽然一亮,气流被折扇拦腰斩断,石砾叮叮当当落回地面上,楼宇周身似有灵力护体,风沙树叶等没有一点粘在他雪白的衣衫上。反而鬿雀慌忙躲闪天空中落下的杂物,狼狈不堪。 尘埃落定时鬿雀忽然尖叫一声,似乎不太相信楼宇的力量,又伸出虎爪,向着楼宇冲来。 楼宇两只手指在空中一划,折扇便如长了眼睛一般向鬿雀飞去。 “嘭”的一声,鬿雀和折扇在空中相会,猛烈的撞击使得脚下的土地都晃了一晃,树木的叶子纷纷落下,又“嘭”的一声,鬿雀自空中跌落,摔倒在地上,羽毛已然浸出血来。 这只鬿雀却不同之前唐念薇所遇,落在地上并没有消失。 楼宇收了折扇,一步一步向地上的鬿雀走了过来。 “你是谁?”楼宇看着受伤的鬿雀,已确认它不是幻境里本来该有的生物。 只见鬿雀向着楼宇尖叫了一声,从口中吐出一个小木片,木片掉在地上,鬿雀便消失不见。 难道是天宗的人? 楼宇还没来及想明白身边的景象已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一片荒凉的土地,寸草不生,几棵枯死的老树,东倒西歪的躺着。枯黄的土地上,还留有一些断壁残垣,似乎这里曾经是一个人烟旺盛的城池。 阳光炽烈的照在这片土地上,让本就枯黄的土地,更显刺眼的黄。 楼宇缓缓走到断壁残垣的旁边,伸手抚摸几被风化殆尽的墙壁,一种强烈的感觉在他胸中翻涌澎湃,心脏似乎又有一些微疼。 是了,这景象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心中奔腾的情感忽然难以压抑,他的身体轻轻颤抖,那强烈的感觉似乎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残破的土地,就是他的故乡——宏城。 四周一望无垠全是荒漠,风沙猛烈的刮过他的衣衫。楼宇坐在一处残墙上,细细的看眼前的每一寸土地。 听母亲说过,宏城是西泽最大的城市,不同于东原浮岚的苍翠大山,却是遍地鲜花,处处蝴蝶。上天的恩惠让西泽四季葱郁,雨顺风调,连空气中都是甜腻的花香。如果说东原的百姓大多精明能干,中山的百姓勤劳质朴,北川的百姓憨厚热诚,那么西泽,便是最善良纯真的所在。他们干净的灵魂如花溪之水,清澈透明,他们本不该在这场浩劫里了却余生…… 关于西泽所知的一切,在楼宇脑海里一一闪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该为二十年前的一切而惋惜,还是该为终于敢面对西泽而释怀。 可是——这并不是真的西泽啊,他不过是在天宗的弥陀幻境里。楼宇忽然惊醒。 天宗给新弟子的考验其实很简单,而他的幻境,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不过楼宇并没有去碰触腰间的那个木片,无论对方是什么目的,他此刻还是想好好看一看西泽。 从残留的遗迹上还能看出宏城当年盛大恢宏的气势,可惜那时他才两岁,脑海中已然什么都不记得。 楼宇仔细的看这些残存的街道墙垣,从母亲对他讲述的回忆里一一印证宏城的样子。 “穿过美丽的花间走廊,就是楼外楼——我们的家。” 如今的花间走廊,已没有一块完整的青石,再往前走几步,连铺路的青石也没有了,楼外楼到底在什么地方,也许只有去问荒原的亡灵了。 楼宇站在最后的一块青石板上,负手握着折扇,双眼微闭,迎风猎猎。 当一天终将结束的时候,阳光才安静下来,温柔的抚过龟裂的大地,拉长断壁残垣的影子。 忽然间楼宇耳朵微动,听见了这荒漠上本不该有的破风之声。 那声音在楼宇前方及远的地方停下,楼宇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一个年轻女子静静伫立在远方的断壁丛中。夕阳下,她一身淡紫色的衣裙如同滚了金边,在西泽的风中灿若菊花盛开。眼神却是空茫而遥远,虽望向太阳,却如深潭般漆黑莫测。 良久,女子滴下两颗泪珠,坠落在干裂的大地上,瞬间被蒸发。好似下了什么决心,她双手微微攥起拳头。接着转身化为一缕紫光,向东飞去。 楼宇几次想上前去,觉得那女子的身形衣着极为熟悉,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容颜,她跟着幻境里的一切时虚时实,似乎是幻境里的一部分……是的,这应该是西泽的记忆,在有人将如今的西泽搬到他的幻境里时,那个曾经去过西泽的紫衣女子,也随西泽大地的记忆呈现在他面前。 所以那女子凝望这片土地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楼宇。 西泽幻境里没有任何飞禽野兽,制造幻境的人在先前的森林里给了他一只鬿雀,而这里却又没有伤害他分毫。到底是什么人,给他特定的幻境呢? 还没来及仔细考虑,幻境便一阵扭曲,景物变得一片模糊,等再看到清晰的景象时,已经是在天宗的地台上。 “楼钱袋!你终于出来了,可吓坏我们了。”莫川最先看见他,叫着跑了过来,看看楼宇两手空空,除了折扇什么也没有,当下跺了一脚,转身看了看上官天离。 上官天离叹了口气,他们在幻境里找了好久都没有遇见楼宇,总不能把鬿雀带到幻境外面说是楼宇让他拿出来的,于是在将要出幻境的时候,他随手扔了一只。 看了看前面空地上堆成小山的鬿雀,必然是众弟子在弥陀幻境里所猎,楼宇苦笑了一下。 “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还以为你被犰狳吃了!”莫川围着楼宇转了一圈,仔细检查他的身体。至今想想在幻境里先后遇见的一些妖兽,莫川仍然心有余悸。 “你没事吧?”一个女子声音在耳边响起,楼宇一看,正是唐念薇和苏绮走了过来,心中忽然一丝异动,唐念薇的身影,和在幻境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显然大家都很担心他,见他出来晚又没有带鬿雀出来,那么按照先前所说的规矩,是属于淘汰范围内的了。楼宇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无妨。” “你是楼宇?”一个身穿白衫青带的弟子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正是之前在五桑山门处登记信息的弟子江临。 楼宇看他走路的样子心已明了,那个地方,与他打伤的鬿雀所伤一样。当下微微一笑,啪的打开折扇,“江师兄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在下?” 江临脸色有些不自然,却装作没有听见楼宇的话,兀自道:“弥陀幻境在你这出了点小问题,虽然你没拿到鬿雀,却依然通过……恭喜。” “啊?太好了!”莫川高兴得跳了起来。上官天离和唐念薇也是松了口气。 远处一个白衫红带的女子微微一笑,对江临远远的点了点头。 此次初试之后,弟子房的人已少了一半,原本三四人挤一间弟子房的情景,已经变成最多两人一间。 毕竟上五桑的女弟子较少,苏绮还是和唐念薇一起,从弥陀幻境出来后,苏绮一直喋喋不休的讲述她在里面的遭遇。唐念薇受苏绮影响,也开朗善谈了许多。 这一日,唐念薇和苏绮吃过早饭后路过丁丑号弟子房门口,唐念薇想了一下,便走了进去。 只见楼宇端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看到唐念薇和苏绮进来微微一笑。 唐念薇拿出玲珑乾坤,递到楼宇面前,“既然已经没事了,玲珑乾坤还是还给婆婆吧。” 楼宇点点头,接过玲珑乾坤:“过两日我正好要回一趟青崖山,顺便把这宝贝给婆婆送过去。” 唐念薇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那日在弥陀幻境,你是不是受伤了?” 楼宇一怔,不清楚为什么唐念薇是怎么知道的,但还是点了点头。称是从小带来的病痛,没有痊愈,偶尔会犯。 唐念薇和苏绮看楼宇如此文雅君子,竟然从小被这种病痛折磨,不由有些同情担心。至于楼宇到底在弥陀幻境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却轻描淡写一代而过。 “陌生人在我面前讲西泽,我不喜欢,所以那次对千舞师姐多有不恭。在幻境里遇到的那只鬿雀八成是江临为了讨千舞师姐欢心,才故意变的。”楼宇想起那日江临和千舞的神色默默推测。 “我表哥说千舞师姐被好多天宗男弟子们奉为明珠,她一贯被受关注和宠爱,你当众让她难堪,以她的脾气,自然是要给你颜色,江临在她跟前就是得力喽啰,这次幻境也是江临主管,要弄点意外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她没有顺势将你赶出天宗,也算发了慈悲。”苏绮说道,忽然一笑,“我去过云台,知道江临的房间在哪,不如我们一起去找他问个清楚?” 这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不用去了,我都听见了。”跟着莫川和上官天离便走了进来。 莫川进门一脸不忿,表示前天晚上偶然用天风地听之术听见青桑大师兄司马坤涂在教训江临,不该随意改变幻境,不该对同门女弟子有非分之想云云。 上官天离哈哈一笑:“江临这小子,身为青桑二师兄,却心无大志,不求上进,天天被千舞耍着玩。” 莫川挠挠脑袋,眨着眼问道:“为什么要跟千舞师姐玩?她虽然漂亮,可我觉得她不好玩。” 苏绮看了看莫川,噗嗤一笑道:“因为他喜欢千舞师姐呗。对了,前两天千舞师姐借我表哥的名号来我们房间找过我,问我可和楼公子熟识,当时我还奇怪,原来如此,看来小楼你以后要小心点喽。” 莫川恍然大悟,同情的看了看楼宇。 楼宇暗自苦笑。 夜晚,苏绮忽然趴在唐念薇床前,小声道:“念薇,你有喜欢的人吗?” 唐念薇摇摇头。 “哎,猜你也没有,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算了,你和上官天离大哥是怎么认识的?你给我讲讲好么?” 苏绮无心的一句让唐念薇的笑容慢慢变成了尴尬。 她怎么什么都不懂呢? 算算她其实只在人间生活过七年,而那七年也多是颠沛流离的逃亡,根本没有过正常人该有的生活。七岁之后,她一个人在焚烈山口经历了前十年死,后十年生的重生生涯,到如今,已经整整二十年。 按人间的观念,她应该是二十七岁才对,可是因为重生的原因,那十年的慢慢死亡,凝固了时光,重生后她的身体只长成十七岁的样子。所以麻衣婆婆虽然感觉熟悉却认不出她,青崖谷崖子也觉得她恍若故人却想不起来……这个秘密,她没有准备告诉任何人。 第八章 摇光之光 令人微醉的夏夜,一弯新月沉静于穹顶之上,温柔的照着东原大地。仿佛千百年来,只有它不改最初的明净,也仿佛只有它,在西泽或东原都是一样颜色。 天宗的琉璃天台在月光下流光溢彩,也不知曾经动用了多少能工巧匠,才修得如此美轮美奂。就在这天台的一个清幽雅居内,界梓萧缓缓睁开了眼睛。 “萧儿。”一声温柔的呼唤,正是界梓萧的母亲澹台明月。夜明灯下,她一身华丽衣衫,鲜艳夺目,而脂粉,却难掩憔悴面容。 界梓萧皱了皱眉眉头:“母亲,孩儿已经没事了,你无须日日守在孩儿身边。” 澹台明月轻轻抚摸着界梓萧的脸颊,温柔道:“这些天你总做噩梦,我哪放心得下。” 界梓萧一头扑在母亲怀里,心疼道:“以后孩儿再也不独自出城了,让母亲担心,孩儿真该死。” 一只纤细洁白的手忙捂住界梓萧的嘴巴,轻斥道:“什么死不死的,不要乱说。你这次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娘以后也不会让你离开五桑山一步。” “哎呀母亲,孩儿自有分寸。不过刚才孩儿在梦中,又梦到了那个女子。衣袂飘飘,裙摆摇摇,宛若天女,下落凡尘。”界梓萧抬起头认真道。 “哦?”澹台明月爱怜的看着他。 界梓萧惋惜道:“孩儿总觉得是她救了孩儿,可惜孩儿记不得她的容颜……可能那时被毒侵蚀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哎,孩儿真是没用,这样以后怎么帮父亲分担天宗事务呢?” “萧儿已经很棒了,你父亲若是知道你这么懂事,一定会很开心的。”澹台明月紧紧抱着界梓萧,仿佛一松手孩子就会消失似的。 