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经历过绝望吗？》 第1章 抛弃 “小苏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你的喜糖啊。” 又一次从同事张姐嘴里听到了有关结婚这个话题，苏染顿了顿，微笑着从不锈钢餐盘里夹了块红烧带鱼放对方碗里，细细柔柔地说：“停舟说等他毕业了，我们就结婚。” 张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这样啊。” 她看着对面安安静静吃饭的女孩，瓜子脸、肤白、一双桃花眼水波粼粼，明明只有初中毕业，身上却有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她很少看到长得这么标致的姑娘，性格好，又肯吃苦，还记得苏染刚来这家电子厂时，厂里不少未婚男子跃跃欲试想追苏染，托她私下问问苏染意思，结果苏染跟她说已经有男朋友了，比她小三岁，在读大学。 当时她就不看好苏染跟她那个大学生男朋友。 这一晃眼三年就过去了。 想到这里，张姐把苏染夹给她的那块带鱼又夹了回去，“不是张姐多嘴，你都二十六了，女孩子的青春宝贵，等不起的。” “我知道的。” 苏染明白张姐的顾虑，只是她跟家里决裂，孤身一人来到叶停舟读书的城市，已经没有退路了，而且她选择相信叶停舟，也只能相信他。 夹起那块带鱼，苏染小心翼翼地啃着鱼肉。她从小吃鱼就慢，怕卡到鱼刺，习惯把吐出的鱼刺整整齐齐地排在桌上，后来跟叶停舟在一起后，每次吃鱼，他都会细心妥帖地把鱼刺给她挑出来。 想到这里，苏染心里一软。 知道苏染对她那小男友死心塌地，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张姐不由叹了口气，不是她喜欢拆散别人姻缘，主要是苏染跟她男友的学历相差太大，而且苏染的工资尽拿去供她那个男朋友读书了，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考虑。 如果那个叶停舟肯负责还好，她就担心对方会辜负苏染。 吃完饭，稍作休息，苏染就回了车间。她是在流水线上冲洗电脑硬盘外壳的，喝水上厕所都需要领班顶替才能离开，而且一箱箱的硬盘外壳分量不轻，一不小心身上就会磕到碰到。 今天苏染干活格外卖力，因为明天早上她就能去叶停舟学校看他了。 她上的这个电子厂十二小时两班倒，上六休一，厂里包吃住，一个月加加班能有四千块钱。为了省钱，她平时都住员工宿舍，只有放假的时候才能跟叶停舟见面。 结束一天的晚班后，苏染顺着人流去了女生更衣室，找到自己的柜子，把身上的员工服脱了，然后换上自己的衣服。柜门上有一面小镜子，苏染梳理自己的头发时，默默把刘海往一侧拨去，只见光洁的额头，赫然横着一道长达五厘米的白色蜈蚣状疤痕。 就像光洁无暇的美玉上出现的一丝裂痕，看着是那么的突兀跟狰狞。 那是她五岁的时候，父母吵架，母亲用刀吓唬父亲，两人争执之下不小心误伤了站在旁边的她。苏染不记得疼不疼了，就记得眼睛跟进了水一样难受，还有父母看她时惊慌失措的眼神。 后来她被父母送去了镇上的医院救治，缝了十几针，再后来，看到她的人都会问她额头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彼时年纪尚小，看不懂大人同情怜悯的目光，等再大一点，妈妈给她剪了个刘海，遮住了疤痕，再也没有人问她伤疤是怎么来的了。 这么多年，她习惯了拿厚厚的刘海挡住她的那点缺陷，她也最怕风，因为风一吹，她的疤痕就藏不住了。 跟张姐道了别，苏染坐了直达叶停舟学校的公交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她就闭眼休息一会儿，她不敢睡太实，怕一会儿坐过站。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停舟了，笑容在苏染苍白而疲惫的脸上漾开。 她跟叶停舟是在五年前认识的，那时她二十一，停舟十八岁，他来她工作的厂里做暑假工。苏染性格安静内向，从来只跟厂里熟悉的几个人说话，而停舟长相出众，又是准大学生，性格开朗健谈，照理说他们之间应该毫无交集。 结果叶停舟不知道从哪里要到了她的手机号码。 苏染性格比较慢热，又容易害羞，不怎么会聊天，好在叶停舟很善于找话题，一来二去他们就慢慢认识了。 三个月后，叶停舟要去b市的大学报到了，离开之前，他请她吃了顿饭，不贵，在一个小饭店里。本来苏染以为这顿饭是离别饭，以后天南地北，不再联系，然而吃完饭，顺着柏油马路往回走时，叶停舟强势而坚定地牵起了她的手。 在苏染二十一年来贫瘠而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叶停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青春、阳光而耀眼，即使家境贫寒，却是那么的温柔自信。苏染承认她很喜欢叶停舟，可她也知道她跟叶停舟的差距，她从来不敢想叶停舟会喜欢她。 她把刘海撩开，露出她的伤疤，然后问他还会不会喜欢他，当时叶停舟愣了一愣，然后在她以为吓到他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亲吻上了她的疤痕。 苏染一直觉得她运气不好，也许她人生里的所有运气，都用在遇见叶停舟了。 停舟说了，等他毕业了，就会娶她，给她一个家。 一个半小时后，苏染头重脚轻地下了公交，隔了条马路，b大巍峨的建筑伫立在她的眼前。也许是自卑感作祟，苏染从来没有进去过b大，每次来找叶停舟，她只在学校外面等。这个时间，停舟应该已经起床了，苏染掏出手机给叶停舟打了个电话。这次来她没有提前跟停舟打招呼，想给他一个惊喜，只是不知道停舟是不是有事，或者是没听到，她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有人接。 站着工作十二小时，苏染现在腿还是软的，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会儿，过会儿给叶停舟打电话时，一道高挑而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校门口。 身影的主人有张精致完美的巧夺天工的脸，五官挑不出一丝瑕疵，气质出众贵气，明明校门口人来人往，可那些人都成了那个男生的陪衬，苏染眼里心里只有他。 她下意识地抬步想要朝叶停舟走去，却在踏出一步后硬生生顿住。她看到一个模样娇美的女生从身后追上了叶停舟，然后毫不避嫌地挽上了叶停舟的手臂，而叶停舟也没有避让，由她挽着，脸上挂着的笑容饱含宠溺。 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美好而和谐。 苏染的脚下跟生了根似的，再也迈不动一步。 当一辆公交车停在苏染面前，将苏染还有叶停舟隔开，她跟被电击中一样迅速离开原地。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她一定是太累眼花了，停舟怎么可能会跟别的女生在一起，尤其那个女生是—— 苏染慢慢停下了脚步，尤其那个女生，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被她当成小妹妹的宁景蓝。 宁景蓝比苏染小三岁，是苏染的邻居兼小伙伴，小时候两人经常一起玩，后来宁父做生意发达了，一家人搬走了，她们就失去了联系。一年前，苏染跟叶停舟逛街时，无意中在街头遇到了宁景蓝，一开始苏染只觉得对方很熟悉，没敢认，还是宁景蓝先叫了她的名字。 得知宁景蓝也在b市上学时，苏染就把身边的叶停舟介绍给了她认识。 宁景蓝跟叶停舟不同校，宁景蓝为什么会出现在b大，还跟叶停舟举止这么亲密？苏染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她还是想听叶停舟亲口跟她说。 这么多年，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习惯了隐忍，习惯了逃避，习惯了委屈自己，哪怕心里很难受，却要装作不在意不在乎，明明自卑又敏感，却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那仅有的一点点自尊心。 因而在看到自己的男朋友跟别人的女生在一起时，她下意识地逃避，甚至有想过大度骄傲地放手，绝不死缠烂打，可做错事的人不是她，该羞愧的也不是她，她为什么要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转身就走？ 苏染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步履沉重，一步步地返回了原地。走到公交站牌下时，原先那辆公交车刚刚开走，迎面一股热风掀起了她的刘海，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惊慌失措地拿手去捂。 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湮灭在了马路对面男女的嬉笑打闹里，明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此时在她眼里却是那么的陌生。苏染摸了摸心口，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所以为的幸运，原来不过是老天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还记得她抛下一切，风尘仆仆地来到b市时，叶停舟摸着她的脑袋，说以后一定不会辜负她，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也记得她在工作中伤了腿，一瘸一拐来看叶停舟时，他背着她，温柔而笃定地说以后他养她。 原来，他说的都是骗人的。 疼痛后知后觉地席卷了她的心脏，那让她心绞成一团的痛苦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过了，很久以前，她就知道，她只有自己，后来叶停舟出现了，她以为她不是一个人了。 却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 苏染往前跨出两步，费力地张了张嘴，她知道如果她叫住叶停舟，那她跟叶停舟就没有可能了，那些虚假的温暖也没有了，叶停舟许诺的家也没有了。