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逼着做太后的日子》 第1章 楔子 【楔子】 大昭国女子地位极高,自仁宗朝起就有太后垂帘听政的传统,此后数代,皇帝成年之前皆由太后辅政。 景龙十一年,神宗病重,年仅十一岁的皇六子赵轩被立为太子,次年即位,改元“仁孝”。 赵轩年幼,由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 太皇太后依赵氏宗法,立中宫皇后向氏为太后,住隆佑宫;另立赵轩生母秦氏为太妃,迁居西山行宫。 仁孝七年,太皇太后身体欠安,至天清寺休养。高氏一族为阻挠皇帝亲政,迎隆佑宫向太后垂帘听政。 亲帝派大臣为保皇权,力推太妃秦氏共同理政。谁知,就在这时秦太妃竟犯了心疾,猝然薨逝。 赵轩带着亲信连夜赶至行宫,却连生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秦太妃只留下一封手书,其中提到一位远房侄女,容貌和她有八分像。 赵轩悲痛之余当机立断,一方面压下秦太妃薨逝的消息,秘密将其遗体收殓。同时派人前往巩县,寻找信中提到的秦小娘子。 巧之又巧,秦小娘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意外,高烧昏迷,直到被皇帝的亲信带到行宫才将将清醒过来,却因伤到脑袋,记忆全无。 赵轩将计就计,命人喂秦小娘子喝下易容的药剂,并告诉她,她就是秦太妃,当今皇帝的生母。 这一偷天换日之计原本天.衣.无.缝,只是赵轩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的秦小娘子早已归天,如今在她体内的是一个来自21世纪的灵魂…… 第2章 冒牌太后 仁孝六年,初春,乍暖还寒。 卯正三刻,天蒙蒙亮。长长的格扇窗严严实实地关着,使得殿内更为昏暗。 崔嬷嬷端着漆盘,匆匆行来。她走得急,却没发出一丝声响,盘中的药碗稳稳当当,没有溢出半滴。 殿门洞开,料峭的晨风裹着丝丝寒意溜了进来。 床上之人仍在酣睡,许是觉得冷,卷着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成长长一条。 熹微的晨光洒在床头,映出那张精致的面庞,弯弯的眉,红润的唇,略带婴儿肥的娇嫩脸蛋……若是那双黑亮的眸子再睁开,不知是何等灵动! 只是,不管生得如何美貌,也改变不了她是个乡野小村姑的事实。 崔嬷嬷瞥了一眼,显出几分轻蔑。 她把漆盘放在案上,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去推床上的睡虫,“时辰到了,该用药了。” 怎料,床上之人不仅没起,还咕哝着往里滚了滚。 崔嬷嬷加重力道,“快起罢,药凉了再喝更苦。” 听到苦字,秦盈盈这才精神了些,眼睛不情不愿地掀开一条缝,“嬷嬷,这药得喝到什么时候?”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撒娇似的,任谁听了都忍不住心软。 崔嬷嬷却丝毫不为所动,硬生生道:“官家说了,这是补身的良药,往后得日日喝着。” 秦盈盈拍了拍脸,让自己精神了些,然后起身接过药碗,趁着热乎劲儿一口闷了下去。浓重的苦味在口舌间爆开,秦盈盈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已经习惯了。 穿越之前,她患有一种十分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病,即使现代医疗手段都很难治愈。从小到大中医西医看了无数,药比饭吃得都勤。 也是因为这个,秦盈盈还没满月就被亲生父母遗弃了,幸好被一对老夫妻收养。两位老人生活富足,又有耐心,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 秦盈盈叫他们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在她大学毕业那年相继去世,秦盈盈安排好他们的后事,在小区附近的一家幼儿园做起了幼师。 一次课外活动,沉重的滑梯屋突然倒塌,眼瞅着就要砸到小朋友。秦盈盈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用身体撑住了钢架,不幸的是后脑受到重击,再也没醒过来。 或许是她舍己救人的行为感动了上天,老天爷不仅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还给了她一个健康的身体。 尽管医官说秦太妃先前是犯了心疾,秦盈盈却没感觉出来,和她从前那个脆弱的心脏相比,这颗心简直像铁打的。 所以,对于穿越秦盈盈不仅没有丝毫恐慌,还挺开心,唯一的遗憾就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优雅帅气博学多才的梁医生了。 那可是她偷偷喜欢了二十年的偶像。 是的,她从四岁起就盯上人家了,只因为梁医生长了一张帅脸。 秦盈盈肤浅得理直气壮。 崔嬷嬷一边收拾药碗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她。 喝过药之后,不到半盏茶的工夫,秦盈盈白皙的皮肤便染上一层腊黄,精致的面容呈现出丝丝老态,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 崔嬷嬷这才松了口气,唤宫人进来伺候。 崔嬷嬷是皇帝的心腹,也是整个计划的知情人之一。当初就是她第一个发现秦太妃犯了心疾,机智地没有声张,这才促成了后面的计划。 皇帝把她安排在秦盈盈身边,一来为了探察秦盈盈的品性,二来为了教导和提醒她,免得她进宫之后露出马脚。 秦盈盈没有继承原身的记忆,不知道这个身体是秦小娘子,还以为自己就是真正的秦太妃。 刚醒来的时候,面对医官的追问,她使出百用不滥的“失忆大法”,歪打正着地蒙混过关。 连日来,她假装精神不济,少说多听,又让宫人找来一些野史话本,大致了摸清了自己的处境,真诚地扮演着皇帝亲妈的角色。 崔嬷嬷说了,小皇帝明天就要接她回宫,秦盈盈想想就有点小兴奋。 虽然这个身体比现代的她老了十岁,但儿子女儿都有了,还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放到现代,就算再奋斗五十年都没这样的待遇。 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秦盈盈美滋滋地等着过上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肆无忌惮看美人的幸福生活。 她由着宫人帮自己梳妆打扮,顺道和崔嬷嬷闲聊:“憋了这些天都快长毛了,待会儿我出去透透气,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对于她直白的说话方式,崔嬷嬷并没有觉得奇怪,只以为是乡下丫头言语粗鄙。 她福了一礼,语气四平八稳:“太妃娘娘,官家有旨,让您好好休养,不得外出。” 秦盈盈摆摆手,“他那么说是出于孝心,又不是非要关着我。我出去看看风景就回来,嬷嬷不用担心。” 崔嬷嬷隐晦地皱了皱眉,语气生硬:“太妃娘娘,官家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就是圣旨,还请您不要让老奴为难。” 秦盈盈手上一顿,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崔嬷嬷,我觉得有些奇怪……” “太妃娘娘何出此言?” 秦盈盈笑得越发天真,“我就直说了呀,万一说得不对,你老人家可别怪我——你口口声声自称‘老奴’,言语间却没有半点谦卑,口气比我这个太妃还大,莫非官家对我这个生母有什么不满,派你来监视我?” 崔嬷嬷面上一僵,忙低下头,道:“太妃娘娘言重了,您是官家的生身之母,官家对您再敬重不过,怎么会监视您?” 秦盈盈勾了勾唇,“当真不会?” “自然不会。” “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冒牌货,被您老人家瞧出来了呢!” 崔嬷嬷一怔,跪了下去,“太妃娘娘说笑了,都是老奴的错。老奴关心则乱,言语无状,请娘娘责罚。” 宫人们跟着跪了一片。 秦盈盈弯着眼睛,笑得无害,“责罚就不必了,毕竟嬷嬷也是‘关心则乱’。” 崔嬷嬷扎着脑袋,嘴角抽搐。 秦盈盈笑意不减,“嬷嬷呀,你也知道,我生了场大病,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老人家可不能欺负我。” “老奴不敢。” “就知道您是个好人。”秦盈盈抖了抖裙摆,笑得像朵善良又柔弱的小白莲。 崔嬷嬷肚子里翻腾着一万句脏话,只能生生憋着。 秦盈盈笑眯眯地说:“我现在就要出门,会有人苦苦劝我用过早膳再出去吗?” 宫人们齐齐摇头。 “我想静静地看看风景,会有人不放心非要跟来吗?” 再次摇头。 “真乖。”秦盈盈笑意加深。 幼儿园里总有一些欺软怕硬的小朋友,对付这样的小崽子,她最有办法了。 毕竟,她可是小莲花班最漂亮、最爱笑、最爱欢迎的老师呢! 她不会没头没脑地惹事,也不会缩着脖子让人欺负。反正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她可不会委屈自己凑凑合合度过这一生。 昭阳殿里有妆台,却没镜子,这些天秦盈盈都是由着宫人帮她洗漱梳妆,一直没机会看见自己的脸。 此时走到湖边,映着平静的湖面她才看清了如今的模样。 五官乍一看和她有些相像,仔细瞅瞅还是有不少差别,尤其是眉眼间透出来的那股劲儿,这位“秦太妃”一看就是个单纯憨厚的人。 她可不是。 而且,这个身体比她现代时要矮上不少,大概只有一米六,身形十分单薄,像个还没发育成熟的小少女。 秦盈盈捏了捏自己的肩膀,觉得有些奇怪,这副身体怎么都不像活了三十多岁、生过好几个孩子的妇人。 她把手往下移了移,摸到那处柔软,抓了抓,又抓了抓。 不像是喂过宝宝的样子呀…… 冷不丁的,旁边传来一声嗤笑,低低沉沉,带着股令人心痒的小性感。 秦盈盈一扭头,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年轻的郎君,穿着劲装,抱着弯弓,倚着树干,正勾着嘴笑。 只是那笑怎么看都不大友好,分明是在嘲笑她。 秦盈盈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 呃…… 她连忙把手从胸前拿开,歪了歪头,露出熟练的莲花牌微笑。 “别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对姐姐不礼貌哦,来,告诉姐姐,你刚刚什么都没看到,是不是?” 赵轩挑了挑眉,这小村姑貌似比书信中说得还……呆。 秦盈盈微笑地看着他,本意是把他看心虚,看害羞,看得他忘掉刚刚她做的蠢事,只是看着看着眼神就变了—— 这位小哥哥是真帅啊真帅,就像天神拿着画笔细细描出来的,从发际线到大长腿一笔不多一笔不少,这要放在现代,随随便便往镜头前一站就能一夜爆红! 秦盈盈笑得越发甜美。 她这人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漂亮的脸蛋,不论男女老少只要长得好看,她都会毫不吝啬地献上最大的善意。 “小郎君是行宫的侍卫吗?叫什么名字呀?” 赵轩抱着手臂,不说话。 “几岁了,有没有相好啊?姐姐给你介绍一个呀?” 赵轩的脸有点黑了。 “我跟你说,我可是太妃哦,让我儿子把你调到皇宫当差好不好?” 赵轩忍无可忍,沉声道:“闭嘴。” 秦盈盈笑眯眯,啧啧啧,有颜值有气质又有性格,缩小十几岁绝对是幼儿园里最萌的崽! 第3章 皇帝儿子 这还是赵轩第一次见到秦盈盈。 那日他得知噩耗,瞒着太皇太后的耳目悄悄出宫,连夜将秦太妃的棺椁送往西山寺,之后便匆匆返回了皇宫,把这边的事交给了崔嬷嬷和梁将军。 这些天,他只是通过传信的雀鸟与崔嬷嬷秘密联络,并未亲自来过西山行宫。 毕竟,宫里宫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不插手反而能让计划更加顺利。 今日他做好了准备,想趁着太皇太后尚在天清寺,把秦盈盈接进宫,理由都是现成的——秦太妃大病初愈,需得好生调养,行宫偏远潮湿,不利养病——就算事后太皇太后回宫,也不好再把她赶出来。 此时,他打量着秦盈盈,暗暗与记忆中的生母做比较,不由惊叹。 果然很像,单看五官的话,喝过易容药的秦盈盈与秦太妃一般无二,即便是他这个亲儿子也看不出差别——如果秦盈盈不笑的话。 这丫头老老实实端着架子还挺像那么回事,只要弯着眼睛一笑,肚子里的小坏水就咕噜咕噜往外冒。 到底是不同的。 赵轩很清醒,不会把她当成秦太妃的替身。 秦盈盈心大地调戏小帅哥:“怎么不说话?不好意思了?放心,姐姐不是坏人。” 赵轩横了她一眼,声音冷冷的,带着点小霸道:“你跟谁都姐姐来姐姐去吗?” “一看我就比你大,让你叫声姐姐还嫌委屈了,难不成你还想叫阿姨?” 赵轩抿了抿嘴,“蠢丫头。” 嘿,没礼貌的小崽子,就你这样的,盈盈老师一口气能收拾仨! 秦盈盈被他激起了职业病,撸起袖子就要发威。 就在这时,正好瞧见崔嬷嬷绕过小径,匆匆而来,“老奴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秦盈盈眨了眨眼——陛下? 崔嬷嬷跪在赵轩跟前,“不是说未时到么,陛下怎么提前来了,可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銮驾走得慢,朕骑马过来的。” 秦盈盈又眨了眨眼——朕? 赵轩扬着眉眼,好笑地看着她。 崔嬷嬷脸上满是恭谨,“陛下乃万金之躯,可不能这般大意,好歹让梁将军跟着……” “行了,朕知道分寸。”赵轩打断了她的唠叨,继续看着秦盈盈。 秦盈盈伸出白嫩的手指头,戳戳他硬实的手臂,又戳戳他帅气的侧脸,喃喃道:“你是皇帝?我儿子?亲生的?” 赵轩捏住她的手,似笑非笑:“你以为呢?” 秦盈盈顿时心花怒放。 她以为传说中的便宜儿子只是个长着圆圆脸蛋的小豆丁,没想到居然这么大了!还这么高这么帅! 自己上辈子一定拯救了全华国的幼儿园吧? 赵轩瞧着她生动的表情,不由失笑:“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啊,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断,往深里一想就头疼。”秦盈盈敲敲脑袋,努力把戏演下去。 崔嬷嬷看着她做作的样子,脸色不大好看。 赵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我特来接你回宫,你且去收拾一下,用过午膳便出发。” 他在秦盈盈面前没有自称“朕”。 秦盈盈得寸进尺,“都不叫声母妃吗?” 赵轩勾了勾唇,“该叫的时候自然会叫。” 秦盈盈发挥厚脸皮精神,自来熟地拍拍他的肩,“那母妃先去收拾东西哦,儿子你乖乖哒!” 说完便挥挥小手绢,像朵小莲花似的离开了。 赵轩收回目光,笑容也收敛起来,“嬷嬷觉得她如何?” “性子不定,言行粗鄙,进了宫怕是会露馅,陛下不如再想个旁的法子。”崔嬷嬷打心眼里不喜欢秦盈盈,唯恐她坏了赵轩的事。 赵轩垂下眼,遮住眼底的阴霾。 但凡有第二条路,他都不会冒这么大险。 自从他十二岁登基,朝政一直把持在太皇太后手中,如今满朝文武十之有九忠于高氏,从不把他这个正经皇帝放在眼里。 这些年他装傻卖乖才保住一条命,身边的宫人老的老,丑的丑,连个正经妃嫔都没有,分明是不想让他诞下子嗣。 尚未大婚,且没有子嗣,亲政遥遥无期。 年前太皇太后突染恶疾,迁至天清寺养病,朝中百官心思浮动,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时机。 赵轩握紧弓弦,沉声道:“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不要再瞻前顾后。” “……是。” 虽然担忧,崔嬷嬷却没有再劝。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人前表现出的纨绔无知从来不是赵轩的本性,她这个小主子比任何年轻人都沉稳,都上进。他就像一头顽强的小野狼,逆风而行,野蛮成长,终有一天会变成所向无敌的狼王。 接秦盈盈回宫的銮驾是午时到的。 她体贴地让宫人们吃了顿热乎饭,又休息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出发。 为了和赵轩套近乎,秦盈盈笑眯眯地把他往自己的车驾上拉。 赵轩冷不丁被她抱住手臂,面色微窘。 迎着宫人们探究的目光,心思深沉的皇帝陛下控制不住地红了耳朵。 秦盈盈瞧见了,暗暗偷笑,却没点破。 崔嬷嬷语气不善:“太妃娘娘,这不合规矩。” 秦盈盈瞬间白莲花附身,“我有多少天没见过陛下了,嬷嬷不是不知道,回宫之后他又要忙起来,如今我们母子就这么点说话的时间,嬷嬷你忍心阻挠吗?” 好大一顶帽子扣在头上,崔嬷嬷哪里敢接?不过,虽然嘴上说着“老奴不敢”,却把目光投向赵轩,示意他拒绝。 不等赵轩开口,秦盈盈便抢先说道:“儿子,快跟母妃上车,再不走天就黑了。” 赵轩瞅了眼天上的大日头,嘴角一抽,认命地踏进车厢。 崔嬷嬷眉头皱得死紧,不由生出许多恶意的揣测。 这个野丫头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莫非,她在打陛下的主意? 不得不说,她真是冤枉秦盈盈了。 秦盈盈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一心以为赵轩就是他亲儿子,所以才会无所顾忌。要说她唯一的小心思,不过就是想趁机抱抱皇帝儿子的大腿,为的是将来过上吃吃喝喝看美人的好日子。 仅此而已。 马车内,赵轩倚着凭几看书,秦盈盈托着脸看他。她的目光直白坦率,火辣辣的,仿佛要把人烧透。 赵轩脸皮薄,不自在地抽了本书丢给她。丢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她或许不识字。 只是,不等他把书拿回去,便见秦盈盈指着翻开的书页,说:“这本书我前两天看过,正想问呢,皇帝的妃嫔也能改嫁?” 这些天她看了不少野史杂谈,发现这个叫做大昭的朝代在她所学的历史中并没有出现过,规矩风俗和她想象的也不太一样。 大昭国对女子的束缚并不严苛,女子可以上学堂,做生意,立女户,婚后若对夫君不满大可以和离改嫁。 眼前这本书就记录了一则趣闻,说是大昭的开国皇帝娶了一位特殊的皇后,然后十分大方地让其余妃嫔出宫改嫁了。 “真的假的?”秦盈盈追问。 赵轩没有回答,淡声道:“我记得,母妃不识字。” 秦盈盈笑容一僵,“那个,我之前确实不识字,这不是进宫之后觉得应该长进些嘛,就偷偷学了点……毕竟我的夫君可是皇帝,儿子是未来皇帝,总不能给你们丢人不是?” 赵轩听着她一通乱编,似笑非笑,“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会当皇帝了?” 秦盈盈重重点头,“当然,你这么优秀,你父皇瞎了眼才会选别人。” 赵轩自嘲般扯了扯嘴角,他会被立为太子,可不是因为优秀,而是因为听话。 或者说,太皇太后觉得他听话。 他曲起手指敲敲秦盈盈的脑袋,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记得这个?” 呃…… 大意了大意了,美色误人啊! 秦盈盈硬着头皮继续编:“没有完全忘记,还有一些残留的画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想起一些。” 赵轩微笑:“是吗?” “是的。”秦盈盈使劲笑。 赵轩盯着她黑亮的眸子,目光微沉。 说什么失忆,瞧这机灵劲儿,八成是装的。 机灵点也好,免得进了宫被各路牛鬼蛇神欺负成渣渣。 秦盈盈一心虚就会变话唠:“儿子呀,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莫非是怪我住在行宫对你缺少关心?我心里也苦啊,天底下有哪个母亲舍得——” “快闭嘴吧!”赵轩拿出一封手札,敲在她头上,“既然识字,便自己看。” 倒省了他一句句教。 秦盈盈识相地闭上嘴,拿起手札翻了翻,上面写的是一些宫里的规矩,还有各宫主子的脾性喜好,以及重要的皇室宗亲,就像一部“大昭后宫生存宝典”。 正是她最需要的。 秦盈盈一激动,当即勾过赵轩的脖子大大地亲了一口,“儿子真体贴!” 赵轩怔怔地抬起手,摸了摸那片陌生的温热。 被、被亲了? 被这个满口胡话的小村姑亲了? 乡下小丫头都这么不矜持吗? 第4章 圣端宫 记事以来第一次被人亲,赵轩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再也不想和这个厚脸皮的小村姑共处一室,端着架子撂下两句狠话,便强作镇定地下了马车。 秦盈盈扒着侧窗瞧见他绯红的耳尖,笑得可坏。她翻开手札,细细看来。 先帝不是重欲之人,后宫妃嫔并不多,主子奴才加起来不过几百人。 如今打头的是住在宝慈宫的太皇太后高氏,其次是隆佑宫之主向太后,其余太妃、太嫔在先帝大行后悉数迁去了西山行宫。 此外便是先帝的皇子皇女。 三公主淑慧、四公主端慧皆已出嫁,十公主敏慧今年虚岁十五,尚未指婚,如今随太皇太后去了天清寺。 七皇子、八皇子跟随生母居住在西山行宫。十一皇子本来也应该随秦太妃迁居,因为年龄还小,又是赵轩的胞弟,太皇太后特许他住在东宫偏殿。 赵轩尚未大婚,只有一位外族和亲的昭仪,听说两人从未圆过房,不知是真是假。 秦盈盈叹了口气,原来她这个皇帝亲妈根本不是最大的官,还有两个顶头上司。 看样子,保不齐要开启宫斗模式啊! 想想还有点小兴奋。 马车辘辘而行,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大昭国的都城——汴京。 秦盈盈这些天翻了不少书,发现大昭和历史上的北宋差不多,就连汴京城的位置和布局都跟北宋都城开封十分相似。 进城之前赵轩命人撤去仪仗,换成寻常车驾。马车自新郑门而入,沿着西大街直达州桥,再往北入御街,街道两旁骤然变得热闹起来。 秦盈盈将侧窗推开,好奇地往外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两侧架着长长的千步廊。 廊边挖着水渠,种着桃李。 廊中行人如织,道旁楼店林立,挑担的商贩沿街叫卖。 鼻间飘来一阵清香,秦盈盈抬头一看,不期然瞧见一处花摊,鹅黄的迎春花扎成一束束,娇娇嫩嫩地开着。 卖花的小哥瞅准了时机,笑嘻嘻地迎到车前,“贵人可要买花?午后新摘的,插到瓶里能开好些天!” 秦盈盈被他的热情感染,也笑了:“这么早就有迎春花了?” “暖室里养的,汴京城里头一份。贵人您瞧,开得多好!”小哥掐着花枝晃了晃,朵朵娇黄嫩得晃眼。 秦盈盈很是心动,往身上一摸才发现她堂堂一个太妃竟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只得抱歉地摆了摆手,“我倒是想买,就是没钱,多谢小哥了。” “贵人真会说笑,既然您看得上眼,这束花权当送您的。”说着便扬起手,将一束迎春丢进了侧窗。 秦盈盈笑道:“那便多谢小哥了。” 卖花小哥咧开嘴,“娇花配美娘,也是它的福气!” “休得胡言。” 前面车内响起一声轻斥,紧接着便丢出一块碎银子,正正好好砸进小哥怀里。 卖花小哥厚着脸皮做了个揖,“多谢郎君!” “别挡路。”赵轩声音冷冷的。 “好嘞!”卖花小哥颠颠地跑开了。 秦盈盈探着身子往外看,刚好瞧见赵轩,顶帅的一张脸拉得老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吃醋呢! 秦盈盈忍不住笑。 这古代的生活呀,比她想象得还要好。 不管前面的路怎么样,都不必害怕。 你看这娇嫩的迎春花,都能在这料峭的春寒中竞相开放,她一个聪明又美丽的大活人还能过得差了? 毕竟,她可是一朵纯洁无辜又惹人怜爱的小白莲呢! 秦太妃在先帝时被封为德妃,住在坤宁宫后殿。如今坤宁宫成了赵轩后妃的住所,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不方便再去住。 好在赵轩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把福宁宫后殿收拾出来,砌上宫墙,开了侧门,命名为“圣端宫”。 圣端宫地方不大,像是一个二进的四合院,左右有挟屋,四面有围廊,后院是宫人住的地方,有杂物间,水井,还有个小厨房。 正院四四方方,东边种着一棵杏树,西边种着石榴,南廊下搭着个葡萄架,虽然秃着枝干,却为这深深的宫院凭添几分暖意。 秦盈盈的心也暖了起来。 她从小就梦想着能有这么一方小院,种上两三棵会开花的树,迎娶一个帅哥老公,养上几个漂亮的娃娃,美滋滋的小日子怎么过都不会腻。 谁能想到,放在现代遥不可及的梦想,穿越之后一下子就实现了大半。 “多谢啊,乖儿子。”她偏过头,微笑地看着赵轩,眸中有水光闪动。 赵轩轻咳一声:“进去看看,还缺什么。” 爷们的表达就是这么直接和实际。 秦盈盈也不含糊,抬脚跨进殿门。 虽然她不懂,却也能看出赵轩是用了心的,家具虽然不是新的,却雅致精巧,摆设并不华丽,却处处透着韵味。 尤其是那张雕花拔步床,床后有围屏,床侧有厢柜,床前有一层层的小阶梯,就像一个小房子。 拔步床不是明清时才盛行的吗?没想到大昭现在就有了。 一夜暴富都没有这么一步到位的。 “有生之年啊……” 秦盈盈瞧瞧这里,看看那里,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可笑又可爱,头上再套个抹额就是漂亮版的刘姥姥。 赵轩心底泛上从未有过的满足。 虽然他十二岁就坐上了皇位,名义上治理着这个国家,却从来没人像秦盈盈这样纯粹地感激过他。 这种成就感让人上瘾。 赵轩的语气不自觉放缓:“宫人们都在外面等着,出去认认。” 秦盈盈使劲儿摇头,“让我再看一会儿。” “你不看着它,还能跑了?” “万一呢?” 赵轩失笑,傻丫头! 圣端宫贴身伺候的宫人只有崔嬷嬷,剩下的宫女太监只是做一些粗活。 不是赵轩抠门,而是因为整个后宫都掌控在太皇太后手里,信得过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实在无人可用,只能慢慢图谋。 二十多个宫人依次排在庭中,规规矩矩地向秦盈盈见礼。好在只是日常的揖礼,不用磕头下跪,不然她还真不习惯。 崔嬷嬷给大伙发了见面礼,一人一贯钱,算是极大方了,宫人们十分高兴。 看到秦盈盈和气又爱笑,大伙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殷勤地备好茶水点心,又把她带回来的迎春花分成三束,摆到花几上。 冷清的宫室一下子热闹起来。 将将安顿好,隆佑宫的大太监吕公公就来了。除了赏赐,还带来向太后的口谕。 “太后娘娘说了,太妃娘娘初回宫中,身子想必乏累,今日就不必去隆佑宫请安了,明日再见不迟。” 好歹是看着宫斗剧长大的一代,秦盈盈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哪里是担心她身体乏累,分明就是在拐着弯地敲打她——既然回来了,就该去隆佑宫拜见正正经经的太后娘娘。 