门外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听到此处,拂袖而去。 五桑山有处山谷因形似一只巨大的眼睛,被命名为天眼之谷,谷里灵力充沛,草木旺盛,中心瞳孔处修建了一座三层楼台,名为嘉熙。从天宗创始人重山仙人的龙方宝剑,到已逝长老木龙的云纹碧玉,各式各样的仙家法宝琳琅满目,灵气熠熠,天眼之谷因此被天宗奉为圣地,由剑奴泰阿看守,寻常弟子不得入内。 锦衣华服的男子来到嘉熙楼外,望着通明的灯火出神。 “宗主,天星使在里面等您。”泰阿禀报到。 锦衣男子点点头,走了进去。 身为天宗宗主,界常吉早已对嘉熙楼内的陈列了如指掌,他看也不看这些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法宝,径自来到一处墙角,伸出手用灵力移开了一块地砖,一截向下延伸的楼梯便出现在他眼前。 嘉熙楼下竟然别有洞天。 这地下空间俨然不亚于地上的嘉熙楼,虽然洞内石壁凹凸不平,甚至没有照明的灯火,但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法宝,散发着奇异幽暗的光芒,已足以令人的眼睛在洞内看清一切。不过今天的洞穴似乎比往常要更明亮一些。 “你来了。”一个淡黄色衣衫的男子听见界常吉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界常吉哼了一声,心情及似不悦:“郄罡,你最近来的太频繁了,泰阿会有察觉的。” 叫郄罡的黄衫男子轻蔑一笑:“宗主大人还忌惮区区剑奴吗?我来自然有我的道理,不信你看。”说罢向旁边让了一步,身后所挡的法器便赫然出现在界常吉面前。 那是一条痕迹斑斑的法杖,杖首处蓝色的光圈交错流转,包围着一颗白色的珠子。那珠子有如拳头大小,在昏暗的洞里,尤为耀眼。 界常吉看着交错流转的蓝光,微微一怔。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郄罡终于唤醒了这上古神器,哈哈哈。”郄罡仰天大笑,及是欢喜。 界常吉手在袖内攥了攥拳头,似乎还有些微汗,“你……能驾驭它了吗?” 郄罡闻言忽然停止大笑,皱眉摇了摇头。 界常吉思索道:“朱雀使柯兰前段时间跟我说过魔族越界,已经有人进入东原,这摇光之光有没有可能是……” “住口!”郄罡怒吼一声,“二十年前是我亲手得到摇光,月月用自己的血来喂它,足足等了十年它才亮了起来,又等了十年,才出现这蓝色灵光,虽时强时若,但这足以证明摇光是经过我的血祭,才开始复苏,这和魔界有什么关系!” 界常吉双手微微颤抖,他在外面虽贵为天宗宗主,所有天宗弟子对他崇拜有加,惟命是从,而在这黑暗的地下,却是有如傀儡。 郄罡看了一眼界常吉,微微一笑:“摇光为我所用,还需一些时间,我不想在这其间天宗与魔界发生什么瓜葛。而你,要是想牢牢坐稳天宗宗主的位子,就按我说的做。” 看着界常吉犹犹豫豫的样子,郄罡又冷笑道:“我保证三年之内界梓萧就可以把你打败,到时你还有什么脸赖在宗主位上?当初是他们容不下你,立下了这个规矩,而现在你何须在意两个死人的决定,又何须让死人的灵力存活于世?这孩子长大,注定对谁都是威胁。你还年轻,再生就是了。明月又这么美丽温柔,应该不会怪罪于你,她肯定会为你着想的……” 说起澹台明月,郄罡一脸淫笑。 “够了!”界常吉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一掌下去,拍在陈列法宝的石桌上,石桌瞬间粉碎,几件法宝也叮当散落在地。 看着强忍愤怒的界常吉只能拿石头出气,郄罡轻蔑一笑,这怂包,还是那么没有骨气。 “这些破铜烂铁你帮我收拾了吧,摇光已醒,不需要魔界法宝养着了。”郄罡说完,便用灵力割破自己手腕,将血淋在摇光之上。 ==== 每次从天眼之谷回来,界常吉都心事重重,澹台明月轻轻走到他身边,帮他按着肩膀。 “明月……”界常吉看到澹台明月略显疲惫的眼睛,将心事极力按压下去,拉着她的手道:“萧儿睡了么?” 澹台明月点点头:“睡了。是不是天星使又让你做什么了?” 界常吉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今天我收到父亲的信笺,说魔界已经大举进攻中山,他怕昭陵古城受到摧残,让天宗派些人过去镇守……”澹台明月边说边将信笺打开递给界常吉。 界常吉却没有伸手去接信件,神情似乎是早已知晓此事。接着,他身体轻颤,低沉道:“明月,让岳父大人来东原吧。” 信笺由洁白如玉的手中悄然滑落。 第九章 偏殿受罚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黄昏的五桑山又一次被夕阳渲染成金黄颜色。厨房外的竹林随着晚风轻轻摇摆。地台的弟子们一边吃饭一边欢快的谈论着自己当天的进步,为半年后的新弟子大会紧张准备着。 据说在新弟子大会上崭露头角的人是有可能直接被星使看中,带到小五桑上单独培养的,越过地台云台这繁琐的进阶阶段,说不定还能成为下一任天宗的星使,这条捷径对谁来说都是一种向往。 “喂!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比我进步快?我《引灵诀》还没练完,你们竟然都开始练法宝了!这样下去我还怎么好意思和你们一起吃饭!”苏绮愤愤道,瞥见唐念薇气更不打一处来,“尤其是你!早知道你这么快超过我,一开始就不教你了!哼!” 上官天离一手把玩着那个精致的小酒壶,一手端着新盛来的米饭,往苏绮身边随性一坐,哈哈笑道:“哟,小师父生气了。这不是显示你的水平高吗?是不是?” 看见上官天离突然坐在自己旁边,苏绮马上安静下来,双颊微红,后悔刚才大声的抱怨,撇了一下嘴,竟似乎有些委屈,看得莫川哈哈大笑。 “既然如此,接下来我教吧,不怕她超过我。”楼宇依旧微笑着,连吃饭都那么儒雅,不像莫川这几日为了选用什么物件当法宝而坐立不安。一会看看筷子,好像太细了;一会又望望竹子,好像太长了,怎么也拿不下注意。 相比之下上官天离就简单很多,直接用随身携带的酒壶做法宝。 从青崖山回来后,楼宇似乎格外关注唐念薇的灵力进阶。地台初级弟子应该学习的《引灵诀》,若是普通凡人,练习两年能自由掌握已算惊为天人,且不说像莫川这种本身修炼多年成为人形的妖灵,就连作为游侠多年能降妖除魔的上官天离,唐念薇也比他先一步修到《引灵诀》顶端。时间才过了不足三个月,可她却执意不练习法宝。要知道拥有一件自己的法宝在当时修仙人中可是非常骄傲的事情。 “楼钱袋,我也没见你修习过,天天在五桑山逛来逛去,你是不是回青崖山时趁我们不在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半夜偷偷练习?怎么我们不论进步多大都好像赶不上你?”莫川挠挠头,疑惑的看着楼宇。 楼宇微微一笑,毫不遮掩道:“我小时候,因西泽被毁沦为乞丐,后来是天宗麻衣婆婆收留了我,抚养我长大,教给我很多东西,当然也包括天宗心法,所以你们现在所接触的,我早就会了。” “你说的麻衣婆婆……是不是被……被……”知道麻衣婆婆是楼宇恩人,上官天离好奇却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 “被逐出天宗。”楼宇若无其事的接着上官天离的话说道。因为那些都是在他有认知之前的事情,其中原委楼宇也不清楚,而且麻衣婆婆并不避讳被逐出天宗,楼宇便也不曾在意。 “噢……”上官天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时只听一旁桌上有个男子站起身来,大声喊道:“吃完啦,我先去后山啦!”说罢转身跑出了厨房。 别的弟子一听,赶紧往嘴里又塞了几口饭团馒头,纷纷放下碗筷,冲着飞奔到门外的弟子喊道:“少安!别跑,少安你不按套路出牌啊!” 接着一批一批的人跟着前面名叫少安的弟子跑出了厨房。 莫川见状忙又夹了口菜,便匆匆起身。 “干嘛?”上官天离一把按住莫川,奇怪的看看门外,又看看周围桌子上留下来的,同样一脸莫名其妙的弟子。 莫川挥挥手,让几人靠近自己,才小声说道:“你们跟我走就是了,保证是好事!” 众人一脸茫然的跟着莫川出了厨房,看莫川欢喜雀跃的样子,好似极为开心。 不多时走到后山的密林深处,莫川垫脚一望,四周静谧无人,当下有些泄气道:“这几个人,真是的,说好一起的怎么也不等等我!” “你们到底玩什么把戏啊?”苏绮本来也略有兴奋的跟着莫川,但看到莫川此刻的神情,想来也是虚了此行了,当下往旁边的石头上一坐,一脸不开心。 莫川忽然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管,往空中一摇,一股紫红色的便烟直冲天际。“他们肯定都是御着法宝过去的,要不怎么能这么快。哎,我得赶紧选个法宝啦。” 说话间只见远方也生起了这紫色云烟,莫川将竹管收回囊肿,露出两个虎牙嘻嘻一笑:“还算守信用。” 看样子远方的云烟源自溪水上游,莫川便忙招呼众人往前走去。 此处是金桑和暗桑之间的山谷,平时很少有人来这里,毕竟距离初级弟子修习的地台还是有一定距离。而云台的弟子高高在上,也不会轻易下来。 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方密林深处传来谈笑声,莫川便开心一笑,冲着前方挥手:“少安,我带几个朋友来了!” 树林处传来似有不满的声音:“怎么又加人了?再多容易被发现的!” 不过等莫川等人走到近前,那名为少安的年轻弟子看到唐念薇和苏绮,忽然笑开了花,忙招呼几人找个干净石头坐下,“哎呀,我们地台最美丽的两个师妹都来了,哪能不欢迎呢!” 其他几名弟子忙给唐念薇和苏绮让座,让她们坐在自己已经擦拭干净的山石上。 唐念薇往里一看,发现溪边正有几个弟子按着两只野鸡在褪毛。不多时又走来三名弟子,用衣服兜了满满两兜子野果,另外一个则捧着一堆鸟蛋。 莫川看见三人满载而归,忙上前帮忙在溪边清洗野果。 “哈哈!我说最近几天吃完饭后不见莫川听我说故事了,敢情你们在这儿潇洒哪!”上官天离哈哈一笑,伸手接过鸟蛋,帮忙生起火来。 “我们也不能白吃。”苏绮拉着唐念薇走到莫川身边,帮着擦洗野果。 众人有说有笑,各有分工,不多时便烤好了鸟蛋,洗好了果子。 看着清澈透亮的溪水,唐念薇忽然情不自禁用手往脸上掬水,清凉的溪水拍在脸上,再加上山风的吹拂,真是说不出的怯意。 少安在一旁注视着唐念薇的一举一动,不由瞪大了眼睛。此刻眼前的紫衣女子,容颜清丽,皮肤白皙,再加上那顺着脸庞划过的细小水珠,鬓边沾湿了的乌黑长发,简直有如仙女下凡,看着看着,连嘴巴也跟着眼睛越张越大。 忽然一把折扇唰的当在少安面前,楼宇不知何时站在他的旁边:“少安兄看够了么?” 少安忙收回眼神,看到楼宇,心中不由气愤,当下怒道:“多管闲事,谁让你过来搀和?这儿没你的份儿!” 楼宇收回折扇,悠然道:“在下并不稀罕。”说罢转身而去,一身雪白的衣衫,走过杂草丛生的密林,依然不染纤尘。 等唐念薇等人发现楼宇不在,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第二日,清晨刚吃过早饭,江临忽然出现在厨房,点了几个弟子的名字,叫去了偏殿。 唐念薇听到点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些微有点紧张,本来不知何事,不过看到身边一一站起的人,便恍然大悟。这全部都是昨晚在后山“加餐”的人呐。 偏殿在厨房西北,其他弟子陆陆续续吃完走出厨房,看到唐念薇等一行人走向偏殿,嘀嘀咕咕,指指点点,想来也知道此去凶多吉少。 偏殿中央摆放了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放着笔墨纸砚。 司马坤涂早已在此等候,看着一一进入的弟子表情严厉。 “知道你们几个犯了什么错吗?” 看着眼前的十名弟子纷纷垂下头去,司马坤涂走了过来,站在少安面前厉声道:“知道吗!” 少安浑身一个哆嗦,冷汗涔涔而下,双手紧紧捏着衣袖,却说不出话来。 “我们……我们开荤……”唐念薇忽然开口道。 司马坤涂转过身来,严厉的看着眼前的紫衣女子:“果然胆子不小啊!