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原先正跟宁景蓝说笑的叶停舟忽地止了笑，朝苏染的方向看来，等到看清苏染的脸，他漆黑的眸底瞬间闪过复杂的情绪。 而苏染也在叶停舟看向她的那一瞬，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叶停舟。”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谁也没有料到，一辆失控的汽车会横冲直撞地朝苏染的方向撞来，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听不到人们惊恐的叫喊，听不到汽车刺耳的刹车声，只听到叶停舟惊惶地叫着她的名字：“苏染，快离开！” 砰—— 当身体被抛到空中，苏染想的却是她要死了。她窝囊了半生，没想到连死都死的那么窝囊，都没来得及跟叶停舟一刀两断。 剧痛席卷全身，意识逐渐消失，苏染的世界彻底安静了。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六岁，爸爸用少见的温柔语气跟她说，染染，明天就要上幼儿园了，到了学校要乖乖听话，不能哭鼻子，她懵懵懂懂地答应，结果第二天爸爸要离开学校时，她以为爸爸不要她了，抱着他的腿哭着不肯让他走。 想起有阵子妈妈回外婆那儿去了，家里又没有电话，一般都打到宁叔叔家，她因为睡得早没有接到妈妈打的电话，怕妈妈生她气了就不回来了，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夜。 也想起爸爸妈妈吵架时，很多大人围观，邻居阿姨让她跪在地上，求妈妈不要走，不然她就没有妈妈了，那时候她哭得很伤心，很怕真的没有妈妈了。 没想到那么害怕被抛弃的她，最终还是被抛弃了，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爱人，也没有家。 如果有下辈子，她…… 第2章 重生 苏染醒来的时候，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 盯着要垂不垂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苏染后知后觉地想起，她遭遇了车祸，被一辆失控的汽车撞了，所以，她没有死，现在是在医院吗？ 苏染缓缓转动脖子，印入她眼里的场景熟悉又陌生，发黄的墙壁、木制的窗户、坏了锁的木门，除了她身下睡得那张单人木板床，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她十五岁前住的房子，后来老家的房子重新翻修了一下，没有那么破了，她的房间却小了很多，堪堪只能容下一张床。她爸苏远良说要给弟弟苏杰腾出一个房间，那时候苏杰刚出生，苏远良就在为苏杰的以后打算了。 哦，忘了说了，苏杰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父母离婚后，不到两年，苏远良就娶了个叫李红梅的女人。李红梅离过婚，跟前夫没孩子，后来跟苏远良结婚后，没过多久就生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自从有了弟弟后，本来就受忽视的她，跟这个家更格格不入了。 这是梦吗？ 苏染眨了眨眼皮，垂眸看着自己瘦瘦小小明显是小孩子的手，她把手背放下嘴边，用力咬了一口，突来的疼痛让她眉头微蹙，松了嘴，白皙的手背上就留下了一圈压印。 都说人死前，生前发生的一切会从脑海里掠一遍，可眼前的场景却是那么的真实。苏染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微侧过脸，斜对面的墙上贴了块有裂痕的镜子，隐约看到镜子里映出了床头一角。 她把小脚伸进了塑料拖鞋里，缓步走到镜子面前。 镜子里的女孩穿着白色的睡衣，脸颊带着婴儿肥，肤色是奶白色的，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神色空洞而茫然。 没等她继续愣神，苏远良骂骂咧咧的声音自门口响起，“苏染，你怎么还没起啊，今天是你第一天去学校报到的日子，别给我迟到了。” 苏染转头，黑白分明的瞳仁静静地盯着门口的苏远良，此时的苏远良较记忆里年轻了很多，五官精致俊逸。当初她妈刘洁最后悔的就是跟了苏远良，说他没担当，好吃懒做，成天只知道打麻将。 后来刘洁及时悬崖勒马，跟了当初被她拒绝的贺建国。贺建国跟刘洁是一个地方出来的，算起来他们还是青梅竹马，不过刘洁是颜控，对当时相貌普通的贺建国没意思，初中毕业后就去外地打工，经人介绍认识了苏远良，两人俊男美女，谈情说爱，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只是婚后的生活不仅只有风花雪月，还有柴米油盐，一个懒惰成性，一个处处要强，成日的争吵跟打架消磨了感情，最后只剩一地鸡毛。 再后来，刘洁回老家看望父母，看到了衣锦还乡的贺建国，又发现贺建国刚死了老婆，自然是想办法攀上贺建国。此时的她早已不是那个向往爱情喜欢幻想的少女，生活琐碎让她明白，爱情就是个屁，只有钱才是最重要的。 勾搭上贺建国后，刘洁麻溜地回去跟苏远良离了婚。 初时苏远良不肯离，刘洁直接甩了笔钱给他，意识到刘洁外面有人了，苏远良跟刘洁完全撕破脸，打得不可开交，双方闹得很难看。离婚时，刘洁把苏染扔给了苏远良，然后就去过她向往的富贵生活了。 那时候苏染不懂，其实一对夫妻不合适，磨合了多年还是那样，还不如选择分开，免得彼此折磨。只是苏远良跟刘洁是分开了，她却成了多余的那个人。 将那些旧事压在心底最深处，苏染回过神来，低眉顺眼地跟面色不善的苏远良道：“我马上就换衣服。” 苏远良皱着眉头，总觉得苏染跟以往有些不同，可要说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只得粗声道：“晚上早点回来，你李阿姨刚生下你弟弟没多久，身子虚，需要人照顾。” “我知道了。” 等苏远良一走，苏染重新将目光落到镜子上的小女孩上，苏远良说苏杰刚出生，那按时间推算，那她就是十二岁，刚好升初一。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死，反而重生到了十二岁，但苏染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其他，她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然后骑上自行车，往镇上的学校驶去。她家离学校距离不算近，骑自行车要骑四十多分钟。 骑到路口时，有个女生朝她挥了挥手，“苏染，我等了你很久，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苏染仔细看她，眼前的女生脸圆圆的，模样普通，脸上长了一些青春痘，正眯着眼冲她笑着。苏染当然认出了女生是谁，朱晓琳，小学五年级转学而来，因为是外地人，读书又笨，长得也不好看，班里同学都会自动远离她。 只有苏染，因为那过剩的善良跟正义感，愿意跟她一起玩，结果呢，在苏染上初中被人欺负的最惨的时候，朱晓琳却成了欺负苏染的那个女生的跟班。后来苏染问过朱晓琳为什么要这样做，朱晓琳说怕遭受跟她一样的对待。 想想还真是讽刺。 苏染踩着自行车脚踏板，语气里藏着及不可察的冷意，“等我干嘛？” “一起上学啊。” “以后不要等我了。” 苏染骑的自行车以前是她妈刘洁骑的，骑起来吃力不说，速度还慢，朱晓琳就刻意放慢速度，跟她保持齐平，不解地问：“为什么啊？” 因为看到你，就会想起那段黑暗的记忆，连带着不能客观地看待还什么都没做的你。苏染在心底回答了朱晓琳的问题，嘴上却温和道：“我想好好读书，以后考上大学，所以不想浪费时间在等人上，我希望你也要好好学习，以后跟我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 朱晓琳一愣，“我没有你聪明，高中都不一定能考上，你真的相信我能考上大学吗？” 苏染微笑道：“当然，只要努力没什么不可能的。” “苏染，谢谢你。” 朱晓琳似乎有些感动。 苏染相信朱晓琳这一刻说的话是真心的，可她已经不需要了。 到了学校，苏染跟朱晓琳停好自行车，就回各自的教室了，苏染在二班，朱晓琳在九班，平时也碰不到几次面。他们就读的这所学校是镇上唯一一所中学，叫新城中学，每个年级各有十个班，学生质量参差不齐，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 而苏染就不幸成为了被霸凌的对象。 回忆起曾经遭受的那些屈辱，苏染到现在都会觉得害怕跟愤怒，虽然她仍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回小时候，但只要有一丝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她都不会放弃。 这一世，她想为自己而活。 *** 跟前世的发展轨迹一样，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是原来那批。 苏染的同桌叫张倩倩，是个娇娇女，家里有点小钱，嫌弃苏染是个土包子，平时一般不搭理她，只有要抄作业时，才会稍微搭理一下苏染，态度也是极为嫌弃的。苏染最大的优点是能忍，最大的缺点也是能忍，近乎讨好型人格的她，对于别人的要求从来不懂拒绝，这也是她上辈子会有那个下场的根本原因。 虽然前世苏染只有初中毕业，但她很喜欢看书，尤其是心理方面的书籍，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然而二十几年养成的性格早就刻入了她的身体里，想要改变谈何容易。早在自己的人生被毁掉的那一刻，她就认了命。 然而现在不同了，经历过背叛跟死亡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既然老天给了她从头来过的机会，就算要抽筋剥骨，她也要将性格里那些致命的缺点一一剔除。 这一次，她绝不认命。 晚上回到家，苏染放下书包，然后去厨房做饭。因为家里没有电饭锅，苏染需要用柴火烧饭跟烧水，火光将苏染的脸颊映的通红，汗水顺着额头缓缓滑落，在快要流入脖子之前，被她用袖子擦去。 