吕公公刚一离开,赵轩的脸就拉了下来。 “明日不过是小打小闹,等到二月初二大朝会,母后会代替皇祖母垂帘听政,介时,文武百官皆会以她为首。” 秦盈盈很快反应过来,“你希望我也去?” 赵轩微微颔首,“你怕不怕?” 秦盈盈挑眉,“向太后会打我?” “那倒不会。” “文武百官会吃人?” “不至于。” 秦盈盈摊手,“那我怕什么?” 不就是坐在那里听着大臣们吵吵架吗,她在电视上见多了,有什么好怕的? 赵轩看着她,目光复杂,“一旦你坐上那个位置,就会成为高氏一族的眼中钉,甚至会有性命之忧,就算这样也不怕吗?” 秦盈盈缩了缩脖子,“我好像有点怕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如果你不愿意,我明日就送你回去。”赵轩垂下眼,失望之色一闪而过。 秦盈盈伸手戳戳他脑门,“多大人了,还口是心非?想让我去就直说,装什么穷大方。别忘了,我是你母妃,别说只是垂帘听政,就算扯着那个老太婆的头发互殴,老娘都不带怕的!” “你……” 赵轩摇摇头,真不知道应该感激她深明大义,还是气她言语无状。 秦盈盈笑眯眯地提要求:“不是说我还有个可爱的小儿子吗?把他叫过来让我抱抱呗!” 明天就要上战场了,急需可爱的小朋友续命。 赵轩稳重地点点头,“十一在东宫跟着学官读书,明日下了学叫他过来。” 秦盈盈好奇道:“小十一和你长得像不像?有没有很漂亮?” 赵轩挑眉,“不漂亮你就不喜欢了?” “喜欢也分很多种,有非常喜欢,有一般喜欢,还有不太喜欢,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赵轩拿眼瞪她,“把你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收一收,到了旁人面前切勿胡言乱语。” 秦盈盈眼睛比他瞪得还大,“儿呀,你这是在嫌弃为娘吗?” “你说对了。” 秦盈盈秒变白莲花,“嘤嘤嘤,没有孝心的臭小子,枉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 “闭嘴!”赵轩黑脸。 “就不,哪个当娘的不唠叨?这是对你深深的爱呀——唔……” 赵轩抓起一块柿饼,堵住她的嘴。 秦盈盈也不恼,美滋滋地嚼起来。 赵轩前一刻还黑着脸,转过头就忍不住笑了。 这个小村姑呀! 大太监许湖垂手立在门边,笑眯眯地感慨:多久没看到官家这般放松了?太妃娘娘说得没错,秦家小娘子果然是官家的福星! 第5章 小白莲 初来乍到,秦盈盈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这一晚睡得特别香。 直到清越的钟声越过宫墙,她才缓缓睁开眼。 纤长的睫毛忽扇忽扇,仿佛扫在人心尖上。 崔嬷嬷掀开帷幔,将药碗送到床前。 秦盈盈用盐水漱了口,端过药碗,一口气喝光,又赶紧抓起盘中的蜜饯塞进嘴里,好一会儿才把那股浓重的苦味压下去。 崔嬷嬷没走,暗暗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秦盈盈瞧着她谨慎的模样,不由问道:“嬷嬷,这药不止是补身子的吧?” “原是补身子的,徐医官加了几味药,可以调理娘娘的失忆症。”这是他们一早就编好的说辞。 秦盈盈没全信,也没再多问,由着她帮自己穿衣裳。 今日要去见向太后,需得穿得正式些,石榴裙,长褙子,再配一条飘逸的披帛,人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等到衣裳穿好,易容药的效果也上来了,崔嬷嬷这才唤宫女进来伺候。 秦盈盈瞅了一圈,还是没看见镜子,不由纳闷,“这宫里该不会连个铜镜都没有吧?” 崔嬷嬷应道:“娘娘出事后官家十分忧心,请西山道观的真人卜了一卦,说是娘娘今年犯太岁,一整年都不能照镜子。” 秦盈盈忍不住笑,哪门子真人,一听就是假的,“真人有没有说,我若照了镜子会怎么样?” “不利子女。” 得,这么大一顶帽子,让她想折腾点什么都不行。万一赵轩有个头疼脑热,都得归到她身上。 不照就不照吧,反正有人伺候。 秦盈盈一点都不认死理。 崔嬷嬷松了口气。 赵轩下了死命令,不能让秦盈盈知道真相,一来是觉得她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怕进了宫撑不住被人套话。二来也是不够信任她,如今的形势,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 秦盈盈就算再聪明,也想不到真相这么狗血。 用过早膳,秦盈盈带着宫人们去了隆佑宫。 隆佑宫在庆寿宫后殿,与圣端宫只隔着一条过道,但是一个门朝东开,一个门朝西开,要想走动需要绕过大半个后宫。 秦盈盈不急,权当逛景点了,还不用买门票。 就这样一路走走看看,到时隆佑宫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 赵轩下了朝特意来隆佑宫请安,茶水接连喝了三盏都没离开。 终于,秦盈盈晃晃悠悠地到了,刚一进门就瞧见赵轩大马金刀地坐在向太后下首。 向太后是个端庄美丽的女人,单看外表顶多三十几岁,放在现代正是大好的年纪。 许是顾念已逝的先帝,她的衣服穿得很素,妆容也十分雅致,神态语气带着股高高在上的矝贵。 “好了,你母妃来了,你也瞧见了,可以去做正事了吧?” 赵轩吹了吹茶沫子,说:“正事有皇祖母安排的人去做,哪里用得着儿臣?” 向太后白了他一眼,“明年你就十八了,该学着理政了,还能让太皇太后为你操心一辈子不成?” “那是儿臣的福气。”赵轩轻笑一声。 秦盈盈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这小子在演戏! 身为戏精专业优等生,秦盈盈敢打一百个包票,自己绝不会看错。 赵轩故意在向太后面前表现得纨绔庸碌无心政事,恐怕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 向太后虽然不是高家人,却是太皇太后亲选的中宫,是坚定的高氏一派,赵轩防着她就是在防太皇太后。 原来是同道中人啊! 秦盈盈瞧着赵轩,笑得意味深长。 向太后眼睁睁看着两个人你瞅我一眼,我瞧你一下,心里的酸泡泡一茬茬往外冒。 欺负她没儿子怎么的? “行了,官家该回去了,侍读官们已经在延义阁等着了,再磨蹭下去连小十一都得笑话你。” 赵轩厚着脸皮道:“笑话就笑话,儿臣被他们笑话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向太后瞪他,“你这般赖着不肯走,莫非是怕本宫欺负你母妃不成?” “母后这是说的哪里话?”赵轩嘴上打着哈哈,依旧不肯挪屁股。 是的,没错,他破天荒地在这里赖了许久,就是为了给秦盈盈撑腰。 只是,他没想到,他把秦盈盈当成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秦盈盈却拿他当儿子。 当娘的怎么能让儿子操心? 秦盈盈撸起袖子,连推带哄地把他赶走了。 赵轩一走,向太后立马拉下了脸。 她不喜欢秦盈盈,确切说是秦太妃,连虚伪一下都不肯的那种。 说到底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心。 秦太妃家世不突出,性格也不突出,偏偏就接连生下六个孩子,夭折了三个,养活了三个,也算儿女双全。 再看看她,身为中宫皇后,家门显赫,夫君敬重,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千金万贵的嫡公主,却早早夭折,如何叫人不犯酸? 面对向太后直白的敌意,秦盈盈不痛不痒。 挺好的,总比假模假样背后捅刀来得爽快。 别说,她都有点喜欢这个耿直的向太后了。 向太后抚着膝头的大白猫,不冷不热地说:“外面有两个太监、两个女官,你带回去吧,省得让官家觉得本宫苛待你。” 秦盈盈刚刚放松了警惕,听到这话宫斗之魂立马燃烧起来,这是要往她宫里塞眼线呀! 掏手帕,擦眼角,抽泣—— “太后娘娘,我可以拒绝吗?” 她在向太后面前本来应该自称“妾”,只是作为一个现代人,她不愿意这样,向太后也没计较。 大昭宫廷尊卑等级不像明清那么严,除非正式场合,一家人说话和民间差不多。 向太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要拒绝?” 秦盈盈柔柔弱弱地点头,“这人我真不能收,还请太后娘娘不要为难我。” 向太后都给气笑了,“本宫好心好意给你送人,怎么就成了为难你?” 秦盈盈挤出两滴泪,“太后娘娘想必听说了吧,官家之所以执意把我接回宫,是因为我犯了心疾,差点死掉,行宫里有刁奴欺主,我就是被他们气病的!” 向太后撇了撇嘴,“这和你不要宫人有什么关系?” “我怕呀,万一再有人欺负我,我哪里还有第三条命?” 向太后一听,登时火了,“好你个秦氏!本宫算听明白了,你这是在怀疑本宫会害你?” “不是我怀疑,而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真有人把我气死了,不管那人是不是太后娘娘送的,娘娘都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 白莲花的终极逻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考虑,真的,一根头发丝的私心都没有。 向太后一脸傲气,“本宫不怕,本宫倒要看看谁敢胡说八道。” “可是我怕……呜呜,太后娘娘就饶了我吧!”秦盈盈拿帕子压在眼角,成串的泪珠哗啦啦往下掉。 妈呀,胡椒面抹多了,戏有点过。 向太后一脸惊奇,“我说你这个人,说哭就哭,本宫没把你怎么样吧?” “都是我不好,太后娘娘别生气。” 小白莲终极绝招——自责,求饶,哭。 “行了行了,别哭了,不想要拉倒,本宫自己留着。”向太后没好气地摆摆手。 秦盈盈这才收了帕子,柔柔弱弱道:“太后娘娘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向太后一脸警惕,“什么味道?没迷香,也没毒粉,我跟你说秦氏,你可别想耍花招。” 秦盈盈差点没绷住,这位太后娘娘也是看着宫斗剧长大的吧? 吕公公凑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 向太后惊呼一声,差点跳起来,急吼吼道:“秦氏你也出来大半晌儿了,赶紧回去吧!” 秦盈盈可怜巴巴,“太后娘娘可不可以再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我身边伺候的人,我想自己慢慢挑。” “行行行,随便你,快走吧!”向太后都要急死了。 秦盈盈在心里偷笑了一会儿,这才磨磨蹭蹭站起来,磨磨蹭蹭往外走。 她前脚刚一出门,向太后就冲到了后院。 小厨房里炖着鱼,看火的小太监不知到哪儿偷懒去了,汤水都熬干了。 向太后手忙脚乱地捞出来,拿筷子刮掉焦糊的鱼皮,“幸好幸好,还能吃,但愿崽崽们不嫌弃。” 吕公公站在她身后,忧心忡忡,“那四个宫人可是太皇太后交待的,万一她老人家怪罪下来……” “是秦氏不愿收,又不是本宫不想给,就算怪也不到本宫头上。”向太后小心翼翼地把鱼往食盒里夹,“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秦氏哪里不一样了?” 吕公公想了想,说:“像是比从前更爱掉眼泪了。” 向太后撇撇嘴,“难怪先帝喜欢她,这说哭就哭的本事本宫可学不来。” 吕公公谄媚地笑笑:“娘娘出身高贵,又是中宫之主,自当沉稳持重,岂会学那小妇之流?” “本宫宁可不做这中宫之主。”向太后提着食盒,绕过灶台,“走,去喂猫了,崽崽们一准儿等急了。” “老奴陪您。” “到时候站远些,别吓着它们。” “是。” 秦盈盈回到圣端宫,发现屋里多了个小人儿。 小家伙只有五六岁,身子细细瘦瘦,圆圆的小脸上嵌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怯怯生望过来,秦盈盈瞬间满血复活。 “小十一?你是小十一吧?快来让母妃抱抱!” 她热情过头,反倒把小家伙吓住了,一个劲儿往乳母身后缩。 乳母生怕秦盈盈不高兴,连忙把他拉出来。 小十一扁着小嘴,快哭了。 秦盈盈笑眯眯地坐到圆墩上,视线和他平齐——这样可以降低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然后随手扯了条锻带,双手一翻,眨眼的工夫就编成了一个小短剑。 小十一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小男娃没有不爱剑的,哪怕是用布条编的,小家伙新奇极了,细细的小手碰了碰,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似的。 “好玩不?”秦盈盈笑眯眯。 小十一矜持地点了点小脑袋。 “还想要吗?” 小十一犹豫了一下,晃晃小脑袋。 “不喜欢吗?” 小十一抱着小短剑,糯糯开口:“一个够了,不能累到母妃。” 苍天呀! 大地呀! 人生圆满啦! 秦盈盈把小十一捞进怀里,捧着嫩乎乎的小脸蛋一边一个大么么。 赵轩一脚跨进殿门,登时黑了脸。 这个不矜持的小村姑! 简直、简直是水性杨花! 第6章 垂帘听政 二月初一是日朝,隆重程度仅次于大朝会。 届时,京中七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会到场,挂着虚职的宗亲荫官们也会过来走个场。 赵轩道:“我已命人将折子送到天清寺,最晚明日皇祖母就会做出决断,倘若她应允,你就得同母后一起垂帘听政。你可愿意?” 秦盈盈微微一笑:“你请我出山不就是为的这个吗,怎么现在倒婆婆妈妈起来?” 赵轩严肃道:“那是朝堂,底下站的是大昭国最有才学、最自以为是的一群人,他们会用客气的语气拒绝你,会用雅正的言辞批评你,会用别致的典故讽刺你。” “尽管他们礼数周到、举止恭谨,其实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如果你没做好准备,就不要答应,我不想看到‘秦太妃’在朝堂上气得哭鼻子。” 其实他是担心秦盈盈,只是话说得不怎么好听。 秦盈盈没有因为他的轻视生气,反而问道:“他们是这样对你的吗?” 赵轩一愣,他以为秦盈盈会无知无畏地应下,或谨小慎微地退却,却怎么都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这么多年,从来没人关心过朝中官员怎么对他。 他背过身,喉头发紧:“要说的就是这些,明日我会让人告诉你皇祖母的决定。”丢下这句话就迈开大长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他走远了,小十一才从折屏后面出来,怕怕地钻到秦盈盈怀里,“皇兄好凶……” “因为他是‘皇凶’。” 秦盈盈的话成功把小十一逗笑,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赵轩说的那些她还真不怕。 不就是垂帘听政吗,反正她就是个吉祥物,没人指望她有什么建树,就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听得懂就听两句,听不懂就当看电视了,还是现场版。 有什么可怕的? 第二天赵轩没出现,只派大太监许湖往圣端宫跑了一趟,告诉秦盈盈太皇太后的决定。 “太皇太后说,太妃娘娘大病初愈,当静心休养,朝中大事就不劳烦娘娘了。太皇太后还说……说大昭自立国起就没有太妃临朝的先例,不能因为您坏了祖宗的规矩。” 许湖念完口谕,连声告罪。 秦盈盈半点都不在意,“官家怎么说?” “官家说谨遵太皇太后懿旨,请太妃娘娘安心休养,朝堂上的事放放再说。” 秦盈盈挑眉,“我可不觉得他会这么听话,就没想个法子迎难而上?” “法子倒是有,只是官家不乐意用。也是心疼您,怕您去了受委屈。”许湖陪着笑,白胖的脸挤成一团。 “既然他知道心疼我,我也该心疼心疼他。”秦盈盈露出一个笃定的笑。 “告诉他,我会去。” 既然担着人家生母的身份,也该出点力,将来才好意思抱大腿。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机。 小说里穿越的前辈千千万,不是发家致富就是沉迷宫斗,能站到朝堂上亲眼看着神仙打架的有几个? 想想就刺激。 二月初一,秦盈盈起了个大早,顶着闪闪烁烁的启明星进了文德殿。 赵轩和向太后都到了,文武百官也已就位,秦盈盈从正门进殿,一步步走向高位。 满朝堂的官员全都傻了眼,像木桩似的愣愣地看着她。 秦盈盈装得淡定洒脱气势十足,实际慌得一批,生怕不小心摔个四脚朝天,人就丢大了。 好在她演技好,十几步路愣是让她走出了开天辟地的气势。 赵轩脸虽绷着,眼中的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住。显然,秦盈盈能来他是高兴的。 “你就不怕?”他倾着身子,低声问。 “怕我就不来了。”秦盈盈暂时抛弃白莲花人设,像只骄傲的小母鸡。 “别怕,有我。”因为特意压着嗓子,显得更加低沉醉人。 秦盈盈瞬间满足了。 老天爷好心好意发给她这么一个帅儿子,别说垂帘听政,让她披挂上阵都不带眨眼的! 朝臣议论纷纷,有几个情绪明显很激动,那凶狠的眼神仿佛要把她扔出去。 向太后眉头皱得死紧,“秦氏,你来做什么?” “来替太后娘娘分忧。”秦盈盈福了福身,神态语气挑不出半点错。 向太后一脸鄙夷,“太皇太后的口谕你没听到吗?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若不想好好在圣端宫待着,本宫这就命人将你送回西山行宫。” 一席话字字带刺,若换成旁人早就无地自容了,却扎不透秦盈盈的厚脸皮。 赵轩要替她出头,被她笑眯眯地拦住了,“太后娘娘,我且问您一句——您说,您如今坐在这里,是忧心为国,还是私心贪权?” “你在胡说什么?本宫能有什么私心?”如果不是太皇太后连下三道密令,她才不想大早上到这里吹冷风,有这工夫还不如撸猫呢! “太后娘娘果然有一颗忧国之心。”秦盈盈给她戴了顶高帽,又看向百官,“有太后娘娘珠玉在前,身为太妃,我若还在行宫便也罢了,既然回到汴京,岂能再蜷于宫室苟且偷安?我不懂国事,只想追随太后娘娘,为您,为太皇太后分忧。” 殿中一片喧哗。 有人站出来,话说得极不客气,“太妃娘娘之心可敬可佩,只是,想为太皇太后分忧的多了去了,并非人人都有这个资格!” 秦盈盈柔柔一笑:“不过是吃点苦头,需要什么资格?” “怎么就成了吃苦头?” “难不成还是享清福吗?”秦盈盈天真地看着他,“各位大人每天披星戴月赶到宫里难道是在享清福?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放着含饴弄孙的好日子不过,天天起早贪黑为国事操劳难道是享清福?还有太后娘娘,如今坐在这里也是在享清福吗?” 明明是歪理邪说…… 然而为何无法反驳…… 承认吧,不仅诽谤太皇太后,还打了自己的脸;否定吧,就相当于在应和她前面说的话——她是来吃苦的,她来得对,不能赶她走。 大臣们大眼瞪小眼,怎一个憋屈了得? 赵轩憋着笑,拍了拍手,“母妃大贤,朕受教了。既是为皇祖母分忧,朕便不再劝了,来人——” “等等。”向太后深知今日断然不能让秦盈盈留下,不然没法向太皇太后交待。 高氏门下的大臣们也是同样的想法,一旦今日开了这个头,往后若想再把她赶下去可就难了。 向太后简单粗暴,“今日没你的位置,你若真想为太皇太后分忧,那就等着请示过她老人家之后再来吧。” 秦盈盈厚脸皮地笑笑:“不用麻烦了,我瞧着太后娘娘的桌子很大,我很瘦的,您分给我一点点地方就好。” 向太后火了,“秦氏,你懂不懂规矩?” 秦盈盈拍拍胸口,一副受到惊吓弱不禁风的模样,“如、如果太后娘娘不愿意,我就自己搬张桌子,放在您身后好了……” 赵轩说:“朕已命人去搬了。” 话音刚落,许湖便领着四个小太监从侧门进来。四人合力抬着一个半新不旧的龙凤纹翘头书案。 赵轩指了指向太后旁边的位置,“放在那儿,坐垫铺软些,朕的母妃受不得寒。” “是!”许湖笑眯眯地应下。 小太监们垂着脑袋手脚利落地忙活着。 有人举起笏板想要说话,赵轩权当没看见,自顾自说道:“诸位爱卿还记得这张书案吗?这是父皇上朝时用过的。父皇在时曾亲手教导母妃读书习字,倘若父皇知道这张书案如今是母妃在用,想必十分欣慰。” 刚要提出一万句反对意见的大臣们:…… 他们还能说什么? 说什么都是不想让先帝欣慰!是大不敬!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就连向太后都没敢开口。 就这样,秦盈盈顶着一道道憋屈的目光,心安理得地坐在了“先帝用过的书案”后面。 爽极了。 文武百官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磕磕绊绊地说起了朝政。 今日的议题主要围绕即将到来的万寿节。 秦盈盈刚开始不知道什么是“万寿节”,听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万寿节并不是某个固定的节日,而是皇帝的生日。 赵轩的生日是三月初八。届时官衙会休沐三天,集英殿大摆宴席,百官朝贺,周边属国及兄弟国也会派使臣来访。 这次朝会的重点就是讨论各国使臣安置、接待等事宜。 今日上朝的地方是文德殿,殿内的布置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龙椅高高在上,皇帝坐在正中央。 实际情况是赵轩侧着身子,和垂帘听政的向太后相对而坐。 太皇太后辅政近十年,百官已经习惯了向她奏事,因此赵轩每天看到的都是朝臣的背影,有时候他说话朝臣们也听不到,或者听到了装做没听到。 如今帘子后面换成了向太后,这种情况依旧没有改变。 秦盈盈终于知道赵轩先前为什么要跟她说那番话了。那不是在吓她,而是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亲身体验。 对于一位有志向的帝王而言,是赤.裸裸的羞辱。 秦盈盈心口发堵,就像自己班的小朋友受了外人的欺负,她这个做老师的忍不住想护短。 她清了清嗓子。 正在奏事的大臣有一瞬间的停顿,发现是她便没理会,继续往下说。 秦盈又清了清嗓子,这次声音更大,傻子都能听出来是故意的。 终于,一位蓄着胡子的老大人说话了:“敢问太妃娘娘,可是有何见解?” 秦盈盈反问:“这位大人是……” “臣苏容,忝居尚书右仆射,兼领中书侍郎。” 秦盈盈凑到向太后耳边,悄悄问:“右仆射是什么官?” “这是右相大人,比你品级还高!”向太后咬牙切齿。 “哦哦,”秦盈盈吐了吐舌头,和气地笑笑,“谢谢你,苏大人。” “太妃娘娘折煞臣了。” 秦盈盈冲他友好地笑笑。 她说谢谢,是因为刚刚只有苏相在奏事的时候会认真听赵轩说话。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秦盈盈笑眯眯道。 苏相点点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有他带头,其余人就算有意见也得憋着。 秦盈盈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讲了起来:“我儿时在乡间长大,村中有一猎户,好养猛犬。有一日猎户在山中捡回一条灰毛小犬,小犬瘦弱,时常受家犬欺凌。” “起初并非所有家犬都想欺负它,只因有猛犬带头,其余家犬才纷纷应和。小犬也不反抗,只每日拼命让自己吃饱,积极跟随猎人外出——你们猜,后来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向太后头一个压不住好奇心。 “一年之后,灰毛小犬长成,猎人这才发现它根本不是野犬,而是一头矫健的公狼。且不是普通的公狼,是狼王的后代。” “一日夜黑风高,小狼王亮出獠牙,把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家犬,一个,一个,全都咬死了。” 偌大的朝堂,死一般的安静。 第7章 易容药 对于诸位久经官场的大臣们来说,秦盈盈讲的故事通俗易懂。 赵轩就是那个忍辱负重的小狼王,蔑视他的官员们是狗眼看人低的家犬。 潜台词更是再直白不过——有朝一日,赵轩羽翼丰满,绝不会放过他们。 如今赵轩已经十七岁,太皇太后日渐老迈,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非常浅显的道理,不是没人考虑过,只是这些人潜意识中依旧在逃避,盲目地追随着眼前的利益,不愿去想,或者骑虎难下。 如今被秦盈盈当堂点出,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明晃晃地打在他们脸上。 下了朝,太皇太后一派的官员们躲到角落里激烈地讨论着。 “没想到秦氏竟有这般野心,难怪这些年官家越来越不受掌控!” “此事需得立即报给太皇太后,务必请她老人家回来坐镇!” 先帝驾崩后,苏容由太皇太后提拔到右相的位置,于朝政的见解偏向保守派,在明面上看也是太皇太后一党。 只是,他没有参与讨论,而是看着秦盈盈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先帝在时,他曾与秦太妃有过几面之缘,那时的她,不像这般能说会道。 太傅章淳抄着手路过,看到苏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太妃娘娘的故事,相公以为如何?” 苏相笑笑,不紧不慢:“是个好故事。” 章太傅顶着那张风度翩翩的脸,高傲地说:“是啊,尤其是太妃娘娘最后那句话,值得诸君好好回味。” 在场的官员纷纷蹙眉。 秦盈盈最后说:“小狼王并非天生嗜杀,比如那位救它一命的猎户,逢年过节都能在家门口捡到被咬断腿的肥鹿。” 是做随波逐流的家犬,还是做善有善报的猎户,单看他们的选择。秦盈盈这是在明着帮赵轩挖墙角。 向太后回到隆佑宫,依旧心神不宁。 “本宫原想着就在那儿装装样子,朝中大事自有苏相等人做主,谁承想竟有这一出!” “你听听秦氏说的那些话?不是明摆着指桑骂槐么!怎么从前没看出她这么有本事?” “不行,本宫得去趟天清寺,亲口告诉太皇太后,这事本宫干不了。本宫没她那么聪明,就配喂喂猫,这样的事再多来两回非得短命不可!” “本宫死了不要紧,本宫的猫怎么办?” 向太后说风就是雨,当即脱下朝服,换上便装,急吼吼地出了宫。 这些人有多惶恐,赵轩就有多痛快。 他拿出秦太妃的信,在许湖跟前显摆,“母妃早就知道秦小娘子这般聪慧,特意把她安排到我身边,对不对?” 许湖陪着笑,连连点头,“太妃娘娘到底惦记陛下。” 那封信是秦太妃死前留下的,算是遗言,其中特意提到了秦小娘子,也就是秦盈盈的原身。 不过,秦太妃的本意是告诉赵轩她有这么一个远房侄女,父母新丧,身世可怜,好在性子温婉,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若赵轩喜欢可纳入后宫,也算是替她这个当娘的陪陪他。 赵轩又把信读了一遍,不再像先前一样愤慨悲伤,反而笑容满面,“‘性子温婉’?你觉得那小村姑和‘性子温婉’沾边吗?” 许湖陪着笑,十分圆滑,“秦小娘子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农家女。” “是,她是一肚子鬼主意的农家女。”