怪不得敢杀害生灵!天宗宗训都忘了吗!” 唐念薇垂下头去,小声嘀咕道:“宗训里没说不让杀鸡……” “还敢顶嘴!宗训里是没有写‘不许杀鸡’四字,可是有没有说要保护天下所有生灵?!你们就是这样保护的吗!”司马坤涂大声道,吓得身边弟子一个劲颤抖。 唐念薇还想开口说话,却发现一旁上官天离拉了拉自己衣角,便闭上了嘴吧。 “弟子们知错了,请师兄责罚。”上官天离道。 司马坤涂一指那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小书案道:“天宗宗训,每个人给我跪着抄一千遍!抄不完,不许出门,不许吃饭!” 司马坤涂转身离去,江临悄悄走到唐念薇身边,“以后别乱说话,本来准备罚五百遍的,让你多嘴。”说罢也跟着走出了房门。 几个弟子纷纷跪在书案前,开始不停埋怨,忽然少安挺直身板四下一看,惊叫道:“楼宇!楼宇没在,一定是他告的秘!” “胡说,楼宇才不是那种卑鄙小人。”上官天离立刻回应。 “你凭什么信他?昨天就他一个人离开了,而且我们去过后山许多次,为什么偏偏就这次被大师兄发现了!”少安反问道。 “对啊,前几次都没事啊!肯定是楼宇……”其他几名弟子纷纷议论道。 “你们不要诋毁楼宇,他和我们一起上山的,告密岂不是把我们几个也害了?”唐念薇开口道。 少安眼睛一瞪,“薇薇,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莫川闻言也安奈不住:“少安师兄,我若不信他,昨天也不会带他们过去,反正我相信楼宇的为人!” 双方僵持多时,上官天离忽然道:“你们说,是不是那信号紫烟被发现了?” 这一问,有弟子便点头道:“这么一说倒也有可能,以前我们几个都是一起去的,没有用过信号。” 苏绮不耐烦道:“那就没有别的可能了,反正我们相信不是楼宇干的。再猜测争论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再不写,晚饭今天是吃不上了!” 此番话语犹如一根醒神针,众人闻言一个激灵,忙低头抄写起宗训。 第十章 天台结界 一直到了快后半夜,才终于抄写完毕,众人到厨房一看,除了一缸凉水什么都没有,只能饿着肚子回房。 苏绮因为不甘心就这么被超越,独自去地台后的树林里练习法术,唐念薇也正好有了一个安静的空间。 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腰间的龙纹璧玉,几道血色的纹理清晰的嵌在里面,像一条呼之欲出的红色的龙。 女孩子腰间挂些珍珠流苏或者香囊荷包的常见,挂玉璧的却是不多。相比苏绮三天两头更换腰间配饰,唐念薇就素来没有动过腰间这块玉璧,这块小小的玉石,见证了她父亲的起伏,也同她经历过生死,似乎是她最知心的朋友。 我是不是,该去找老师问个清楚呢? 唐念薇对着玉璧轻轻说道,那血红色的纹理仿佛有了生命般在玉石下流动翻涌,猛烈的冲击着玉璧。 唐念薇念头一闪,放下玉璧,悄悄走出了房间。 ==== 鹿坞在大五桑的天台,不过说是天台,却是在天台之上,凌空漂浮的一块奇石。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幻海云镜,美得如同不在人间。 唐念薇怔怔的站在天眼之谷,抬头望着上方的幻海云镜,这么多年,流云涌动,鹿坞还是静静的悬浮在那里,如同一只卧着的梅花鹿。 突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看见远处嘉熙楼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正面对她的似乎是剑奴泰阿,唐念薇记得小时候她还曾被泰阿抱过,恍然间自己已经这么大了,而剑奴泰阿还是那么年轻正直。 不老的剑魂。 而跟剑奴泰阿对着的男子,只看见一身白衣,却因为相隔太远,唐念薇一时看不清楚。 她轻轻舒了口气,想起当初来天眼之谷寻找渡魔草的时候,不小心惊动了泰阿,他便脱口而出她的真名,若不是距离较远,泰阿又不能离开嘉熙楼,那么以她当时的灵力定然是要被泰阿捉个正着。 这个剑魂,竟然能感知到她,还记得她真正的名字……还是远离为妙。 唐念薇纵身一跃,身体已悄无声息落在天台之上。此处是一片空旷的琉璃台,以她的记忆,这里应该很少有人会来,正好避免与正门的宗主住处接触,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谁知她的脚根本没有落在琉璃天台,而是悬在天台上空,距离琉璃台约有一人多高。 唐念薇心中好奇,悄悄蹲下摸了摸脚下。仿佛是有一层坚硬的墙壁,手指在无形中也无法再往下伸去。 是透明的结界。 “你是谁?”一个略有疲惫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唐念薇仔细一看,原来天台一角就地坐着一位头发略白的老人,看模样似乎五六十岁,衣着简单大气,却因他随意的在地上坐着而褶皱不堪。 老人身边有一张书桌,上面放了半桌书籍,还有一个紫檀食盒,里面放着两碟小菜,筷子和盒碗碟都绝美精致,一看便是天宗招待贵宾所用的器具。而食盒的盖子在地上扔着,仿佛被人故意摔下去似的。 唐念薇也想不到此处竟然用结界关了个人,她不由反问道:“你是谁?” 老人看唐念薇由此上到天台,便知她是偷偷来的,忽然一笑,一反憔悴神态,两眼似乎冒出光来,慌忙站起来道:“小丫头,你能凌空上到天台,法术不错,你帮我解开结界,我便不告诉界常吉你来过这儿。” 他竟然直呼天宗宗主的姓名,唐念薇不由更加好奇,她看了看远处的鹿坞,又看看这被囚禁的老人,心头一软,双手放在结界上。 白色灵力从掌心四溢而出,缓缓流动在无色的结界之上。 原来这结界是四方形状,有如一间屋子,而唐念薇先前正好落在这“屋子”的屋顶。 她自己其实不知道怎样打开结界,只是凭感觉将注意力放在双手之上,心里想着:打开结界。 每次她若不专心去想天宗心法,白色灵力便会先于天宗心法而出,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能力,甚至比这些日子苦苦修习的天宗心法更能运用自如。而随着她天宗心法的修炼,这白色灵力也似乎越来越强劲。 结界的力量只有薄薄一层,唐念薇双手灵力触及的地方好像不用力便能穿破似的。想来囚禁的这位老人也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不过他怎么会被囚禁在天台呢?看这些书籍,各式各样,想来也是为了让他打发时间。而好酒好菜好器具,也没有亏待于他。 脑海正想着,忽然白光一闪而逝,结界消失,唐念薇也顺势落在老人身旁。“老人家,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把你囚禁在这儿?” “老夫是中山昭陵城主澹台清阳。”老人振振说道。 原来魔界已经开始越过边河,慢慢向东吞噬。而昭陵作为中山最为靠近西泽的城市,被魔界肆虐已经迫在眉睫。情急之中澹台清阳一封书信寄给身为天宗宗主夫人的女儿澹台明月,请求派去些法术高强的天宗弟子,协助守护昭陵,却不想信笺一去无音,换来的却是他被秘密接到五桑山。 而天宗宗主界常吉,见到自己的岳父大人后却告诉他天宗不会派人前去支援,他气急败坏寻死觅活也没能换来任何答复,界常吉怕他惹出什么麻烦,才将他囚禁于此。 “老夫身为昭陵城主,怎能在危难之时弃民不顾,独自苟全?”澹台清阳一脸愤怒,想到自己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天清楼被灭后,天宗就是唯一能与魔界抗衡的力量,可惜天宗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如缩头乌龟一般,不顾天下苍生,还在东原过太平日子!” 唐念薇闻言仔细一想,她在浮岚这么久并未听说过魔界大举越过边河的消息。之前从魔界手中救出界梓萧,也只是以为不过区区几个魔界喽啰而已,再说魔界越界,天宗在外云游的弟子看到后自然会上报。这么看来,是天宗高层有意隐瞒魔界的事情了。 澹台清阳冷哼一声:“老夫真是瞎了眼,认了这么个人当女婿!自己不敢面对,还封锁消息!丫头你既然有本事,老夫不管你是人是妖,请送老夫下了这什么狗屁琉璃台,老夫要连夜赶回昭陵!若昭陵此劫后老夫有幸留得性命,定为姑娘效犬马之劳!请成全!”说罢澹台清阳突然跪在唐念薇面前。 唐念薇心中一颤,这花甲老人,竟然有如此胸襟,忙伸手扶起老人,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苏绮之死 “谁!站住!” 唐念薇扶着澹台清阳走向天台边的围栏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孩的声音。这声音里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而且他显然是已经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惊动天台其他人。 二人不想此时竟然会被人发现,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不足十岁的男孩,这男孩个子虽然不高,却是站得笔直,两只眼睛在琉璃天台的映衬下显得清澈有神。 唐念薇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天宗的少主界梓萧吗? 这时澹台清阳突然将胳膊从唐念薇手中抽出,猛推她一下,“快走!” 澹台清阳毕竟是界梓萧的外公,一个小小孩儿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澹台清阳那一掌还使了全力,显然是放她先走,找机会再来救他的意思。唐念薇稍一思量便顺势一跃,跳下天台。 紫色的衣裙在天台栏杆处一闪而下,界梓萧忽然怔住。 那不是最近常常在梦中见到的仙女吗?是这个姐姐当日在浮岚城外救了自己吗? “是萧儿么……”澹台清阳看着怔在眼前的男孩。 界梓萧仿佛从梦中忽然惊醒,看着眼前的老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叫道:“外公?!” ==== 苏绮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一直到练功到后半夜都没回房,唐念薇自己在房间内也是不停回想着澹台清阳的话,久久不能入眠。 倘若真如猜测那般,魔界已经大举越界,而天宗依旧不闻不问,那么民间散落的力量不过是螳臂当车,中山昭陵很快就会沦陷。 父亲让她回浮岚是要她用她身体里无穷的力量去守护天宗,而天宗的使命,又是守护天下苍生,可事到如今,她该怎么做呢?天宗法术她已经飞速进步却还没有到引灵万物的境界。而且她也不过是个初入五桑山的小弟子,没有话语权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难道眼睁睁看着魔界就这样残踏生灵吗? 这一夜辗转反侧,脑海中无数念头迸发在眼前,黑暗中仿佛又看见一张张鲜活的笑脸淹没在烈火之中,滋滋啦啦的燃烧让人发憷。 最黑暗的黎明终于过去,东方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有些勤奋的弟子已经开始起床晨练,在清风中感受风灵之美。 迷迷糊糊中唐念薇被一根手指戳醒,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丽面孔。 “千舞师姐?”唐念薇忙做起身来。 “这太阳都出来了,你竟然还在睡觉,哼。”千舞白了唐念薇一眼,心想若不是师尊让关注一下新来的女弟子,她才懒得来这低端的弟子房。“苏绮呢?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练功,师尊说过两天想见见你们。你们呢可别给自己丢人!” 居赤桑峰的星使是朱雀使柯兰,不同其他峰的人烟旺盛,赤桑只有四五间简单的木屋。 