做完饭碗已经晚上七点了。 这个时间苏远良还在工厂加班，自从李红梅给他生了个儿子后，他收起了自己的那些坏脾性，知道要努力工作挣钱了，而刘洁呢，跟了有钱的贺建国后，安心地当起了她的全职太太，性格温柔的不得了。 两人似乎都变好了，可他们的好，不属于苏染。 苏染端着盛好的饭菜上了楼，叩叩两声敲了下门，等听到李红梅说进来，她才端着饭碗进了屋，走到床边，恭恭敬敬地道：“李阿姨，吃饭了。” “先放着吧。” 李红梅正一脸母爱地逗着怀里的婴儿，眼也没抬一下。 苏染迟疑了一下，道：“记得趁热吃。” “知道了。” 李红梅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看了眼李红梅怀里咯咯笑的苏杰，苏染安静地离开了房间，并轻轻将门关好。回到厨房，苏染草草吃了点晚饭，然后回房把作业写了。初中的题目对苏染来说并不难，哪怕她有十多年没碰课本了，只要稍微温习一下书本，再结合老师课上所讲的，就能想起解题思路了。 苏染前世学习成绩很好，即便经历校园霸凌，她最后还是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只可惜家里太穷，还有弟弟要养，苏远良硬是逼她出去工作，贴补家用，以减轻家里负担。这一世，苏染说什么也要上高中，她没有什么才能，只能靠读书来改变命运了。 这一晚，苏染睡得不怎么踏实。 梦里，叶停舟抱着她，亲吻着她额头的疤痕，一遍遍地说爱她，转眼间，他又拥着宁景蓝，笑着跟她说他爱上别人了，还问她会不会怪他…… 苏染在黑暗中睁开眼，双目盯着虚空发了一会儿的呆，片刻后，原本没有焦距的眸底染上了漠然。 会不会怪他？ 怎么会呢，她只是，永远不会原谅他罢了。 第3章 新的开始 翌日。 苏染起了个大早，翻箱倒柜找出了两个生锈的发卡，本来是想用发卡固定刘海，好把额头的疤痕露出来，但为了不给自己退缩的机会，苏染心一横，拿了把剪刀，咔嚓一下把刘海全给剪了。 狗啃式的刘海坑坑洼洼地搭在她的额角，露出的眉眼清丽雅致，她的五官随了苏远良，白皮肤又随了刘洁，完全是结合了两人的优点长的。 而没有了刘海的遮挡，她的那条蜈蚣状的疤痕就完整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其实她很早之前就想过去医院把疤痕去掉，疤痕虽然是世界难题，但通过各种修复手段，还是可以淡化的，效果好的话几乎可以看不出来，只可惜她当初辛苦挣的钱全留给家里以及供叶停舟读书了。 她以为对他们好，就可以得到他们的爱。 呵，是她天真了。 苏染知道她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她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克服自卑，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 简单煮了一锅白粥，苏染就着咸菜跟腐乳吃了碗粥后，便骑自行车去学校了。 一路上免不了遭遇各式各样的目光，苏染初时有些不习惯，后来就坦然了，等坐到自己的座位，同桌张倩倩看了她好几眼，然后指了指额头，问她：“你额头上是怎么回事啊？” “小时候不小心被刀划的。” “哦。” 张倩倩点头，目光在苏染的额头多停留了几秒。 苏染似无所觉，将要用的课本从书包里一本本取出。一上午，苏染收到了很多注目礼，很多同学问她额头上的疤痕怎么来的，她都如实回答，后来他们都习惯后，就没人问苏染这个问题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了一个月。 最开始苏染每晚都睡不好觉，总担心第二天醒来，她就又回到失败的二十六岁，后来发现这个世界没有变化，她才渐渐安心。只是她虽然重生了，如果她不做出相应的举措，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她首先要考虑的，就是上高中的学费。 说服苏远良供她读书是不可能的，申请贫困生补助更不可能，苏远良不会同意，他只想让她早点出去挣钱贴补家用，而靠她自己攒三年学费也不现实。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刘洁了。 如果按照时间线来推算的话，过两天刘洁就会来学校看她了。前世刘洁来看她时，给她买了很多礼物，后来苏远良知道后，把她狠狠打了一顿，而她不长记性，只想刘洁能多来学校看她。 那时候刘洁跟了贺建国三年了，都没有再生孩子，苏染是之后才知道，原来刘洁没有跟贺建国结婚，因为贺延年不同意。贺延年是贺建国跟死去的老婆生的儿子，贺建国对他极其疼爱，同意了他这个要求。 这么一来，苏染就成了刘洁唯一的女儿。 刘洁跟苏远良没离婚的时候，经常为一点小事迁怒于苏染，没给苏染什么好脸色，跟贺建国在一起后，吃穿不愁，就想起了苏染这个女儿。因为没有被人好好对待过，一点点温柔，就足以让苏染受宠若惊。 只可惜，刘洁还是让她失望了。 苏染垂下眼，这么多年了，她以为以前的事早就不记得了，其实只是故意不去想，不让自己痛苦罢了。前世她到死，都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爱，重活一世，她想明白了，没有人爱她，那她就自己爱自己。 一个星期后，刘洁找到了她。 彼时刘洁穿着时下流行的花色连衣裙，脚上踩了个红色小高跟，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微笑地站在窗外跟苏染打招呼。有钱有闲的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三十出头的女人，气质修炼的优雅而迷人。 而班主任就站在刘洁身边，跟苏染招了招手，“苏染，你妈来看你了。” 苏染从座位上站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小跑着来到刘洁身边，仰起头，乖巧而略带生疏地道：“妈妈。” 刘洁俯身摸了摸苏染的头，将手里提着的袋子交给她，“这些都是给你买的，看看喜不喜欢。” 袋子里装着各种文具还有零食，苏染看了一眼，道：“谢谢妈妈。” 目光落到苏染被狗啃了一样的刘海，以及额头那条醒目的疤痕上时，刘洁顿了一顿，问：“头发是谁给你剪得？” 苏染小声道：“是李阿姨。” 刘洁猜到，苏染口中的李阿姨，应该就是苏远良再娶的老婆了，这三年她虽然没跟苏远良联系，但想打听点消息还是不难的，她知道苏远良结婚了，也知道他最近刚有了个儿子。苏染有了后母，又有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那个家不知道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刘洁不禁叹了口气。 “染染，真是苦了你了。” 苏染低下头，迟疑地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刘洁的裙摆，“妈妈，我很想你。” “妈妈也想你。” 两人上演了母女情深的戏码，一旁的班主任赵强看的有些感慨，看这个情况，就知道苏染的父母应该是离婚了。快要上课的时候，刘洁把写着一串号码的纸条塞到苏染手里，“这是妈妈的手机号码，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妈妈。” “嗯。” 家里不久前装了固定电话。 “好好上学。” 刘洁摸了摸苏染的脸颊，“妈妈以后再来看你。” 等回到座位后，前桌丁健凑了上来，好奇地问：“诶，苏染，刚才窗外那人是谁啊？” “我妈。” 苏染把手伸进袋子里，拿出一包零食塞给丁健，“给你。” 丁健本来还想再问，得到零食，他瞬间咧开嘴，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想问什么，高兴地道：“谢谢啊。” 苏染弯了弯眼：“不客气。”把这些零食拿回家，少不了要挨一顿揍，还不如分发给同学。 袋子里装的都是些进口零食，大多是他们没见过的，众人喜滋滋地享用着零食，还剩最后一包的时候，苏染把零食递给了同桌张倩倩，“给。” 张倩倩看了眼零食包装，明明很想拿，却装作嫌弃的样子，“谢谢，我不吃，我爸妈说了，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苏染笑笑，“那我就自己吃了。” 前世她习惯性地讨好身边的人，可往往得不到别人的尊重，这一世她对谁都是淡淡的，不卑不亢，不喜欢她的人仍然不喜欢她，可那又怎么样。她只想做好自己，不重蹈覆辙，至于别人的想法，跟她无关。 以前苏染不懂拒绝别人，怕别人会因此讨厌她，有时候甚至因为拒绝别人的要求而有负罪感，可当她开始说“不”，发现事情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短短一个多月，苏染说了很多“不”，当她知道自己不愿意做什么事时，她会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因为这点改变，她发现生活顿时变得轻松了很多。 当第一次月考，苏染拿了班级第一，年纪前三的好成绩，随之而来的是——很多同学都问她抄作业。如果换做以前，苏染肯定想也不想就给他们抄了，但她现在学聪明了，问她抄作业可以，甚至让她帮忙写作业都没问题，但是要有东西交换。 交换的东西可以是钱，也可以是其他东西。 有同学抱怨她太功利，都不知道互相帮忙，但这个理由成功把一些想问她抄作业的人吓退了，剩下一批都是不爱学习不爱写作业的家伙，他们答应了苏染的条件，而苏染也成功换到了一些高年级复习资料，文具、漫画、小说等等物品。 完成作业后的闲暇时间，苏染会看一些高中课本——那是同学徐明明从他上大学的亲哥那里拿来的。因为没有人讲解，苏染大多时候都看得似懂非懂，也许她真的过于急切了些，但她一定要考上大学，而且是要最好的大学。 她不像别人那样，失败了可以从头再来，她的处境让她绝对不能失败，一次也不行。 ***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笼罩下来，在枯黄的草坪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微光。 苏染跟着大部队，绕着操场慢跑两圈。她体育一向不好，稍微跑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此时脸颊跟被热水洗过一样，隐隐发烫。 