赵轩勾了勾唇,把信小心地收起来,“给朕拿身出宫的衣裳。” 许湖一怔,“官家现在要出去?这还是白天,恐怕……” “不用恐怕,那些人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开小会呢,顾不上朕。”赵轩自顾自解下朝服,沉声道,“你在这儿守着,若有人来就打发了,朕午膳前回来。” “是。”许湖没有再劝,恭敬地应下。 他在赵轩身边伺候了十几年,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就像秦盈盈说的,他不是资质平庸的野犬,而是养精蓄锐的狼王。 距离他褪去伪装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秦盈盈没在意她那番话掀起的龙卷风,对她来说只是讲了个故事而已,在小莲花班她天天给孩子们讲故事,早就编习惯了。 退朝那会儿赵轩笑得那么好看,她就觉得自己的唾沫星子没白费。 能博帅儿子一笑,值回出场费了。 秦盈盈心情不错,找了个没人的偏殿解衣裳。 随侍的宫人吓了一跳,诚惶诚恐地问:“太妃娘娘可是要更衣?由奴婢们伺候吧!” “不,我不小解,就是单纯脱衣裳。”秦盈盈笑笑,上厕所就上厕所,说什么更衣,古人真是委婉。 宫人们恭恭敬敬地说:“太妃娘娘,这里是官家听政的地方,在此宽衣怕是不妥,娘娘若觉得乏累,不如传个步辇,快些回圣端宫……” 宫人还没说完,秦盈盈就把厚重的朝服扒了下来,利落地往她臂弯一搭,“哪儿那么多事,这不就不完了?” 她早有准备,在里面穿多了一件外衫。 秦盈盈抖了抖坠地的裙摆,灿然一笑,“得了,我去后苑转转,你们不用跟着了。” 不等宫人们阻拦,她就提起裙摆飞快地跑走了。 宫人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主子,一个个惊在原地,忘了追。等到回过神儿,秦盈盈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可怎么办?若是让崔嬷嬷知道了……” “太妃娘娘穿的是司膳大人的衣裳,不会是想出宫吧?” “赶紧回去告诉崔嬷嬷!” 等到她们慌慌张张地跑走,秦盈盈才从柱子后绕出来。 啧,就知道她们是崔嬷嬷的人。 崔嬷嬷不喜欢她,态度不加掩饰,秦盈盈也懒得拿热脸贴冷屁股,更不愿意被她的人监视。 且看吧,不知道哪天就会跟她撕破脸。 说来也是奇怪,崔嬷嬷不是赵轩的乳母吗,该跟秦太妃很亲近才对,为什么会讨厌她? 秦盈盈摸摸自己的脸,在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她穿着女官的衣裳,大大咧咧地走在宫道上,古老的宫墙涂着朱红的颜色,长长的巷道仿佛没有尽头。 偌大的宫城威严整饬,静寂得不近人情。 不过,秦盈盈还是用她那双常常带着笑意的眼睛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一个小宫女不小心打翻了食盒,趁人不注意赶紧捡了起来,还把沾着点心渣的手指放到嘴边舔了舔,像偷油的小老鼠一样满足。 宫门前,值守的两个小太监缩成一团,头挨着头睡着了,口水都流了出来。管事太监从门前经过,一人敲了个脑瓜崩。 朝阳初升,映着红墙金瓦,温暖了整个宫城。 这个皇宫,并不像电视剧里渲染得那般冰冷无情。 秦盈盈想去培训小宫女的地方,选个性子活泼长得漂亮的,最重要的是心思干净,还没成为任何人的眼线。 刚从钻出门洞,就瞧见崔嬷嬷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走过巷口。 秦盈盈赶紧缩回身子,不承想竟撞到一个硬梆梆的胸膛。 对方不仅不怜香惜玉,还十分冷酷地把她推开,秦盈盈撸起袖子,倒要看看这个傲慢的家伙是哪个大人物。 一回头,瞧见一张帅气又熟悉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穿的这是什么?”再次异口同声。 赵轩别开脸,用冷嗖嗖的表情掩饰心虚。 为了出宫方便,他换了一身太监服,还是等级最低的那种。别说,脸长得好就是王道,即使太监服也能穿出俊美无俦的风姿。 秦盈盈盯着他一阵猛瞧,直把他看得黑了脸,这才笑眯眯地转移话题:“你看我这身,是不是挺合身,看样子我做个小女官也挺合适吧?” “死心吧,你这辈子是没机会了。”赵轩瞅了眼她那张和母妃肖似的脸,伸手把她揪到墙角。 “怎么,要兴师问罪?”秦盈盈先一步表明态度,“我先说好,虽然我进了宫,但不代表我会屈服于封建压迫,如果你想跟我说什么三从四德谨言慎行的规矩,对不起,我听不懂。” 赵轩奇怪地看着她,“脑袋里整天在想什么……” “想我是继续留在这里做疼爱你保护你的娘亲,还是想办法溜出皇城天高海阔逍遥自在。”秦盈盈弯着眼睛,像在开玩笑。 赵轩抿了抿嘴,“今天,多谢了。” 秦盈盈笑得更开,“别瞎客气,你可是我的崽,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人欺负。” 赵轩抿着嘴,没哼声。 他很好奇,如果这个小丫头知道她其实比他还小,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秦盈盈带着点小得意,“你觉得我刚才表现得好不好?第一次那么文绉绉地说话,可累死了。” “很好。”赵轩说。出乎意料的好。 “给你长脸不?” 赵轩笑了一下,“还差点。” “啧啧,做人要知足啊,有我这么一个聪明又护短的母妃你就偷着乐吧!” 赵轩笑笑,手凑近她鬃边,揪下一根白头发。 秦盈盈仿佛受到一万点暴击,“我都已经有白头发了?我才二——不对,三十多岁啊!” 赵轩的心没由来地一沉。 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网罗能人异士。秦盈盈喝的易容药就是一个擅长此道的药师调配的,喝下一碗能让人面色发黄,突显老态。 若日日服用,连续喝上一年,花季少女真会变成半百老妪。 最初做这个决定时,赵轩几乎没有犹豫。 这个乡下小丫头在他眼里就像一颗棋子,不需要过多地为她考虑,只需要事成之后好好安置她,让她安稳地度过余生就好。 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然而,仅仅相处了几日,面对这张活生生的脸,他就开始心软了。 真要这样做吗,为了自己的野心,毁掉一个不相干的人的青春? 若母妃在天有灵,会不会怪他? 原本,她把这个丫头送到他身边,是要给他做妃子的。 第8章 太皇太后 秦盈盈看出赵轩有心事。 只是,谁又没有点隐私呢?就算如今担着他母妃的名头,也不该过多干涉。 “就此别过吧!”她不伦不类地抱了抱拳,成功逗得赵轩勾起嘴角。 “你要去哪儿?” “尚宫局,想去挑个可心的小伙伴,怎么走?” 赵轩指了个方向,秦盈盈像个真男人那样撞了撞他的手臂,潇洒地离开了。 赵轩扯了扯被她弄皱的衣袖,不由牵起嘴角。 真是个傻丫头。 一刻钟后。 “啊欠!”秦盈盈撮撮鼻子,从一个巷道拐进另一个巷道。 左边是个死胡同,右边有个小门,门口蹲着个胖乎乎的宫女,正抱着膝盖抹眼泪。 那哭得一抽一抽的模样,就像手工课上被同桌抢了橡皮泥的小朋友,立即激起了盈盈老师的慈母心。 “挨欺负啦?”她蹲到宫女跟前,笑眯眯地问。 宫女抬起头,汪汪着两泡小泪花。 秦盈盈头顶的小灯泡咻的一下亮起来,哟,这双眼睛生得真好,黑葡萄似的,圆溜溜,水汪汪,干净得仿佛不谙世事。 宫女扁扁嘴,闷声闷气地吐出两个字:“走开。” 秦盈盈依旧笑眯眯,像个诱拐小孩的坏阿姨,“瞧见我这身衣服没?大小也算个官,说说,受了什么委屈,我帮你撑腰。” 宫女盯着她胸前瞅了瞅,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我是太妃娘娘宫里的。” “撒谎。”宫女哼了声,“你穿的明明是六局的服制,怎么可能是娘娘宫里的?左边第二个盘扣系错了,襟前没胸牌,这衣裳八成不是你自己的。” 秦盈盈挑眉,还挺聪明。 “你是哪个宫的?” “我干嘛要告诉你?” “兴许我能帮你。” “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宫女白了她一眼,“这宫里规矩严得很,墙那边就是掖庭,另一头是东宫,三班侍卫日夜轮守,不管你是想逃出去,还是想偷东西,趁早打消念头。” 秦盈盈忍不住笑,“你倒是熟悉得很,看样子没少被抓。” 一下子被她猜中,宫女的脸腾的红了,别开头不打算再理她。 秦盈盈也不恼,慢悠悠地往东墙那边走了走,看着墙头上的迎春花。 不愧是东宫啊,花都种得这么别致。 刚好,先前带回来的那几枝蔫了,早该替换下来。秦盈盈扬起手,试图薅点东宫的羊毛。只是,她错估了这一世的身高,跳着脚都揪不着。 刚刚还在生闷气的宫女噗嗤一声笑出来:“笨死了。你不知道搬块石头垫垫脚啊?” 秦盈盈无奈地笑笑:“宝儿呀,你也不瞅瞅那石头有多重,我能搬动还是你能搬动?” 小宫女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小名就叫宝儿,进宫之后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叫我了!” 她突然变得热情起来,一把抱起门边的大石墩垫到东墙下,手脚利落地扯下一大捧迎春花枝。 “够了吗?不够的话再到那边揪点,不能盯着一个地方薅,会被徐管事看出来。” 秦盈盈觉得,这小丫头真有意思,如果能把她带在身边,八成就像装了个小开心果,天天都有好心情。 关键是,小丫头长得好呀,一双眼睛拯救一张脸。 还有,这力气也太大了吧?就门边那块大石墩,少说得有百余斤,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搬过去了! “你该不会是吃不饱才在这儿哭吧?”幼儿园的小朋友就是这样,那些身体壮实、力气贼大的,饭量比某些老师都大——不包括她。 “你怎么知道?”宝儿瞪大眼,“你认识我?你也是从掖庭出来的?” “说了我是太妃娘娘宫里的,没骗你。”秦盈盈自来熟地挖墙角,“宝儿呀,你想不想换个地方当差?别的不说,饭肯定管饱。” “我倒是想,可是哪有这样的好事?像咱们这种从掖庭出来的,到哪儿都被嫌弃,如果不是昭仪娘娘宫里正好缺个倒夜壶的,也轮不到我。”宝儿叹了口气,目光黯淡,像株蔫头蔫脑的小花苗。 “试试呗,万一呢。告诉姐姐,你大名叫什么?” “早春,顾早春。” “在哪个宫当差?” “坤宁殿,昭云阁。” “好嘞,姐姐记下,宝儿乖乖等消息吧。” 秦盈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下不用去尚宫局了,只要请崔嬷嬷去坤宁殿要人就好。 说起来,坤宁殿是赵轩的后宫,里面好像只住着一位和亲过来的昭仪,叫什么来着? ……大贞荣? 姓大? 也是厉害了。 宝儿看着她一点都不稳重的走路姿势,恼恨地敲敲脑袋。 “是不是傻呀,为什么要相信她?万一她真是从掖庭逃出来的怎么办?” 都怪她刚刚笑得太好看了! 一看就不是正经女官,哼! 天清寺是大昭皇家寺院之一,地位仅次于大相国寺,这里主要接待皇室和勋贵女客。 如今,暖阁里就住着大昭国顶顶尊贵的女人。 向太后一手捏着锦帕,一手扶在太皇太后膝头,想学着秦盈盈的样子娇娇滴滴地哭上一场,然而酝酿了许久也没挤出一滴泪,只能在那儿假模假样地干嚎。 太皇太后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巴掌,斥道:“行了,当着仨孩子的面,你也好意思?” “母后,事到如今臣妾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这样下去臣妾这条命都要没了!” “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我倒想看看,我不过离开宫里几日,他们还真能把朝堂翻过来?” 如果此时秦盈盈在这里,一定会偷偷笑。 原来,太皇太后不会自称“哀家”,而是“老身”,或者直接用“我”。哀家是戏文里才有的说法。 朝上的情形早有人告诉了太皇太后,乍一听她也吃了一惊,那些话怎么都不像秦太妃能说出来的。 “八成是呈翊那小子教的她。真是,本事没长,獠牙倒先亮出来了,还想着把咱们一锅端了不成?” 向太后一听,忙攥了攥她的手,朝下面使了个眼色。三公主、四公主、十公主都在,尤其十公主赵敏,是赵轩的亲妹妹。 赵敏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有些恍惚,刚才那话仿佛没听到似的。 直到向太后叫了她一声,她才起身,“皇祖母消消气,敏儿替皇兄给您赔个不是。” 太皇太后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不怎么真心。当然,赵敏那话说得也不太真心。 赵敏是先帝最小的公主,自小性子刚强,和同样强势的太皇太后向来不大亲近,祖孙间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和睦罢了。 倒是向太后,对赵敏还有几分关心,“敏慧呀,你先前不是说思念秦氏吗,如今她回宫了,你怎么不回去瞧瞧?” 赵敏怔了怔,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她顿了片刻,方才说道:“皇祖母咳疾未愈,敏儿想留下来照顾。” “我这里用不着你,回去看你娘吧!”太皇太后摆摆手,又瞥了眼向太后,“还有你,堂堂后宫之主,说撂挑子就略挑子,像什么样?” “母后,臣妾真不行。”向太后又要装哭。 太皇太后使出杀手锏:“还想不想养你的猫了?” “……想。” “想就赶紧回去,动静小点,免得叫那些勋贵宗亲们说咱们皇家没规矩。” 向太后咬咬牙,为了自己的猫,只能忍了。 可怜她的小胖崽们,竟然成了太皇太后的质子,但凡她搞点事,太皇太后第一个就要对猫下手。哎,太后娘娘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向太后回宫,谨遵太后娘娘的吩咐,弃了銮驾,只乘着一顶小轿,低调地选择了行人最少的东华门。 赵敏没回去。 她知道圣端宫那位不是她亲娘,怕自己回去压不住情绪,坏了赵轩的事。 其实这件事赵轩原本没打算告诉她,只是那天崔嬷嬷用雀鸟传信,赵敏碰巧瞧见了。 从那天起心里就憋了个疙瘩,实在不想见到秦盈盈,连带着把赵轩也怨上了。 女孩的心思总是敏感些,虽然理智上知道赵轩这样做是为了大局,情感上却无法接受一个外人占了她生母的名分。 暖阁里只剩下淑慧、端慧两位公主。 屋内钻进凉风,太皇太后又咳了一通,年迈的身体露出明显的疲态,“呈翊人大了,心也大了,想来这朝中安生不了几日了。” 端慧公主自小在太皇太后跟前长大,一心向着她,“既如此,皇祖母不如早些回去,也好定定百官的心。” 太皇太后哼了声,眸中显出几分厉色,“不急,且让他折腾几日,我倒要看看那小崽子有多少底牌!” 一旁,淑慧公主捏了捏帕子,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太皇太后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我知道你向着他,方才我说的这些,你大可以去告诉他。” 淑慧公主忙扯出个笑脸,温温柔柔地说:“皇祖母言重了,一家人,用不着谁去当细作。淑儿知道,皇祖母一心为了大昭,为了咱们赵家,这是磨练官家呢!” 太皇太后听到这话,满心的火气消了大半,“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图这些虚名。只盼着呈翊懂事些,把自己该担的责任担起来,我也能放下手,享享清福。” 说到这里,她嗤笑一声:“秦氏这话倒是说得没错,坐居朝堂分明是在吃苦,若不是呈翊不顶用,我哪里愿意受这个?” “谁说不是呢!”端慧公主连声附和。 淑慧公主只笑笑,没吭声。 “呈翊”是赵轩的原名。这一辈的皇子袭“呈”字,赵轩原名叫赵呈翊,七皇子叫赵呈翔,八皇叫赵呈翃,十一皇子叫赵呈翰。 赵轩被立为太子后,由先帝赐名为“轩”,这样一来就不用其余皇子为了避讳而全都改名了。 赵轩登基六年,皇室玉牒早就改了,太皇太后依旧坚持叫他的原名,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这些年赵轩一直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今日出宫不是贪玩,而是为了去城北的营造坊,别的时候都是隔几天趁晚上去一次,最近有一批急活,就跑得勤了些。 他没想到向太后也出去了,回宫的时候还遇上了。 向太后坐在轿子里,没瞧见他,倒是她跟前的吕公公迎头撞上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赵轩的脸。 吕公公惊呼一声。 向太后懒洋洋地问:“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吕公公打了个愣儿,方才说道:“没事,遇到个挡道的小黄门,打发了。” “那就快着些,崽崽们该饿了。” “是!”吕公公压下腰,隐晦地向赵轩施了个礼,匆匆走了。 直到他们走远,赵轩紧绷的肌肉才渐渐放松。 回到福宁殿,许湖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亲自服侍他洗脸换衣裳,“陛下这趟可还顺利?” 赵轩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在东华门碰上了母后的轿子,被吕槐瞧见了。” “东华门向来偏僻,怎么太后娘娘——”许湖见他揉脑袋,面色一变,“陛下可是头疾又犯了?” “没事。”赵轩拿起茶壶,仰头灌了一大口。茶水是凉的,倒叫人精神了些,只是头依旧是疼。 许湖心疼得不行,只得说些旁的分散他的注意力:“吕公公那边,可用老奴出手?” “不必。他当时没说破,想来是打算卖我这个人情。”赵轩顿了顿,吩咐道,“你这几日放出一些风声,就说我瞧上了繁花楼的一个小歌伎。” 许湖当即露出笑脸,“还是陛下有主意。” 赵轩瞄了他一眼,“许叔,这么多年,你在我跟前就不能把那圆滑劲儿收收?当初跟着我父皇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 许湖压着腰,笑出一脸褶子,“瞧陛下说的,老奴是真心夸您。” 赵轩啧了一声,又说起刚才的话题:“做戏做全套,吕槐那边你也打点一下,看看他缺什么,给他打点上,让他觉得咱们想堵他的嘴。” 许湖转了转拂尘,“还真有一样儿,吕公公有个小徒弟,是他远房侄子,人挺机灵,一直想调到主子身边。” “那就给他办了,除了圣端宫,随便哪个。” 许湖笑笑:“老奴晓得。” 赵轩静静地喝了会儿茶,见许湖不再说话,只得主动开口:“圣端宫那边可有动静?” “太妃娘娘下了朝去后苑转了一圈,之后一直在宫里待着,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 赵轩抿着嘴,似是对这样的回答不太满意。 许湖紧了紧手里的拂尘,试探性地说:“午膳后十一殿下去了圣端宫,说是用了不少点心,下午不愿去学馆,磨了太妃娘娘好一会儿……” “这小子,越大越皮。”赵轩站起身,一脸正色,“朕去跟她说说,不能惯着他。” “陛下说得对。” 可得好好说说,最好说到酉时,太妃娘娘还能留您用个晚膳。 许湖躬着身子,脸上的笑几乎藏不住。 第9章 撑腰 赵轩刚跨进圣端宫的殿门,便听到崔嬷嬷在冷着声音训人。 “那昭云阁是昭仪娘娘的住处,昭云阁的宫女自然也是昭仪娘娘的人,太妃娘娘想要个使唤的人,合该由尚宫局调配,怎的还挑到后妃宫里去了?” “我问过了,宝儿在昭云阁只是粗使,那位昭仪娘娘八成连她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麻烦嬷嬷帮我把人要过来,回头我去跟尚宫局说,再给大昭仪调个更好的过去。” 秦盈盈的声音轻轻软软,含着笑意,话也说得很客气。 崔嬷嬷却丝毫不为所动,“这不合规矩,别说老奴,就连陛下都不会答应。哪有太妃从昭仪殿里抢人的?” 这事秦盈盈刚回圣端宫就跟崔嬷嬷提了一次,崔嬷嬷没动弹,这时候又开口,没承想崔嬷嬷竟是这般态度。 她心大,脾气好,不代表不会生气。原本不想拿身份压人,崔嬷嬷却仗着是赵轩的亲信处处拿大,摆明了不给她脸。 满宫的太监宫女都看着,秦盈盈就算再大度,也不能由着她如此张狂。 “崔嬷嬷,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圣端宫没了你不成?不如这样,既然你那么重规矩,我便亲自去昭云阁走一趟,拿你换了宝儿回来,怎么样?官家跟前的嬷嬷,换一个粗使宫女,昭仪娘娘总不会不乐意吧?” 崔嬷嬷脸色一变,“你——” “你?”秦盈盈拿眼瞅着她,微微一笑,“嬷嬷这是瞧着我脸嫩,连敬称都不用了吗?” 她学着电视剧里那些大杀四方的宫斗主角一样慢悠悠地拿起茶碗,仪态万千地吹了吹茶沫子,“这事儿嬷嬷要办得成,就去办,办不成,我自能找到别人。” 屋内有片刻的沉默。 赵轩抬脚进门,语气轻松:“刚一来就瞧见有人耍威风。” 秦盈盈起身,亲自帮他解开披风,“我这不是狐假虎威么。” 赵轩撩起衣摆,端端正正地坐下,“我瞧着你比老虎还厉害。” 秦盈盈把茶盏推给他,挑眉:“你这是在怪我?” 赵轩执起手,玩笑道:“我可不敢。” 两个人对上眼神,都忍不住笑了。 这么一笑,秦盈盈方才在崔嬷嬷那里窝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赵轩从进屋起就没往崔嬷嬷那里看上一眼。 崔嬷嬷在他进来的时候跪下了,这时候还没起来,满屋的宫人都陪她一起跪着。 赵轩没吭声,秦盈盈也没说话。 崔嬷嬷脸上火辣辣,像被当众打了一巴掌。 许湖笑眯眯地帮她解围:“陛下听闻今夜有雨,便过来看看,太妃娘娘这里可缺什么?” “不仅不缺,我还有东西给他。”秦盈盈知道许湖的心思,领着赵轩去了内殿。 许湖一个劲儿给崔嬷嬷使眼色。 崔嬷嬷梗着脖子不肯起来,最后还是许湖带来的两个小太监把她搀了起来。 殿内,秦盈盈指了指窗前的花几,“这几枝迎春是今天新摘的,连瓶一块送给你。” 赵轩勾了勾唇,“看样子,需得我回个更大的礼。” 秦盈盈扬起眉,“你要是好意思,不回也行。” 两个人又是相视一笑。 隔着多宝格,许湖瞧见赵轩脸上的笑,不由欣慰,单单这几日,主子笑的次数比先前一整年都多。 内殿烧着地龙,是秦盈盈搬进来之前赵轩专门让人铺的。 早春天寒地湿,他特意嘱咐宫人不要停火。 屋子里暖腾腾的,赵轩头又疼了。 秦盈盈细心地发现他的小动作,抬起手,贴到他额上,“不热,没发烧吧?就是单纯头疼?” 赵轩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没有拿开她的手。 秦盈盈顺势拉着他坐到榻上,拿细嫩的手指给他轻轻按揉。 赵轩第一反应是拒绝,没想到只按了那么两下差点让他舒服得叫出来。 秦盈盈有点小得意,“舒服吧?我可是专门学过的。” 在现代时,奶奶一到换季就偏头疼,为了让她舒服些,秦盈盈特意找了位相熟的中医,学了一套按摩手法,十分见效。 温热的指肚娴熟地推压着穴位,深入骨缝的钝痛一点点被赶走,赵轩实在没舍得拒绝。 “这指法比御医署的那帮人还好,打哪儿学的?” “自然是——”秦盈盈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我不是失忆了么,怎么可能记得这个?” “哦,对了,失忆。”赵轩勾唇,“记得指法,忘了师承?” 秦盈盈听出他的调侃,笑眯眯地揪住他耳朵,“崽儿啊,笑话你母妃我,是不是?” 赵轩轻笑一声,捉住她的手,“别闹,朕是天子。” 少女的手细细软软,柔柔地贴在他掌心。 赵轩心头一痒,连忙放开了。 秦盈盈没觉察出他的异样,只笑着敲敲他脑袋,“天子也是我儿子,难不成我是冒名顶替的吗?” 什么叫一语中的,这就是。 赵轩看着她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想告诉她真相,又很快忍住了。 他是帝王,仁慈和心软对他来说是奢侈品。 秦盈盈叫宫人浸了热帕子,敷在他头上,“乖乖的,别乱动。” 赵轩仰着脸,热腾腾的湿帕遮住眼睛,掩盖了他心底的愧疚,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这个傍晚,赵轩看了花,喝了茶,按了头,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天擦黑了才一身轻松地出了圣端宫。 根本没提小十一的事。 刚出宫门,崔嬷嬷便匆匆追了出来。 今天的事她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而是秦盈盈不懂规矩。赵轩的处置分明是在偏帮这个乡野小丫头。 她以为赵轩不知道来龙去脉,这才误会了她,所以她想向他解释。 还有早上的事,秦盈盈甩掉宫人一个人乱逛,害她满宫满院地找人,也一并说了。 赵轩平静地听她说着,表情看不出喜怒。 崔嬷嬷偷眼瞧去,心里有些发慌。 直到她说完,赵轩才淡淡地开口:“崔嬷嬷,朕要你记得一件事,她如今是朕的母妃,是大昭国的德太妃,是圣端宫的一宫之主,是你的主子。” 崔嬷嬷心下一沉。 赵轩声音发冷:“其余宫人是如何伺候主子的,你便如何伺候她。就像她方才说的,你若不乐意,便换人来做。” 崔嬷嬷一慌,慌忙跪下,“老奴知错了,请陛下恕罪!” 赵轩看着她的发顶,青布包头,只簪两朵绒花,连根像样的钗子都没有。 她在宫里待了多少天,就守了多少天的规矩,底下人的孝敬都不肯收。 赵轩抿了抿唇,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说:“那个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好生照顾她。” “是。”崔嬷嬷深深地躬下身。 几个小宫人躲在门后看到这一幕,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赵轩的脸色不大好,方才在圣端宫积攒的好心情一下子散了。 许湖暗暗地叹了口气,躬着身子凑到他跟前,堆了满脸的笑,“陛下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都没忘。”赵轩飞快地说。 “陛下先前说去圣端宫,是要干什么来着?” 赵轩瞥了他一眼,“许叔,这个时候你就该圆滑些。” 许湖一笑,眼睛眯成两条缝,“陛下一叫老奴‘许叔’,老奴就知道陛下这是生气了。” “知道就好,赶紧夹起尾巴闭上嘴。” “好嘞!”许湖躬着胖胖的身子做了个怪样子。 赵轩终于露出个笑模样。 许湖这才松了口气。 他是看着赵轩长大的。早些年他在先帝跟前伺候,赵轩还不是太子,而是跟着不受宠的母妃住在偏僻宫室的一个普通的小皇子。 那时候赵轩上头的几位皇子还没夭折,个个聪明讨喜,且母家势大,宫中人人巴结。每次皇子们凑到一处,其余皇子争相表现,只有赵轩静静地坐在角落,好半晌都不发一言。 许湖偏偏注意到了他,见他削瘦,便时常塞给他一些小吃食,偶尔在先帝跟前提一提。本是举手之劳,没想到年幼的赵轩都记在了心里。 先帝驾崩后,和他一批的宫人要么随主殉葬,要么赐金遣散,只有他依旧站在帝王身边,做着这皇城中领头的内监总管。 他的小主子是个记恩的人,也是个护短的人。 许湖看得再明白不过。 第10章 挑食 宫女宝儿是由许湖亲自领进圣端宫的。 