柯兰选弟子较为严苛,而且大五桑山上的女弟子本身就没多少可选。如今柯兰坐下仅有两名女弟子,一个是年纪稍长的绫罗,另一个就是貌美如花的千舞。可惜绫罗过于憨厚老实,一心只知修炼,而千舞自恃美貌又过于跋扈,都不是她心中理想的朱雀接班人,于是只能寄希望于每年新入山门的女弟子中。 “喂,问你个事儿,苏绮那丫头,是不是和楼宇很熟啊?”千舞细眉一挑,小声道。见唐念薇双眼避开她的眼睛,似乎在想怎么答复她,忙又追问道:“快说,是不是?我可听人说她单独去过楼宇房间!” 唐念薇思忖这千舞师姐不会是害不成楼宇转而害向他身边的人吧,无奈却又躲不过千舞直直盯着她的眼神,只得道:“楼宇修为比我们高,苏绮又好学,她经常去找楼宇和上官天离大哥……” “哼,醉翁之意。”千舞冷冷道。 忽然房门外一阵嘈杂,仿佛有许多弟子都奔向一个方向,隐约中还听见有人喊道:“死人了!” 两人一惊,忙起身出来追上人群。 只见人群齐齐向地台后方的树林跑去,千舞一把抓住一个年轻弟子:“你们干嘛去?” “哎呀是千舞师姐,那……听说那边死人了……”男子指着远方树林处。 唐念薇和千舞奔到树林深处事发地时,发现这里已经被弟子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叽叽喳喳议论着却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千舞藐了一眼众人,挽起袖子,双手摁住前面两个弟子的肩膀往后用力一拽。 那两名弟子正欲发怒回头一看是大名鼎鼎的美人千舞,忙侧了身子,给千舞让了一个缺口,就这样千舞硬生生在人墙上破了条路进去,唐念薇紧随千舞身后,也是沾光不少。 只见人群中间倒在血泊里的人,正是一夜未归的苏绮! 唐念薇和千舞均是一惊。 此时的苏绮周身已经泛白,身下有大片微干的血迹。此刻她身体多处地方被插了银针,楼宇正在一旁全神贯注的调整银针的深度,莫川跪在另一边摇着苏绮的手臂哭喊道:“苏绮姐醒醒,苏绮姐姐醒醒……” 唐念薇蹲下探了探苏绮的鼻息,脸色一变,颤颤巍巍的将探出的手指收回。昨日还活蹦乱跳的生命,今朝怎么说没就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眼下只能寄希望于楼宇,希望他妙手回春,能从死神嘴里救出苏绮。 “帮我扶起来。” 听见楼宇的话唐念薇和莫川忙将躺在地上的苏绮扶起。只见楼宇坐在苏绮身后,双掌缓缓划了个圆,接着一反手,光芒突然锃亮,一股清奇的灵力聚集在他掌心慢慢推进苏绮后背。 人群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谁也没料到楼宇既懂医术又有这么强劲的灵力,而且看灵力颜色,似乎并不是天宗心法。 千舞怔怔的看着楼宇,眼神复杂,心中思绪瞬息万变。 “大家让开!” 忽然天外传来一声巨响,声音如雷贯耳般震得修为浅薄的弟子一连几个踉跄向后退去。而话音还没消失,两道人影已立于人群之间,其中一个是青桑大弟子司马坤涂,而另外一位却是青衣飘飘有如仙人般的中年男子。 只见他目光如炬,四下一扫,仿佛一根羽毛一只蚂蚁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与他眼神正好对上的弟子只觉得心事都被他看了去似的,不敢再次与他相望。看来刚才那一声让开正是出自此人之口。 唐念薇听见声音后也抬头看了看这青衫男子,着实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仿佛自己前世今生的种种都被他尽收眼底一般,忙低下头看着昏迷不醒苏绮。 回想小时候,她应该是见过这个人的吧。看他衣着,应该是青龙使者,他会不会是前青龙使童谦的孩子呢?他又会不会因为刚才那一眼,认出自己是谁呢? 不过青衫男子看过四周后并未言语,也没在唐念薇身上再多看一眼。 唐念薇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专心和莫川帮楼宇扶着苏绮。 “师父,他……”司马坤涂毕恭毕敬的站在青衫男子身边,看了看正在用灵力灌注苏绮周身的楼宇。 原来这名青衫男子正是青桑峰青龙使童越,是前青龙使者童谦的独生子。他继承青龙使者的位置也不过十多年,是现任天宗星使中最年轻的一个。 将星使位置传给自己孩子的在天宗历史上几乎没有,但童越却是从小灵力卓绝,人人称赞,不到三十便能独当一面,在当时的弟子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一个,所以他坐上星使位置也是理所应当,合情合理。 只见童越仔细看了看楼宇,伸手制止了司马坤涂,轻声道:“不要打扰楼宇。” 司马坤涂闻言一怔,楼宇不过是个新来的弟子,严格来说还没有经过天宗纳新仪式,长老星使们也都还没有跟新弟子们照过面,算不得天宗正牌弟子。青龙师父怎么一下子就叫出他的名字?难道师父待在青桑还密切关注着新弟子的动态? 第十二章 风荷别苑 司马坤涂思索之间天上又落下一个清瘦身影,正是他的师弟,青桑的二师兄江临。 每年天宗纳新都是由几个星使轮流负责,今年正好轮到青桑全权处理纳新事宜,司马坤涂修为正在即将突破化灵中阶紧要时刻,不能太过分心,童越便将新弟子之事交给江临处理,因此江临相当于是本届新弟子的主管,吃穿用度都由他来负责。看此刻江临一身是汗,气喘不止,显然是他去青桑峰上给师父报的信,奈何脚力差劲,现在才赶上。 童越瞥见江临站在一旁呼哧呼哧的样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情。 江临从小就长在青桑,资历算是老的,奈何悟性奇差,一开始和司马坤涂在一起还勉强可以对练,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落越远,三弟子,四弟子慢慢都超过他了,他却还在练习天宗入门法术,若不是他那对天宗忠心耿耿的父亲死的早,而江临又颇有自知之明,所有累活脏活都抢着干,青龙使也许早就将江临赶回地台了。 看见师父瞥了自己一眼,江临连忙捂住嘴,大气不敢再出,现场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看着地上的苏绮。 片刻之后,楼宇缓缓舒了口气,将苏绮平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怎么样?”莫川一声打破了宁静。 所有人都将眼神投向楼宇。 苏绮的伤很重,而且根据地上的血迹可以推测受伤时间是在黎明时分,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清晨。 虽然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却还是为时已晚。 楼宇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命是保住了,只是……不能像从前一样了。” “什么意思?”唐念薇听到苏绮性命可以保住,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楼宇的后半句给说的疑惑不已。她明明感觉到手里握着的苍白手臂已经隐隐有了脉搏的跳动,想来确实性命无忧了,可楼宇为什么说她“不能像从前一样”呢? 难道是骨头断裂,身体残疾?亦或者是此次伤痛会落下什么难治的病根? 唐念薇看着怀里的苏绮,年轻秀美的脸庞毫无血色。她昨天还哈哈大笑,等着杏眼,指着众人的鼻子说话,今天便一声不吭的躺在这里。人的生命为何如此脆弱? 脉搏轻轻的跳动,仿佛在安慰着唐念薇一般。从死尸一般冰冷的身躯到渐渐有了脉搏和温度,这已经是个奇迹。 回想上山以来的数月,正是开朗善谈的苏绮让唐念薇慢慢放下重重心事,变得乐于交流起来。这个活泼热心的姑娘谁见谁爱,怎么会有人加害于她?唐念薇百思不解,望着楼宇道:“你能不能看出来是什么人下的手?” 楼宇摇摇头,虽然救活了苏绮,但是他依旧表情凝重,因为他心里明白,苏绮即便活着,也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她可能变成傻子,也可能成为疯子,总之苏绮已经灵魂出窍,再怎么也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由此可见对方出手极其狠辣,除了打伤苏绮的肉体,还不放过她的魂魄……这手段似乎是某类人的作风,楼宇脑海里已隐隐有点答案。“我现在只能推测,要确定凶手,还需要好好看看她的伤口。” 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楼宇当然不能解开苏绮的衣衫。 “师父,要不我去请甄蓝师姐过来医治?”江临看着楼宇摇头的样子,想起白虎使坐下唯一一位女弟子甄蓝,她精通药理,在天宗算是知名的医者。 童越看看楼宇紧锁的眉头,摆摆手道:“罢了,她来也没用。你们将这丫头带到云台风荷苑,叫音音,秋池来帮忙验身。”说罢怜惜的看了楼宇一眼便飞身而去,众弟子抬起头看时,天空早已没了影子。 ==== 云台的风荷苑是一处极为清净别致的院落,这个地方是观望山下七彩湖的绝佳位置。夏日七彩湖莲花盛开,风荷苑内也是亭台水榭,粉莲处处。在荷花深处,有几间竹制小屋,通过蜿蜒曲折的木桥相连,极具雅致,历来为重要宾客居住。 迎着凉爽的山风,在风荷水榭观赏荷花,再喝杯特制的荷叶酒,伸手触摸一下绕指而过的七色云彩,多么惬意舒畅,不愧为五桑八景之一。 不过在这么美丽的地方,此刻却没有欣赏风景的人。 “雪赋”竹屋的门口,分别站着唐念薇,莫川,楼宇,江临以及匆匆赶来的苏绮表哥——邵良。上官天离昨夜饮酒过度,日上三竿都没醒,事出紧急众人便没来得急叫他。 童越让他们一行人在门外等候,他和司马坤涂以及坐下两名女弟子水音音,秋池在竹屋内查看苏绮伤势。 良久竹门打开,司马坤涂走了出来:“各位师弟师妹,今天有劳你们了,现在苏绮伤势已经稳定,有青桑弟子照顾,你们回去修行吧,此事不要再声张了。” 莫川闻言心中一急,脱口而出:“那苏绮姐姐到底是被谁害的嘛?” 此问题也正是唐念薇心中的疑惑,众人紧紧盯着司马坤涂。 “这个师父自然会查,你们回地台去吧,云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司马坤涂显得有些不耐烦,看了看楼宇,又道:“师父让你以后慎用自身灵力救人。” 楼宇微微一笑,折扇轻摇:“多谢青龙使挂心。” 司马坤涂点点头,伸手便要关上竹门。 “司马师兄!”邵良一个箭步窜到门口,“可否让我见一下表妹?” 司马坤涂一看此人白衫黑带,正是玄武使张紫真坐下的得意弟子邵良,犹豫之间忽然听见竹屋内传来童越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 回到弟子房后唐念薇心事重重,总觉得童越故意支开他们一般,不然为什么邵良要进去看就同意,而他们却不能,难道仅仅因为他是苏绮的亲戚? 楼宇淡淡道:“童越知道我懂医术,不让我们见苏绮,必然是他看到了什么端倪,不想让我查出凶手。” “那你是不是也已经猜到些什么了?”唐念薇想起在树林里,楼宇说他可以推测,那么他心里显然是有答案的。 楼宇点点头,从他在树林里见苏绮的第一眼便已知道,苏绮的灵魂已经被打散,三魂具已出窍,而纵观附近并没有徘徊不去的亡灵魂魄,显然魂魄已被震碎,再也无法复原。 他用银针护住苏绮心脉,又耗费自身灵力强行收魂,最后也仅召回苏绮的一缕魂魄,却未能唤醒苏绮。这样一来,即便苏绮用再多仙药固灵,日后能醒,也会是个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的疯子。 如此伤人狠辣的手段,楼宇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魔界。 莫川猛的一砸桌子:“该死!苏绮姐姐怎么会招惹魔界的人?” “一定是有魔界的人混入天宗,不想半夜被苏绮发现,所以才被灭口……青龙使和宗主一样,不想让魔界的事情声张。”唐念薇想起天台上澹台清阳所说,更加确信是魔界所为。 “和我猜想的一样,昨天正好十五。”楼宇悠悠说道,仿佛说这话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唐念薇。 魔界之人来到人间后每逢月圆之夜眼睛便会变成紫红色,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才会消失,这时魔界的人如果不想被发现,老实闭着眼睡觉便是,所以一般十五是魔界最安静的时刻。怎么恰恰在天宗,这人间修仙大派,发生了十五魔界伤人的事故呢? 唐念薇心中无鬼,不曾在意楼宇那一眼,只是将在天台遇到澹台城主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她思考之后,并没有告诉大家她本来是要去鹿坞见闻风长老。 楼宇点点头,似乎早已知晓,“与其让澹台城主回昭陵,不如我们等纳新仪式结束后以天宗的名义去西泽超亡。这样一路西去,路过昭陵,一切便明了了。” “好,我同意!”莫川早就跃跃欲试,一副不杀几个魔头誓不为人的样子。 第十三章 幻海云镜 深夜,地台弟子房内的烛火都已熄灭,唐念薇在黑暗中悄悄摸索着起身。 昨夜要去鹿坞寻找闻风长老,却被昭陵城主澹台清阳耽搁,今天夜里她便决定再上一次。 从地台到天眼之谷一路都很静谧,可能经过苏绮的事情,新弟子们心里有些惊慌,一路未见任何夜半起身的身影。 唐念薇也丝毫未敢耽误,悄悄御风来到天台之北——前一日关押澹台清阳的结界之处。 此时的天台北侧却被打扫一清,琉璃台光洁透明,看来那位老者,早被转移了地方。想起临走前他冒险推了自己一把,将危险留给自己,唐念薇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这位老人现在不知道身处什么境遇,只希望他那孙儿能和他站在一边,少受些精神折磨。 在天台并未过多耽搁,唐念薇便轻轻转身,向着山外那团虚无缥缈的云层跃去! 云层之内,竟然别有洞天,不同于外面的黑夜繁星,这里却是有如白昼。层层纤云来回流动,脚下像踩着土地一样踏实。 幻海云镜好似和小时候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唐念薇仔细得看了看周围,伸出双手,眼睛微闭,感受流云穿过身体的微妙感觉。 片刻之后,唐念薇忽然睁开眼睛,大步向前走去。 一盏茶功夫不到,前方出现雕刻精美的白玉廊桥,上面缠绕着生长旺盛的紫花藤蔓,空气中已可以嗅到清雅的花香。这些紫色的小小花朵,一簇簇,一串串,缠绕在白玉栏杆上,似乎彰显着幻海云镜的非凡灵力。 唐念薇走到第三根白玉栏杆之下,忽然驻足,抬头仰望。 上面已经被紫色的花朵占得严严实实,密密麻麻的小十字花朵随着流云轻轻摇曳,仿佛微笑着看着下面的年轻女子。 你还在吗? 唐念薇伸手拨开头上簇拥的紫色花朵,在里面轻轻的伸手摸索。 忽然,唐念薇嘴角泛起欣慰的微笑,用力一拽,便从紫色花朵之内抓出一个小小的物件。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紫色水晶,有如鸽子蛋大小,漂亮而规整的多个切面,让它从任何角度看都光彩夺目。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唐念薇从暗桑脚下偶然得来的,看到它纯净无暇的样子很是喜欢,木龙长老便将这块天然的水晶进行一番细细的打磨,用一根金线固定,系在小小的唐念薇胸前。 那时候她很是爱护这块水晶,不想让这块精美的水晶被别人看到摸来摸去,便央求木龙长老帮她藏起来。于是木龙长老便抱着她,将这块纯净无暇的紫色水晶,挂在幻海云镜的紫色藤蔓之下,这样在花朵的掩护下,要发现紫晶确实很难。 她拍着小手告诉木龙长老,这是属于他们两个的小小秘密。 现在斯人已逝,紫晶还安然的悬挂于藤蔓之上。 唐念薇靠着白玉栏杆,垂下头,眼睛忍不住湿润起来。 桥下的云海中有鲜红的鲤鱼游来游去,随着云层的薄厚变化忽隐忽现,仿佛在云中比在水里还要欢快乐活。 也不知道要修得几世的福分,才能在云镜里做一条无忧无虑的鱼。外面有云镜结界守护,邪恶力量均不得入内,里面有天宗的长老辛勤培育,天大的事情,都有他们担着。天底下或许没有比这片云海更为安乐的地方了吧。 可是现在,四位长老只有闻风还坚守在幻海云镜,而那紫色藤蔓,似乎因为年久失修而长得散漫无边。 既然事事皆有变数,如今物是人非,那么该放弃的,就随他们远去吧。 唐念薇苦笑一下,将手中的紫色水晶向桥下抛去。 紫晶没入云层,锦鲤瞬间散开。 再往前走,就要到云镜桃林。 唐念薇记得那里不分时节,任何时候都桃花漫天,闻风长老爱坐在鹿坞前的桃花树下翻阅典籍,那粉色的花瓣,常常飘落在他的书卷、砚台之上,沾染上墨香。灵奇长老常常坐在他对面的树下泡茶,随着花瓣的漫天飞舞,轻轻的端起茶盅,对着正在抚琴的木龙长老微微一笑。 那是唐念薇脑海中最美,也最温馨的画面。 走尽白玉廊桥,桃林便赫然眼前。闻风长老一身简朴衣衫,端坐在前方的桃花树下,认真的在书案上写着什么,苍白的头发上,已沾了数瓣桃花。 唐念薇忽然又忍不住眼眶一红,多年之后,她终于又踏上这片桃林。 仿佛时隔太久,竟不知道怎么去开口,又仿佛不忍心去打扰正在奋笔疾书的老人。唐念薇站在桃林之外,静静的等待。 良久,闻风长老终于舒了口气,放下毛笔,从前往后重新翻阅自己的文章。 “长老……”唐念薇轻轻开口喊道,脚步也跟着向前走去。 忽然仿佛有什么东西凭空阻挡着她一般,嘭的一声撞击,唐念薇连忙后退一步。 有结界? 伸手一摸,果然有一层坚硬的物质挡在桃林之外。 这时只见闻风长老侧耳倾听了一下,开口道:“来者何人?” 他虽然抛出了问题,但是眼睛并未看向廊桥这边。 唐念薇心中一动,伸手比划了一下,闻风长老果然无动于衷。原来这个结界,竟然能阻止里面的人望向外界,难道,竟有人布下结界软禁了闻风长老? “长老,我……我是……” “小雨?!”闻风长老忽然立起身来,怔怔的望着虚空:“你是小雨?” 没想到二十年后,她已经亭亭玉立,闻风长老却已然能够辨别她的声音。 “是我,长老,这结界怎么回事?” 闻风长老脸上先是欣喜,继而无限落寞,他摇摇头道:“小雨,这些事情你不要插手了。知道你活着,还能只身来到这里,我已经很高兴了。这是二十年来,唯一让我开心的消息。” “长老……依你的灵力,也出不了这结界吗?”唐念薇奋力一拍结界,结界便猛然反弹了力量,将唐念薇震退开去。 闻风长老叹了口气,“小雨,老师的灵力,在这方结界内已经逐年消耗,现在也是提着口灵力,才能将声音送到你耳边。” 什么? 这结界,竟然有如此神通!看着从小教她知识的老师就这样困在里面,唐念薇心中愤怒忽然升起。 “我不管,我一定要打开这结界!”唐念薇瞬间灵力暴涨,聚集在右手手掌之上。接着她对着结界,一掌劈下! “小雨……”结界内传来闻风长老有气无力的声音。 被自己那一掌震退数仗,却发现结界没有丝毫裂隙,而桃花树下的闻风长老忽然口吐鲜血,跌倒于地。 “啊!长老!”唐念薇紧紧贴着结界,担心得望着里面的老人。 “咳,不要再攻击结界,所有力量,都会由我承受……”闻风长老挣扎着坐起,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却忽然欣慰一笑:“小雨的灵力已非常人可比。” 看到由于自己冲动拍下的一掌,导致她备受尊敬的长老口吐鲜血,唐念薇一下有些慌神,呆呆的在结界边上蹲下,看着里面的闻风长老不知所措。 “长老,到底怎样才能救你?到底是谁布的这结界?你一定知道,告诉小雨好不好?”唐念薇半跪在结界边上,哽咽道。 闻风长老虽然灵力在四位长老中稍微逊色。但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一生热爱诗文,研究典籍,人间所有知识,在他这里都能找到答案。鹿坞内浩瀚书卷,全是他亲笔所著。 看到闻风长老面露难色,并没有想要告诉她的样子,唐念薇便咬咬牙道:“长老如若不说,小雨就跪在这里不起,一直陪着长老!” 第十四章 四大神器 良久,闻风长老叹了口气道:“罢了,谁布下的结界暂且不告诉你,你现在的灵力还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这结界,是取自天上人间,即便神仙困在里面,也难以逃脱。要打开结界只有使用上古留下来的四大神器才行。” 唐念薇疑惑道:“四大神器?” 闻风长老点点头道:“四大神器分别是万年赤红珠,昆冈白龙剑,阴阳开泰镜和天外星摇光。” 唐念薇听到此处心头一震,原来摇光竟然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神器,重生之前,她虽然知道母亲将摇光封印在自己体内,但对摇光并不是特别熟悉,毕竟那个时候她还太小,父亲告诉她的也不多。 而她重生回来,除了在天宗将父亲的灵力与自身融合,守护苍生之外,另外一个愿望,就是找到摇光,毕竟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既然摇光还可以救出闻风长老,唐念薇便更加坚定寻找摇光的信念。 只听闻风长老缓缓道:“这四大神器均是来历不凡,传说万年赤红珠灵力巨大,可以毁天灭日,但是它并不是三界内的灵宝,也只是在古老的史书上有过记载。《天地宗卷》上曾记录一个亡国奴无意间捡到了万年赤红珠,变所向披靡,霸占了整个神州。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在什么地方有人见到过万年赤红珠,但《天地宗卷》所记录的灵宝,绝不会假。 “而昆冈白龙剑,则是集人间天地灵气幻化成的一把宝剑。在三千年前魔界和神界的大战中被神界将军夺了过去,这把宝剑据说只有有王者之气的人才能举起,才能发挥它的无上灵力。但是那位天神将军早在千年前就已经离奇死去,全身溃烂,灵力全无,怕是被这昆冈白龙剑吸去了精力。现在这把剑到底在什么地方便未可知。 “至于阴阳开泰镜则是集三界阴阳灵气于一体,除了自身强盛的灵力之外,镜中还能看到人的过去和未来,并且你想知道谁,就可以看到他当下的画面,对于敌对的双方势力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有利武器。不过据说阴阳开泰镜被蓬莱仙人守护着,人间并未听闻它的任何信息。毕竟它一出现,将会扭转历史的进程。 “这四大神器中,唯一在人间露过面,且给人间造成巨大伤害的,就是天外星,摇光。” 话到此处唐念薇心中忽然不知被什么刺痛了一般,看了看结界内的闻风长老,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小声道:“长老,那摇光,害死过很多人的生命……它……真的是大凶之物吗?” 闻风长老闻言叹了口气:“哎,虽然摇光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抢夺和杀戮,但是因此说它是凶物,确实还是有些冤枉。当年你父亲棠子渊在西泽使用摇光的时候,我想那场面你应该见过,杀伤力如此巨大,是因为它根本不是人三界的产物。” 闻风长老捋了一下花白的胡须,看着远方悠然道:“远古时期,天地初分,人间只有几位大神共同主宰万物,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物种和人类越来越多,各个种族之间便冲突不断。在开天一千三百年的时候,几个远古的神族部落终于挑起了战争。那一战,烽火连天,血流成河,诸神激发出的神力连天地都为之变色。战斗越来越强,灵力也越激越高,最后所有神族的人聚在一起,想要用鱼死网破的方式来决定存活。他们的灵力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直破云霄,一直冲到天外的摇光星上才得以平息。而那瞬间从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那块石头,便是被诸神之力刺穿的摇光星,随着它的降落,神族参与战斗的人灵力尽失,全部被那块石头吸了进去。就在神已无力之时,摇光便被魔族趁机收入囊中。当时的魔族不过是被神族抛弃的成员,仅仅不过数十人,而魔族凭借摇光之力,大肆招兵买马,逐渐发展成为可以和神族抗衡的力量。