不行，苏染一边喘一边想，从明天起她要早起跑步，争取把体质提高上去。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不远处一颗足球呈抛物线，飞快地朝她的方向袭来。砰地一声，苏染被球砸了个正着，脑袋嗡嗡的，天旋地转间，她隐约看到很多人围了上来，问她有没有事。 苏染有些懵，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这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陈盛烨来了，人群自从分成两派，原本吵闹的环境迅速安静下来，苏染愣愣地仰起脸，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她下意识地眯起眼，只能勉强看出来人个子很高，身上有着汗水的味道。 “没事吧？”陈盛烨皱眉盯着那个发愣的女生，狗啃一样的刘海，爬了条“蜈蚣”的额头，还有那蠢得可以去演傻子的表情，真丑，他这么想。 苏染摸着鼓起一个大包的额头，冲来人摇了摇头，陈盛烨有些不耐，直接伸手拽起苏染的另一只手，把她拉了起来，杂草沾满了她的裤子，陈盛烨想伸手去拍，又想着男女有别，便抽回了手，插进裤兜，酷酷地道：“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苏染摇了摇头。 她早就知道，重生虽然意味能有新的开始，但也会遇到不想看到的人。 而陈盛烨，就是她不想遇见的人。 第4章 刺头 陈盛烨是新城中学有名刺头，性格叛逆，仗着家里有钱有势，逞凶斗狠，打架斗殴，是很多老师头疼的对象。 照理说苏染性格内向，根本不会跟嚣张跋扈的陈盛烨有什么交集。 可她偏偏运气不好，一次下楼梯时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踉跄着摔下了楼梯，然后跟正要上楼的陈盛烨撞在了一起。其实撞在一起没什么，偏偏不那么凑巧，苏染的唇不偏不倚印上了陈盛烨的嘴角。 本应该是偶像剧里才有的情节，真发生在现实里就不那么美妙了。 当时目睹那一场景的很多学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又碍于陈盛烨杀人一样的眼神，只能努力憋笑，陈盛烨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面子，觉得下不来台，只能把矛头对向苏染。 往后的日子里，他经常带着手下一帮混混，有事没事找苏染麻烦。 苏染性格懦弱，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好长一段时间听到陈盛烨的名字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后来在初三时，听说陈盛烨跟人打架，差点没把人打死，被学校劝退了，苏染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因而重生后，苏染一直都很小心翼翼，有时候远远看到陈盛烨都会尽快远离。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她已经小心避开了跟陈盛烨的相遇时间，怎么又会在操场上遇见。 难道，真的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因为心境改变了，未来也在无形之中发生了变化？ 陈盛烨本来还在等苏染回答，见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说话，以为她被球砸傻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粗着声音道：“说句话行吗？” 苏染小声道：“不用去医院了。” 她其实更想说，赔她点医药费就行，可她没有那个胆子。 没成想陈盛烨皱眉瞪了她一会儿，从兜里掏啊掏的，掏出一把钱塞到苏染手里，然后指了指她的额头，“去买点药涂一下吧。” 额头确实痛得厉害，摸起来硬硬肿肿的，苏染迟疑地看了眼手里的票子，有整有零，粗粗算来有两三百块钱。她有点犹豫要不要拿。 误以为苏染犹豫是嫌钱少，陈盛烨拧紧眉心，不快道：“我身边就这么多了，不够我明天拿给你。” 苏染不想跟他有什么交集，低着头，轻声道：“够了。”这些钱不少了，那时候一顿盒饭才两块多钱。 一旁有人跟陈盛烨说：“看她没什么事，给她钱干嘛？” 啪的一声，陈盛烨照着他的脑门拍了一记，然后问对方：“疼吗？” 对方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陈盛烨朝苏染的额头扫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道：“她额头都肿成那样了，肯定也很疼。”不过从头到尾她都没叫一句痛，眼泪都没留下一滴，还挺能忍的。 陈盛烨下意识地在苏染的脸上打量了一会儿，还是那狗啃一样的刘海，醒目的蜈蚣状疤痕，搭配上她木讷怯懦的表情，又丑又蠢。 匆匆看了两眼，陈盛烨怕长针眼似的赶紧收回了视线，然后招呼其他人继续回到操场打球了。等陈盛烨一走，苏染悄然呼出了一口气，徐明明问她：“没事吧？” “没事。” “陈盛烨那种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嗯。” 张倩倩在一旁搭腔：“陈盛烨多帅啊，家里又有钱，学校那新建的图书馆，就是陈盛烨他爸出资建的，我看啊，能跟陈盛烨搭话，是苏染的荣幸。” 徐明明道：“有本事你额头也来这么一下。” “我……” 徐明明一脸鄙夷：“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倩倩气的涨红了脸：“徐明明，你干嘛这么护着苏染啊，你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徐明明一脸紧张，一副很怕苏染误会的表情，“张倩倩，你胡说什么呢。” “想想也是。”张倩倩嗤笑道：“苏染长这样，谁会喜欢她。”说罢，张倩倩高高扬起脖子，骄傲地离开了这里。 等张倩倩的身影走远了，徐明明转头看着苏染，轻声道：“你就当张倩倩在放屁，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苏染牵了牵嘴角，“我知道的。” 如果是前世，她听到这些话肯定会很难受，但重生后，她发现这些话已经伤害不了她了。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仅仅为了别人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自怨自艾，不值得。 *** 晚上回到家，苏远良问起她额头的伤，苏染如实说了。 苏远良问：“那伤人的臭小子呢？” “走了。” “他伤了你，没赔你医药费？” 苏染沉默几秒，道：“没有。” “你是不是傻。”苏远良暴怒：“你怎么那么老实，他把你弄伤了，你就应该让他赔个几百一千的，他不肯就让他找家长来……” 苏远良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压根没关心她疼不疼，也没说带她去小诊所开点药，苏染听了半个多小时的责骂，表情空洞而麻木。 之后苏远良回房跟李红梅看电视去了，苏染搓了搓耳朵，掏出纸跟笔，开始认认真真写作业。做完作业，她又看了一会儿高年级的课本，等躺床上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本来以为重生后就能有不一样的人生，可她发现事情的发展轨迹跟前世并没有哪里不一样，她依旧要忍受这个贫穷的没有丝毫亲情可言的家，如果她敢反抗，说不定刚好如了苏远良的意，他就有借口不供她上初中了。 毕竟她上初中时，苏杰刚刚出生没多久，本来苏远良想让她直接去打工的，要不是村里邻居劝阻，她连初中都没得读。 苏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忍受，如果她跟前世一样依旧上不了高中，那她的隐忍将毫无意义。现在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刘洁了，前世她去过刘洁家，贺建国对她印象很好，如果她问他借钱读书，兴许看在刘洁的面子上他会答应。 这么想着，苏染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串号码。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试一试。 *** 在一个寻常的午后，苏染用家里的座机拨打了刘洁的号码。 苏远良在上班，李红梅出去打麻将了，苏杰正抱着奶瓶睡得香甜。苏染把电话放在耳边，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她对这通电话心里是没底的，前世刘洁的电话号码被苏远良撕毁了，她再次跟刘洁见面，已经是初一下学期的事了。 当数到二十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染染？” 苏染酝酿了一下，用带有哭腔的声音道：“妈妈，是我。”其实她并没有哭，小时候她经常哭，当知道眼泪没有用后，她就很少哭了，哪怕哭也不会让人看见。 “你哭了？是不是苏远良那混蛋骂你了？”刘洁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着急。 苏染吸了吸鼻子，“没有，我就是想你了。” 认定苏染在那个家受欺负了，刘洁鼻子有些发酸，“染染别哭，等过两天妈妈就来看你。” “嗯。” 苏染乖乖应了一声。 两人在电话里聊了一会儿，直到苏杰嘹亮的哭声传来，苏染才中断了这个电话。李红梅奶.水不足，苏杰大多时候都是喝奶粉的，给苏杰喂了奶粉，然后又哄他睡着后，苏染坐在一旁发了一会儿呆。 前世她每次在家，苏杰总会姐姐姐姐地跟在她身后跑，后来跟家里断绝关系，义无反顾去了叶停舟读书的城市，她跟苏杰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苏染其实是羡慕跟嫉妒的。 