赵轩也来了,笑着对秦盈盈说:“我的回礼,可还满意?” 秦盈盈把胖乎乎的宝儿拉到跟前,笑道:“这个小可爱是人,可不能当礼物。” 赵轩顺从地笑笑。 宝儿见到许湖的那一刻就蒙了。 她从记事起就生活在掖庭,偶尔见到一个能为主子端茶递水的大宫女都羡慕得不行,更别说高高在上的内监总管。 甚至还有官家! 她求救似的抓住秦盈盈的手。 秦盈盈笑着摸摸她的头,就像每天清晨迎接被家长送到幼儿园的小朋友。 宝儿呆呆地问:“姐姐,太妃娘娘真要我了吗?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许湖轻咳一声,虎下脸,“没规矩的丫头!这位是圣端宫的主子德太妃,还不快行礼。” 宝儿顿时吓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旁边有个石桌,她随手一扶,竟然生生掰下一个角! 所有人都惊住了。 这是什么神仙力气?扶一下石桌就能弄断,若扶得是人……真是难以想象。 崔嬷嬷似是想到什么,一个箭步冲上去,不由分说地撸起宝儿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刺字。 “你是掖庭罪奴?!” 宝儿连忙把手抽回去,着急地分辩:“现在已经不是了!我娘救过公主,先帝早就赦了我的罪,允我和其他宫女一样选配各宫。” 崔嬷嬷冷笑:“罪人就是罪人,还敢挟恩图报?” “那是我娘用命换来的!”宝儿气得鼓起脸,泪花颤悠悠地在眼里打转。 秦盈盈忙拍拍她的手,“乖啦乖啦,既是先帝下的令,那就是一言九鼎,放心,在咱们院里没人敢为难你。” 被欺负时倔强着不肯流泪,听到安慰的话,小丫头却崩不住了,泪珠一串串往下掉。 秦盈盈这个心疼呀,像对待小朋友似的温温柔柔地给她擦。 赵轩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起身把秦盈盈扶到石凳上,“你好生坐着,我问她几句话。” “别为难她。”秦盈盈叮嘱。 赵轩抿着唇,她这么护着,他倒想为难为难了。 实际上把宝儿送到圣端宫之前他就已经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一清二楚。 宝儿原名叫顾早春,是前厢军主帅顾大将军的嫡孙女。 顾大将军戎马半生,老了老了被藩王煽动,意图谋反,最终不仅没能成事,还祸及家人。 顾家女眷被罚入掖庭时宝儿还没出生。 十年前,宝儿的母亲李氏在潘杨湖救下一位落水的公主,正是赵轩的胞妹,十公主赵敏。 当时还是赵轩求了先帝,把她们母女从掖庭放出来,分进了六局中的尚膳局。 起初母女两个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直到李氏因病去世,宝儿才变得无依无靠,受人排挤。 说起来,李氏的病正是因为那年早春来着月事又浸了冰冷的湖水才落下的。 皇家到底欠着她们母女的情。 赵轩不由软下语气:“有罪的是你祖父,不是你。你好好伺候太妃,自有你的将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有罪的不是她。 宝儿一边叩头一边哇哇大哭,响亮的声音惊得麻雀都纷纷挪了窝。 秦盈盈笑着哄她:“快别哭了,先攒着力气,回头给你找个武师父,就你刚刚掰断桌角的那气势,没准儿还能成为咱们大昭国第一个女将军!” 宝儿破涕为笑。 宫人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崔嬷嬷。 她把许湖叫到一边,气冲冲地质问:“往圣端宫里领人本该是我的差事,怎么连你都不给我留脸面?” 许湖在她面前褪去了圆滑,直白地说:“这可不是我在打你的脸,是官家在打你的脸。”他隐晦地指了指秦盈盈,“好好想想吧!” 崔嬷嬷撇撇嘴,不以为然,“别人不知道她的底细,你还不清楚?官家还真能拿她当亲娘?” 许湖笑笑,意味深长地说:“不是亲娘,胜似亲娘。” 崔嬷嬷一愣,“你在胡说什么!” “在告诫你如何保住脸面。” 崔嬷嬷哼道:“我就不信了,不过一个替身,官家还真能拿她当眼珠子?” “那就等着看吧!” 两个老伙计互瞪一眼,不欢而散。 秦盈盈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宝儿今年只有十四岁,长得比她还高,每天精力充沛。 这丫头虽然不像其他主子身边的大宫女那样面面俱到,却不笨。她非常明白自己不聪明,所以不会自作聪明,只是踏踏实实做事。 小丫头很勤快,又爱笑,很快就和底下的小宫人们打成一片,大家都喜欢她,暗地里拿她和崔嬷嬷比,为此,没少被崔嬷嬷为难。 宝儿也不记恨,和她从小在掖庭吃的苦相比,圣端宫简直是神仙洞府。 每天看着她乐呵呵的样子,秦盈盈心情也好。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半个月。 二月十五那天,又逢日朝,秦盈盈再次垂帘听政。 这回,大臣们的态度明显好多了,除了苏相之外,其他奏事的官员大多都会恭敬地询问一下赵轩的意见。 赵轩做出一副无心政事的样子,反倒让某些人放了心。 这次朝会依旧在说万寿节的事,夏国大皇子会随使团一起过来。 礼部拟出章程,无非是各国之间比试武术、展露文彩,还有一些歌舞民俗之类的表演,和秦盈盈在电视上看的差不多。 太皇太后的侄子,礼部侍郎高文特意对向太后提起,说是吐蕃使团听闻她爱猫,进贡了一对长着异色双瞳的长毛猫,不日就会抵达汴京。 向太后拼命端着仪态,才没表现得过分期待。 秦盈盈闲着没事观察底下大臣的面相,谁忠厚,谁奸滑,谁富贵双全,谁劳碌半生,基本能看个七七八八。 比如向太后,眉清目正,视物时上下不露白,这样的人大多心地善良。再加上宽额厚耳,面颊浑实,是前途光明、富贵双全之相。 就连她旁边的小太监都生得极好。白白净净,眼睛有神,长脖颈,薄肩细腰,该是头脑灵活的小子。 小太监觉察到秦盈盈的目光,悄悄偏过脸,冲她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露出两颗小虎牙。 秦盈盈顿时酸了,看看人家的小伙伴,怎么就这么可爱! 虽然她没有好看的小太监,好在还有个萌儿子。 小十一养成了习惯,每日午时都会来圣端宫请安,有时用过饭再来,有时会陪秦盈盈一起吃。 每次圣端宫做春饼的时候,小十一必到。 宫中的厨房有三种:御厨只为皇帝一个人服务,此外还有为当值的大臣们做饭的“堂厨”和为翰林学士们做饭的“翰林司”。 各宫妃嫔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叫“内厨”,掌勺的或者是手艺好的太监宫女,或者自掏腰包从外面聘请。 圣端宫的厨娘是赵轩安排的,月俸也从他私库里出。 这位厨娘最拿手的就是各种小点心,尤其是春饼。不仅饼烙得薄而劲道,各色配菜也有滋有味。 小十一每次都会卷上一大团,大口大口地吃。 这次赶上赵轩也在,看到他这个吃相不由皱起眉,“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小十一吓得缩了缩肩膀,可怜巴巴地坐直身子,用筷子夹着春饼,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嚼慢咽。 那可怜兮兮的小样子,叫人心都软了。 虽说人家在教育弟弟,不该干涉,可是好好一顿饭,总不能让小家伙战战兢兢地吃下去。 秦盈盈拍了赵轩一巴掌,“这是你们娘亲的屋子,不是国宴,讲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许湖一愣——就连真正的秦太妃都没敢抬手打过赵轩。 是的,就是不敢。堂堂皇子,只有官家和中宫皇后有资格教训。 赵轩的反应自然而然,“慈母多败儿,你别惯着他。” 那语气,那架势,就像威严的郎君在埋怨溺爱孩子的娘子。 许湖默默地扎下脑袋,假装自己是根木头,听不到,看不到,决不多想,一点都不会脑补。 对蜡烛发誓。 秦盈盈并不让步,而是把春饼重新给小十一包起来,“乖,春饼就得大口吃才香。” 反正不能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不能让他将来看到春饼就想起今天被哥哥教训过。 小十一没敢接,怯怯地看向赵轩。 赵轩抿着唇,面色严肃。 秦盈盈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拼命给他使眼色——没见这娃都快哭了吗,就不能说句软话? 赵轩一脸无奈,“他是皇子,不能娇惯。” 秦盈盈翻了个白眼,钢铁直男,活该没女朋友。 “你小时候我也是疼过你的,现在轮到你弟弟,也得这么疼,规矩之类的出了这个门再说。” 胡说八道。 我小的时候你还满山满野地疯跑呢。 赵轩轻笑一声,善良地没有拆穿她。 “下不为例。” 小十一这才接过春饼,开心地吃起来。 许湖重新“变”成人,笑眯眯地为赵轩布菜。 素菜赵轩都吃了,单单把肉拨到旁边,看都不肯多看一眼。 许湖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劝:“陛下,上回量身子您又长高了半寸,体重却在下降,徐医官说了,不能一直不沾荤腥。” 当着秦盈盈的面被说教,赵轩觉得丢了面子,故意冷下脸,“不沾荤腥朕也长到这么大了,有什么问题?” “朕”字一出口,这就是开始使性子了。 许湖识相地收回筷子,求助般看向秦盈盈。 赵轩瞥见他的小动作,当即挪了挪身子,挡住秦盈盈的视线。 秦盈盈忍不住笑了。 赵轩个子高,体格健壮,性子又成熟沉稳,竟忘了他不过才十七岁,还是个妥妥的少年郎。 挑食什么的,竟然有点萌。 她没硬劝,而是夹了块香煎海鱼,刮掉略显腥味的皮,只留白肉,细细地挑去里面的刺,送到赵轩碗里。 赵轩盯着碗里的鱼。 是小村姑给他夹的…… 是被她精心对待的…… 就算多腥多油腻他都不好意思不吃。 赵轩夹起来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好像,还挺香。 许湖欣慰地舒了口气。 从今往后,大概要抱着秦小娘子的大腿讨生活了。 第11章 唱个歌 桌上有一盘白灼虾,红彤彤肥嫩嫩的,一看就有食欲。 秦盈盈拿起一只细细剥开,刚想夹给赵轩,突然想起来,问:“你对海鲜过敏吗?” 赵轩茫然,“何为过敏?” “呃,就是……会不会起红疹、不舒服、喘不过气?” 赵轩摇摇头,“那倒不会,只是不喜欢。” 嘴上说着不喜欢,手却诚实地接过虾,爽快地吃了下去。 吃完还矜持地点点头,“尚可。” 秦盈盈不客气地笑出声,什么叫口嫌体正直,这就叫! 宝儿侍立在旁边,脆生生开口:“这是冬虾,长在冰层下面,两三年才能长成。每年孟冬时节,湖水将冻不冻,虾农们便潜到湖底去捉,三五个虾农需得花上一整天才能捉到这么一小盘。” “捉到了还不能上桌,得放到缸里养着,等到缸里的水结成冰,这虾便冻在了冰里,吃的时候凿一块冰化开,里面的虾还像活的一般新鲜。” 赵轩点点头,“确实新鲜。” 秦盈盈却有些吃不下去了,“大冬天的,潜进湖里一整天,还不得冻伤了?” 赵轩手上一顿,沉声道:“吩咐下去,这虾以后宫里不必再用了。” 许湖躬身应下。 秦盈盈笑笑,说:“你这旨意一下去,不仅是宫里不会再用,汴京城中的富贵人家都会纷纷效仿,继而是整个大昭,这样一来,以此为生的虾农怎么过日子?” 赵轩诧异地看向她,没想到她竟有这般见识。 宝儿说:“娘娘说得没错,给御厨送虾的陈老九一家十几口,全指着这一季的银钱过活呢!” 赵轩沉吟片刻,又道:“春秋两季虾子采买比往年多上三成,除夕宴上给各官员家中的赐菜换成虾。” 成为宫宴赐菜,汴京城中的虾就算镀了一层金,虾农们不用担心没钱赚。 “陛下英明。”许湖含着笑意应下。 “或者再搞个‘海鲜节’,螃蟹、河虾、螺丝、海鱼,变着花样吃。到时候把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娘子都请到宫里,来的人不能空着手,得交份子钱,筹到的钱可以送到善堂,帮助那些孤儿老人……” 秦盈盈想到现代那些桃花节、樱花宴、慈善晚会,越说越起劲儿。 赵轩看着她,一阵无语。 刚夸了她有见识,紧接着又打回原型了。且不说这个“海鲜节”办起来会不会被百姓议论皇家奢靡,单是收份子钱这一项就会引得京中耻笑。 老赵家是穷疯了吗,去搜刮官员的钱?不用想,太皇太后就会这么说。 “你说怎么样?”秦盈盈一脸期待。 赵轩原本想拒绝,看到她样的神情,到口的话变成了:“此事容后再议。” 那就是不行喽! 秦盈盈识相地闭上嘴,继续给两个儿子剥虾。 赵轩也想给她剥一个,结果弄了半晌,三四寸长的大冬虾被他剥成了一寸。实在没脸给秦盈盈,暗搓搓丢进了小十一碗里。 小十一受宠若惊,宝贝似的盯着那截小破虾,愣是没舍得吃。 崔嬷嬷把宝儿拉到门外,沉着脸训:“主子们跟前哪有你插嘴的份,若是再这么不守规矩,趁早滚回掖庭!” “嬷嬷这是什么意思?太妃娘娘早就吩咐了,不许再拿掖庭说事……” 她们的声音不低,秦盈盈一字不差地听到了。 她往那边瞄了一眼,笑盈盈道:“说起来,冬虾这事还是宝儿提起来的,陛下不赏她点什么?” 赵轩瞧出她的意思,纵容道:“让她拿着圣端宫的宫牌,自己去尚宫局领赏,可按……” 许湖笑眯眯地提醒:“惠及百姓民生,这是大善,可按一等功。” 赵轩勾了勾唇,“母妃可还满意?” 秦盈盈笑得眉眼弯弯,“宝儿,还不进来谢恩。” 宝儿甩开崔嬷嬷的手,颠颠地跑进屋欢欢喜喜地叩了个头,胖乎乎的脸蛋笑得像朵花。 反观崔嬷嬷,当众被赵轩打了脸,难以置信地怔在原地。 一众宫人扎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她把火撒到自己身上。 用过午膳,小十一照例黏着秦盈盈,不肯回学堂。 赵轩也不急着走,随手抽了本书,慢悠悠看。 秦盈盈倚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跑调的儿歌。 小十一听得有趣,奶声奶气地跟着学。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上的富贵花,暖暖地洒进屋内。 一派惬意。 学宫的太监催了三次,小十一连忙阖上那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实力装睡。 赵轩扫了他一眼:“为何不去学堂?” 小十一不吭声,悄悄在心里吐槽:皇兄不也没去延义阁嘛! 赵轩拉下脸,“快些起身,不许让侍官久侯。” 小十一像只小兽似的往秦盈盈怀里钻了钻。 秦盈盈笑着打圆场:“十一这是等着哥哥送呢!小孩子也是有虚荣心的,如果能由高大又帅气的哥哥送到学堂,整个班的小朋友都会羡慕。” 赵轩明知是套路,还是忍不住接下了这个“高大又帅气”的夸奖,拎上小十一起身就走。 秦盈盈倚着凭几,满眼小心心。 一大一小两个萌儿子,就是上天送给她的穿越大礼包,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幸运吗? 崔嬷嬷接连两次被赵轩当众训斥,不仅丢了脸面,还丢了身份。 不仅圣端宫的小宫人们不再像从前那样怕她,六局及各宫的管事嬷嬷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些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这天,宝儿去尚衣局为秦盈盈选衣料,走到宝慈宫门口,瞧见崔嬷嬷在和一个年长的女官说话,态度十分恭敬,不由多看了两眼。 回到圣端宫,她把这事当个闲话似的说给秦盈盈听。 “奴婢真没想到,崔嬷嬷那么威风的人也有低下头的一天,娘娘是没见,她跟那位女官说话的时候,笑得跟朵花似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秦盈盈目光一闪,问:“你是说,她在宝慈宫门口?” 宝儿一边擦花瓶一边点点头,“奴婢也纳闷,崔嬷嬷闲着没事儿怎么跑到那边去了,那里可是太皇太后的地盘。” “你认识那个女官吗?” “不认识,不过奴婢记下了她的长相,娘娘若想知道,奴婢这就去打听。” 秦盈盈笑笑:“悄悄的,别让人觉得咱们在有意查她。” “奴婢晓得!”宝儿丢下抹布,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便打听出来了。 那位女官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和崔嬷嬷是远亲。从前没见两个人多来往,只是这些日子突然走动得频繁起来。 秦盈盈留了个心眼,叫宝儿悄悄注意着崔嬷嬷的动静。 宝儿如今是她的小心腹,看着大大咧咧,实际胆大心细,交给她完全可以放心。 二月底,汴京城落下第一场春雨。 牛毛般的雨丝绵绵密密地洒在窗纱上,缓缓晕开,凭添几分意趣。 潮湿的天气,赵轩的头疾总会重上一些。夜里睡不着,干脆披上衣裳,站到廊下听雨。 墙那头就是圣端宫,檐下的宫灯还没熄,能隐隐听到几许欢笑。 不用看,他就能想象到秦盈盈如何弯着眼睛,清清脆脆地笑。 随即想到生母,真正的秦太妃。 其实,他和秦太妃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秦太妃性情温和,克守礼数,把丈夫当成天,把儿子看成地,只会高高地捧着供着,根本不会像秦盈盈一样敲他脑袋,也不会黏黏乎乎地抱着小十一玩耍,给他唱歌。 这个小村姑,可比他母妃大胆得多。 也……有趣得多。 第二天,赵轩心黑地找了个借口,让侍讲官把小十一留在了学馆,自己一个人去了圣端宫。 远远地就闻到了菜籽油的香味,小厨房里正在炸锅巴,是秦盈盈和厨娘新琢磨出来的。 小十一喜欢吃,秦盈盈便嘱咐内厨每隔两天炸一次,叫他带到学馆当零嘴。其实赵轩也喜欢吃,只是死死端着脸面,不肯表现出来。 这次没有小十一,他非常满足地吃完了一整碟。 秦盈盈叫人把剩下的包起来,交给跟来的小太监,“早知道你爱吃,我就让他们多炸点。” “你眼里只有小十一,哪里看得见我爱吃不爱吃。”话一出口,赵轩就后悔了。 秦盈盈扑哧一声笑了,“这是吃醋了?” “胡说。”赵轩歪到榻上,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瞧着他泛红的耳尖,秦盈盈忍住了到口的调笑,可不能逗炸毛了。 屋内有片刻的安静。 赵轩闷闷地说:“唱个歌。” 秦盈盈笑道:“我唱歌跑调。” 赵轩抿嘴,那天还给小十一唱来着。 秦盈盈话音一转:“我只会唱儿歌,你听不听?” “凑合听吧,也没指望你唱得多好。”赵轩尽力表现得非常嫌弃,一点都不期盼。 秦盈盈抿着笑,欢快地唱了起来——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 “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快闭嘴吧!”赵轩这下不用装了,是真嫌弃。 “好听不?还想不想听?”秦盈盈笑得花枝乱颤。 头上的金步摇晃得赵轩心头微颤。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捏住秦盈盈的脸。 为何能笑得如此灿烂? 秦盈盈抓住他的手,笑意溢满眼底,“好了好了,我重新唱,你闭上眼睛休息会儿。” 赵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才合上眼。 秦盈盈清了清嗓子,手指轻轻地打着拍子,柔美的嗓音如清泉般自空谷山涧缓缓流淌。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 这首歌原本饱含情感,需要唱得激情高亢,秦盈盈把调改低,转成缓缓哼唱,配着她婉转柔美的嗓音,如摇篮曲般甜美醉人。 赵轩闭着眼,仿佛看到了湛蓝的天幕,绵绵的云朵,闲适的骏马,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那是父皇跟他讲过的地方,原以为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得以一见,没想到会在小村姑的歌里听到。 她唱得深情而动听,就像亲眼见过一般。 温软的手轻轻按压着他的头,钝痛渐渐消失,浓重的困意悄悄袭来。 赵轩不知不觉陷入梦乡。 他已经连续几个月没睡得这般安稳了。 许湖带着宫人们悄然退下,暗地里抹去眼角的湿润。 愿太妃娘娘在天有灵,护佑官家和秦小娘子。 第12章 起疑心 自从在圣端宫安稳地睡了个午觉,赵轩就尝到了甜头,每天都要想方设法找个理由去圣端宫睡午觉。 总是一个人去不合适,偶尔会拉上小十一一起。 明明是在利用人家小孩子,他还要嫌弃人家,尤其是小家伙黏在秦盈盈身上的时候。 赵轩很纳闷,小村姑怎么就有那么多点子,今日编个软答答的布条剑,明日画个丑不拉叽的画,后是做把奇奇怪怪的糖,总能哄着小十一脆生生地叫娘亲。 每次听到小十一这么叫,赵轩心里都怪怪的。 这段日子,圣端宫每天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边的热闹很快传到了天清寺。 太皇太后的关注点放在了传信的人身上,“你没听错,这话真是崔嬷嬷传的?” “回太皇太后,是她亲口跟奴婢说的。论起来,奴婢同她算是表亲,只是从前不大走动,近来她那边出了岔子,急着找门路,奴婢就趁机把她拉拢过来。” 刘尚侍凑到太皇太后耳边,把近来崔嬷嬷和秦盈盈之间的小磨擦统统说了一遍,“为着这个,官家当众打了她的脸,不知多少宫人瞧见了。” 太皇太后哼笑:“那婆子体面了半辈子,这回受了这么大的噎,难怪要跟那小子生嫌隙。成,既然她这么识相,就暂且用着吧!” “是。”刘尚侍自觉立了一功,面上极为得意。 顿了片刻,太皇太后又道:“呈翊、呈翰两个小子日日在秦氏屋里混着,确实不像个样子,这样,你去告诉敏慧,就说我说的,叫她赶紧回去瞧瞧她娘,免得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刘尚侍点点头,即刻去办了。 赵敏收到口谕,一整天都没个好脸色。 尤其听到刘尚侍说小十一如今和秦盈盈十分亲近,她彻底坐不住了,当即吩咐宫人收拾东西,明日就回。 这边,赵轩收到信,特意到圣端宫知会秦盈盈:“敏慧性子直,若有冲撞的地方,你担待些。” 秦盈盈失笑,“我亲生的闺女,说什么担待不担待。” 赵轩啧了一声,还真不是你亲生的。 “宫中要遴选侍卫,参选的都是宗亲子弟,品行样貌都是上乘,你到时候留意着些。” 秦盈盈不解,“我宫里也要安排侍卫吗?” 赵轩嘴角一抽,没好气道:“敏慧过了年就十五了,有些事该早些定下来。虽说做主的是母后,只是敏慧毕竟不是她亲生,还得你上心些。” 秦盈盈这才回过味,欣喜道:“原来是选驸马,放心,我一定选个最帅最亮眼的!” 赵轩面色古怪,“又不是给你选,你激动什么?” “老话说得好,岳母挑女婿,总得挑个顺眼的。”秦盈盈眨眨眼,兴致勃勃。 赵轩突然觉得,是不是托付错人了…… 为了迎接赵敏,秦盈盈积极地准备着。 赵敏住在向太后的隆佑宫,秦盈盈特意叫宝儿悄悄去打听她的喜好,又和厨娘凑到一起商量,每样菜都依着赵敏的口味来。 闺女和儿子到底不一样,第一次给人家小姑娘做娘亲,秦盈盈还有点紧张。 赵轩看着她忙里忙外,既欣慰,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 赵敏是午膳前到的。 大概是继承了老赵家的好基因,堪堪十五岁便长得身量极高,肤色不算白,却很健康,眉宇间带着股女儿家少见的英气。 秦盈盈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五官,隐约能瞧见自己的影子,不由亲近了几分。 赵敏的态度截然相反。 她进门之后朝着赵轩行了一礼,又捏了捏小十一胖了一圈的小脸蛋,唯独没搭理秦盈盈。 赵轩皱了皱眉,沉声提醒:“敏慧,过来拜见母妃。” 赵敏这才抬头瞧了眼秦盈盈,待看清她的长相后,一下子愣住了。 她之前确实想过,这个人既然能假扮母妃,应该长得有几分相像,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像。怪不得皇兄和小十一都被她迷惑了。 赵敏心头泛上一丝厌恶,冷着脸敷衍地施了一礼。 秦盈盈温和地笑笑,“坐着马车颠了一路,一定累了吧?先坐着歇会儿,缓一缓再传饭。” 说着,便主动去拉赵敏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秦盈盈再心大也看出不对劲儿了。 赵轩瞪了赵敏一眼,转身扶着秦盈盈坐下,“不必管她,她刚回来,需得去隆佑宫请安,午膳就在那边用了。” 这话明摆着是在替赵敏打圆场。赵敏却丝毫不领情,“谁说我要去隆佑宫了?既然皇兄和十一都在这里,我凭什么不能留下?” 赵轩隐晦地敲打她:“这是母妃,你规矩些!” “母妃”两个字彻底刺激了赵敏,她眼圈一红,带着哭腔道:“我没有这样的——” “敏慧!你确定要在这里闹吗?”赵轩彻底沉下脸。 从未有过的威严目光,惊得赵敏一哆嗦。 她反应过来,心内更加委屈,跺跺脚,哭着跑了出去,顺道把小十一也扯走了。 赵轩揉揉太阳穴,低声道:“抱歉。” 秦盈仰脸看他,微笑道:“你是在对我说?” 赵轩对上她的目光,满心的安慰和歉意都埋在了眼底。 真好看呀……秦盈盈没出息地想。 眉眼清贵,唇畔含情,说的就是这种人吧!单是这样被他看着,就忍不住崇拜他,心疼他,舍不得拒绝他。 就算有那么一丢丢气闷,此时也不在意了。 她笑笑,温声道:“传饭吧,一桌子菜,不吃就浪费了。” 赵轩点点头,缓声道:“我陪母妃吃。” 秦盈盈一挑眉,带着些许调侃,“得,能听你叫一声母妃,今天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赵轩抿着嘴,沉默地坐下。 秦盈盈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就像刚刚发生的事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敏慧和小十一有地儿吃饭吧?” “嗯,会有宫人安排。” “尝尝这个汤,芋头炖的,酸甜口味。” “好。” “……” 听着秦盈盈轻柔的声音,赵轩心里的烦躁不自觉去了大半。 两个人安安静静吃着饭,偶尔说句家常话,就像寻常的家人一般。 赵轩走后,秦盈盈才静下心来思考这件事。 赵敏的态度很奇怪,完全不像见到亲生母亲时该有的反应。赵轩的情绪也不太对,明显在替赵敏遮掩。 这兄妹两个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宝儿,你帮我打听一下,十公主从前和我的关系怎么样——你知道的,我在行宫时生了场大病,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宝儿心疼地看着她,安慰道:“不用问,公主最喜欢的就是您了。我听隆佑宫的姐妹说过,之前您去行宫的时候公主还想跟着,只是太皇太后不让。后来听说您病了,公主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一大通,好几天都不肯吃饭。” 秦盈盈更觉奇怪。 既然这位敏慧公主对秦太妃感情这么深,为什么见到她是这个态度?还有崔嬷嬷,每次不经意对上她的视线,总能感到隐隐的轻蔑。 秦盈盈不由想起早上的那碗药…… 这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秘密? 秦盈盈没有声张,而是利用有限的人手暗中去查。 