所以魔界历来视摇光为镇界至宝,没有摇光,就没有如今天下三分之势。但归根结底,摇光只是一个灵力卓绝的旷古神器,于它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主要还是看驱使摇光之人,到底是何居心。” 听完这段故事,唐念薇闻言心中忽然涌出一种难以言说,五味杂陈的感觉。 是啊,归根结底,摇光只是一条法杖,在它被封印在自己身体之前,谁都可以使用。 若在魔界手里,它就是进攻人间的最好利器;而如果在天宗手里,它便会是天下苍生的无限福祉。于它本身,又有什么好坏呢?可是二十年前,她却还是因为摇光与父亲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为什么世人的眼睛,不能像闻风长老这么通透呢! “现在四大神器有三件近一千多年都未曾在人间露面,现在唯一有希望找到的,只有摇光。”闻风长老缓缓道,声音已经越来越小,渐渐低沉下去。“小雨,虽然这些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过来的,但是曾经我教诲你三年,作为我的学生,老师相信你的品行。摇光法杖与你通灵,老师希望你尽快找到它,哪怕无所作为,也不要让它落到歹人之手祸害人间!” 唐念薇点点头,恳切道:“老师放心,小雨一定会找到它,并用它来解救老师!” “木龙,灵奇都不在了,现在就希望天君这老东西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可他已在外云游四十多年,天宗几经变化都未见他露面……唉……”闻风长老似是不忍再说下去,缓缓坐在桌案前。 从唐念薇出生到现在,天宗最为神秘的人便是天君长老,从来未见他在天宗出现,但他的名字却如雷贯耳。因为他是当代天宗中唯一一位得道成仙之人,在天神界都享有一定声誉。只是天君长老酷爱万里山川,始终是在云游状态,任谁也找不到他。 即便如此,有天君长老在,天宗便能屹立东原,受万人敬仰。 “小雨,你走吧,记住你是一代风侠棠子渊的女儿,记住你是我闻风的学生,你要堂堂正正活在里,去履行本来就属于你的义务。之前这世间因为对摇光的误解亏欠你太多,现在是时候证明你自己。你就在天宗好好修炼,这里天地灵气充沛,你体内的强大灵力相信很快便能为你所用。如果没有猜错,那……那是棠子渊留给你的吧?” 唐念薇默默点了点头,眼泪不经意间又掉了下来。是的,父亲把唯一生的希望留给了她,并希望她重生之后忘记所有,安安静静的做个普通人,以寻常的弟子身份加入天宗,不出头,不争势,用她体内强大的灵力守护天宗。 但她始终都忘不掉重生之前那些黑暗的时光,忘不掉父亲在逃亡中一次次回头怅惘,忘不掉那些无辜逝去的生命,忘不掉父亲在焚烈山口烧得血肉模糊……忘不掉的,太多太多。 现如今魔界已经穿过边河,她敬爱的闻风长老又被困在结界之内,父亲,若是你,你能安心的待在天宗不闻不问吗? 母亲,若是你,是不是早就拿起摇光,冲在最前? 第十五章 纳新仪式 天宗的修行生活简单而充实,虽然有少数像莫川这样的小妖充斥其中,但是所有人的目的都是为了尽快修达仙界,如此凡人可以长生不老,法力强大;妖怪也可以脱胎换骨,早登仙界,受到更多人的尊重。 苏绮事件很快就被人们遗忘,大家摩拳擦掌,积极备战着纳新仪式。这个仅仅属于天宗新人的舞台,对于初到天宗的弟子来说是个出头的好机会。若在这次比试中崭露头角,再在半年后的天宗弟子大会中有所作为,那么这个弟子在天宗的修仙路程可谓是一马平川了。 从幻海云镜回来之后,唐念薇常常一个人在房间里练习楼宇所教的天宗心法,慢慢的觉得金色灵力已经比原来好控制了一些。 这一日,唐念薇又温习了《引灵诀》里的内容,忽然想起不久前苏绮还很认真的给她示范里面的灵力用法,现在翻翻这本被苏绮标满注释的《引灵诀》,不由一阵惆怅。 青龙使童越还是没让他们去风荷苑,听司马坤涂说苏绮全身伤口都已复原,只是人还在竹塌上昏迷不醒。 作为朋友,她应该为苏绮做些什么,可是她却不能。 莫川终于选定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法宝,一只牧笛;上官天离生性喜欢喝酒,法宝自然是练的那个总不离身的酒壶。而楼宇,从未见过他练什么法宝,也许那把纸扇,已经拥有足够的灵力。 唐念薇将《引灵诀》轻轻放在桌子上,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一般。眼下认识的这些人里,只有她还没有开始练习法宝。不过她不着急。 她趴在窗边,看着外面来来去去的天宗弟子们,有些人为了明天的仪式还特地下山买了身新的衣服。还有的已经开始练习对练,各式各样的法宝在空中飞来飞去。 甚至有些弟子还会拿着漂亮的法宝在地台四处走来走去,遇见还没有法宝的弟子,便要耍一下宝,已示炫耀。 那她的法宝呢? 唐念薇回想着遥远的记忆,那些画面还清晰的印在她脑海里。 父亲解开她的血肉封印,拿起摇光冲向了魔族大军,而他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将摇光封回她体内。他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鲜血不止,哪里还管摇光的去向…… 一定是在那一战中,摇光被魔族带去了魔界。据说那本来就是魔族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会如此不遗余力的要拿到摇光。 可是母亲已经用血肉封印将摇光与她的骨肉结合,也就是说,此生摇光只会认她一个为主人,与她的灵力生死相契。别人即便得到摇光,也不能使摇光发挥它的最大价值。只是最近隐隐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好像封印摇光的那根肋骨忽然苏醒。 唐念薇悄悄的想,已经跟楼宇说好仪式完毕后去西泽,那么她便可以趁机试着越过边河,偷偷去魔界寻找她的摇光。 ==== 天宗地台面积最大,中间搭了一个大大的擂台,认为自己这段时间修行不错的弟子可以自由上去比试,并不强迫参加。但是有胆上这个擂台的弟子,已经算是新人中的佼佼者。 擂台的正北方站着平日在地台根本见不到的天宗高层。为首的一位正是气宇轩昂,精神焕发的天宗宗主界常吉,他看着地台上排列整齐的弟子们,颔首微笑。 身后跟着一位淡黄色衣衫的男子,也眉目含笑,正是天星使者郄罡。再往后,就是天宗的四位星使,呈一横排站在宗主和天星使者的后面。每一位都盛装出席,足见纳新仪式的重要性。 白衫彩带的天宗弟子们依次往后整齐的排列开来,足足有上千人。擂台后方,是紧握拳头,紧张好奇的新弟子们。 鉴于如此威严的阵势,大家也不敢交头接耳,只是悄悄的转动眼珠,看着前方巍峨高大奉为神明的人。 唐念薇放眼一看,前方并没有出现那个让她期待的身影,心中不由暗淡。看来闻风长老的事情,天宗高层是知晓的,否则纳新仪式怎么会没有长老祈福呢。 “念薇姐,你看那是什么?”距离唐念薇最近的莫川给她使了个眼神,小声说道。 只见前方四位星使的身后出现了刺眼的光芒,分别是黑,白,青,红四个颜色,这四色光芒在众人的惊讶之下渐渐幻化成神兽模样。 新来的弟子们莫不张大了嘴巴,幻出神兽,许多人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见。 只见这四只巨大的神兽约有两三层楼高,目光如炬,羽毛或鳞片都闪闪发亮,从左往右分别是玄武,白虎,青龙以及朱雀。它们乖乖的跟在星使身后,不时回头俯瞰一下身后的弟子们。青龙偶尔调皮的低一下头,吓得后方新弟子们一阵惊呼。童越拍了拍青龙的身体,青龙便乖乖盘踞在他身后,脸朝向五桑山壁。 “那就是天宗的四大神兽。”唐念薇扭头对莫川说道。 如果没有记错,小时候她应该接触过朱雀和白虎,好像还拔过朱雀的一根翎毛,为此被父亲罚站墙角,还是朱雀使柯兰将哭泣的她抱走……正想着,忽听前方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字字清晰的送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仿佛就站在自己身边说话一般,让刚刚还因为青龙的调皮在嗡嗡议论的众人瞬间闭上了嘴巴。足见此人灵力多么深厚。 “天之所高,乃处之淡然,超脱物外;地之所广,乃宽爱仁慈,厚德载物。天宗之任,不唯修仙养性,更除恶济生!” 天宗宗主界常吉说完微微抬起右手,前方的五桑大山壁上便显现出这三行金色大字,在苍翠树木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天宗弟子们便齐声跟着诵读了一遍:“天之所高,乃处之淡然,超脱物外;地之所广,乃宽爱仁慈,厚德载物。天宗之任,不唯修仙养性,更除恶济生!” 诵读完毕界常吉转过身去,对着五桑大山深深跪下,身后星使们,云台的弟子们也一一跪下,地台的新弟子们看看前方,忙跟着跪下,向着五桑大山壁拜了三拜。 礼毕,青龙使童越转过身来对着擂台后的弟子们讲述了天宗的发展历程,期间经历过几届宗主,修出过几位仙人,以及抵御过多少次魔界,救济过多少灾民等等,说得下面的弟子们热血澎湃,恨不得也纵身沙场,一展伸手。 接着童越拍了拍手让弟子们分开队伍分别站在擂台的两边。 等站好队伍众人才发现那几个高大的灵兽已经消失,高层以及部分云台弟子们也都不见了踪影。想来新弟子的试炼也没什么精彩可看,在调整队伍的一瞬间便御着法宝飞走了,众人望望天上,无不感叹。 第十六章 莲花擂台 天宗地台的擂台约有一亩见方,一尺多高,四周雕刻着数朵莲花,栩栩如生。众弟子们听着青桑大师兄司马坤涂讲述比试事宜,什么点到为止,落在擂台外算输云云。已经个个摩拳擦掌。 说完规则,只见人群中已经有一位青衫公子一跃而上,他在擂台中央抱抱拳道:“在下丁丑弟子房,中山昭陵马超,希望与大家切磋一二!” “噢!”弟子中有认识他的已经开始叫好。 唐念薇闻言细眉轻蹙,昭陵人,远在他乡求学修仙,却不知道自己家乡即将受到魔界摧残,不免为他感到焦急。 “在下辛丑弟子房,中山拜水城唐书同!”只听一声大喊,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男子凌空而上。 人群中又一声惊呼,这名叫唐书同的男子是出名的修仙狂人,每天连洗漱的时间都没有,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修仙,连头发都披散着,好像很久没洗过了。修仙到如此痴迷的地步,自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只见唐书同拔出佩戴在腰间的宝剑,凌空一划,龙吟不绝。 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这修仙疯子的宝剑法宝,恐怕已经练到引灵入物的境界了。 果然马超略显惊讶,微微往后推了一步。他自然之道自己修为不足,第一个上来好给师祖师尊们留点印象,却不想他对面站着的却是这个号称疯子的人,疯子自然不是寻常人等可以驾驭得了的。 唐念薇不禁为昭陵马超捏了把汗,她也知道这唐书同非等闲之辈。 只见马超双手一扣,口中默念法诀,一团火焰赫然出现在两手之间,顷刻间向前一送,这火焰便砰然壮大,一团火球般砸向唐书同。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这团火焰已经是《天灵启示录》里的法诀,台下众多弟子连初入门的《引灵诀》还没有折腾明白,这《天灵启示录》里的灵生五行,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只见人群中已有不少人开始紧张的看着修仙疯子唐书同,这家伙虽然练了法宝,却不知道能不能接下这巨大的火球。 可唐书同只是瞥了一眼火球,冷笑一声,口中叫道:“看剑!”竟然一跃而上,直奔火球而去,手中细长的宝剑在身前来回舞动,龙吟不绝,竟然硬生生将火球削了开去,火光向周围四射开去,接着他便手腕一转,将剑锋直刺马超而去。 