她渴望的一切，苏杰能轻易得到，怎么可能不嫉妒呢，偶尔有负面情绪时，她会想如果没有苏杰就好了，如果没有苏杰，她就是苏远良唯一的女儿，说不定苏远良就会把她当女儿看。 可惜没有如果。 苏染的那通电话很有效果，三天后，刘洁准时出现在了教室走廊外面。这一次她穿了件黑色的呢大衣，脚下是及膝长靴，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身姿款款，站在窗外冲苏染招手。 今天是星期五，明后两天是假期，刘洁索性帮她向班主任请了半天假。 苏染背着书包跟刘洁离开了学校，上了车，暖气铺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苏染抱着书包，小声道：“妈妈，我们去哪儿？” 刘洁拿了罐巧克力给她，“我们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前世刘洁也带她去过游乐园，同行的还有贺建国跟贺延年两父子，那次去刚好下着雨，很多项目都不能玩，但苏染还是很开心，可是对于已经二十六岁的苏染来说，早就没有了去游乐园的那份心情。 苏染装作很惊喜的样子，努力扬起了唇角。 这是她第二次去游乐园，刘洁带她玩遍了游乐园，给她买了很多零食跟玩具，要回去时，苏染拉住了刘洁的衣袖，低低地道：“妈妈，我不想回家。” 刘洁一怔。 随即蹲下身，摸着苏染的脸颊，耐心地问：“为什么不想回家？” 苏染低头看着脚尖。 鞋子不合脚，磨得脚疼，可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爸爸不喜欢我。” 刘洁闻言，眼里溢满了心疼。 没离婚的时候，她整天忙着跟苏远良吵架，苏染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根刺，她觉得苏染就是阻碍她幸福的绊脚石，如果没有苏染，她就不需要跟苏远良纠缠不清了，现在离婚了，衣食无忧了，她反而想要拾起被她丢掉的母女情了。 后悔过吗？也许吧。 但她不后悔现在的选择，贺建国很爱她，除了没有孩子，她拥有了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不经意扫到苏染可怜巴巴的目光，刘洁心软了一下，摸了摸苏染的头发，“不想回去的话，那妈妈先带你回贺叔叔家住两天可以吗？” 苏染用力点头，“好。” 没人知道，在她点头的那一刹，心里有多害怕。 第5章 哥哥 05 贺建国贸易行业起家，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房产无数，在a市市中心最好的地段有独栋别墅。开车从苏染所在的新城镇到贺家需要一个多小时，许是担心贸然把苏染带回贺家会惹贺家父子不快，刘洁边开车边絮叨：“一会儿到那里后，要记得叫人知道吗？” “嗯。” 贺建国倒还好说，刘洁主要是担心她那个继子会不高兴，便再三叮嘱道：“你贺叔叔有个儿子，叫贺延年，刚上高一，你见了他要叫他哥哥。” 苏染垂眸，无意识地扣着指甲，“我知道了。” 刘洁还是不放心，一路絮叨着，苏染没说什么，只乖乖应声。 到了贺家，刘洁领着苏染参观了下别墅内部，然后让她坐客厅沙发看电视，刘洁则走到一边给贺建国打电话。 刘洁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建国，我想把染染……带家里住两天，你介不介意啊？如果你介意，我马上把她带走。” “延年那边……我怕他不高兴……” 随着脚步的离去，说话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彻底听不见。 苏染放下手里的遥控器，转头静静看着那扇阖上的红木门，彩色电视明灭的光线，在她脸上幻化出各色光影，当保姆拿着切好的水果朝她走来，苏染收回视线，对着保姆礼貌道：“谢谢阿姨。” 保姆摸了摸她的头，朝她友善一笑。 等保姆离开，苏染重新将视线移到电视屏幕上，家里换彩色电视机是苏染十八岁后的事了，在此之前，那台迷你的黑白电视机，算是苏染乏善可陈的童年里唯一的消遣。 前世每次来贺家，苏染最开心的就是可以看电视了，可现在却双眼放空，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苏染不知道穷是不是原罪。 但因为穷，村里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不愿意跟她玩；买块橡皮都要小心翼翼地问父母要钱；明明很喜欢唱歌，却除了电视上放过的那几首主题曲外什么都不会；在全班家长都有手机或者小灵通，以方便收发学校短信的情况下，只有她一个人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 她经历过很多窘迫，但从来没有向父母要求过什么，她努力想做个懂事的女儿，哪怕家里并不是穷到什么都买不起，可在她遭受霸凌跟侵.犯的时候，他们之中没人肯站出来让她依靠。 苏染深吸了口气，抬手去拿水果时，发现指尖竟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门口忽地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苏染缩回手，下意识地起身，屏住呼吸，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随着大门开启，一道高瘦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深蓝色的校服，棕色的书包斜斜挎在肩头，包裹在宽松校裤里的长腿自如地踏进了屋。 本想在玄关处换鞋，不经意对上苏染的视线，来人愣了一愣，直起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苏染两眼，“你是？” 苏染规规矩矩地站直身体，乖巧道：“哥哥好。” 哥哥？ 贺延年顿了顿，弯腰换上拖鞋，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漾开了浅浅的微笑，“是染染吧？” 十五岁的少年皮肤白皙，眼皮单的很好看，鼻梁高挺，嘴唇薄削，五官虽然说不上多出色，但组合起来却很耐看，配上温暖的笑容，如沐春风的气息扑面而来。 前世苏染就是被他的笑容给骗了。 “嗯。” 松开泛着齿痕的唇，苏染略带羞涩地笑了下。 贺延年的目光在苏染嘴角的梨涡上停留了两秒，把书包交给保姆，然后走到苏染面前，离得近了，苏染额头的那条疤痕越发触目惊心，贺延年故意盯着苏染的额头，见苏染眼神没有躲闪，他嘴角笑意加深，亲昵地摸了摸苏染的头，“我在刘姨那儿看到过你的照片，一直很想见见你。” 一顿，他弯了弯眼，“今天见了，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妹妹呢。” 早在贺延年靠近的那一刻，苏染的身体就不自觉地变得僵硬，她费了很大的自控力才没有将身体弹开，可恐惧、厌恶跟痛恨的情绪却在心里蔓延开来。 前世的那些年里，她尽量避开贺延年的消息，可电视上杂志上时不时还是会有贺延年的新闻，据说贺延年留学回来后，跟朋友合开了个软件开发公司，公司发展势头很好，八卦小道上经常刊登他跟一些女明星的绯闻。 苏染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坏人根本就没有得到惩罚，贺延年这个强.奸.犯，依旧拥有着他的锦绣前程。 尽管苏染掩饰的很好，贺延年还是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恨意，他笑意微敛，凝眸细看时，苏染早就垂下了眼，一副局促而无所适从的样子。 贺延年淡笑着收回了放在苏染头上的手。 恰好这时刘洁从房间出来，看到贺延年，她满脸堆笑着走了过来，“延年回来啦，肚子饿不饿？”说罢，她微微提高嗓音，冲厨房里忙活的保姆道：“张嫂，我让你做的点心好了没有？” “刘姨，我不饿，不用麻烦了。”贺延年温声道。 刘洁闻言，讪讪一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扯过苏染的胳膊，问：“苏染，叫哥哥了吗？” 苏染点头，软着嗓子又叫了一声哥哥。 贺延年应了一声，随即故作为难，“来之前怎么也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我作为哥哥，都没有给妹妹准备什么见面礼。” “怪我。”刘洁笑容里有着讨好的意味，“我应该提早跟你还有建国说的。” “这样吧。” 贺延年看向苏染，“你跟我到我房间来，挑几件你喜欢的东西。” 苏染一顿。 身边的刘洁以为贺延年很喜欢苏染这个妹妹，不等苏染开口，便迫不及待道：“还不跟你哥说声谢谢。” 苏染低着头，小声道：“谢谢哥哥。” 亦步亦趋地跟在贺延年的身后，指甲嵌进掌心也不觉得痛，苏染告诉自己，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懦弱的不懂得反抗的小女孩了，她的实际年龄比现在的贺延年大，她不用怕他。 可那种事，真的很恶心。 她恨贺延年，可更恨的是当初懵懂无知懦弱可悲的自己。 那个年代，很少有家长会给年幼的女儿普及性.知识，苏远良跟刘洁又早早离婚了，苏染对性.的概念很模糊，而且贺延年对她很好，每次都会给她买很多东西，还会给她辅导功课，那时候她隐约意识到贺延年对她做的事是不对的，很痛，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可从小就习惯忍受，不懂拒绝的她，只能茫然地睁开眼，忍受着那身体撕裂的痛苦。 她没哭。 事后贺延年让她不要告诉别人，可她还是悄悄跟刘洁说了，她忘不了当时刘洁愕然到极致的表情，然后刘洁也跟她说，不要告诉别人，还有以后不能跟贺延年做那种事。 后来刘洁再也没让她去过贺家，来学校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她被彻底遗忘。 等到年纪渐长，懂得多了，苏染越来越讨厌自己，她不止一次在脑海里设想用什么方法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贺延年，也不止一次幻想着如果能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那一天就好了。 