首先就是那碗药,到底是补身子的,还是有其他功效,拿到药渣就有希望查明功效。 秦盈盈决定慢慢谋划,不急于一时。 眼下有件要紧的事等着她,那就是即将到来的侍卫遴选。 既然赵轩有意从中给赵敏挑驸马,她这个当娘的总不能袖手旁观。毕竟占着人家生母的身体,就当是还秦太妃的人情吧! 当然,还有一点小私心——校场上不知道有多少风度翩翩、英姿勃勃的少年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个够了。 唉,灵魂深处的秦盈盈还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小少女呢,母胎单身的那种。 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说。 这次除了要填充三千亲卫营之外,还要挑选六名“带御器械”,说白了就是御前带刀侍卫。 大昭国的御前带刀侍卫超脱了一般武官的界限,几乎是标杆一样的存在,不仅样貌、品行、武功要占上等,还得考虑出身、阅历、军事才能,大昭开国二百年,真正符合遴选标准的不足百人。 哪家儿郎若能挤进官家的亲军营,说媒的保管能踏破他家门槛。 这一天,不仅儿郎们摩拳擦掌,小娘子们也争奇斗艳。 终于有机会出去玩了,秦盈盈坚定地拒绝了繁复厚重的宫装,由着自己的心思换上一身飘逸的留仙裙。腰束得细细的,裙摆压着褶子,外面再套件轻薄柔软的单丝罗花笼裙。 满室的宫人眼睛齐刷刷亮了,“太妃娘娘穿上这身,真如神仙人物一般!” 到了宫门,碰到赵敏和向太后。 赵敏看了她一眼,飞快地扭开头,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向太后瞪着眼睛把她从头看到脚,“秦氏,你这穿的这是什么?” “好看吧?”秦盈盈拎着裙摆转了个圈,曼妙的身姿就像正值花季的小少女,“听说金明池的花都开了,穿这身正好应景。” “你当今日是去玩的?多少贵眷等着看你。” 秦盈盈弯着眼睛笑笑,特意带着些小谄媚,“接见官眷这样的大事自然有太后娘娘,我这样的身份就不用往上凑了。” 一句话就把向太后噎住了。 她狠狠地白了秦盈盈一眼,“到时候站远些,别丢人现眼。” 秦盈盈嬉皮笑脸,“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向太后被她整得没了脾气,扭身上了马车。 正是二月好春光。 金明池畔的草地绿茸茸一片,早春的娇花明艳艳地开着。 年经的郎君意气风发,小娘子们风情万种,处处都是好颜色。 秦盈盈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是生活呀! 赵轩一下銮驾就看到了她—— 发髻高挽,露出如天鹅般修长白皙的颈项,水绿色的高腰百褶裙拢住玲珑的身姿,外面罩着薄粉烟纱,水红色的披帛随意搭在臂弯,仿佛风一吹就要羽化成仙。 哪里像是乡下来的小村姑? 第13章 抢小弟 赵轩看着秦盈盈,一时竟没有挪开眼。 “发什么呆呢?”秦盈盈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銮驾旁侯着无数宫人侍卫官员贵眷,全都傻了眼。 赵轩只含着笑,低声说:“别闹。” 秦盈盈抿着嘴笑笑,拉着他去了御用的花棚。 所有人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表情一言难尽——传说中的秦太妃原来是这样式儿的! 向太后的花棚居中,下首是赵轩和秦盈盈的。按理赵敏应该跟着秦盈盈坐,却先一步凑到了向太后旁边。 秦盈盈丝毫不介意,反而笑眯眯地坐到了赵轩身边。两个人压低声音说小话。 赵轩看着她身上的精致春装,不由赞了句:“今日这身倒是鲜亮。” “你不是直男么,还懂这个?” 赵轩挑眉,“何谓直男?” “呃……就是‘正直的男人’。”秦盈盈睁着眼说瞎话。 赵轩挑挑眉,一个字都不信。 小十一看到秦盈盈,手舞足蹈地往这边跑。 赵敏却先一步捉住他,连拖带抱在按在了自己身边。 小十一挣扎不过,可怜巴巴地看着赵敏。 赵敏表情凶巴巴的,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十一惊讶地瞪大眼睛,怕怕地看向秦盈盈,又很快低下头,再也没敢往这边看。 就连秦盈盈叫他,他也没敢答应。 秦盈盈早有准备。 她从食盒里拿出一个小瓷盘,盘中放着一枚枚用油纸包好的牛轧糖——是她亲手做的,这个时代没有花生,就用核桃代替,用菜油煸炒的核桃仁照样很香。 秦盈盈剥开一颗放到嘴里慢悠悠地嚼,虽然奶块不如现代工艺做出来的细腻,却奶香浓郁,丝毫没有添加剂的杂味。 “嗯,好甜!”秦盈盈故意嚼得嘎嘣作响,引得众人纷纷看过来。 尤其是小十一,馋兮兮地咽了咽口水,软软地叫了声“母妃”。 秦盈盈笑眯眯地晃晃糖纸,“想吃的话就自己过来拿。” “不许去,忘了我方才说的了?”赵敏明晃晃地威胁。 小十一缩了缩脖子,艰难地别开脸,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这边瞄啊瞄。 秦盈盈不急,吃了一块又拿起一块,边嚼边吸溜,演技极其浮夸。 宝儿馋得直吞口水,终究没忍住,腆着脸求:“娘娘赏奴婢一块吧!” 秦盈盈非常大方地把整个盘子推给她,“拿去分了。” “谢太妃娘娘赏!”小宫人们都乐坏了。 小十一终于坐不住,用尽全力甩开赵敏,扑到秦盈盈身上,“母妃,十一也要。” 秦盈盈没像从前那样回抱他,而是严肃地问:“喜欢母妃吗?” 小十一糯糯应道:“喜欢。” “还会不会受人挑拨?” 小家伙垂下眼,怯生生,“不、不会了。” 秦盈盈勾起笑意,“想不想吃糖?” 小十一狂点头。 秦盈盈问:“那你悄悄告诉母妃,刚才姐姐跟你说了什么?” 小十一偷眼瞅了瞅赵敏,凑到秦盈盈耳边,用超级小的声音说:“阿姐说,母妃是蜜蜂精变的,如果再和母妃说话,就会被一口吃掉。” 秦盈盈挑眉,“你信吗?” “本、本是不信的,可是蜜蜂精好可怕,会把人咬成猪头……”单是这么一说,小家伙就惊恐得瑟瑟发抖。 秦盈盈敲敲他的小脑壳儿,“小傻瓜,如果我真是蜜蜂精变的,早就把你叮成小猪猪了,用不着等到现在。” 小十一眼睛一亮,“对哦,母妃没有咬我!”顿时开心起来。 秦盈盈瞧着他小心地剥开糖纸,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眼中满是温柔。 赵轩突然有点嫉妒小十一,可以仗着自己幼齿明目张胆地黏到大人身上要糖吃。 他也想吃。 又拉不下脸开口。 只能忍着。 正暗搓搓地不开心,眼前出现一只手,莹白的指尖捏着一只“大白兔”,晃啊晃。 “要吃吗?很甜哦,我亲手做的,尝尝?” 赵轩矜持地点了点头,“既然是母妃亲手做的,那我就勉为其难尝一尝好了。” “行,那就请你‘勉为其难’尝一块吧!”秦盈盈挑挑眉,笑得比二月的春光更明媚。 赵轩的心情不知怎么的,就好了。 不多时,便见一个穿着亲卫戎装的少年郎远远地跑过来,拜见向太后和赵轩之后,特意走到秦盈盈跟前,深深一揖。 “小子见过太妃娘娘。” 秦盈盈面露疑惑,这个小帅哥是谁? 这腰细的,这腿长的,银白黑边的戎装往身上一穿…… 真叫人眼馋。 少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太妃娘娘,小子是潘意,当初在行宫时您还救过我。” 秦盈盈眨了眨眼,“原来是潘意,我说怎么瞧着眼熟。年前我病了一场,许多事都记不大清了,你别介意。” 潘意一笑,一双桃花眼神采飞扬,“娘娘忘了没关系,小子记着就成!” 小帅哥不仅长得好,说话还这么中听,秦盈盈顿时心花怒放。 赵敏气得不行,救这个家伙的明明是她真正的娘亲,这个冒牌货真不要脸! 她和潘意从小就认识,从小就不对眼。 看着潘意和秦盈盈有说有笑,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哪里来的野小子,当着太后娘娘和官家的面都敢满口胡诌,潘家没教过你规矩吗?” 潘意抱着手臂,桃花眼一眯,“要论规矩,十公主该叫我一声‘表叔’。” “去你的表叔!我是官家的亲妹,堂堂大昭公主,你哪来的脸和我攀亲戚?” 潘意勾着唇,拍了拍自己的脸,“这儿呢!” 赵敏气得差点跳起来去打他,“姓潘的,你好大的胆子!” 潘意拍拍胸膛,“我潘家儿郎别的没有,就是一身忠胆。” 赵敏没招了,气呼呼别开脸。 秦盈盈笑着解围:“瞧你这身打扮也是来参选的吧?我看那边在开局下注,这样,我让他们去押你,若敢偷懒,输了算你的!” 潘意抱了抱拳,“太妃娘娘既然看得起小子,必不敢叫娘娘失望。” 秦盈盈抓了把糖塞给他,“快去吧!” “谢娘娘赏。”潘意把糖往怀里一塞,扭脸朝赵敏挑了挑眉,得意洋洋地走了。 赵敏瞪着眼,气成一只小青蛙。 赵轩闷闷地不说话。 直到秦盈盈给他剥了颗糖,他才假装不在意地开口:“母妃看好潘意?” 秦盈盈弯着眼睛笑笑,“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帅吗?帅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差。” 赵轩:…… 第14章 吃小醋 遴选开始了。 亲卫营指挥使抡起鼓槌,激昂的鼓点响彻金明池。步军营、马军营、殿前司诸将分列于校场两侧,威严地注视着场下的儿郎。 这些都是从各路禁军、厢军中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兵,是大昭年轻一代最精锐的力量,看着他们飞身跨马、挽弓射箭的雄姿,就连场外的妇人娘子们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潘意看着吊儿郎当,实际还挺厉害。 “御马术”拔了头筹,“百步穿杨”遥遥领先,只剩下一项“挽重弓”,若还能通过,极有机会被选为御前带刀侍卫。 长得帅的人就是人气高,娇贵的小娘子们放下平日里的矜持骄傲,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围在栏边,甩着帕子红着小脸给他加油。 秦盈盈起初还规规矩矩地坐在花棚里,到后面不由被周围的气氛感染,提着裙子跑到了围栏边。 参选者正排着队拉重弓。 要想进皇帝的亲卫营,有一个必过的门槛,能拉得开一石六斗的大弓。这是什么概念?差不多相当于大力水手吃了菠菜的水平,正常人根本做不到。 这不,前面一个高高壮壮的兵士,手臂比秦盈盈的大腿还粗,憋得青筋都爆出来了,只堪堪拉到一半。 还有人好不容易拉开了,却耗尽了力气,没办法再精准发箭,这样的也不合格。 接下来就轮到了潘意。 他往花棚的方向瞅了眼,瞧见赵敏一脸不屑。他吹了声口哨,肆意笑道:“看好了啊!” 小娘子们纷纷拿团扇挡住脸,荡漾又矜持。 赵敏切了一声,故意扭开脸。 潘意搓了搓手,拿起弓用力一拽,仿佛听到嗡的一声,偌大的弯弓一下子拉成了满月。 指挥使不禁叫了声好,高声喊道:“射甲字一号靶!” 人群响起嗡嗡的议论,赵敏也惊讶地坐直了。 秦盈盈不明所以,拍了拍前面的小娘子,“怎么回事?” 小娘子气愤地跺跺脚,“甲字一号靶是距离最远、角度最刁钻的一个,那个大胡子将军分明是在难为潘三郎!” 秦盈盈挑了挑眉,对于能力不足的人来说或许是为难,换成能力强的人就是机会。如果这种靶潘意都能射中,百分之百会成为全场最亮眼的崽。 那位将军明显是在抬举他。 潘意没让人失望,搭箭,挽弓,瞄准,嗖的一声,羽箭离弦,精准地命中靶心。 场上一片欢呼。 小娘子们激动极了,纷纷抓起篮子里的花往他身上丢。 秦盈盈也挺高兴,随手抓了两把丢过去。 别人的花潘意都没理,单单接住了她的,还笑嘻嘻地行了个礼,“谢娘娘赏!” 娘娘?哪里有娘娘? 小娘子们不约而同地扭过头,视线齐刷刷盯在秦盈盈身上。 秦盈盈抬起手打了个招呼,笑得和蔼可亲,“你们好呀,我是官家的生母,可以叫我秦太妃。” 小娘子们倏地瞪大眼,诚惶诚恐地行礼。 秦盈盈笑眯眯,“别这么客气,刚才不是还一起愉快地玩耍嘛!” 小娘子们眨眨眼,不约而同地想着:太妃娘娘好亲切啊,长得也很好看呢! 收获了一波小迷妹,秦盈盈满意地回到花棚。 小十一扑到她怀里,像个萌萌的小狗腿,“母妃真好看,是最好看的一个!” 赵敏冷着脸,暗搓搓骂了句:丢人现眼。 赵轩抿着嘴,似乎在酝酿某种奇怪的情绪。 秦盈盈大大咧咧地戳戳他手臂,“思考人生呢?” 赵轩转过头,深邃的眸子沉沉地盯着她,把秦盈盈看得直发毛。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守规矩,给你丢人了?有话直说,别这么看着我,怪可怕的。” “没事。”赵轩扭开脸,抓起桌上的茶盏,像喝闷酒似的灌了一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到秦盈盈那么看中潘意,心里居然很不舒服。 难道真把她当成亲娘了? 后半局,秦盈盈一直规规矩矩地坐在赵轩身边,没再乱跑,也没跟哪个好看的小郎君小娘子搭话,尽力表现得像个成熟稳重的太妃娘娘。 简直不能更端庄。 经过这一遭,秦盈盈相当惊艳地在勋贵圈里亮了个相。 回宫的时候,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命妇搭着伴过来拜见她,态度之恭敬,言语之恳切,把秦盈盈吓了一跳。 这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作为皇帝亲妈所代表的尊荣。 她向来是个宠辱不惊的性子,即使面对这些身份地位学识阅历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的人,也能放松下来,该亲切亲切,该端着端着,演技之精湛,表现之优秀,令无数贵妇折腰。 直到她走了,大伙还望着她的马车连连称赞。 进宫门的时候,秦盈盈和赵敏打了个照面。 想到夫人贵女们围着她献殷勤的场景,赵敏就忍不住心里犯酸,这一切本该属于她的母亲。 心里这样想,嘴上就忍不住说狠话:“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却清楚得很,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秦盈盈脚步一顿,毫不客气地刺回去:“我理你了吗?明明是你上赶着和我说话。还有,我什么底细,你倒是说说看,难不成我真是蜜蜂精变的?” “该死的小十一,就知道这小子靠不住!”赵敏愤愤地嘟囔。 秦盈盈真被这个丫头气到了,“小十一是你亲弟弟,‘该死’这种话是你这个做姐姐的该说的吗?” “少和我谈规矩,整个汴京城最不守规矩的就是你!”赵敏毫不示弱。 秦盈盈注视着她的神色,试图找出蛛丝马迹,“我很纳闷,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敌意?难道是因为小时候我把你交给太后娘娘养育,你心里憋着气?” 赵敏一噎,自知失态,转身就走。 秦盈盈抱着手臂,在她身后喊:“你知道那些妇人为什么对我那么热情吗?” 赵敏不理她,继续走。 秦盈盈拔高嗓门:“因为呀,她们都想让自己的儿子做驸马。” 赵敏猛地顿住,“谁的驸马?” 秦盈盈微微一笑,“你猜?宫里未出嫁的公主还有谁?敏慧呀,你要再这么任性下去,小心我给你挑个最丑的。” 赵敏杏眼一瞪,“你敢!” “要不要试试?反正你不把我当亲娘,那我也没必要在你身上用心。” 赵敏铁青着脸,转身就走。 这次的方向不是隆佑宫,而是赵轩的福宁殿。 秦盈盈抱着手臂,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 此时,赵轩没在福宁殿,而是在升平楼前的小广场上,这里是秦盈盈回宫的必经之地。 他正在擦箭头,一张俊脸沉闷闷的,心情不大好。 许湖瞧见赵敏和秦盈盈一前一后走过来,小声提醒:“陛下,太妃娘娘到了。” 赵轩手上一顿,头也不回地扔掉麂皮,挽弓,搭箭,嗖嗖嗖,接连射了十箭,箭箭命中靶心。 赵敏一下子惊呆了,那把大弓不就是被三军戏称为“亲卫敲门砖”的一石六斗弓吗? 皇兄何时这么厉害了? 秦盈盈看不出区别,却不影响她拍着手吹出一波彩虹屁,什么“儿子真棒”“儿子真厉害”“但凡你上场,哪还轮得到潘意那小子出风头”之类的,总之什么好听说什么。 赵轩放下弓,嘴角矜持地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快闭嘴吧!” 堵在心口的那股气,终于顺了。 第15章 舌战群臣 勤政殿,赵轩正在和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下棋。 男人表情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装了这些年,偏偏在这时候破功,你就不怕她一气之下重回朝堂?” “我赌她不会回来。”赵轩从容地落下一子。 太皇太后向来高傲,还喜欢自作聪明,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会急吼吼地回来抢位置。那不符合她的排面。 赵轩就是把握住了她这种心理,所以才使了这么个另类的“激将法”。 “小心玩脱了。”男人扫了他一眼。 “这不还有你兜着吗?”赵轩勾起一个吊儿郎当的笑,“世则,如果有一天我想端掉高家,你会不会阻止?” 高世则冷哼:“只求你快些,我给你打下手。” 赵轩笑意更浓,“我赢了。” 高世则皱皱眉,“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下,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架。” 赵轩笑言:“别这么刚,小心娶不到媳妇。” 高世则扫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能娶上似的。” 赵轩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漫上浓浓的笑意。 赵轩在升平楼前显摆箭术,毫不意外地传到了太皇太后耳朵里。 此时,暖阁内只有太皇太后和她的顶级心腹高嬷嬷。 高嬷嬷一脸惊讶,“官家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太皇太后哼了声,嗤笑道:“他不是‘变得’厉害了,而是原本就这么有本事。看来,咱们全被这个小崽子给骗了。” 高嬷嬷一愣,“您是说,官家先前的平庸纨绔都是装的?” “八成是。” “那他现在……” “不想装了呗,想来是自以为有了足够的依仗,觉得可以扯大旗、谋虎皮了。”太皇太后将纸条扔进炭盆,“是我低估他了,这小子比他父亲心思还深。” 高嬷嬷面上一慌,“娘娘,您该趁早回宫,稳定大局!” 太皇太后阖着眼,“现在还不是时候,且让他蹦跶两天。他不是一直想亲政吗?正好,万寿节让他自己去弄,不当家哪里知道柴米贵。” 她话音一转:“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随了他的心。去,给大郎传信,侍卫统领必须得是咱们的人。” 侍卫统领总领三千皇帝亲卫,把握住这个位置,就相当于把皇城几十个殿宇的武装攥在了手里。 次日早朝,果然有一番争论。 赵轩属意潘意,高家想推举自己的人,文臣们也纷纷站出来搅浑水,直把偌大的朝堂吵成了菜市场,还是专卖活鸡活鸭活鹅的那种。 赵轩抱着手臂冷冷一笑:“真以为朕是傻子吗,看不出你们心里的小九九?” 他拿手点了点,“刘大人,你方才举荐的那个,是你家表亲吧?司大人,你说的那位‘文武双全、可堪大任’的,是你一早就认准的榜下婿吧?梁大人,你——” 姓梁的大人忙道:“陛下明鉴,臣一心为了陛下安危着想,没有半分私心!” 赵轩往后一靠,嗤笑道:“你是没有,架不住你夫人有。你还不知道吧,你说的那个年轻小子是你夫人娘家大姑的三姨母家的嫡次子。” 梁大人扑通一声坐到地上,蒙了。 赵轩拉下脸,“百姓天天喊你们大人、大人,你们配吗?你们哪一个心无杂念,一心为民?” 堂下诸官哑口无言,不是没话说,而是被他的气势镇住了。 有人惊疑不定,有人沉默不语,有人愧疚难言。这是第一次,他们开始正视这位少帝。 或许,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少帝”了,他已然亮出獠牙,显出睥睨之姿,眼瞅着就能成为像他父亲那样杀伐果断、立志改革的帝王。 苍天大地白云青草小猫咪…… 向太后的脑袋里转着五彩斑斓的小圈圈,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十几年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赵轩如此霸气。 在她的印象里,这小子明明还是那个缩在角落里瘦不拉叽的小可怜啊! 突然有点后悔帮着太皇太后对付赵轩了,万一哪天赵轩得了势,会不会杀猫泄愤? 想回去抱紧她的崽崽们…… 秦盈盈没和向太后坐在一起,而是支着那张先帝用过的桌子坐在赵轩身后。 她隔着帘子拍拍赵轩的背——原本想拍肩的,但是赵轩太高了,够不着,只能把手伸到椅子缝里戳戳背。 就当是安慰了。 秦盈盈清清嗓子,像朵小莲花,无辜又天真,“诸位大人,你们这么积极地想把自家子弟推上高位,有没有想过,万一出了事儿顶在前面的也是他们。” 有人站出来,大义凛然,“太妃娘娘此言差矣,臣等推举侍卫,皆是出于忠君爱国之心。就算将来需要他们以身报国,又有何惧?” “好呀,”秦盈盈灿然一笑,“前几日你们不是还在说北边辽人犯边,屡禁不止吗,不如让他们去前线守着,辽人来一个打一个,若再有些本事,顺便把北方十六州也收回来,怎么样?”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既然不反对,就当你们答应了。”秦盈盈扭头对侧位的史官说,“请记下方才那些大人的话,还有他们的名字,待到将士们得胜归来,今日朝堂之论必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您说对不对,史官大人?” 年轻的史官恭谨地执了执手,“太妃娘娘所言极是,收复十六州是我大昭数代人的夙愿。若真有人愿意殊死一战,无论成败,下官定当不吝美言。” 秦盈盈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堂下,“现在,还有哪位想举荐谁吗?别客气,尽管说,史官大人都在这儿记着呢!” 再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不是舍不得自家儿郎死——当然,也确实是舍不得,最重要的还是不敢挑起战争。 少帝气盛,好逞一时之勇,他们这些人却不能不考虑国库消耗,朝局稳定,百姓安危。 这时候,潘意和高世则站了出来。 潘意收起了惯常的嬉笑,一脸坚毅,“臣愿为国出力,为君尽忠,无论是入亲军营还是驻守北疆,绝不推辞。” 高世则高大冷峻,声音低沉有力,“臣亦是。” 之后,又有几个少年站出来,正好是这次遴选出的前几名,其中一大半都是赵轩的人。 赵轩畅快道:“好!诸位都是我大昭的好儿郎,大昭的将来由你们和朕一起来扛!” “臣等义不容辞!” 君臣之言,皆是掷地有声,久久回荡。 高氏一派不约而同地看向苏相。 苏相摇了摇头,这一局,他们败了。 他看着帘后的秦盈盈,眼中带着疑惑,还有不易觉察的浅笑。 这位太妃娘娘,还真是深藏不露。 赵轩和秦盈盈联手又打了一场大胜仗,最终定了潘意为侍卫统领,高世则为副统领。 下了朝,赵轩独自坐在龙椅上,看着名单沉思。 许湖轻声道:“陛下,该用膳了,可要起驾?” 赵轩直起身,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你说,她怎么就能一眼看出崔晨是我们的人?” 崔晨就是那个年轻的史官,当时如果没有他的配合,秦盈盈那番论辩势必会大打折扣。 许湖笑道:“许是巧合吧,秦小娘子应该不懂这些。” “就是这样朕才觉得奇怪。”赵轩捏了捏拳,道,“朕越来越觉得她不像普通的乡野之人。” 许湖一怔,“陛下是在怀疑太妃娘娘?” 赵轩抿着嘴,他确实怀疑,总觉得这个小村姑太过与众不同,让他不踏实。 许湖说:“此事是梁大将军亲自办的,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想来不会出岔子。” 赵轩果断道:“给梁卿传信,让他即刻入宫。” 许湖躬身应下。 另一边,秦盈盈和向太后各自乘着步辇出了紫宸殿。 按照以往的情况,基本上是秦盈盈像朵小白莲似的跟向太后道别,向太后不冷不热地应上一声,然后各走各的路。 没想到,这次向太后破天荒地叫住了她。 “你明知道朝中一半以上都是太皇太后的人,就算官家心气再大,最后无非是弄得两败俱伤,为何还要纵着他如此折腾?” 秦盈盈没再假装白莲花,而是犀利地反问:“太后娘娘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以为这天下就姓高了?就算官家被搞下去,新帝即位,于你而言也不会多半分好处。” 向太后倏地瞪大眼,指尖发颤,“你你你、你还真敢说!”她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咬牙道:“就像你说的,无论站在哪一边,对本宫都没有什么好处!本宫无非就是想着朝局能多安稳两年,等将来有一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 “自古以来,除了昏聩无能的君主,没有哪个有志的帝王会让朝政把持在外戚手中。” “再等两年不成吗?非得这么急?” “官家已经十七岁了,做了整整六年傀儡,太皇太后可有过放权的意思?别说朝政,就连娶后纳妃这样的大事都一拖再拖!” 秦盈盈露出一丝哂笑,“敢问太后娘娘,如果有人欺负了您的猫,您愿意让它忍气吞声再等两年吗?” “自然不愿意。”向太后想也没想。 秦盈盈抚了抚掺着银丝的鬓发,“我也不愿意。” 第16章 梁大将军 秦太妃今年只有三十六岁,鬓边却长了白头发,直觉告诉秦盈盈,或许和她每天喝的药有关。 在宝儿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拉拢了一个在崔嬷嬷房里做粗活的小宫女,拿到了一小包药渣。 秦盈盈派人把药渣拿到宫外找大夫看,顺利的话今天就能有消息。 紫宸殿中,赵轩没等多久,梁大将军便快马加鞭地赶来了。 梁大将军名叫梁淮,字季琛,是西山营的守将,也是唯一一个坚定地站在赵轩这边的武将。 和大多数禁军将领不同,梁淮没有显赫的出身,祖上只是低等军户,他十四岁便加入了河北厢军,从一个排头小兵一路做到了厢军主帅。 前年太皇太后去西山寺进香,车驾半路受惊,险些坠下山道,梁淮舍命相救,立下大功,被太皇太后擢为西山营指挥使。 太皇太后曾想过拉拢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梁淮不仅没接受,还转而投入了赵轩的阵营。 太皇太后气个半死,若不是记着他的救命之恩,八成早就让他收拾包袱滚回河北老家了。 说起来,这梁淮虽是武将,却性情温和,心细如发,且生得面白俊朗,倒像个文质彬彬的儒生。 禁军将士们给他起了个外号——“白面将军”。 梁淮到了紫宸殿,许湖早就泡上了他惯爱喝的高山茶。 赵轩亲自给他倒了一盏,问:“梁卿那日去秦家庄,可有何特别之处?” 梁淮沉思。 那天他接到赵轩的密旨,连夜赶去秦太妃的老家。当时秦小娘子骑马磕了脑袋,眼看着就没救了,他情急之下给她喂了一颗“保命丹”。 保命丹是军医配制的良药,关键时刻可以救人一命。 “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 梁淮沉吟片刻,突然表情一变,“那日马车行到中途,秦小娘子突然没了气息,臣用军中急救之法也没用,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又活了过来。” 许湖倒吸一口凉气,“竟有这样的事!将军当日怎的没向陛下禀报?” 梁淮执手,“是臣的失职,请陛下责罚。” 赵轩摆摆手,“这不怪你。”当时秦太妃新丧,事态紧急,梁淮只能捡着重点说。 “你当年经历过北疆战事,可见过这种死了又活过来的?” 梁淮点点头,“没有亲眼所见,却听军医们说过,这叫‘假死’,只是一时脉象微弱,并没有真的咽气,想来秦小娘子便是这种情况。” 赵轩思量片刻,又道:“她会骑马?” “是,臣打听过,秦小娘子父母早亡,自小被祖父母抚养。其祖父有门手艺,专为大户人家配马、相马,在当地有些名气。” “只是两年前秦老与夫人相继去世,就剩下了秦小娘子。小娘子会养马,又有族人接济,尚能勉强度日。” 赵轩在脑海中缓缓勾勒出秦盈盈平日的生活——割草、喂马、刷毛、铲粪,为了一日三餐精打细算…… 与京中贵女相比,小村姑的日子也忒难过了些。 赵轩不由放缓语气,“她平日是什么性格?有什么习惯?喜欢吃什么、做什么?” 梁淮一愣,“这……臣未曾问过。若陛下需要,臣这就去查。” 赵轩犹豫了一瞬,最终点点头,“别声张。” “臣遵旨。” 梁淮走后,赵轩仰靠在宽大的龙椅上,有些烦躁地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许久没有这么头疼了。 许湖一时心疼,温声提醒:“陛下,用膳吧!” 赵轩闭了闭眼,“吩咐御厨,将膳食送去圣端宫。” 许湖躬身应下。 只是,赵轩没料到,秦盈盈此时不在宫中。 药渣的事有消息了。 送信的是位女大夫,姓张,曾和宝儿的母亲有些交情,宝儿这才找了她。 秦盈盈特意把她叫到东华门外,想亲自问问。 她没有传步辇,而是带着宝儿挑了条人少的小道,匆匆赶往东华门。 圣端宫的腰牌是赵轩亲赐的,虽然不能随意出宫,但站在宫门口说几句话还是可以的。 张小娘子是个爽快人,见到秦盈盈之后闲话不叙,直接说道:“这药渣妾看过了,里面共有十三味药材,妾认出了十二味,搭在一起是补身子的良方,只是有一味不明……” 秦盈盈敏锐地问:“关键是不是就在这一味?” 张小娘子点点头,露出些许歉意,“妾医术浅薄,遍查胡汉医典也未找到这味药。” 秦盈盈道:“小娘子不必自谦,慢慢查,不急,若有消息,还请及时告知。” 张小娘子笑笑,福了一礼,“娘娘不怪罪,妾便安心了。” 秦盈盈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是‘娘娘’?”为了掩人耳目,她特意换上了女官的衣裳。 张小娘子眨眨眼,“如您这般的气度,必不是普通宫人,至少得是个娘娘。” 秦盈盈自然不信,“不管你是怎么猜出来的,都要谢谢你肯帮忙。需得多说一句,此事不可向他人提起,这也是为你好。” “妾晓得。”张小娘子点点头,脸上丝毫不见紧张或慌乱之色。 秦盈盈暗自佩服,原来,古代也有这种聪明独立,能在男权压迫中挣扎出一番天地,活得风生水起的奇女子。 和张小娘子道别后,秦盈盈想尽快回宫,免得被崔嬷嬷怀疑。 刚进宫门,便见一骏马疾驰而过,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马上之人,突然怔住。 这张脸……分明就是梁医生! 秦盈盈想也没想,拔腿就追了过去。 守门的兵士原本正抱着□□打盹儿,突然瞄见秦盈盈从旁跑过,立即将她擒住。 兵士的表情像是遭到了背叛,“见你是圣端宫的人,才网开一面许你在这里说话。你竟然这么不给面子,还想偷跑出去,当我们兄弟是瞎的吗?” 秦盈盈被他扭住手臂,疼得惊呼出声。 宝儿心疼死了,一把将那兵士推出老远,“娘娘,您没事吧?” 秦盈盈呆呆地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不自觉捂住心脏。 她一看到这张脸,就忍不住想起他的手术刀。 兵士也傻了。 他看看宝儿,又看看身后的城墙,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做梦似的,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飞了这么老远。 其余几人跑过来,将秦盈盈和宝儿团团围住,“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擅闯宫门?” 宝儿挡在秦盈盈身前,凶巴巴地嚷道:“你们知道她是谁吗?若敢伤了她,小心你们的脑袋!” 兵士们面面相觑。 秦盈盈终于回过神儿,急切地问:“刚刚那位,就是骑着马跑过去的那个,是谁?” “那是西山营指挥使,梁淮梁大将军。”答话的不是围着她的兵士,而是一位高大冷俊的男人。 男人穿着银白色的侍卫服,更显得精神抖擞。 秦盈盈记得,这位就是早朝上和潘意一起站出来的御前带刀侍卫,高世则。 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个男人不仅长得帅,还很有气势,完全符合总裁酷帅狂霸拽那一挂。 秦盈盈看着眼前的大帅哥眨了眨眼,“既然他是大将军,我为什么没在朝堂上见过他?” 高世则没吭声,只是给围成一圈的城防兵使了个眼色。 兵士们二话不说,立马散开了。 高世则上前将秦盈盈扶起来,不等她站稳就飞快地放开了,并且非常明显地后退了两步。 仿佛秦盈盈是个病毒。 看在他长得帅的份上,秦盈盈果断地原谅了他,并且扬起一个感激的笑,又问:“他叫什么?是不是梁季琛?” 高世则终于开口,酷酷的,自带降温效果:“那是大将军的表字。” 秦盈盈一下子激动起来—— 真的是梁医生! 梁医生也是穿越的吗? 再见面他能认出自己吗? 迫不及待想见面! “他为什么不上早朝?多长时间进宫一次?之前我为什么没见过他?他经常来宫里吗?”秦盈盈急吼吼地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差点崩人设。 与秦盈盈的心花怒放相比,高世则就像活在冬天,一张脸冷冰冰的,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没搭理秦盈盈,只是对城防兵们说了句:“别为难她。” 然后,转身就走了。 就走了…… 秦盈盈眨眨眼,这么酷的吗? 第17章 生病 回到圣端宫,秦盈盈才知道赵轩来过,并且等了许久,直到勤政殿的太监传话他才走,饭都没吃。 放在从前,秦盈盈一定会担起慈母的责任,体贴地准备好香喷喷的饭食,亲自送到勤政殿。 只是,此时她满脑子都在想现代的事,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十四岁认识梁季琛,一路看着他从实习医生变成了主治医师,之后她每次做手术都是他主刀。 每次在生死关头,只要看到梁医生那双带着笑意和鼓励的眼睛,秦盈盈就舍不得放弃。 她对梁医生的感情算不上暗恋,更不是明恋。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崇拜,就像迷妹崇拜偶像,白云崇拜赵忠祥。 或者还带着感激,感激梁医生每次都不辞辛苦,尽可能为她找到最合适的治疗方案。 秦盈盈带着丝小期待,倘若今世相逢,也许可以更进一步。 毕竟,无论从际遇还是观念来说,同为穿越者的梁医生是最让她放心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午太过兴奋把精神头耗尽了,用过午膳秦盈盈就觉得有点头晕。 裹着毯子歪在榻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宝儿进来看过两次,见她没醒便没叫她。 下午天有些闷,格扇窗开着一条缝,凉风嗖嗖往里钻,秦盈盈打了好几个喷嚏,扯了扯毯子继续睡。 整个上午加下午,赵轩一直等在勤政殿,每隔半个时辰就要问一次,圣端宫那边有没有人来。 到最后不用开口,只要他一抬头许湖就会主动说:“差人去瞧了,太妃娘娘还没起。” “怎么这么能睡?”赵轩故作嫌弃。 她知不知道自己早上没吃饭,中午也没吃,就为了等她。 再给她半个时辰、不,一个时辰好了,若再不过来叫他一道用膳,以后自己的御膳就再也没她的份了。 ——这话赵轩已经默默地说了好几遍。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秦盈盈还是没来。 赵轩黑脸,“去查查,她这一天都做了什么。” 口口声声说最爱儿子了,关键时刻却一点都不关心他。真是口蜜腹剑,不对,口是心非的小村姑! 许湖手底下的人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把秦盈盈这一天的行踪调查得一清二楚。 赵轩眉心微蹙,“她去宫门口见了一位女郎中?还碰见了梁卿?” “是……”许湖心内打着鼓,“太妃娘娘许是认得梁大将军,追着他的马跑了一大截,被城防兵拦了下来,后来又碰到了高小郎君。” 赵轩微薄的唇抿成直线,梁淮不是说一路上她都没醒吗,为何会记得他? 正思忖,突然听到殿外一阵吵闹。 许湖立即变了脸,匆匆走出去,“不要命了?敢在这里喧哗!” 小太监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禀公公,不赖小的们,是这位姑姑——” 许湖一瞧,惊讶道:“宝儿?你怎么来这儿了,可是太妃娘娘有事?” 宝儿终于喘匀了气,哽咽道:“娘娘突然起了烧,崔嬷嬷不肯请医女,请官家过去看看吧!” 许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天爷啊,崔嬷嬷这是在玩命啊! 不等他进殿禀报,赵轩便大步冲了出来。 宝儿小跑着跟在赵轩身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着秦盈盈的状况,还愤愤地告了崔嬷嬷一状。 “平日里嬷嬷摆架子拿乔也就算了,如今娘娘都病了,她不肯让我们近身伺候,也不肯去请医女,只说自己有个退热的方子,指使我们去煎药……” 赵轩知道,崔嬷嬷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天快黑了,秦盈盈脸上的药效会渐渐消退,不能让宫人和医女看到。 然而,知不知道是一回事,生不生气是另一回事。事实证明,赵轩很生气,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股火气从何而来。 圣端宫内,崔嬷嬷足足派了六个心腹太监在殿门口守着,她一个人在里面看着秦盈盈。 看到赵轩怒气冲冲地过来,太监们吓得跪到地上,有人大着胆子喊了声:“官家驾到!” 赵轩冷哼一声,一脚踢开殿门。 许湖特意记下了喊话之人的长相,默默地给他点了个蜡。 殿内,崔嬷嬷看到赵轩进门,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十分自得,“陛下放心,老奴一直在这里守着,没让任何人进来。” 赵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强忍着没有抬脚踹过去。他越过崔嬷嬷,头也不回地说:“让她出去,唤宝儿进来。” 许湖当即抓住发愣的崔嬷嬷,强硬地拉了出去。不用许湖叫,宝儿就急吼吼地跑了进来。 赵轩大步走到榻边,看着秦盈盈苍白的脸,心往下一沉。 秦盈盈刚好醒了过来,看到赵轩的脸色,扯开一抹虚弱的笑,“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赵轩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贴到了她额上,“哪里难受?” “头晕,骨头疼……”秦盈盈扭着身子,蹭了蹭他微凉的手,软绵绵的,像是在撒娇。 赵轩指尖一颤,努力保持淡定,“别怕,医官稍后就到。” 秦盈盈忍不住笑起来,“我不怕。”说完又加了句,“孩子都生了仨,这点小病小痛算什么。” 赵轩嘴角一抽,哭笑不得。 宝儿是真哭了,“陛下,让奴婢把太妃娘娘扶到床上去吧,肯定是窗边太冷,才害娘娘生了病,都是奴婢的错……” 秦盈盈笑笑:“傻丫头,快别哭了,是我自己贪凉,怪不着你。” 说着,就要自己起来。 “屋里冷,别乱动。”赵轩按住被角,将她严严实实裹住,俯身抱了起来。 抱完就后悔了,不该这么唐突…… 只是,却没舍得放手。 少女的身体娇小柔软,散着淡淡的馨香,赵轩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接触。 太皇太后不想让他过早生出子嗣,不仅没安排人教导,还把他身边服侍的人全都换成了又老又丑的。 直到现在,赵轩还没真正接触过女子。 他紧了紧手臂,硬着头皮往床边走,姿势非常奇怪,像抱麻袋似的。 秦盈盈也是第一次被男人抱。 赵轩肩膀很宽,身形高大,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青涩却有力量。偎在他硬实的胸膛,温热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秦盈盈控制不住地红了脸。 一边脸红一边在心里骂自己:禽兽啊,这可是你儿子,亲生的! 医官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奇怪的气氛。 “太妃娘娘脉象平和有力,可见平日身体十分康健,倒不像这般年龄该有的……” 赵轩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医官没想到马屁会拍在马腿上,笑脸一僵,忙道:“如今只是偶感风寒,用药调理一二便好。” 赵轩点点头,让宝儿跟着医官去拿药。 殿内只剩下他和秦盈盈。 赵轩亲自拧了热帕子,给秦盈盈擦脸敷额头。他头一回伺候人,动作有些笨拙,却十分用心。 这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易容药的效力渐渐消退,秦盈盈的脸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这是赵轩第一次看到,比想象中还要好看。 他用目光隐晦地打量着秦盈盈,发现她和秦太妃其实没有那么像。 她的脸比易容后明显小了一圈,下巴尖尖的,脸蛋鼓鼓的,笑起来有俩小酒窝,尤其是那双眼睛,乌黑灵动,宛若心思纯净的孩童。 赵轩不由愧疚。 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本该在蓝天绿地之间骑着她的骏马逍遥自在,却因为他的私心,被困在了这深宫之中,还要喝那伤身子的药。 他心里很清楚,秦盈盈这次突如其来的发烧多多少少和易容药有关。 秦盈盈抬起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医官都说了,小病而已,很快就能好,不许不开心。” 对上她关切的眸子,赵轩想起了许湖转述的那些话。 宫道上,这个惯爱演戏的小村姑难得露出真性情,面对向太后据理力争,字字句句都在维护他。 都说帝王之术,最忌心软。 赵轩还是忍不住生出一股冲动,问:“你想离开吗?” 秦盈盈奇怪地看着他,“离开皇宫吗?离开之后做什么?” “做什么都好,养马,种地,或者……”嫁人生子。 只要你想,我就放你走。 第18章 诉衷肠 秦盈盈摇摇头,笑着说:“不想。” 赵轩一怔,“为何不想?” “皇宫里挺好的,有吃有喝有人伺候,不用担心一日三餐,不用为生计奔波——你尽管笑吧,我就是这么好逸恶劳——这天底下的日子哪有想象得那么轻松?” 赵轩确实笑了,这是他下了朝之后露出的第一个笑,“你是女子,只管在家相夫教子,用不着出去奔波。” 秦盈盈撇撇嘴,“你以为相夫教子就是舒服日子吗?每天守着后宅那一亩三分地,还要和别人勾心斗角抢夫君,生活水平的高低全都寄托在男人身上,年纪稍稍大一些就会被夫君厌弃,从此独守空房寂寞半生,有什么好?” 赵轩想起秦太妃,还有其余后宫妃嫔,不得不承认,秦盈盈说得对。 秦盈盈戳戳他脑门,“所以,等你以后娶了妃子,一定要对她们好。哪怕你肯多花一点点心思,都能让她们开心好久。” 赵轩看着她,不由脱口而出:“那你呢?如果我对你好,你也会开心吗?” “当然,我只会更开心。”秦盈盈眨眨眼,“毕竟,当娘的对儿子的要求比妻子对夫君的要求要低多了。” 赵轩抿唇,“你……” 算了,永远不要对小村姑抱什么指望。 “我什么?”秦盈盈歪歪头。 “你休息会儿,药煎好了我叫你。” 生病的秦盈盈带上些孩子气,“你刚才肯定不是想说这个。” 赵轩不说话,而是霸道地把她塞到被子里。 秦盈盈揪着他的衣袖,像是在耍赖,“快说,你刚刚想说什么?是不是发现我是蜜蜂精,想赶我走?” 赵轩好笑道:“你以为我是小十一吗?” 秦盈盈抿着笑,“小十一比你可爱多了。” 赵轩学着小十一的样子嘟起嘴,逗得秦盈盈笑倒在被子上。 他勾了勾唇,细心地帮她压好被角,“确定不离开?” “不走,坚决不走。”秦盈盈往被子里缩了缩,“好不容易生了个皇帝儿子,中彩票都没这么带劲儿的,我可舍不得走。除非……” 赵轩目光一顿,“除非什么?” 秦盈盈转了转眼珠,“除非有一天我找到了真爱,想出宫改嫁。” 赵轩脸一黑,“想都别想!” “为什么呀?大昭律法可没说太妃不许改嫁。就你们那个开国皇帝还为了一个男人遣散后宫呢!” 赵轩立即捂住她的嘴,“别胡说,太.祖皇帝岂是你能编排的?” “唔唔唔……”看吧,这事八成是真的,不然你怎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赵轩拿眼瞪她,“乖乖睡觉,不然我敲晕你。” “唔唔!”你敢! 赵轩抬起手。 秦盈盈立马闭上眼,乖得像只小木偶。 赵轩勾了勾唇,指肚在她颤动的睫毛上轻轻抚过,眼中染着他自己都未觉察的温柔。 秦盈盈原本只是装睡,结果装着装着不小心真睡着了。 中间被赵轩叫醒,喝了一碗苦到怀疑人生的药,又被赵轩塞了一大把杏脯,一颗比一颗酸。 怀着无比悲愤的心情,秦盈盈又睡了。 全程都是赵轩亲自照顾,许湖打下手,没让任何人进屋。 崔嬷嬷枯坐在偏厅,满心委屈。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明明思虑周全,忠心不二,为何反倒惹恼了赵轩? 许湖恨铁不成钢,“早跟你说过,好好照顾太妃娘娘,不可有丝毫怠慢之心,你听了吗?” 崔嬷嬷不服气,“她若是正正经经的太妃娘娘,我自然不会怠慢,可她是吗?” “官家说她是,她就是!你看官家是怎么对她的,你以为只是在做戏?” “难道不是吗?” 许湖险些气昏过去。 崔嬷嬷红了眼圈,“官家当真不知道吗,我那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湖语气不由变软:“你呀,真以为官家还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儿吗?你的那点小心思,他比谁都清楚。你敢对灯发誓,今日之事尽了全力?” 崔嬷嬷一怔。 是的,今天的事她确实有私心,她就是想让秦盈盈受些罪,以报先前的挑拨之仇——她觉得前几次赵轩当众给她没脸都是秦盈盈挑拨的。 “太妃娘娘刚起烧的时候,去请医女完全来得及。就算来不及,你也可让人报给官家。偏偏自作主张、自大妄为!” 许湖叹了口气,“官家是个重情义的,若你做得足够好,他岂会因为任何人慢怠于你?三娘,不是官家不把你放在眼里了,是你心大了,想要的太多了。” 猛然被人揭开心底的阴影,崔嬷嬷狠狠一颤,突然生出巨大的恐慌,“官家他、他会不会……” “若他真想处置了你,不会让我跟你说这些。”许湖甩了甩拂尘,叹道,“不过,仅此一次,若再有,就连我说情都不好使。” 崔嬷嬷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知道是愧疚,还是其他的什么。 半夜下起雨,雨点极大,噼哩啪啦地打在窗子上,秦盈盈醒了。 她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好像坐在船上,又或者是颠簸的火车,一路摇摇晃晃。 四周昏暗,隐约有个人影,像是梁医生。 梦中的梁医生好像是长头发,也没穿白大褂。不过,黑咚咚的,也许是她看错了。唯一清晰的是他那双眼睛,像平时一样含着笑。 他说:“不必怕,很快就到了。” 直到悠悠转醒,秦盈盈还在恍惚,眼前一会儿是穿着白大褂的梁医生,一会儿是黑咚咚的梁医生,险些分不清前世还是今生。 直到一双微凉的手轻轻附在额头,才把她拉回现实。 赵轩松了口气,“不烫了,看来御医署还算养了几个能用的。” 秦盈盈碰了碰他手背,“怎么这么凉?” 问完才发现外面下着雨,赵轩坐在圆凳上不知待了多久。 秦盈盈支起身子,急道:“怎么没去睡?我这儿不用人守着。” 赵轩不甚熟练地给她塞了个软枕,唇边带着调侃,“半宿踢了十来回被子,不守着能行?” 秦盈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几更了?你快回去睡吧,我让宝儿进来。” “不睡了,待会儿直接上朝。”赵轩捏了捏眉心。 秦盈盈愧疚又心疼,卷着被子像只虫子似的往里挪了挪,“那你上来,好歹眯会儿。” 赵轩看着她,不动弹。 秦盈盈笑起来,“不好意思呀?我可是你亲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赵轩笑笑,“行了,别乱动,好好待着,说会儿话。” “那你裹上点。”秦盈盈抓起被上的毯子,想要给他披上。 赵轩这次没再拒绝,为了让她安心。 把他严严实实地裹好,秦盈盈才拥着被子坐好,“想和我说什么?” 赵轩盯着她亮晶晶的眸子,缓缓道:“听说你今日在宫门口追一个人……” “嗯,是梁大将军,我觉得他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原本想拦住他仔细看看,没想到他跑得那么快。” 她的回答毫不迟疑,显然根本没打算隐瞒。 相比之下,赵轩觉得自己的猜疑和试探竟显得那般阴暗。 “对了,你是皇帝,可以随时把他叫进宫对不对?能不能让我和他单独见一面?”秦盈盈兴冲冲。 刚刚生出的愧疚瞬间消失。 赵轩想起前不久她才说过的“出宫嫁人”的话,想也没想就撒了个谎:“梁大将军有要务在身,近期不在汴京。”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归期未定。” “这样啊……”秦盈盈一脸失望。 赵轩心里有些不得劲儿,他把这归于她“秦太妃”的身份,“你好歹是我的母妃,也该矜持些。” 秦盈盈拿眼瞅着他,“嫌我给你丢人啦?” “没有。”与我的隐瞒与算计相比,你那点小心思算得了什么? 赵轩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对秦盈盈的在意理解成了愧疚。 雨淅沥沥地下着,房中有片刻的安静。 在叮叮咚咚的雨声中,秦盈盈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你知道崔嬷嬷每天早上都会让我喝一碗药吧?” 赵轩沉默了片刻,点点头,“知道。” “那药不是单纯补身子的吧?” “……不是。” 秦盈盈道:“能告诉我吗,那药有什么效果,为什么让我天天喝,还要避开其他人?” 话说到这份上,赵轩反而轻松了许多。 是的,聪慧如她,早该有所怀疑了。 他直视着秦盈盈的眼睛,坦率道:“如果现在告诉你,会有很多不确定的事。” 比如,秦盈盈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闹得人尽皆知,会不会被太皇太后利用,还有,会不会不告而别…… “等我确保万无一失的时候再让你知道。” 秦盈盈挑眉,“那我只问一句,你会不会害我?” “不会。”赵轩毫不迟疑。 既然你可以不惧两宫太后的威势坚定地支持我,我必会倾尽一切护你周全。 秦盈盈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我信你。” 赵轩心头的大石仿佛一下子落了地。 四更鼓响,赵轩该上朝了。 秦盈盈钻回被子里,赵轩帮她压好被角,这个动作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廊下有伞,记得撑一个,别淋着。” “知道了。” 除了精致的绸布伞,栏杆旁还支着一把画着胖嘟嘟的小花小草小鸟小人儿的,一看就是秦盈盈的手笔。 赵轩笑叹一句“毫无天赋”,继而毫不犹豫地拿起来,亲自撑着,一步步踏入雨幕。 长长的宫道湿漉漉一片,绵密的雨丝毫不留情地冲刷着古老的宫墙。 “从明天起,易容药药量减半。” “告诉药师,尽快配出无害的方子。” “给梁大将军传信,不必查了。” “还有,让他待在西山营,无诏不必回京。” 许湖微笑着,一一应下。 第19章 选驸马 到底是身体底子好,秦盈盈在床上躺了两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崔嬷嬷依旧是圣端宫的管事嬷嬷,只是从前对她最忠心的六个小太监一个都不见了。 宝儿被提成了一等宫女,成了名正言顺的掌事姑姑。 底下的小宫人们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地福个礼,可把宝儿美的,接连几天走路都带着风。 秦盈盈交给宝儿一个任务——打听梁大将军的事,并叮嘱宝儿要悄悄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赵轩。 以这个家伙别扭的性子,如果知道自己想给他找个“后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事实上,赵轩已经知道了。 虽然他料想不到秦盈盈会有那么惊天动地的打算,单是听说她在暗中打听别的男人,就已经足够让他不爽了。 赵轩不爽的结果就是封锁梁淮的消息,同时命令他老老实实待在西山大营,不许回京,更不许进宫,绝不给秦盈盈创造任何机会。 因此,宝儿问来问去,只问出“梁大将军很厉害”、“梁大将军无父无母”、“梁大将军平时不在汴京”这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秦盈盈十分乐观,既然两个人有缘,就一定会再见,脑子甚至幻想出杏花微雨、路左相逢的美好画面。 赵轩来到圣端宫,同她提起侍卫值守的事。 此次比试总共选出六名带刀侍卫,今后就由他们六人负责皇城安危。 如今宫内有主子的宫殿只有赵轩的福宁宫、秦盈盈的圣端宫、太皇太后的宝慈宫、向太后的隆佑宫以及大昭仪所在的坤宁宫,再加上位于皇成中轴线的大庆宫,正好六座。 “六名侍卫,你属意哪个?”赵轩问。 “让我先挑?”秦盈盈把名单扫了一圈,笑道,“我只认识潘意,就他吧!” 武功高,长得帅,嘴还甜,选不了吃亏选不了上当。 “不可。”赵轩果断拒绝。 秦盈盈白了他一眼,“你这是让我挑还是不让我挑?” “除了潘意,其他都行。” 除了心里那点无法言说的小嫉妒,赵轩其实也考虑到了正事,“我想让他去隆佑宫,敏慧在。” 秦盈盈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驸马人选……你瞧上潘意了?” 赵轩点点头,“潘家世代簪缨,忠君爱国,皇室下嫁公主也算一桩美谈。” 秦盈盈皱眉,不赞同:“那可是你亲妹妹,怎么可以拿她做交易!” 