马超没想到自己全力发出的一团火焰竟然对对方丝毫没有威胁,当下信心已经变成灰心,眼看剑尖已至,只能双手一扣,一块玉佩被他横于手心。这玉佩便是马超的法宝,绿色的翡翠周身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芒,看来天宗心法他已经入门了。 剑尖在翡翠前方赫然一停,马超吃力的用自身和法宝的灵力阻着对方的前进,而唐书同身体向前倾斜,还保持着一剑刺出的姿势。 “好厉害!”莫川不由也随着众人赞叹了一声。 马超的身体后仰,唐书同的身体前倾,两人全神贯注的盯着法宝,灵力再一次催强。约莫这个姿势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双方脸上都已汗流如注。台下众人此刻也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再出,生怕影响了台上的两人。 忽然一声清脆的声音,竟是翡翠裂了缝隙,马超灵力瞬间被破,向后跌倒下去,而唐书同却收住身形,宝剑置于身后,并没有继续追杀过去。 马超坐在擂台边缘,怔怔的看着手里的翡翠,似乎不敢相信。 一旦选定了法宝,便愿意一生为伴,时间越长法宝和主人的灵力越相惜,修仙之人是不会轻易更换自己法宝的。况且这翡翠是马超最在意的东西。 “那是马超娘亲临死前给他的,哎,肯定心疼坏了。”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 唐书同站在擂台中央,静静看着坐在擂台边上的马超,按规则,他没掉下台去,并不算输,但显然胜负已经明了。 “师弟,你可还要比么?”司马坤涂看着马超失魂落魄的样子,问道。 马超闻言忽然惊醒,摇摇头,转身下了擂台,一声不吭的由人群中穿过,竟是自行走回弟子房了。 接下来上场的四名弟子,也被唐书同轻而易举的拿下,修仙疯子果然不是虚名。 童越看着擂台上的唐书同,微微点了点头,还不到半年,修为到这个水平已经算是难得的奇才。 “哪位兄台还想赐教?”唐书同站在擂台上,虽然披散头发,衣衫也略有污秽,却被他的宝剑照的满脸生辉。 众人左看右看,谁也不敢轻易上台。 莫川看看上官天离又看看楼宇,这两个人丝毫没有要上去的样子。莫川自己倒是有心想上,却又怕被识破了真身,只能轻轻跺脚。 这时忽然一个蓝衣女子从人群里一跃而上,不偏不倚正落在唐书同前面十步远的地方。 唐书同忽然一怔,眼前这女子冷若冰霜,一袭蓝裙,不染脂粉,面貌却清丽脱俗。 “壬午弟子房,东原青花湖甄姬。”蓝衣女子冷冷道。 众人一片哗然,天宗此次纳新中只有六名女子,这位叫甄姬的女子便是其中之一,她是白桑女医者甄蓝的亲生妹妹,性情冷漠,很少与人往来,但是因为甄蓝住在白桑,她便也常去白桑峰,大五桑的地台弟子房很少见到她的身影,想来这个时刻敢上擂台,也是对自己破有信心。 “甄蓝师姐肯定教了她不少法术!” “可不是嘛,听说她的法宝是水铃铛,那本身就是仙界宝物呢!” 人群中耳语者多了起来。 唐书同本来激战正酣,看见眼前这蓝衣女子,却有些松懈下来,一来对方的性别让他不好意思出手,二来他本身就有些轻视女子。此刻他索性站着,等对方先出手。 “得罪了。”甄姬却没有跟他客气,说完手从腰间拿起了一个小小的铜铃,轻轻晃着,一股水汽瞬间蔓延开来,唐书同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朦胧,而那小铃铛的声音听上去也有如噬骨,从耳鼓到脚趾变得麻麻的。 视野和感觉都受到了影响,唐书同才一个激灵,不敢再有所懈怠。宝剑在身前划成剑花,护住身体,脚步正向甄姬所在之处大步奔去。 可原本甄姬站立的地方并没有人,他的剑只是刺向一片虚空。 ==== 唐书同心中一惊,他自诩在地台剑法无双,却不想这个未曾谋面的小女子竟然有如此身法。 一剑未中,唐书同瞬间收回宝剑,身法未停向身后划去,料想甄姬也是趁他在水雾中时略向他后方偷袭。 这一剑更加灌注了许多灵力,一剑划去,威力可达半个擂台,料想甄姬在后方任何角落都能被剑气扫到,即便躲过也会逼她现出身形。可谁知如意算盘又落空了。 唐书同一剑划去就觉得眼前一花,一个蓝色的身影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水铃铛依旧叮铃铃的响个不停,一个蓝色的衣袖破开水雾直抵面门而来。 那一剑已经往身后划去,这一刻却是怎么也来不及收回,只得左手往眼前一挡,护住头部。却眼睁睁看见那纤细的手掌忽然一转,带着金色光芒重重劈在他的胸膛。 唐书同瞬间觉得胸口剧痛,喉咙被堵,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台下众人看得分明,不由替唐书同捏了把汗,纷纷议论那女子下手真狠云云。 这时唐书同忽然右手往前一带,手掌摊开,宝剑由一把变为数十把,在他周身旋转,剑尖一致对外。他擦了擦嘴,本来看似惺忪的眼睛忽然锋利如刀,紧紧盯着蓝衣女子的身影。 甄姬似乎也没料到唐书同挨了她一掌竟然还能使出更大灵力催动宝剑分身。眼神略有惊讶,但是那神情只是一闪而过。 她将法宝往天上一扔,水铃铛体积瞬间变大,将唐书同罩在铃铛下面。接着她飞身而起,站在铃铛上方,双手握诀,铃铛开始迅速旋转起来。 唐书同在下方如被泰山压顶,上方护着身体的几个幻出宝剑已被水铃铛散发出来的朦胧水汽给销毁。来不及多想,灵力一激,半数宝剑被他从巨大压力下面送了出去,直直飞向高空,如长了眼睛般刺向甄姬。 台下众人发出一声惊吼,纷纷感叹如果自己被压在水铃铛下,那万万只有坐在地上等着被罩进去的份了。 旋转着的甄姬双手忽然平伸,金色光圈在周身显现出来,幻出宝剑击到金色灵力上,瞬间如水汽般蒸发无踪。 “啊!”唐书同一声大吼,将剩余宝剑击出,双手举过头顶,死死抵抗水铃铛下压之势。 这次唐书同的幻出宝剑如同被灌满灵力,比先前的宝剑更具攻击,瞬间已有两把刺破甄姬的金色护体,她伸手去挡,却不想被其中一只宝剑划破了手掌。 看到手心有鲜血流出,甄姬眼神闪过一丝杀气,她在空中忽然一翻,换了身形,倒立在水铃铛上,双手抵着铃铛顶端,灵力源源不断的灌注在水铃铛上,往下压去。 “当”的一声,水铃铛落在地面上,完全盖住了唐书同。 甄姬翻身而下,手在空中一甩,铃铛便随着她的手势反过来在空中一旋,唐书同瞬间被甩了出去,跌落在台下人群中。 众人一片哗然。 “姬儿,一会儿下手可要轻些!”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女子声音,正是白衣飘飘的甄蓝,甄姬的亲生姐姐。 甄姬站在莲花擂台中央,收起了水铃铛,对着台下人群中的姐姐微微点了点头,接着一脸冷漠的看着台下众人。 “哼,瞧她那臭样子,多了不起似的,要不是我不能上,早给她颜色看了。”莫川看着台上的甄姬,一脸不屑。 上官天离哈哈一笑,看了看莫川道:“这小丫头还有几把刷子,上云台都绰绰有余了,你不是她的对手。” “是吗?”莫川挠挠脑袋,将信将疑的看着上官天离,“那大哥你上。” 上官天离耸耸肩膀,摊开双手,“我可不想在天宗出名。我来天宗只是为了学习御风。” 人群中窃窃私语声音四起,却不见再有人上莲花擂台。 先前唐书同赢的几把,都未曾伤及同门,结束后还礼貌的送对手下台,这蓝衣女子却下手颇为狠毒,若不是星使规定点到为止,唐书同怕是要被她摔死在地上。 唐念薇正想着,忽然余光瞥见楼宇站在了她的身旁,她转过头去,发现楼宇正微笑着:“这个甄姬,你可以一试。” 苏绮被她超越后一直都是楼宇协助教她修行,她的灵力现在是什么阶段,恐怕楼宇比唐念薇自己更为清楚,毕竟她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一味的修行也不知道到底到了多少层。 也许她以往过于闭塞自己,在天宗这么久也不曾找人对练过。对待身边的人,总不能完全的敞开心扉,连修为都是楼宇指点之后,自己一个人在弟子房内练习,生怕被人瞧见她那偶尔溢出的白色灵力。 可是这样默默的修行真的好吗? 现在魔界已经开始越界,她如果还不能自如的掌控自己的灵力,还不知道自己能控制的灵力深浅,那么又谈何拿回摇光,为父亲,为死去的千万西泽苍生报仇呢? 唐念薇看看楼宇,楼宇眼神里有无限的鼓舞,他静静看着她,仿佛轻轻的告诉她不要害怕,有他在台下,她可以放心上去。 小时候在凤尾村,小哑巴也曾这么鼓励她回东原,让她不要害怕,勇敢去面对。“大不了再回凤尾村好了。反正我一直在这儿。”她从小哑巴的眼睛里,读出小哑巴想对她说的话语。那眼神,和楼宇的一样澄澈。 从弥陀幻境出来后,她开始选择相信楼宇,上官天离,以及莫川,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交朋友。楼宇有医者的济世情怀,弟子们修炼不小心受伤,都是楼宇前去包扎,修为也深不可测;上官天离谈笑风生,所知甚广,一切阻碍和困难,在他眼里都不足为道;而莫川天真可爱,像一个活宝。四人最初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走在了一起,慢慢的这种彼此熟悉和信任的感觉越来越深,让她感到安全和舒心,不再孤独。 唐念薇微微攥起拳头,冲楼宇点了点头,一跃而上。 “呀,那不是小唐吗?”人群中有人开始议论。在地台其他弟子眼里,唐念薇连个法宝都没有,猜测她还在练习引灵阶段,却不想这小丫头竟然敢上莲花台,纷纷惊讶不已。 “喂,你让她上的吗?”上官天离走过来瞪着楼宇。 他知道唐念薇身上有先人的天宗灵力,却也知道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之前跟唐念薇相处,就发现她很怕去云台,好像总怕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似的。猜想她父亲和天宗肯定有着说不清的渊源。这个有秘密的女子,他格外关心,说不定哪天,她可以帮他完成心愿。 楼宇冲他微微一笑,折扇轻摇,“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第十七章 朱雀星使 正在甄樱漠然的看着台下众人时,忽然瞥见一个年轻的紫衣女子跳上擂台,细眉轻挑,嘴角露出轻蔑一笑。 唐念薇心知甄樱并未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由有些不忿。不过她自知没有名气,也只能任对方嘲笑。 “喂!你……你小心啊。”跌落在人群中的唐书同已经被众弟子扶了起来,他捂着胸口,对台上的唐念薇喊道。他自是认为瘦弱的紫衣女子此刻上去无疑是螳臂当车。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唐念薇回过头来,看着衣衫已经遍布血迹的唐书同,点了点头。 “在下乙卯号弟子房,唐念薇。” 人群中有窃窃私语,“她是和苏绮一个房间的吗?” “是啊,苏绮那个房间的。哎,可惜了苏绮,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嘘,别说了,上面的不让谈论苏绮。” “哎,我看她呀,上去也是找死。甄樱有白虎使亲自指点,法力早就不是地台的范围了……哎呀!快看!” 只见蓝衣甄樱不等唐念薇动身便先举起水铃铛,“叮铃铃”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在莲花擂台上的唐念薇却觉得双耳忽然被震聋了一般,世间所有声音仿佛都消失了,现在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当下唐念薇也未多想,撕下一角衣衫,塞在耳朵里,头脑马上一清。 “呵?”甄樱没料到唐念薇竟然用这种笨方法来阻止水铃铛的声音,冷笑一声,纤手忽然一抖,朦胧水汽便忽然蔓延开来,足足包围了整个擂台。 唐念薇知道甄樱这一招和刚才对付唐书同一样,先用铃音扰乱心智,再模糊眼睛,从而获得进攻的最佳机会。但是与唐书同不同的是,她并没有被水汽扰乱视线。 甄樱轻摇水铃铛,脚下轻轻变换着脚步,却发现无论自己向哪边移动,唐念薇都紧紧盯着自己的身体。