而现在，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咔擦一声，门从身后关上，将光线隔绝在外面，苏染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对上贺延年幽沉的眸子，还未来得及掩饰的惊惶跟厌恶从眼里溢出。 “你很讨厌我？” 蓦地，贺延年缓缓出声，声音里罕见地带了丝疑惑。 第6章 玩具 苏染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了顿，又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轻轻软软地道：“没有呀。” 难道是他看错了？ 敛去眸中的狐疑，贺延年没有继续问下去，长臂一伸把灯打开。 骤亮的光线驱散了原先的黑暗，房间主黑白两色，除了主要的几件家具外没有多余装饰，简单的有点空旷了。 贺延年径自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各种礼物还有情书堆满了整个抽屉，见苏染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没有跟过来，贺延年便朝苏染招招手，“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苏染缓步走到贺延年旁边，小声嗫嚅：“只要是哥哥送的我都喜欢。” 听到这话，贺延年低低笑了两声。 伸手抚上苏染的头发，无意识地将散开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仿佛在拨弄一个有趣的玩具，乐此不疲。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苏染眸底翻涌的情绪，她乖顺地站在贺延年的身侧，忍受着对方落在她头发上的手指，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上方响起贺延年略带散漫的声线，“那这些都给你好不好？” 苏染垂眸，“谢谢哥哥。” “真乖。” 贺延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低头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女孩的皮肤白的很出众，白里透红，纤眉不画而浓，底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右眼眼角有一颗红色的小痣，给她本就清丽的五官带上了一些韵味。 他记得刘洁说过她有个女儿在上初一，没想到才上初一个子就这么高了，如果忽略那奇怪的刘海以及那道突兀的疤痕，称得上是天生丽质。 真是可惜了。 贺延年收回落到苏染额头的目光，微笑道：“我一直想要个妹妹，这个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以后记得常来玩。” “好。” 苏染故作羞怯地点头。 殊不知，即便她隐藏的再好，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那双眼里充斥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根本不是十二岁女孩该有的眼神。 贺延年想，这个妹妹还真是有趣。 从贺延年房间出来，苏染无声地松了口气，明明快要冬天了，她的后背却出了一身冷汗。刘洁拉着她的手，问她贺延年在房间跟她说什么了，苏染就把贺延年送她的一整箱子礼物给她看。 刘洁见状，笑道：“看来延年那孩子很喜欢你。” 苏染笑笑，没说话。 晚上贺建国回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个饭。 贺建国是个五官粗犷的男人，性格有些不拘小节，而刘洁则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身边，时不时给他夹菜。苏染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默默吃饭，身边贺延年用温和的嗓音在说学校趣闻，贺建国听得津津有味，偶尔附和两声，目光里是掩饰不住的骄傲跟赞赏。 贺延年一直是别人家里的孩子，学习优异，待人谦和，谁能知道他会对苏染做出那种事。苏染低着头，有些食不知味，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引到了她的身上。 贺建国语气和蔼，问：“饭菜还合你胃口吗？” “嗯。”苏染弯了弯眼，“很好吃。” 贺建国笑呵呵地道：“好吃就多吃点。” “谢谢叔叔。” 话音刚落，一双筷子就伸到了她的碗里，筷子上夹着一块肥腻适中的红烧肉，苏染抬眸，对上贺延年微笑的眸色，耳边听到他道：“我看你似乎很喜欢吃。” 没等苏染开口，刘洁就笑着道：“是啊，染染她一直很喜欢吃红烧肉。”随即看向苏染，“还不跟哥哥说谢谢。” 苏染低低道：“谢谢。” 以前家里一个月都吃不上一顿荤的，好不容易吃上一顿红烧肉，苏染还舍不得吃，会把肥的那边吃完，然后把瘦肉当零嘴，用指甲一点点把瘦肉扣成肉丝吃。 其实不管是苏远良还是刘洁，厨艺都不算好，只是苏染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只要是肉对苏染来说就是好吃的。今天吃的这顿红烧肉，味道肯定是很好的，苏染却吃的并不开心，她清楚地知道她是个外人，而且贺延年就坐在她旁边。 来贺家的第一晚，刘洁陪她一起睡在了客房。 母女两人很久没有睡一张床了，两人肩膀挨着肩膀，从刘洁身上能闻到香香的沐浴露的香味，苏染顿了顿，转身缩在刘洁怀里，头顶传来刘洁温柔的声音：“怎么还不睡啊？” “睡不着。” 苏染早就对亲情不抱任何期待，她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妈妈，爸爸让我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我想读书，我想考大学。” 刘洁一愣。 她当然清楚苏远良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她生下苏染，苏远良居然跟她提议把苏染卖了，要不是她舍不得，苏染早就不知道在哪户人家了。苏远良骨子里就重男轻女，现在有了儿子，肯定不待见苏染，怎么可能花钱供她读书。 苏染是她女儿，她当然希望苏染将来能有出息，只是她的钱都是贺建国给的，让贺建国供苏染上学，她有点开不了这个口。毕竟苏染是跟着苏远良的，供苏染上学的话，少不了要跟苏远良有所牵扯，贺建国虽然没说什么，但肯定对她当年舍弃他选择苏远良这件事心存芥蒂的。 没有得到刘洁的回答，苏染便小声继续：“妈，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跟贺叔叔说说，我真的很想上学，等以后我工作了，我会把钱还你们的。” 听出了苏染话里的小心翼翼，刘洁不免心头泛酸，她们明明是母女，现在却搞得那么生分。她在黑暗中揉了揉苏染的头发，“我会跟你苏叔叔说的，别担心。” “谢谢妈妈。” 才来贺家一天，苏染就说了无数个谢谢，看似礼貌，实则跟这里的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一声叹息从刘洁口中溢出，“不用跟妈妈这么客气的。” 苏染敛眸。 经历过糟糕的前世，她不会被眼前短暂的温情所迷惑，不管是苏远良还是刘洁，都是靠不住的，她只能利用刘洁对她的那一丝愧疚，努力抓住机会往上爬。 至于血缘亲情，她已经不需要了。 隔天，刘洁带苏染去商场扫货，她就像是个合格的妈妈，不厌其烦，给苏染买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光一件衣服的价钱，就足以抵消苏染所有衣服的总和了。她也终于拥有了一双不磨脚的鞋子。 刘洁问她开不开心，苏染努力扬起唇角，用力点点头。 回去之前，刘洁给贺延年挑了一双限量版球鞋，一路上，她絮絮叨叨地教育苏染要学会讨贺延年欢心，不管贺延年说什么都是对的。苏染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听着，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等到了贺家，刘洁把买的那双球鞋塞苏染怀里，让苏染拿给贺延年，顺便让苏染跟贺延年一块儿做作业，好培养兄妹感情。 苏染乖乖照做。 敲门的时候，本就麻木心里渐渐滋生出一股挥之不去的恨意，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她不用过度紧张。 吱嘎。 厚重的房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贺延年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一手搭在门把上，一手扶着门框，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脸上沾着水汽，头发也有点湿。 “有事？” 苏染条件反射地弯了弯眼，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纯真而甜美，“有些题目我不太会做，可以向哥哥请教一下吗？” 贺延年没说话，眼里投射出他那个年纪少见的锐利，在苏染的笑靥上逡巡了片刻，他终是收回视线，温和一笑，“当然可以。” 说罢，他微侧过身，让苏染进来。 苏染抱着课本从他身旁进去，当听到关门声时，她不如昨天那天反应过激，转过身，将手里提的袋子递给对方，“这是妈妈让我交给你的。” 贺延年伸手接过，淡淡地看了一眼，随手将鞋盒放到一边，两手交叉环在胸.前，转而开始仔细地端详着这个新来的妹妹。 家里装有地暖，虽然临近十二月，屋里却很暖和，苏染身上穿的还是那一身宽大校服，脸颊被暖气蒸的微微发红，衬得乌黑的眉眼越发的清丽动人。 贺延年总觉得苏染的眼睛里住着一只小兽，看似弱小，却总是警惕而防备的，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倔强跟坚强，又是那么的吸引人。 真想弄哭她。 贺延年为自己的恶趣味感到好笑，却并不打算制止，好不容易来个好玩的玩具，偶尔捉弄一下应该没什么吧。 