赵轩露出无奈之色,“不是交易,敏慧与潘意自小相识,潘意早就对她有情,曾托三皇姐从中说项。” “怎么没成?”秦盈盈问。 “敏慧拒了。”赵轩平静道。 “那不就得了。”秦盈盈一脸严肃,“我跟你说,你要是为了私心搭上妹妹,我可不同意。”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赵轩无奈又委屈,“我是她亲兄长,怎么会害她?敏慧她并非真讨厌潘意。” “你怎么知道?”秦盈盈怀疑。 “母妃所说。” “我说的?”秦盈盈一脸茫然,“我失忆前说的?” 赵轩抿唇不语。 当然不是你说的! 而是真正的秦太妃。 秦太妃早就对他说过,潘意和赵敏十分般配。只是从前他并不看好潘意,觉得他太过油嘴滑舌,又常常惹赵敏生气,并非良配。 不过,看到遴选那日赵敏对潘意的在意,他不得不承认,秦太妃的话是对的。 见他不说话,秦盈盈就当他是默认了。 既然是人家亲娘说的,那就一定没错了。她自动脑补了一大串,最后说:“我知道了。” 赵轩挑眉,“你知道什么了?” 秦盈盈笑笑,知道了你们兄妹两个一样,都是口是心非的别扭鬼! “如果潘意去了隆佑宫,圣端宫你打算安排谁?” 赵轩点了点名单,指出一个人。 “高世则?”秦盈盈惊讶,“他不是高家的人吗?”没记错的话,还是太皇太后嫡亲的侄孙。 “他是姓高,却不是高家的人,而是我的人。”赵轩淡定道。 秦盈盈提起一口气,“这是秘密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那种?就连敏儿和小十一都不能告诉?” 赵轩嗯了一声。 秦盈盈眨眨眼,一把圈住他的脖子,“儿子你可真好,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信任我!放心放心,娘亲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你——你端庄些!”赵轩掰开她的手,努力做出嫌弃的模样。 实际悄悄红了脸。 秦盈盈偷偷笑笑,假装没看见。 她转了转眼珠,坏笑道:“既然这样,我还真得选潘意。” 赵轩不解,“为何?” 秦盈盈凑到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赵轩道:“这样能行?” “照我说的话做,百分百没问题!”秦盈盈看着他,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对付小别扭鬼,她有经验极了! 赵轩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 可是没证据! 最后,他还是听了秦盈盈的话,把潘意安排在圣端宫,让高世则去了隆佑宫,并且特意透露给赵敏身边的宫女一个“小道消息”—— 官家有意让高世则尚公主。 赵敏一下子炸了,杀气腾腾地找他理论:“皇兄糊涂了吗?高世则是高家人,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孙,我怎么可以嫁给他?” 赵轩合上奏折,不紧不慢地问:“敏慧,你知不知道为何三皇姐和四皇姐都升了长公主,唯独你没有?” 赵敏撇撇嘴,“还不是因为太皇太后不喜欢我。” “你连句皇祖母都不愿意叫,她为何要喜欢你?”赵轩靠到椅背上,“倘若你能嫁给世则……” 赵敏气得直跺脚,“皇兄,你是在逗我吗?为了那么一个破封号,你就要让我嫁进高家?” “有何不可?” “就是不行!我死也不要嫁给那个冷脸怪!” 坐在后殿喝茶的冷脸怪本怪:…… 赵轩闷笑一声,问:“那你想嫁谁?” “我——我谁也不想嫁!”赵敏赌气道。 “死了这条心吧,我可不会养你一辈子。” 赵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是我亲皇兄吗?居然说出这种话!” 赵轩扯开笑意,“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母妃说的,世则也是她选中的,你若不愿意就找她去说吧。” 赵敏皱眉,“皇兄,你还真把那个丫头当成——” 赵轩冷下脸。 许湖看看左右,低声提醒:“公主,慎言。” “疯了,真是疯了。”赵敏摇摇头,愤愤道,“既然这样,我就去找她,我看她敢……” 后面话没说出口,人就跑到殿外了。 许湖瞧着她的背影,担忧道:“陛下,太妃娘娘这主意真能行吗?” “能。”赵轩毫不犹豫地说。 赵敏跑到圣端宫,霸道地把秦盈盈屋里的宫人赶出去,红着眼圈质问:“你凭什么管我的事?你有什么资格?” 秦盈盈不紧不慢地合上话本,支着下巴笑眯眯,“你说的是哪一件?给你选驸马,还是把你的未来驸马安排在隆佑宫?” “他才不是我的——”赵敏脸一红,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得含含混混道,“我不同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同不同意有什么打紧?”秦盈盈故意激她,“说起来,我已经够好心了,你这么忤逆我,我都没给你找个丑的。”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赵敏的神色,“说起来,潘家小郎君也不错,武功高还讨人喜欢,我原本想选他来着,只是考虑到你不喜欢,这才作罢。” 赵敏一听,想也不想便嚷道:“我宁可要潘意!” 秦盈盈故作惊讶,“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潘意?” 赵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腾的红了脸,“你、你诈我?” 秦盈盈微微一笑,“那你说,我诈着了吗?” 赵敏又羞又气,转身就往外跑。 迎面撞上一个英俊的少年,满脸都是灿烂的笑,“我就知道,你心里也是有我的。” “我心里有鬼也不会有你!不要脸!”赵敏恨恨地踩了他一脚,红着脸跑走了。 潘意冲着秦盈盈深深一揖,“小子多谢太妃娘娘成全。” 秦盈盈笑着摆摆手,“快去追吧!” 潘意嘿嘿一笑,颠颠地去了。 秦盈盈托着腮,一脸羡慕。 年轻人的爱情真甜啊! 也不知道她的那个人在哪儿…… 正想着,窗外就出现一道身影,隔着窗户敲了敲她脑门,“发什么呆?” 秦盈盈虎下脸,“坏小子,我可是你母妃。” 赵轩勾了勾唇,转过走廊来到屋内,身后跟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年轻郎君,正是高世则。 高世则一脸冷酷,和满面春风的潘意就像两个季节,宫人们吓得扎下头,纷纷躲着他。 唯独秦盈盈笑容满面,热情地招呼宝儿上茶。 走了一位能说会道的小暖男,又来了一个霸道总裁款的大帅哥,还真是…… 上帝给她关上了一扇门,是为了开一扇更大的呀! 瞧着她满脸荡漾的笑,赵轩突然后悔了。 不然再找个理由,把高世则也换了? 还有哪个没出嫁的公主住在宫里吗? 第20章 起冲突 秦盈盈的计划很成功,赵敏果然也是喜欢潘意的,只是自己还没意识到,或者其实意识到了,却不肯承认。 赵轩把潘意调去了隆佑宫,赵敏举着鸡毛掸子叫喊着要把他赶出来。 潘意插科打诨,惹得隆佑宫中笑声不断。 向太后坐在藤椅上,晒着暖暖的太阳,撸着软乎乎的猫崽,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小辈,一脸满足。 两个人的亲事算是定了下来,只是赵敏依旧嘴硬,不肯答应。 赵轩由着她,反正到六月才及笄,不急。 赵敏虽然刁蛮任性了点,却不是个没良心的。后来回过味儿,便知道了秦盈盈其实是在帮她。 到底是个要面子的小娘子,自己拉不下脸来道谢,却拿着一块亲手绣的帕子丢给赵轩,说是送给他的。 赵轩一看那粉粉嫩嫩的颜色,就知道了她的真实意图,转头给了秦盈盈。 次日早朝,赵敏特意等在集英殿前,瞧见秦盈盈路过,一个劲儿往她手上瞅。 秦盈盈抖了抖手里的帕子,夸张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哪个笨丫头绣的,梅枝儿都绣歪了。怪不得官家不喜欢,非要给了我。” 赵敏一听,好不容易生出的那一丢丢小感激立即散了个干净,气呼呼地走了。 秦盈盈笑得坏兮兮的。 近来,汴京城中十分热闹。 各国使团陆续抵达,鸿胪寺从上到下都忙疯了,赵轩也像长在了紫宸殿,几乎日日都要接见外邦来使。 秦盈盈心疼他,天天让内厨做些鲜汤给他送过去,偶尔为了表达泛滥的母爱也会亲手做。 赵轩每次喝到她做的,表情都会……嗯,一言难尽。 自从进了宫秦盈盈还没出去过,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想出宫转转,美其名曰:到庙里给赵轩求个平安符。 赵轩善良地没有告诉她,佛家寺庙不送平安符。 每逢初一十五,相国寺附近都有早市,千步廊下还有售卖香烛、为人解签的小摊子,正值春日,游人如织,十分热闹。 秦盈盈为了赶上早市,天不亮就爬起来了。随行的除了宝儿,还有高世则。 可爱的小姑娘+帅气的大保镖=幸福x2! 三人轻车便服,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 没别的,秦盈盈就是为了尝试一下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微服出行”,没准还能救下个被恶霸欺凌的俏书生,或者卖身葬父的小娘子。 一路上,她脸上的笑就没收起来。 宝儿也十分开心,自从娘亲去世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出宫。 高世则驾着马车,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秦盈盈买了串粉嫩的杏花簪在他发上,并且威胁他:“不许摘,摘了宝儿会哭。” 宝儿配合地做出“哭给你看”的表情。 高世则冰着脸,眼中闪过无奈。 两个人窝在马车里,用很大的声音“窃窃私语”。 “其实高侍卫一点都不凶,只是喜欢冷着脸吧!” “是啊是啊,高大人最善良了,昨天奴婢还看到他在宫墙边喂小鸟。” “宫墙边有小鸟?” “有哦,灰不溜秋,可好看了!” 高世则的冰山脸终于裂开一条缝。 女人啊…… 真是可怕的生物! 三人到相国寺的时候,早市上的人已经很多了。 秦盈盈和宝儿像两个没见过世面而又淳朴可爱的刘姥姥,见了什么都大惊小怪,各种赞美。 摊主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客人,人美嘴甜出手大方——当然,付钱的是嗖嗖放冷气的高总裁,这不重要——摊主一高兴,总会多送些什么。 最后,高世则身上挂满了大包小包,像一个行走的货架子。 真·生无可恋。 小娘子们纷纷向秦盈盈投去羡慕的目光,可以随心所欲买东西,还有高大俊朗的郎君帮忙拎,差不多就是人生颠峰了。 终于,秦盈盈把所有摊子都逛了一遍,这才大发慈悲结束购物,决定去大雄宝殿求个平安符。 相国寺的主持慧缘大师亲自接待她,这是赵轩一早就安排好的,秦盈盈并不知情。 听到秦盈盈说想求护身符,大师笑眯眯地说:“我佛慈悲,讲究因果,一切由心,自有缘法……” 大师说了许多话。 秦盈盈一脸崇拜地听完,“所以,有平安符吗?我儿子要过生日了,我想求一道给他。” 大师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僵硬,幸亏修为高深才没破功,“施主有所不知,符咒乃道家之物,本寺并没有。” 秦盈盈脸一红,这才反应过来。 都是被无良电视剧害的! 大师继续笑眯眯,“这里有串念珠,日日在佛前听诵经文,施主若不介意可拿去赠与有缘之人。” “那就多谢大师啦!”秦盈盈开心地接过。 这串念珠是紫檀木做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刻着密密麻麻的佛经,古朴大气。 就算不提佛缘,单是这么好看的手串也值得送给赵轩了。 秦盈盈挺满意,毫不吝啬地捐了一大笔香火钱。 经过廊下的时候,看到摊位上也在卖紫檀念珠,做工虽然不如慧缘大师给的那串精巧,却也不差。 秦盈盈一口气买了四串,一串给了宝儿,一串给了高世则,剩下两串打算带回去送给许湖和崔嬷嬷。 崔嬷嬷最近很老实,合该给她些奖励。 高世则看着腕上的念珠——是秦盈盈硬给他戴上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难怪官家这么快就对她放下了戒心,这个“太妃娘娘”,是块冰山都能被她的笑容和善意捂化。 高世则知道,秦盈盈明面上买了四串,其实是特意送给他的。 这样的紫檀念珠他母亲也有一串,生前日日戴着,死后由他亲手放到了棺椁中。 看到紫檀念珠他就不由想到母亲的死,想到她蒙受的冤屈。还有母亲在的那几年,他在高家度过的为数不多平静温暖的日子。 关于自己的身世,官家已经告诉她了吧? 事实上,并没有。 秦盈盈只是注意到了他刚才的表情,看上去很想要却又有点纠结的样子。 大概……没钱买?或者没带钱。所以干脆就买给他了。 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回宫的路上,马车堵在了御街口。 夏国使团拉着几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地行在路上。城防卫站在街道两旁疏散人群,北行的车马都被拦住了。 高世则叩响车门,“娘娘,可需亮明身份?” 秦盈盈连忙说:“可别,就在这等会儿吧,还有机会看看外国美人。” 高世则:“……” 秦盈盈和宝儿头挨着头趴在侧窗上,喜滋滋地往外看。 恰好,一辆华丽的马车从旁经过,车篷敞着,里面坐着十来个年轻貌美的外邦娘子,个个穿着五彩绸衣,化着浓重的妆容,戴着亮闪闪的头饰,浑身香喷喷。 宝儿惊得瞪大眼,“娘娘你看她们,胳膊大腿都露出来了,这这这、这也太伤风败俗了吧!” 秦盈盈敲敲她脑袋,“你见没见过男人打赤膊?” 宝儿眨眨眼,“夏日炎热,也是见过的。” “会不会觉得伤风败俗?” 宝儿想了想,摇摇头,“许多人都那样,习惯了。” 秦盈盈道:“那你说,凭什么男人打赤膊习以为常,女人露一露就是伤风败俗?” “也对哦。”宝儿愣愣的。 秦盈盈严肃道:“宝儿你也是女子,可不能存着这样的偏见。” “嗯!”宝儿受教般点点头,“奴婢记下了,绝对不会再笑话她们,若听到别人笑话,就像娘娘这般顶回去。” “这才对嘛!”秦盈盈笑着眨眨眼,“再说了,女人不美男人不爱,你看她们那娇艳生姿的模样,男人就喜欢这样的——是不是啊,高侍卫?” 绝!对!不!是! 高世则撇开脸,看都不朝那边看上一眼。 秦盈盈和宝儿忍不住笑。 突然,前边传来一声孩童的啼哭,继而是响亮的鞭声。有妇人的声音夹杂其间:“娃子不懂事,大人手下留情!” 又是一声鞭响,伴着不甚熟练的大昭官话:“梁国相的车驾都敢冲撞,你们这两条贱命也不必留了!” “请外使高抬贵手!”城防兵边呼喝着边往这边赶,怎奈人群太挤,一时间过不来。 那个侍从官和旁边的人对了个眼色,就像没听到似的,再次狠狠地抽下一鞭。 孩童哭得凄厉,女人痛呼出声。 高世则皱眉,“娘娘,此事恐有内情。” 夏人再嚣张,也不该在大昭天子脚下闹事。更何况,夏国宰相梁逋根本没在使臣名录中。 “管他内情还是外情,救人要紧!”秦盈盈又急又气,“给我打回去,千万别客气!” “臣遵命!” 高世则飞身而起,横踢一脚,登时把那名逞凶的侍从官踢飞出去。 近旁的百姓大着胆子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那对母子扶了起来。 夏国侍从官则是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起不来。 不知谁上前一步,“不小心”踩了他一脚,那人正要咒骂,突然又挨了一脚,继而是接连不断的好多脚,直把他踩得想骂骂不出口,想爬爬不起来。 众人齐声叫好,其中不乏阻在人群中的兵士。兄弟们认出高世则,纷纷松了口气。 马车中伸出一只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红色的玉扳指,血凝的一般,“这就是大昭的待客之道吗?” “对待不同的客人,自然有不同的法子。”秦盈盈扬声道。 一个官员模样的夏人冷声道:“梁国相说话,岂容你一个无知妇人插嘴!” “太妃娘娘在此,看哪个猫啊狗啊的敢放肆!”宝儿比他声音更大,“外邦来的猫狗也一样!” “你——”夏人面色涨红。 秦盈盈笑眯眯地拍拍宝儿的头,“乖,可别这么说。” “猫猫狗狗那么可爱,他们也配?” 第21章 不能输 人群爆发出肆意的笑。 百姓们看向秦盈盈的目光满是崇拜。 “娘娘威武!” “太妃娘娘威武!” 秦盈盈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一般一般。” 这一刻,觉得自己像个真英雄。 那只戴着红玉扳指的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文质彬彬的脸。梁逋朝这边看过来,精准地找到秦盈盈的位置。 秦盈盈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个蛮横无礼的梁国相居然这么年轻,白白净净的就像电视剧里那种戴着眼镜的斯文败类。 “秦太妃?”梁逋开口,虽是问句,却仿佛笃定了般。 “梁国相?”秦盈盈拽拽地回过去。 梁逋一怔,勾起半边唇角,“幸会。” “我倒觉得不怎么幸。”秦盈盈不大友好地说,“来我大昭做客,竟当街鞭打主人,梁国相这爱好可真新鲜。” 梁逋看着她表情生动的脸,微微一笑,“我夏国向来重规矩,不曾见过这般尊卑不分的刁民,手下一时气怒,还望太妃见谅。” “咱们的规矩可能不大一样。我大昭先贤曾经说过‘民为贵’、‘民为本’、‘民可载舟,亦可覆舟’。按我大昭的规矩,每一位子民都是尊贵的,由不得猫啊狗啊的随意欺凌。” 宝儿在旁边小声提醒:“不能侮辱猫猫狗狗。” “宝儿说得对。”秦盈盈拍拍她的头。 梁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太妃娘娘真是好口才,外臣佩服。既如此,便请娘娘先过吧!” “不用。虽然客人不懂规矩,主人家却不能失了体面,还是请夏使先过。” 秦盈盈话音一转,“我就在这里守着,免得再有猫猫狗狗伤了我大昭百姓。” 宝儿再次提醒:“娘娘,不能侮辱猫猫狗狗!” “我的错。”秦盈盈笑得灿烂。 周遭的百姓也不由笑了起来。 梁逋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走!” “且慢。”秦盈盈又道,“大昭律法,当街伤人者……” “需赔礼道歉,留下买药钱。”高世则淡淡接道。 秦盈盈挑着眉眼,戏谑地扫向梁逋,仿佛在说:不会穷得连药钱都付不起吧? “走!”梁逋几乎是从牙逢里挤出一个字, 夏人车队灰溜溜地走了,方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侍从官此时像个破麻袋似的被同伴揪到马上。 梁逋走前隔着车窗扔出一块金锭子,被一名城防兵兜手接住,接完又愤愤地扔到地上,“士可杀不可辱,这钱就不该要!” “‘士’也得过日子,不要白不要。”秦盈盈揪了串杏花丢到他头上,“就你吧,劳烦带那位大嫂和娃娃去瞧个大夫,回头找高侍卫带你去城防营,记上一功。” 方才她瞧得清楚,就是这个小兵第一个冲过去狠狠地踹了那个夏国侍从官。 “谢娘娘!”小兵激动地抱拳。 “深谢娘娘大恩!”妇人拽着自家娃,满含热泪。 秦盈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快去吧,我们也该回了。” 百姓们夹道欢送,口中高呼:“娘娘大善,官家大善,大昭可安!” 听着这声声高呼,秦盈盈心内仿佛多了种无法形容的东西,此时她还没意识到,那叫归属感。 回到皇城,秦盈盈直奔勤政殿。 耍完帅又有点怂,可怜巴巴问赵轩,“听说那个梁国相在夏国是个厉害人物,我今日下了他的面子,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赵轩笑笑,“你做得很好。倘若真要忍气吞声任由他们欺辱我大昭百姓,那才是极大的耻辱。” 秦盈盈拍拍小心脏,这才彻底松口气。 她突然想起什么,说:“那个梁逋一眼就能认出我是秦太妃,八成在大昭埋了细作。对了,他还带了十几个美貌舞姬,一定是来迷惑你的,你可千万不能上当。” 赵轩无奈道:“就算他想迷惑,也得我愿意才成。” “那些女人长得可漂亮了,你能把持住?” 赵轩瞪眼,仿佛受到了侮辱,“我是个人,不是畜生。” 秦盈盈啧啧两声,还是不大相信。 她从身上摸了摸,掏出慧缘大师给的念珠,不由分说地套在赵轩腕上,“大师说了,佛法无边,戴着这个也能静静心。” 赵轩目光微诧,“送我的?” “嗯,生辰礼物,喜欢不?” 赵轩垂下眼,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是把衣袖放下来,将念珠严严遮住,仿佛给别人看上一眼都舍不得。 秦盈盈又唠唠叨叨地嘱咐了好一通,这才走了,走到殿门口碰到许湖,刚好把另一串紫檀珠给他。 许湖双手捧着,谢了又谢。 殿内只剩下赵轩与高世则。 高世则道:“陛下,臣以为此事有异。那梁逋本不在使臣名单中,为何竟与仁多保齐一道来了?” 赵轩点点头,“确实不简单,仁多主和,梁逋主战,这二人凑到一起,怕是要在我大昭搅起一场风雨。” 赵轩猜得没错,梁逋确实来者不善。 街上搞得那一出是他特意安排的,他的本意是把事情闹大,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借故挑起两国争端。 如果不是秦盈盈在场,那对母子必会被他的手下打死。这还不算完,还得死几个城防官,死几个夏国人,甚至引发暴.乱。 万幸,高世则及时出手,才没让他的阴谋得逞。 梁逋进了使馆,气得一脚踢翻桌案。 本以为此计万无一失,做梦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一击不成,再想下手就难了。不仅大昭会有所防备,就连同为使臣的仁多保齐都要处处提防他。 “看来,只能在大昭的国宴上找机会了。”梁逋舔了舔嘴角,眼前闪过秦盈盈那张脸,露出一个瘆人的笑。 秦盈盈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 此时,她正急得里走外转,转得宝儿头都晕了,“娘娘,您在担忧什么?官家不是说了嘛,不会有事。” “我担心的就是他!”秦盈盈压低声音,“你没听福宁宫的嬷嬷们说吗,太皇太后管得严,官家长这么大都还没通人事,那些舞姬有多妖艳你也看到了,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把持得住?” 宝儿眨眨眼,还没说话,身后便冒出一张黑沉的脸。 崔嬷嬷丧眉耷眼地说:“太妃娘娘,即便您是官家的生母,也不可在背后妄议官家。” 秦盈盈心虚地笑笑,“我这不是担心他吗?嬷嬷,你在他身边待得久,能不能想个好办法?” 崔嬷嬷哼笑:“官家胸中自有丘壑,怎会被区区几个外邦妖女迷惑?” 秦盈盈翻了个白眼,“可拉倒吧,你要不是担心他,会躲在柱子后面偷听许久?” 崔嬷嬷被点破,一时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这才拉下脸来说:“以老奴之见,那夏使也是要脸面的,必不会直剌剌地往官家宫里塞人,唯一的法子就是在万寿宴上献舞,借机博得官家欢心。” 秦盈盈一拍手,“你说得没错!要想让官家不被迷惑,就得……” “就得把那些夏国舞姬的风头压过去!”宝儿兴奋道,“唉呀,嬷嬷可真厉害!” 宝儿抱着崔嬷嬷,高兴地晃。 “放、放手!不知道自己多大力气吗,死妮子,要被你晃死了!”崔嬷嬷拍打着宝儿,一脸气闷。 宝儿哈哈大笑,不肯放手。 崔嬷嬷脸上满是嫌弃,心里却五味杂陈。 这是今天第二次她产生这种无法控制的情绪,第一次是秦盈盈把那串紫檀念珠塞到她手里的时候。 秦盈盈说,是送,不是赏。 距离万寿节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短短的几天内,秦盈盈须得编出一个节目,一个足够夺人眼球,足以压倒夏国舞姬的节目。 不得不说,这很难。 那些舞姬个个都是夏人精心挑选出来的,容貌身段皆为优中之优。为了这次任务,她们肯定准备了很久,只等万寿宴上惊艳出场。 秦盈盈想来想去,都想不到什么节目能抢了她们的风头。 不然,弄一场万寿节联欢会? 一口气上他十几二十个节目,语言类、歌舞类、杂技类、流量类轮番上演,就算不能以质取胜,还能在数量上占点优势。 怎么说也是看过二十几年春节联欢晚会的人啊,还亲自指导过三年小莲花幼儿园元旦联欢会! 等等! 幼儿园联欢会…… 秦盈盈眼睛一亮,突然有了主意。 就在她风风火火编排节目的时候,赵轩正端坐在福宁宫,欢喜而又含蓄地摩挲着腕上的紫檀念珠。 是小村姑专门为他求的。 也是她亲手给他戴上的。 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很高兴。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许湖端着补汤进屋。 “又是圣端宫送来的……”话说到一半,赵轩表情突然一变,直愣愣看向许湖的手腕。 许湖端着漆盘,衣袖滑下一截,露出腕上的紫檀念珠。 为了表达对秦盈盈的感激,许湖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是太妃娘娘送的。娘娘可真是个周全的主子,不仅赏了随行的高侍卫和宝儿,还给老奴和崔嬷嬷也带了一串。想那崔嬷嬷当初还得罪过她,太妃娘娘真是宽宏大量。” 滔滔不绝的好话传到赵轩耳朵里,越听脸越黑,“你们都有?你们四个都有?!” “啊……” 许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以为他是因为没收到礼物而生气,连忙劝道:“陛下千万别恼,不过是一串紫檀珠,娘娘想必是觉得配不上陛下,哪舍得让您跟奴才们戴一样的?定然会给您特意准备。” 殊不知,这话适得其反。 舍不得让我跟你们戴一样的? 特意给我准备? 真好。 真贴心。 真得谢谢她! 第22章 实力碾压 赵轩黑着脸来到圣端宫,他是来找秦盈盈算账的。 没想到,秦盈盈见到他十分热情。 “你来啦?我正要去找你呢!”秦盈盈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到石凳上,亲自端茶倒水,无比殷勤。 赵轩没吭声,只阴沉沉瞅着她。 葡萄架投下来的阴影罩在他头顶,一根弯弯曲曲的葡萄枝垂在脸边,嫩绿的新叶随着清风微微摇摆,一晃一晃地扫着他的脸。 往常时候,赵轩最喜欢坐在葡萄架下,偶尔会跟秦盈盈念叨,说是等到葡萄熟了,就把群臣叫到宫中,办一场中秋宴,让他们吃吃宫里的葡萄,喝喝官坊里新酿的葡萄酒。 今日,他却赌气似的把那根葡萄枝挥开了,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秦盈盈敏锐地觉察到了。 赵轩拿眼看着宝儿,又瞅瞅崔嬷嬷。 崔嬷嬷像从前一样没戴任何饰物,倒是宝儿明晃晃地把那串紫檀念珠套在衣袖外面,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 赵轩的脸更黑了。 秦盈盈瞅了眼他空空的手腕,顿时猜到了。 她偷偷一笑,状似不经意地说:“宝儿,都跟你说了,你那串珠子就是地摊货,没灵性,不戴也罢。” “啊,娘娘说过吗?”