她的眼睛在水雾中变得漆黑无比,仿佛可以穿透这朦胧的水雾。 “你竟能看到我?”甄樱不由疑惑。 唐念薇自己也心下奇怪,以为是自己体内灵力的帮助,让自己不被水汽阻挡,心中忽然欢喜,一股暖流周转全身,上前一步,催动天宗灵力一掌劈向甄樱。 “哼。”甄樱见对方赤手空拳而来,便停止晃动铃铛,向前一扔,水铃铛带着团团水汽迎向唐念薇的手掌。 “哆。” 手掌正好劈在水铃铛上,发出一声闷响,铃铛和人都分别向后略去。 唐念薇借力翻身而落,看看自己手掌,小拇指旁已经被撞的隐隐发疼,淡淡的金色光芒还流转在手掌之外。若没有这灵力保护,恐怕她手掌早已断裂! 而甄樱也忙收回自己的法宝,仔细的检查了一番。 那一声闷响着实不该是水铃铛发出的声音,细看下去铃铛已有一处小小的缺口,甄樱心疼不已,未料到对方灵力竟然足以击坏自己法宝,当下将铃铛系回腰间,脸上杀气骤起,双眉紧蹙。 台下的甄蓝见状不由开始担心起唐念薇来,自己妹妹什么脾气她心里清楚,甄樱从小一个人在山下长大,为了保护自己难免手腕残忍,看甄樱心疼法宝的样子,怕是要下狠手教训对方。 “樱儿,小心应付,切记点到为止!”甄蓝对台上的妹妹大喊一声。 青龙使童越微笑着对甄蓝摆摆手,似是不想让她扰乱场上二人:“不过是个莲花擂台,无须紧张。” 甄蓝闻言双颊微红,自知不该左右场上的比试人员,忙低头称是。 莲花擂台只是针对新人的一个比较随意的擂台,觉得自己修为尚可的地台弟子便可以报名参加,报名够二十人便会由星使下来组织,顺便指点新弟子一二,相对天宗一年一度的五桑大会来说不堪一比。其实最主要是让地台弟子们知道自己的差距,从而激发大家刻苦修炼。 “令妹天赋秉异,短短数月便能驾驭水铃铛,可见灵力不群,看来白虎使又得了一员猛将。”童越道。 甄蓝闻言忙低头道:“多谢青龙使夸奖。” 说话间甄樱已飞身而起,双手举过头顶,一道白色剑光突然显现,原来她的法宝不止一个。 青龙使略显惊讶,看了看甄蓝:“白虹宝剑?” “是,师尊嘉许舍妹,特地从宗主那里求来的。”甄蓝点头道,言语之间,也颇有羡慕之意。 白虹剑是嘉熙楼内藏剑,曾是道德天尊亲自为天宗第二任长老打造,通体昆冈玄铁所炼的精钢,未开刃时便吹毛断发,锋利无比。后经过人世间千百年传世修炼,已经有了不灭的剑魂。到白虹宝剑上一任主人逝世之后,没有了主人的宝剑便被放在了天眼之谷的嘉熙楼内,距今已经一百多年。 地台中有所见识的弟子认出那把威名赫赫的宝剑,发出阵阵惊叹。 上官天离不由上前一步,紧紧盯着那把通体发光的宝剑:“仙家宝剑?” 身旁的楼宇看到甄樱手中突然出现的宝剑,也微微变了一下神色。 一声尖锐的龙吟破开虚空,将台下阵阵惊呼瞬间比压下去。 甄樱对自己这一剑志在必得,她凌空而立,蓝衣飘飘。 唐念薇忽然心跳加速,白光从头上压下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孩童时代。 那个如风般自由洒脱的男子,忽然转过来紧紧的抱住她,将后背显露在敌人的面前。一声闷响后他背上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剑痕,吧嗒吧嗒的滴着鲜血。可是他为了保护她的生命,连伤口都来不及处理,靠灵力支撑着崩溃边缘的身体,向着无穷的黑夜深处狂奔…… 后来她再也不敢看父亲的身体,那本该伟岸挺拔的身躯,已经遍布伤痕…… 甄樱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并未注意唐念薇的神情变化。曾经得罪于甄樱的人,她从来没有让对方好过,若非如此心肠,她也不会对自己这么狠心,没日没夜的强行修炼,才终于得到白虎使的关注。离她来天宗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那个水铃铛本是姐姐甄蓝的法宝,修炼多年后赠与甄樱的,她知道那满是姐姐的呵护关爱,自然受不得铃铛受一点损坏。甄樱看着唐念薇的眼睛,已渐渐显露杀气。 白虹宝剑的剑光忽然增强变大。凌空而立,迎风猎猎的蓝衣以及台上的紫色裙摆瞬间被吞噬在刺眼的光芒里。这一剑,甄樱已然下了杀心。 台下众人被剑光刺得睁不开眼,纷纷用手遮住。 “不好!”童越惊呼一声。 刹那间刺眼的剑光之中,甄樱忽然看到一双漆黑无比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接着她便感觉到剑光被什么东西猛烈的撞上,巨大的撞击使得她往后两个空翻才稳住身形,踉跄落地。 这唐念薇竟然能抵过白虹剑魂?低头发现虎口已被震出血来,甄樱瞬间面如死灰。 而唐念薇在那撞击之后也被震飞,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远方天际飞去。 几乎同时天空中突然出现几道身影,向着唐念薇的身体飞去。每个身形都速度极快,非寻常修仙之人可比。 一个红色身影率先抱住唐念薇的身体,凌空一转,又飞回擂台之上。划过天际的红色长裙如雨后彩虹般绚丽,起落只是眨眼之间。 童越跟着从天而落,站在红色身影旁边。他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身边一起落下的楼宇和上官天离,微微吃惊。不过他转而对着红衣女子微笑道:“还是比不过朱雀使。” 红衣女子抱着已经昏迷的唐念薇,冷冷道:“你还差得远。” 第十八章 如烟往事 四周是无穷燃烧的大火,头顶是一方黑色的苍穹,看不到星星和月亮的光芒,有的只是被烈火焚烧的痛苦。 她不断拍打着身体,火苗却又不断的在身上燃烧起来。 我不是在浮岚吗?怎么又回到了焚烈山? 来不及多想,火苗又瞬间窜到眼前。她干脆卧倒在地上,滚动着身体希望能压灭燃烧的火焰。 这种被烈火燃烧的痛苦,哪里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可她只是咬着牙,一声未吭。 翻滚中她忽然看到山口处有一个红色的人影,细看却是浑身是血的父亲,英俊挺拔的脸庞已变得血腥狰狞,他咧着嘴,强忍痛楚,慈爱的看了她一眼,便用本已血肉模糊的手指扒开火焰,慢慢的向她爬来。 每一寸前进都很艰难。每一次他的手插在燃烧的火石中,都让她觉得比烈火吞噬自己更为痛苦。 “不要过来……你走……不要管我……”她嘶声呼喊,张开的嘴里却被火焰填满,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来,只看见满身鲜血的父亲还在烈火中奋力的向她蠕动。 不要……不要啊…… 她还在呼唤自己的父亲,却忽然天地一暗,上下倾倒,身体仿佛在空中转了一圈。等她猛然睁开双眼,却发觉自己躺在软绵绵的床榻上。身边坐着一位红衣女子,她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容颜。 唐念薇用手摸了一下眼睛,才发现自己眼里满是泪水,而她身边那红衣女子的身影渐渐清晰。 她还是那么美丽优雅,眉心处有五点显眼的雀尾朱砂,更显得她不可方物。红衫之下的肌肤,依然光滑如玉,一如二十年前的样子。 兰姨……唐念薇想大声的叫她一声,却终于没有开口。 朱雀使柯兰本在怔怔的望着床上的唐念薇,看到她睁开眼睛,却忙将眼神移开,淡淡道:“醒了。” 唐念薇坐起身子,看看窗外,已经是繁星满天,“我睡了半天?” “不,你已经昏迷两天了。”柯兰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唐念薇,看着天上的星星。 唐念薇心中蓦然一动,差点起身去抱住柯兰。 前世柯兰带她有如亲生,百般呵护。在被魔界追杀的过程中柯兰也曾奋力帮助,甚至不惜以性命为代价,为她和父亲拦下魔界大军。柯兰曾填补了她关于母亲的所有幻想,如果不是南宫星薇给了她生命,她是愿意叫柯兰一声“娘亲”的。如果这世上所有人都与她为敌,柯兰也绝不是其中一个。 “你能在白虹宝剑下逃生,算是命大。我已经检查过了,你身体无恙。只是耗费灵力过多,需要休息。”柯兰依旧看着星空,好像不敢回头看床上的唐念薇。 兰姨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为什么她一直躲避不和自己相认呢? “您为什么不敢看我?”唐念薇终于忍不住道。 柯兰一袭红衫下的身体微微发抖,平复了许久才慢慢道:“因为你太像一个人……” “兰姨?”门外忽然响起楼宇的声音。 柯兰偷偷摸了一下眼睛,转身走到门边开门。 楼宇端着一碗药汤站在门口,看见柯兰的眼睛怔了一下,略有疑惑的看了看床上的唐念薇。 “你去吧。”柯兰让了一步,让楼宇去给唐念薇送药。她自己则面向门外,依旧看着星空。 “我像谁?”唐念薇看着柯兰的样子,心中有如巨浪涌动,恨不得马上和柯兰相认,却还是理智的控制了言语,她需要确认清楚柯兰到底有没有认出她。 柯兰闻言却伸手猛的一击木门,冷冷道:“你不配知道!” 接着她大步走了出去,门外传来她严厉的声音:“小楼,你把她带走吧。” 柯兰的态度让唐念薇十分费解,但她似乎感觉到柯兰并没有认出她来。也许柯兰不过是觉得自己像她的故人,却因为时间的关系,两者联系不起来。 接下来唐念薇才知道她现在身处的是红桑峰,这两日全是柯兰在身边守护着她,而楼宇负责过来送药。 “我跟朱雀使柯兰早就认识,她能请我来亲自配药,看来是非常重视你……”楼宇道。 “这么说,如果不是师尊请你来,你才懒得管她死活,对不对?”门外忽然响起千舞略带喜悦的声音,片刻间白衣一闪,她已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楼宇苦笑一下,把玩手中的折扇道:“她不请,我自是也要来的。” 千舞闻言撅起小嘴,斜眼看了看拿着药碗的唐念薇,恨恨道:“喝完了吗?喝完赶紧走吧。别赖在我们红桑峰。” 唐念薇已非刚上山时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从苏绮向她打听上官天离的一些琐事开始,她已对男女情感有了一些认知。此刻小师姐如此态度,自然是看到楼宇亲自来送药略有不悦。 可千舞什么时候从憎恶楼宇转变为在意楼宇?女孩的心事,她也猜不清。 不过唐念薇并没有太留意千舞,她满脑子都是柯兰的影子,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胸口堵得发闷。过了一会儿她只是淡淡道:“现在就走。” 唐念薇和楼宇起身后,千舞也跟着一起下山,“怎么说也是师尊把你带过来的,我自然要替她老人家送回去。” 一路上千舞多话,好像生怕楼宇看不见自己似的,当询问道楼宇为何和柯兰熟识时,楼宇只是淡淡道:“兰姨和家母相识。”之后便神情严肃,似是想起什么不堪往事,便不再言语。 千舞见状,懊恼不已,怕是斯人已逝影响了楼宇的心情,正在想着怎么再跟楼宇搭话的时候,没想到楼宇主动先问起她来了。 “兰姨是不是身体有恙?” 唐念薇闻言心中一惊,身边千舞已道:“嗯,我也是听说,师尊年轻时曾去西泽对抗魔界,后来身体就一直不好。之前她灵力强盛,可以抑制凶煞之气。可是这两年,病情似乎厉害了。” 年轻时去西泽大战魔界,那岂不是在宏城一战,落下的病根?唐念薇努力回想二十年前的那个秋天。 “当时天宗对抗魔界,并未让星使出列,兰姨怎么会到西泽去?”楼宇听后喃喃道。 千舞抿了抿樱桃小口,似是想说却不敢说。可看见楼宇轻蹙的眉头,便下了决心似的警惕的看了看周围,小声道:“我听绫罗师姐说,当时魔界在西泽大举追杀的是棠子渊父女。那棠子渊似乎很有本事,本来是要登上天宗宗主之位的,也不知为何沦落到如此地步,不过据说他和魔界很有渊源。师尊她……哎……她爱慕棠子渊多年,纵不能结为连理,却还是肯为他豁出性命……到现在每年西荒超度的时候,她都会亲自去的……” 千舞一甩衣袖,不忿道:“现在这事宗主都不敢在师尊面前提。不过我若是那棠子渊,肯定会娶师尊……有这么个女子为自己死心塌地的,还有何求?可恨他竟然和别人生了孩子……” 楼宇闻言叹了口气,摆摆手轻声道:“当年的事情我们没有亲眼看到,不好评判。但既然兰姨不愿提及,就让这些尘封往事如烟而去吧。” 二人说话间均未发现身后的唐念薇已经面色惨白,身体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