第7章 丑八怪 想到这里，贺延年玩味一笑，重新拉过一张椅子，跟现有的那张椅子并排靠在一起，“坐吧。” 苏染安静地坐下，紧接着贺延年就坐到了她身旁的位置。一张书桌容纳两个人稍显拥挤，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对方的手肘，苏染眼观鼻鼻观心，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习题上。 贺延年昨晚就把作业做完了，这会儿没什么事，就捞过苏染的课本随意翻了翻，让他意外的是苏染的字很好看，笔锋潇洒轻妍，跟她本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他练过字，当然看得出没有几年的功底是写不出这一手好字的。 书本保存的很新，上面密密麻麻记了很多笔记，足见书的主人是个细心用功的人，贺延年粗粗扫了两眼，故作不经意地道：“你练过字？” 苏染正埋首在题海中，完全忘了身边坐了个危险人物，听到这句问话，她淡淡嗯了一声，顿了两秒，意识到问话的人是谁，她猛地将思绪从作业上抽离，“练过两年。” 即使她表现的很镇定，贺延年依旧从她的细微表现里看出的她的僵硬。 他扭头看她，修长的指节缓缓摩挲着唇角，拖长的声线里夹杂着漫不经心，“你很怕我？” 苏染下意识地想说没有，又担心回答的过快会引起贺延年的怀疑，索性抬眸直视贺延年，疑惑不解道：“怎么会呢。” 贺延年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苏染，仿佛要透过苏染的眼望进她的心底。 苏染不躲不闪，歪头看他，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哥哥人那么好，还送我礼物，我为什么要怕哥哥。” 贺延年这才露出微笑。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眉目舒展，看起来就是个温暖阳光的大哥哥，亲昵地揉了揉苏染的头发，“有不会的题目可以问我。” 苏染顺势指了一道题，“这道不会。” “我看看。” 见贺延年被转移了注意力，苏染眸光渐深，只一瞬，她眼里又恢复了清明，凑过去听贺延年跟她讲解解题思路。 她知道贺延年有多恶心多变..态，以她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跟贺延年抗衡，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开他，只希望刘洁那里能快点得到好消息。 *** 苏染性格喜静，在贺家待的两天时间里，除了刘洁带她出去玩外，剩下的时间基本都窝在房里看书或者做作业，让她松一口气的是，贺延年在家呆的时间并不多，白天会跟朋友出去玩，一般只有晚上才会碰面。 回去的那天，贺建国塞给她一个红包，挺有分量的一沓，苏染道了声谢，心里却在琢磨怎么把钱藏好。为了避嫌，刘洁没有送她回家，而是让司机送她回去的，到家时，苏远良还没下班，李红梅面色不善地瞪着她，阴阳怪气道：“呦，谁回来了。” 苏染放下书包，主动将贺建国给的那个红包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 李红梅伸手接过，拆开红包，看到里面躺了五百块钱，她脸上瞬间乌云转晴，“哪儿来的？” 贺建国一共给了苏染一千块钱，苏染事先藏了五百在书包里，面对李红梅的询问，苏染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去妈妈那儿玩了两天，贺叔叔给了我五百块钱当见面礼。” 李红梅是知道苏染这两天去哪儿的。 苏远良看苏染没回来，打电话到学校，一问就清楚了，当时苏远良气的差点把电话砸了，直骂苏染没良心，他辛辛苦苦供她吃供她穿，还供她上学，她倒好，不说一声就跑刘洁那个婊.子那里去了。苏远良还说等苏染回来，他非要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即使李红梅什么都没说，苏染还是能猜到苏远良肯定很生气，为了不挨打，她才拿了五百块钱出来。李红梅喜滋滋地把钱收好，难得和颜悦色地问她吃晚饭了没有，苏染摇头说没有，李红梅就亲自去厨房给她盛了一碗。 苏染不在的这两天，李红梅只能自己做饭，本来正一肚子气，拿了钱气就消了。 晚上苏远良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扫帚要打苏染，李红梅拦住他，告诉他苏染拿钱回来了，想到钱是贺建国给的，苏远良觉得憋屈，可人穷志短，他也只能恨恨地扔了扫帚。 时间流逝的飞快，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 这期间苏染一直没有刘洁的消息，苏染不知道刘洁有没有跟贺建国说，如果刘洁那边靠不住，她的计划就全部打乱了。她身边零零总总存了一千块钱，除了从贺建国那里拿的五百钱，还包括给班里同学做作业的报酬，以及把贺延年送的那一箱礼物卖掉后挣的钱。 每次问苏远良要饭前，苏远良要么不肯给要么少给，苏染只能从存的钱里拿，因而钱总是存不太住，还要防止辛辛苦苦存的钱被苏远良发现。 好在苏染焦急之余，并没有落下学业，期末考试又拿到了年级前三的好成绩，也算是给自己一点安慰。 前世无论苏染成绩再好，三好学生始终与她无缘，这一世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帮班里差生做作业的缘故，好几个同学提到她的名字，最后虽然没有得到三好学生的称号，倒也拿了个优秀奖。 这是苏染第一次拿奖，因为没有能一起分享喜悦的人，苏染的心情十分平静。 等其他同学离开后，苏染跟其余几个拿到奖状的同学一起留下来打扫卫生，推着自行车离开学校时，校园里已经没几个学生了。 此时正是阳光最盛的时候。 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睁不开眼，苏染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推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走着，享受着难得的寂静。她习惯在走路或者骑自行车的时候想自己的事情，却不想，在拐入一条小巷时，耳边忽地听到了一些躁动的声音，不经意抬眸，就看到前方有五六个头发染成乱七八糟颜色的混混将一个人围在一起。 苏染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 回家的路不止这一条，她只是习惯性抄近路，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前世她也遇到过混混打群架，每次她都远远避开，从来不会惹是生非。推着自行车缓步往后退的时候，那伙人发现了她，他们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看出她对他们没有什么威胁，就重新把视线落到了中间的那个人身上。 领头那个染着一头黄毛的非主流气焰嚣张，嗤笑道：“陈盛烨，你不是很嚣张么，居然敢打我的兄弟，老子今天就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听到陈盛烨的名字，苏染脚下步子一顿，定睛一看，在五颜六色的杂毛里，唯一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的高挑少年，不是陈盛烨是谁。前世陈盛烨欺负她的画面从脑海里一帧帧闪过，苏染后退的步子不由加快，如果说原先苏染对被围攻的那人还有点愧疚之心的话，那她现在什么愧疚都没有了。 让他们狗咬狗去！ 当彻底退出巷子的那一瞬，苏染隐约察觉陈盛烨的视线朝她看来，黝黑的眸光里似乎掺杂着嘲讽或者是别的什么神色。苏染才不管陈盛烨会怎么看她，反正他们这一世就是陌生人，再说就算她想帮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苏染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步伐越来越轻快，就在她打算骑上自行车，快点离开这里时，只听咔的一声，自行车轮胎不转了。 事实证明，亏心事是做不得的。 苏染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没想到现世报来的这么快——链条脱落了。 苏染愁眉苦展地瞪着那条乌黑色的链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是因为放寒假了，学校附近唯一一个自行车修理店也跟着放假了，还有一个店离这里有三十分钟的脚程。她推着自行车走了一段路，等看不见那条小巷后，她在马路边找来一根木根，试着能不能把链子装好。 木棍不行，就用手，等两手都染成黑色，苏染叹了一口气，确定自己没有修自行车的天赋，只能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丑八怪。” 第8章 谢谢 苏染咬了咬唇，神色平静地看向声源处，却见刚才还被几个混混围攻的陈盛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陈盛烨虽然跟她同级，但个头窜的很快，在同龄人中总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他五官深邃立体，脸颊没多少肉，在一群婴儿肥男生中属于稍显成熟的长相，再加上他习惯性地皱眉，好看是好看，就是看着有点凶。 当然，即便他看着不好惹，性格又差劲，凭着一副天生的好皮囊，情书总是收到手软。 苏染清楚地记得，前世陈盛烨时不时会扔给她一大叠情书，然后让她一封封念给他听，以此来打击她的自信心，说她没有人喜欢。 丑八怪就是他给她取的外号。 没想到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始终没有摆脱这个带有羞辱意味的外号。 苏染抿了抿唇。 她知道自己额头那道疤很难看，但很少有人会当面叫她丑八怪，只有陈盛烨会那么无所顾忌。幸好她现在对长相没以前那么自卑了，他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是不重要的人。 陈盛烨跟苏染静静对视了两秒，目光落到苏染额头那道疤时，瞳孔缩了一缩，随即低咒着将视线移开。