宝儿眨眨眼,憨憨一笑,“奴婢知道是地摊上买的,比不上官家那个,不过奴婢照样喜欢,这可是娘娘赏的,不是谁都有呢!” 小丫头爱惜地摸了摸腕上的珠子,一脸满足。 好丫头!回头给你发奖金! 秦盈盈丢给宝儿一个赞赏的眼神,弄得宝儿一愣一愣的,根本不晓得自己哪里做对了。 赵轩冷着脸,提醒自己不能像这丫头一般没心气,一串稍微比别人好一点儿的珠子就满足了。 秦盈盈笑笑,故意问他:“你的珠子怎么没戴?” 赵轩终于找到发泄口,冷冷道:“反正是地摊上买的,人人都有,我戴上做什么?让人笑话吗?” 还真是因为这个! 秦盈盈哼了声,故作生气,“没良心的小子,你就这么看我吗?你过生日,我巴巴地跑去给你求平安符,还能拿个地摊货来敷衍你?” 赵轩怀疑地看着她,“是你方才说的。” “他们那几串是地摊上买的,你的可不是。你是不知道,为了拿到那串珠子,娘亲经历了什么!” 秦盈盈面不改色,开始编故事。 “一路上的辛苦就别说了,只说我们进了相国寺,那庙有多大你知道吧?我第一次去,又不熟,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误入一片松林。” “四面八方都是参天古木,把天都遮住了,松林也大得很,仿佛一眼望不到头,根本找不到出路。” “突然,林中升起一片白雾,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人踏着浓雾飘过来。幸亏我聪明,知道是碰上了千年难遇的得道高僧,连忙诚心诚意恳求他,希望他赐我一道护身符,哦,不,护身之物,作为我儿子的生辰礼。” “一开始高僧不同意,我求了好久,他见我用心至诚,这才赐下这串檀木珠,说是在佛前供奉了几百年,戴上它必能逢凶化吉,事事如意。” 赵轩听得嘴角直抽。 宝儿也一愣一愣的,明明当时她也在,怎么就没见到这一段,莫非,自己不小心睡着了? 宝儿扭头,向高世则求证。 高世则抱着剑倚在杏树上,一张冰山脸几乎碎成渣渣。 秦盈盈推推赵轩,“儿子,你看娘亲对你多好,把那么厉害的佛珠都给你求来了。” 赵轩哼笑。 “首先,相国寺里没松林,只在大雄宝殿后面种着两排古木,是柏树而非松树。” “其次,就算你不认路,世则也是认得的。” “再次,高僧没头发,更不可能须发皆白。” “最后,这个时辰不会起雾。” “啊……” 秦盈盈咽咽口水,这个小朋友好像有点聪明,不大好骗的样子。 好在她有经验,骗不过就耍赖,“都说了是佛缘,当然不能以常理推之。” 赵轩面露无奈,“佛门高深,不得随意编排。” 秦盈盈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反正你那串珠子是大师赠的,比他们的不知道好多少,可不能嫌弃。” 赵轩貌似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秦盈盈催促他回去就戴上,赵轩推说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若能找到再说吧。 这话说完,就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暗袋,像是担心什么重要的物件丢失一般。 许湖躬着身,但笑不语。 终于把人哄顺毛了,秦盈盈转脸就开始提要求:“向你借几个人,成不成?” “借谁?”赵轩没问做什么。 秦盈盈掰着手指头数了几个,都是她临时记下的,名字有的还说错了。 赵轩纳闷,“这些都是东宫侍读,最大的不足十岁,你借他们做什么?” 当然是做我的老本行啦! 秦盈盈神秘地笑笑:“你就等着瞧好吧!” 接下来的几天,秦盈盈日日早起,拉着宝儿和高世则满宫乱转。 上午在东宫看着娃娃们打拳,下午跑到兵器坊和营造师傅商议尺寸,傍晚还得抽空去趟尚衣局,请绣娘们加班加点赶制一批演出服。 接连几天,饭都没时间在圣端宫吃。 赵轩过来看她,一次都没碰见人,别提多郁闷了,“她一个太妃,怎么比我这个当皇帝的还忙?” 许湖躬身笑道:“太妃娘娘想来是有什么好主意,就连崔嬷嬷和十公主殿下都在为她做事。” 赵轩不满地哼了声:“她倒是个有本事的,连敏慧都能拉拢。” 不得不说,为了说服赵敏,秦盈盈确实费了一番力气。 没办法,整个宫里会敲腰鼓,身份尊贵,又长得好看的只有赵敏一个——关键是长得好看。 秦盈盈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劝得她出手帮忙。 终于,牵动着无数人心的万寿节到了。 这一天,赵轩在集英殿设下宫宴,公主后妃、皇亲国戚、文武诸官、各国使节都到了。 赵轩派了许湖到天清寺迎太皇太后回宫,却被她赶了出来。 大致意思是说:“他一个小辈过生辰,难不成还要老身给他拜寿?还是说,觉得搞不定了,让我回去收拾残局?” 许湖一句废话没说,哭丧着脸出了天清寺。到了宫中,立马喜笑颜开,“陛下料得没错,太皇太后果然不打算回来。” 当着朝臣的面,赵轩假意哭了两鼻子,其实别提多舒畅了。 大殿上,别管众人心里如何打着算盘,至少表面一团和气。 没错,就是面和心不和,还要努力演戏。 尤其是夏国使团,就连最天真友好的大理使团都看出来了,夏国使团内部根本不是一条心。 主使仁多大人一直和和气气,想跟大昭搞好关系。然而,以梁逋为首的一派从一开始就各种挑衅。 这不,又有人坐不住了。 三杯酒过,一个秃头小将站起来,指着向太后身边的潘意粗声粗气道:“小子,你身上那把大弓不错,可否让与我?” 潘意桃花眼一眯,笑嘻嘻道:“让给你不是不行,就怕你拉不动。” 秃头瞬间怒了,“小子,看不起你爷爷呢!” “我爷爷早就入土了,你想下去见见他吗?我可以送你一程。”潘意依旧笑嘻嘻。 赵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听着这小子怼别人,这么爽。 “端庄些。”向太后说了她一句,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底下的贵眷们见太后娘娘都笑了,也连忙跟着笑起来。 娘子们的笑声彻底激怒了秃头小将,他把外衫一扒,怒吼道:“把弓拿来,今日不把它拉断,爷爷就不姓梁!” 潘意挑挑眉,“此话当真?” 秃头得意,“怎么,舍不得了?” 赵轩为难道:“为了这么一张弓,梁小将军就要舍弃自己的姓氏,怕是不值吧?” 秃头嚣张地指向潘意,“若我拉得开,我要那小子一条命!” 赵敏脆生生地喝道:“一个破姓换我大昭一条命,你倒是会做买卖!” 秃头瞪她,“你是谁?” 赵敏骄傲地抬起下巴,“我的名讳,你还不配知道。” “敏慧,别胡闹。”向太后低声斥责。 秦盈盈微笑道:“我倒觉得敏儿说得没错,一个姓换一条命,当我大昭是冤大头吗?” 向太后气得脑壳疼,“祖宗,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秦盈盈笑眯眯,“当不得娘娘这一声。” 向太后好想掐死她。 堂下,梁逋在秃头耳边说了句什么。 秃头哈哈一笑,“原来是大昭国的十公主,怪不得敢在爷们谈事的时候随意插嘴。行,我不要那小子的命了,我若能拉开那弓,就要十公主。” “放肆!”秦盈盈一巴掌拍在食案上,“我堂堂大昭公主,岂容你如此作贱!” 赵敏惊讶地看向她,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废话,你可是我亲闺女。秦盈盈白了她一眼。 赵轩黑下脸,“梁小将军怕是吃醉了酒,开始说胡话了。若不方便继续用宴,不如先行回去。” 言外之意就是,别他妈在这儿耍酒疯,想待着待着,不老实待着就滚。 秃头再傻也听出来了,眼一瞪,差点冲出去。 梁逋拉住他,端起酒杯,朝着赵轩遥遥一敬,“贵国如此推脱,是没胆子比吗?” 潘意站出来,脸上的笑已经不见了,“不然这样,公平起见,咱们比试一番,一命换一命如何?我若是输了,命给你,你若输了,任我处置。” “一个疯子,理他做什么?”赵敏担忧地看向潘意。 潘意冲她笑笑,带着安抚之意。 秦盈盈担心道:“可有把握?” 赵轩回道:“那人下盘沉,腰身壮,上臂短,练的是外家功夫,挽弓拉箭比不过潘意。” 所以潘意才敢应下此战。 果然,秃头拿到那把大弓,使出拉屎的劲儿都没拉开。 潘意抱着手臂,扬声道:“小子,别再拉了,再拉裤子都要撕了。” 话音刚落,就听“嘶啦”一声,秃头的裤子没撕,腰带却绷断了,宽大的衣襟敞开,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潘意桃花眼一挑,“就你这样的,也敢跟爷爷叫板?” 满堂哄笑。 秃头气疯了,毫无风度地大喊:“你们耍诈!这弓根本不可能拉开!你们故意给我下套,是不是?” 潘意讥讽一笑,从他手上把弓夺走,没怎么费劲儿就拉成了满月。 赵敏带头叫好。 秃头的眼睛仿佛要瞪出来。 其余夏人纷纷摇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梁逋的脸臭成茅坑,原想着在朝堂挑衅,又没成! 赵轩勾唇,“梁小将军,可服气?” 秃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秦盈盈笑眯眯道:“宝儿,你要不要试试?” 宝儿怕怕地对手指,“奴婢恐怕拉不开……” “没事,就是试试,就算拉不开也没人怪你。” “那……奴婢试试?” “试试吧,拉开了给你做好吃的。” “宝儿一定使劲拉!”宝儿一高兴,颠颠地跑到潘意跟前。 潘意知道她没学过,稍稍提点了两句。 宝儿没搭箭,只是一手握弓一手拉弦,鼓起脸,运足了力气。 为了好吃的! 只听嗡的一声,弦断了。 宝儿眨眨眼,“不、不能怪我,这弓不大结实……” 偌大的宫殿,死一般的静寂。 第23章 大出风头 宝儿快哭了,生怕潘意责怪自己拉坏他的弓。 她早就听说这把弓是潘意花重金请一位老师傅做的,她可赔不起。 潘意确实心疼,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大方地拍拍宝儿的肩,“妮儿,没事,拉坏了咱们再做新的。” 宝儿这才松了口气,垂头丧气地回到秦盈盈身边,根本不知道此时有多少双眼睛盯在她身上。 赵轩看着梁逋,笑得大度又矜持,“这弓是特制的,拉不动也在情理之中。” 赵敏就没这么客气了,“别忘了你们说的话,输了就得赔上一条命。” 那秃头也是个硬气的,红着眼睛道:“命给你,且来拿!” “胡闹!”梁逋终于维持不住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黑着脸道,“来人,梁将军醉了,带他回使馆休息。” 秃头叫嚣:“我不回去,要死就死,绝不做缩头乌龟!” 梁逋简直气死,“还不快点!” 侍从们匆忙上前,生拉硬拽地将秃头拖了出去。 赵轩并未阻止。 今日夏国的脸已经丢尽了,这么多使团看着,够他们笑上一整年了。有了这一出,夏国再也没脸耀武扬威。 他并不想真要了秃头的命,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小子是夏国梁太后的亲弟弟,不然梁逋也不会脸都不要了还要护着他。 如果秃头真死在大昭,才会坏了大事。 梁逋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再抬起头时,已然换上一副笑脸。 “大昭陛下,是外臣无能,没有约束好族弟。借此酒,给您赔个不是。”说完便将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那屈辱的模样,倒像喝的是毒.药。 赵轩没有回敬,而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喝完,才道:“这礼不该是国相赔,也不该赔给朕,就先欠着吧!” 梁逋一噎,恨不得跳起来抓花他的脸,然而只能生生忍着。 夏国主使仁多保齐站出来,朗声笑道:“大昭果然人杰地灵,没想到一个豆蔻少女便有这般神力。” 宝儿眨眨眼,是在夸我吗? 并不是,人家只是在怀疑弓有问题。 赵轩笑笑,不急不怒,“那弓确实不简单,放眼整个汴京城,能拉动的……” 仁多保齐眼中生出一丝希冀。 “也就三千多人吧!” “噗——”秦盈盈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这小子可真能说,满打满算三千名亲卫军,都是从全国精挑细选上来的,如今全都聚在汴京城。 确实是放眼汴京,有三千人能拉动。 仁多保齐彻底死心了,不想再说什么了,免得像梁逋一样自取其辱。 为了挽回面子,也为了实施送人计划,他提出让夏国舞姬献舞助兴。 赵轩点点头,允了。 秦盈盈一下子紧张起来,不错眼地盯着那些长相美艳、衣着暴露的舞姬。 赵敏眉头紧紧皱着,终于明白秦盈盈这些天为什么要折腾那些事了。 这些舞姬确实很有魅力,小腰纤纤柔柔地一摆,媚眼飘飘乎乎一抛,别说男人,就连在场的女眷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赵轩也在看,只是表情淡淡的,不知道是没感觉还是故意端着。 秦盈盈揪着帕子,拼命给他使眼色。 赵轩却像看不到似的,眼睛只盯在舞姬身上,根本不回应她。 秦盈盈气得连灌了好几盏菊花茶。 她并不知道,每次在她低头喝茶的时候,赵轩的视线都会悄悄地偏过来,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 一曲结束,不知多少人松了口气。 仁多保齐朝赵轩执了执手,朗笑道:“这些舞姬皆是精心挑选,家世清白,特献给昭国陛下。” 秦盈盈倏地瞪大眼,来了来了,她说什么来着,这就是夏国的美人计! 她拿眼瞪向赵轩,不能要,一个都不能要,不然打你哦! 赵轩欣赏够了她精彩的表情,这才摆了摆手,说:“不忙,朕的母妃也备下一舞,特此欢迎诸位来使。” 众人皆看向秦盈盈,露出期待之色。 秦盈盈连忙镇定下来,给赵敏使了个眼色。 赵敏难得认真起来,起身离开座位,去后殿准备。 后殿中,以小十一为首的小郎君们穿着帅气的迷彩服,抹着红脸蛋,扎着小揪揪,一个个兴奋得瞪大眼。 “阿姐,可以上场了吗?” “轮到我们了吗?” “只要表演得好,太妃娘娘真的准我们三天不去学堂吗?” “是是是,都答应你们。必须赢!” 赵敏隔着屏风,脱去繁复的宫装,换上大红的衣裳,套上腰鼓,踩着轻盈的步子出现在小家伙们面前。 小郎君们齐齐张大嘴:“公主好好看!” 赵敏一人弹了个脑瓜崩,“别拍马屁了,快上。” “吼!” 小郎君们扯着嫩乎乎的嗓门叫了一声,一个个捏着小拳头冲了出去。 秦盈盈已经命人布置好了,宽敞的大厅里齐刷刷摆着十余个大堂鼓,就像花瓣似的拱卫着中间那个最大的。 赵敏一身红色战衣,惊艳亮相,身姿利落地跳上中间的大鼓。 小郎君们也像一只只小老虎似的,爬上其余的鼓面。 乐师从旁就位。 一声铜锣,开启激昂的乐调。 小巧的腰鼓,被赵敏敲得战意威威。 小郎君们踩在大鼓上,像每日清晨练功那样,一招一式不慌不忙地打着武师教的拳法。 一出拳,一声吼,一跺脚,一鼓响。 到后来,已经没了其他乐器,只有闷闷的鼓点,声声击在众人心头。 飒爽少女,红衣猎猎。 稚龄儿郎,虎虎生威。 鼓声阵阵,战意赫赫。 不知多少人忆得了少年时,也曾想过一身戎装,一杆缨枪,大漠孤烟,骏马王帐。 那是一些人回不去的峥嵘岁月。 也是一些人不曾拥有的少年时光。 鼓点熄,小郎君们收拳,行礼。 赵敏手扶腰鼓,骄傲地扬着头。 她是堂堂大昭公主,她的骄傲,亦是大昭的骄傲。 掌声经久不息,就连夏国使臣都心服口服。 他们精心准备的靡靡之音,毫不意外地被比了下去。 仁多摇摇头,脸上带着浓浓的挫败,整整一年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 梁逋反倒露出一丝笑意,有意思,真有意思。 这次万寿节,大昭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论兵,有能挽大弓的三千将士;论将来,就连豆蔻少女与稚龄儿郎都怀着这等款款雄心,何愁国之不兴? 宴罢,各国使团纷纷朝赵轩行礼,明显比刚来时真心了许多。 大昭的臣子们特意朝着秦盈盈和赵敏的方向拜了拜,心悦诚服。 小豆丁们穿着迷彩服,把秦盈盈团团围住。 秦盈盈把盘中的点心肉脯全都塞到他们的小兜兜里,自己桌上不够了,又去抓向太后的。 向太后难得没朝她翻白眼。 除了小十一,其余小郎君都是世家子弟。 小家伙们立了如此大功,爹娘们脸上也有光。从前使着法子不愿意把自家孩子送进宫的,这时候悔得肠子都青了。 苏相离开的时候,特意到秦盈盈面前行了一礼,什么都没说就又离开了。 秦盈盈愣愣的,这是怎么回事? 向太后也吃了一惊,苏相是百官之首,亦是天下文人之表率,有大才能,大胸怀。从前他可是站在太皇太后那边的,为何今日对区区一个太妃如此礼敬? 酸了,真酸了。 除了苏相,又来了一位姓章的大人。秦盈盈没记住他的官职,只一心盯着人家的脸看来着。 真帅呀! 年近半百还能帅成这样,这不是犯规吗? 这大概是除了赵轩之外她见过的最帅的古代人了。 鼻子眼睛身姿风骨样样近乎完美,尤其是风骨。这位章大人就像天生的贵族,从骨子里透出凌然不可侵犯的矝贵之气。 仿佛唇边的那一丝笑都价值千金。 秦盈盈在盯着章淳看的时候,章淳也在观察她。 和苏相的敬重不同,章淳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半晌,他终于笑了一下,道:“原来如此。” 秦盈盈眨眨眼,如什么此?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章淳已经离开了,只留给她一个孤傲如青松的背影。 秦盈盈恋恋不舍。 国宴上的情形一字不落地传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气得打翻了药碗,“糊涂!当真是糊涂!那小子不是自诩聪明吗,怎么连如今的形势都看不出来?” 高嬷嬷不解,“娘娘不是一向不赞成官家近女色吗?” “这怎么能一样?不过几个玩物,收了才能安夏国的心!” 夏国和大昭的情况差不多,少帝年幼,外戚梁氏掌权,另有皇族嵬名、大将仁多分权而立。梁氏一脉向来主战,屡次试图挑起争端。 如今赵轩公然拒绝了仁多保齐进献的美人,势必会引起夏国主和派的猜疑,从而动摇立场。 太皇太后是坚定的主和派,“那小子怎么明白,忍得一时委屈,方能成大事。如今我大昭朝局不稳,夏国却日益壮大,又有北辽虎视眈眈,倘若夏辽联手,大昭危矣!” 高嬷嬷一惊,“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有。”太皇太后闭了闭眼,“为今之计,只有送公主和亲,以安夏人之心。” 第24章 和亲 秦盈盈退到偏殿,还是没有走成。 许多人围着她,要么好奇地问东问西,要么兴奋地表达崇拜。 她性格好,没架子,又爱笑,相熟的太监宫女都不怕她。 乐师们也大着胆子说:“方才那首《黄河颂》小的们可以拿去演奏吗?” 秦盈盈大方地点点头,“你们要是觉得好大可去用,只一点,这曲子可不是我写的,真正的作曲者叫‘冼星海’,一定要注明。” 乐师们连连应下。 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曲激昂豪迈的《黄河颂》很快便会像一阵强风在坊间流传开来,就连勾栏瓦肆中都舍了靡靡之音,流行起这等曲调。 时人都说,此间大昭,竟有了些秦汉气度。 这是后话。 此时,赵轩站在角落里,看着秦盈盈脸上的笑,心情略复杂。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骄傲,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小酸涩。 秦盈盈被这些人围着,弯着眼睛冲他们笑,根本没注意到他。 直到许湖重重地咳嗽一声,众人做鸟兽散。秦盈盈的笑这才属于他一个人,“宴上没吃饱吧?” 赵轩嗯了声,确实没吃饱。 大昭国宴向来讲规矩,喝一杯酒上一道菜,为了体面,菜品都用小碟装着,水果、肉干也算是一道。 整个宴席下来总共六杯酒、六道菜,半个时辰吃上一小口,大多时候是在说话或者听人说话,从午前一直坐到傍晚,肚子根本填不饱。 秦盈盈大大咧咧揪住赵轩的衣袖,脆声道:“走,娘亲回家给你烙大饼!” 赵轩扬起眉眼,走,回家。 秦盈盈说烙大饼,还真就让厨娘烙了好几张,热腾腾,焦脆脆,醮上酱就能卷大葱。 小十一洗好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小软毛就趴到了食案上。 秦盈盈也不说他,难得小家伙放得开。 赵轩忍了忍,最终还是把满口的教训咽了回去。 难得小村姑高兴。 只是脸上的笑明显减了三分,“不是在升平楼摆了宴,让你带着侍读们一起吃吗?” 小十一的侍读就是那些和他一起表演节目的小郎君。赵轩在升平楼赐宴,让小家伙们和家人一起用。 升平楼是什么地方?那是进士登科的地方。这么小就能受到如此隆恩,家长们都高兴坏了,足以吹上一整年。 小十一撕下一块焦香的大饼,壮着胆子说:“他们都和家人一起吃,我也要和家人一起吃。” 一句话就把赵轩堵住了,除非他不想认这个弟弟。 “再加上我一个。”赵敏穿着那身火红的战衣,大大咧咧坐到桌边。 秦盈盈问:“怎么还穿着这个?” 赵轩笑,“且得显摆一阵呢!” “你是我亲哥不?”赵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接过宫人递来的筷子,转手夹了一块红烧小排放到秦盈盈碗里。 秦盈盈挑眉,颇有些受宠若惊。 赵敏红着脸,故作不屑,“别以为我是在向你示好,只是看在皇兄和小十一的面上一起吃顿团圆饭。” 秦盈盈笑笑,还了她一块红烧小排。 赵敏立即塞到嘴里,吃得可香。 普普通通一顿家常饭,四个人皆是吃圆了肚皮,一个个瘫在葡萄架下消食。 赵敏慢悠悠地晃着身下的摇摇椅,酸溜溜道:“你倒是会享受。” “会享受不好么?顶多活上几十年,干嘛要委屈自己。”秦盈盈望着天上的弯月,幽幽道。 今夜星辰遍布,明日定是个好天气。 “也是啊,人间多疾苦,自己不懂得享受些可怎么行?”赵敏长长地叹了口气。 赵轩笑出声:“你才多大,哪里见过真正的疾苦?” 赵敏哼道:“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赵轩沉默,不由想起儿时光阴,那时的他既无母家支持,又不受先帝宠爱,确实过了几年辛苦日子。 只是,他并不怨恨先帝。 先帝是位有志明君,一心想要革除旧弊,施行新法,为此耗尽心血,英年早逝。 他驾崩后,太皇太后执政,新法尽废,如今的大昭暗地里不知埋了多少隐患。 所以他才想早日亲政,承继父志,变法图强。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秦盈盈挑起话头,说起了不久后金明池的马球赛、龙舟竞标,还有端午、中秋,以及赵敏的笄礼。 “笄礼后便是大姑娘了,可以赐婚了。” 赵轩点点头,“潘家那边也是急,听说潘夫人把新房都布置好了。” 秦盈盈纳闷,“不是要赐公主府吗?” “祖宗立下的规矩,公主成亲头一年要住在夫家,以示孝道。” “猴年马月的事,说这个做什么?”赵敏脸烧得通红,幸好天色暗别人看不到,“再说了,我还没同意嫁呢!” 秦盈盈逗她,“好事可不能多磨,免得出什么岔子。” 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承想还真出了事。 第二日,太皇太后的懿旨送到了圣端宫,赵轩和赵敏都在。 高公公趾高气扬,“传太皇太后旨意,晋封十公主赵敏为徐国长公主,不日便随夏使西去和亲。” 赵敏差点疯了,一脚踹在高公公心口,把他踹了个屁股墩儿,“胡说八道!懿旨在哪儿?拿来给我!” 高公公是太皇太后心腹,从来只有人巴结着,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时便落下脸,“旨意是太皇太后下的,公主若有何不满大可去问太皇太后,何苦拿奴才出气?” “你闭嘴!”秦盈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手扶着气得发抖的赵敏,一手抓着赵轩,“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太皇太后取消这道旨意——你是皇帝,给公主赐婚不是你的事吗?” 赵轩的脸仿佛凝成了一块冰,声音也冷得吓人,“不,我尚未亲政,敏慧与我只是兄妹,有太皇太后和向太后在,她的婚事理应由她们做主。” 就连秦太妃这个生母都插不上手。 高太监拍拍衣服上的泥土,冷笑道:“老奴传的只是太皇太后的口谕,赐婚的宝册此时已经送到了隆佑宫,想必太后娘娘的宝印已经盖在上面了吧!” 赵敏一个激灵,疯了似的朝着隆佑宫跑去。 秦盈盈也想去,却被赵轩拦住,“敏慧在母后跟前养了几年,到底有些情分。母后向来喜欢她,让她一个人去反而更好。” 看着赵轩冷静的脸,秦盈盈稍稍平静下来。 她指着那些看笑话的高家走狗,怒道:“高侍卫,把这些狗奴才给我丢出去!” 高公公扑哧一笑:“太妃娘娘怕不是糊涂了吧?高小郎君可是我高家——嗷!”话还没说完,便惨叫一声。 高世则真揪着这些人的衣领,隔着高高的宫墙一个个丢了出去。 断胳膊断腿都是轻的。 秦盈盈让宝儿去隆佑宫打听消息,自己紧张得里走外转,“向太后一直都很听太皇太后的话,如果她真盖上宝印,敏儿真要去和亲吗?” “不会。就算她盖了印,我也不会同意。”赵轩眼中锋芒尽显,“朕,才是大昭的皇帝,天下的官家。” 秦盈盈的心顿时踏实了许多。 这一晚谁都没睡好。 赵轩头痛欲裂,后半夜一直在庭中徘徊,思索应对之策。 太皇太后主张和亲,无疑是为了安主和派的心。送去一个公主,昭夏两国至少能维持数年和平。 赵轩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挑起战争。 一旦对夏开战,辽人必定趁机渔利。然而,以大昭如今的国力,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对抗夏辽联手。 太皇太后狠就狠在下手又快又稳,和夏国那边商量好了才颁下明旨,让赵轩没有任何准备。 秦盈盈同样一夜未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歪在榻上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 在梦里她看到了秦太妃,那真是一个温和可亲的人,说话的声音都如绵绵的暖流。 秦太妃握着她的手,说:“若果真有缘,将来呈翊还要靠你照顾。还有敏儿,那妮子脾气冲,你多担待……” 奇怪的是,秦太妃和她说话的时候是低着头的,仿佛她是个小丫头,正跪在秦太妃面前。 这个梦太真实,就像曾经发生过似的,直到秦盈盈醒来,眼前还一阵恍惚。 “醒了?”赵轩坐在床边。 “我梦到秦太妃了……”秦盈盈喃喃道。 赵轩目光一闪,“说什么傻话?” 秦盈盈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抓着赵轩的手,道:“我得好好照顾你,也要好好照顾敏儿,决不让你们受欺负!” 赵轩笑笑,“我信。” 说完豪言壮语,秦盈盈又有点丧,“如果咱们强行毁约,夏国会不会主动开战?” “会。” 梁逋不请自来,就是为了借机挑衅,如今夏国主战派当政,一旦让他们抓到把柄,势必会发动战争。 “那怎么办?”秦盈盈担忧。 “那便战。”赵轩黑眸深邃,“若朝中无将,我便亲自领兵。” 秦盈盈瞬间坚定起来,“你若出征,我必亲手为你缝制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