他这人追求和谐，看什么东西都喜欢两边对称，如果这女生疤痕长在额头正中央倒还好，偏偏平行于右侧眉毛上方，每看一眼心里都跟被指甲挠过一样，浑身难受。 只好将目光移到她的嘴上，她的唇形倒是长得很好，唇瓣饱满，嘴角微微上翘，不笑的时候都像是带了三分笑意。 陈盛烨维持着盯着苏染嘴巴的姿势，粗着嗓子道：“你刚跑什么跑。” 苏染：“……我没跑。”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陈盛烨眉目冷冽，嗤道：“就凭那几个蠢货，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轻而易举解决了那几个人，陈盛烨本来是想去网吧打会儿游戏，他跟底下那些弟兄约好的，没成想走了几步，就看到刚才那个开溜的女生正蹲在地上捣鼓着自行车的链条。 陈盛烨其实是瞧不上这类女生的，胆小怕事，虽然他不需要人帮忙，但如果今天换个身手不好的，肯定没那么容易跑掉。如果她能偷偷报个警，他倒能高看她一眼。 因而他故意带着情绪地叫她丑八怪。 陈盛烨记性并不好，只是苏染那标志性的狗啃式刘海，还有那鲜明的极具特色的蜈蚣状疤痕太让人印象深刻，所以他一眼就认出对方是两个月前被他用足球踢到额头的那个倒霉蛋。 他这人信命，能再次相遇也算是缘分一场，便皱着两道浓眉，大步朝苏染走去。 这一厢，苏染本来看到陈盛烨就心虚，见他满身煞气，直冲她走来，身体瞬间僵住。难道她的现世报还没过去，还要遭受陈盛烨的打击报复？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划过，陈盛烨人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 “让开。” 苏染还推着自行车，不知道该怎么让，一时有些犹豫。 陈盛烨没什么耐心，他那群兄弟还在网吧等着他呢，一把扒拉开苏染的手，长腿一扫停好自行车，然后蹲下身，开始捣鼓那根链条。 预想中的画面没有发生，苏染愣了愣，跟着蹲在陈盛烨的身侧，看着干净白皙的手指变成黑色，她默了默，轻声道：“谢谢你。”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居然以为陈盛烨是来报复她的。 仔细想来，前世的陈盛烨除了态度恶劣了点，并没有真的对她动过手，有时候撞见她被人欺负，还会出手帮她，而她在刚才那一瞬，居然阴暗地希望那些混混把陈盛烨打狠点。 这样的她，跟前世欺负她的那些人有什么两样。 陈盛烨不耐烦道：“谢就免了吧。” 苏染动了动唇，没再说话。 没过多久，只听咔擦两声，链条稳稳地回到了原位，陈盛烨直起身，没跟苏染道别就大步离开了，修长的身影渐行渐远，不多久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苏染在原地站了片刻，骑上自行车，伴随着刺啦刺啦的老旧的链条声，吃力而缓慢地向前行驶。她的脑海里始终回放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重生后，她跟陈盛烨的相遇发生了变化，陈盛烨也没有记忆里那么让人讨厌了。 不过她还是不打算跟陈盛烨有什么交集，好在接下去就是寒假，她相信陈盛烨之后应该不会记得她这个小人物了。 *** 寒假对苏染来说没什么特别的。 她除了做家务跟带孩子，剩下的时间都花在了功课上。李红梅看她学习这么认真，说她读书读傻了，书呆子一个，成绩再好初中毕业后还不是要出去打工。 苏染没反驳。 没过几天，刘洁的电话就打来了，苏染接电话的时候，李红梅就在她旁边直勾勾地盯着，那目光如芒在背。电话里刘洁邀苏染去贺家住上一段时间，母女两人好好团聚一下，苏染当然说好。 等约定好时间，苏染挂了电话，一回头，就对上李红梅阴阴的神色。 “你妈打来的？” 苏染没瞒她，“嗯，我妈让我去贺叔叔那里玩几天。” “你妈倒是疼你。”李红梅笑的阴阳怪气，“真那么疼你，当初离婚时怎么不把你带走啊。” 苏染没说话。 李红梅继续道：“你走了，家务活还有照顾孩子的事可就落到我身上了，我自从生了苏杰后，身体一直不太好，万一身体出了什么毛病，你爸会担心的。” 苏染知道李红梅在拿苏远良压她，她垂下眸，低低道：“阿姨，我知道你跟爸都不容易，我去那边也不是纯粹去玩的，贺叔叔挺大方的，我就是想着能不能拿点钱回来，好给你们减轻一些负担。” 苏染早就把李红梅看透了，任何事，只要跟钱有关，什么都好商量。 果然，李红梅听到这话，瞬间缓和了语气，“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知道心疼我跟你爸。” “这是我应该做的。”一顿，苏染面有难色，“只是我爸那边——” 李红梅拍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你爸那边我去跟他说。” 不知道李红梅是怎么劝说苏远良的，反正当贺家的车开到门口，惹来很多村民围观时，苏远良面色铁青，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再次踏足贺家，苏染褪去了前一次来时的紧张跟忐忑，不用刘洁催促，就自发地开始挨个叫人。贺建国似乎很喜欢她，摸了摸她的头，笑说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苏染个子窜得猛，六年级的时候就长到了160，比很多男生都高，不过后来就长得慢了，最终身高也没到165。记得小时候有算命先生来村里算命，还说她将来能长到170，根本就不准。 苏染知道贺建国说的是客气话，她笑着回：“怎么感觉贺叔叔越来越年轻了。” “有么？”贺建国摸了摸下巴，脸上笑容洋溢，转头去征询刘洁跟贺延年的意见。 刘洁笑着点头，心道，看不出苏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贺延年则一脸的似笑非笑，瞟了苏染一眼，道：“爸，染染那是在恭维你，你还当真了啊。” 贺建国笑骂了一句：“臭小子，也不知道哄我开心一下。” 一时间，气氛轻松愉悦。 苏染性格本来就是安静挂的，做不来活泼热闹，就算勉强自己，也只会让自己还有别人都尴尬。以前的长辈以自家孩子能说会道为荣，苏染曾经有一阵子为了讨父母欢心，故意学着活泼，可装的跟真的总是有差别。 她刚才说那句话确实是为了讨好贺建国，语气不算活泼调皮，也许是表情诚恳，不含谄媚，即便知道苏染这句话里有客气的成分的在，贺建国还是很高兴。 四人热热闹闹吃了顿晚饭。 此时离过年还剩一个星期。贺家过年肯定是要回家过的，刘洁跟贺建国是同乡，都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山路盘旋曲折，堪堪只能容纳一辆车前行，如果司机经验不够老道，一个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车坠入万丈深渊。 苏染爷爷奶奶早就病逝，好在外公外婆都健在，把她捎上也说得过去。因为相隔太远，交通又不方便，前世苏染很少去探望外公外婆，趁这次机会去看望一下也好。 晚上睡觉时，刘洁又陪她睡在了客房。 苏染心系着学费的事，问刘洁情况，刘洁说她前几天跟贺建国提了，贺建国同意供她读书。苏染知道刘洁的性格，要面子，拖了这么久才跟贺建国提，不过贺建国同意，压在她心里的那块大石终于可以放下了。 苏染倒是不担心贺建国会变卦，从前世的相处中，她能感觉到贺建国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答应了就是答应了，绝不会反悔。 只是承了贺家的情，少不了要跟贺家有所往来，对于贺延年，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绝对不能重蹈前世的覆辙。 第9章 交换 苏染只去过外婆家两次，一次是刚出生的时候，还有一次是上幼儿园之前。记忆里，那是个连电灯都少见的地方，厕所就是用砖头砌成的茅厕，夏天时会吸引很多苍蝇蚊子。 村子里没有工厂，除了老人在那儿，年轻人基本都外出打工了，只有过年才会回来。 那边吃辣，很少吃新鲜的肉，基本都是吃腊肉，苏染刚开始吃不惯那边的菜，外婆就会特意给她煮个番茄蛋汤，往后那道菜成了苏染最爱吃的菜之一。 到了那里，来接他们的是辆面包车。 开车的师傅一口方言，苏染听过刘洁说这边的方言，大致能听懂一些，无非是介绍这边的风土人情。贺建国坐在副驾驶，跟开车师傅有说有笑地聊天，苏染跟刘洁还有贺延年三人则挤在了后面，再后面就是堆放着一些行李还有礼品。 苏染扭头看着窗外，小时候来的那次只顾新奇，这会儿看到周围都是万丈深渊，车子每一次颠簸跟转弯都让她心惊肉跳。刘洁坐她旁边，似乎是有些累了，这会儿正闭目养神。 倒是贺延年兴致盎然地欣赏着远处的崇山峻岭，看那样子应该是经常回来。 车子行驶了一段路程，突然看到前方有辆车子迎面而来。在这种狭窄的只能容纳一辆车的山路上行驶，最麻烦的就是遇到这种情况，好在司机对于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下了车，跟对面那车的司机商量了几句，然后重新回到车里。 之后前方那辆车缓慢倒退，面包车则徐徐前进。 山路拐角处稍微有点空余的地方，两车司机运用高超的车技，险险地错开车身，等到面包车重新往前行驶，苏染看的出了一身冷汗。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贺延年突地抓了抓她的手，轻声安慰：“别紧张，开车的师傅都是老江湖了，不会把命丢在这里。” 苏染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之后再遇到类似刚才的情况，她已经能做到从容应对。 两个小时后，面包车停在了路旁，由于车子开不进去，他们需要走一段泥地。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泥地被雨水浸湿，变得泥泞不堪，没走多久，四人鞋底上都沾上了厚厚一层泥巴。 好在终于到了目的地。 贺建国跟着刘洁先去拜访了外公外婆他们，外婆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刘洁是最小的女儿。这会儿众人都高高兴兴地守在外面，迎接他们的到来。看到苏染，大舅跟二舅笑眯眯地过来跟她打招呼，说她长大了很多，态度亲切自然，显然是真的很高兴她回来。 苏染乖乖叫人。 大人们相互寒暄了两句，便高高兴兴去吃饭了，席间几个舅舅姨妈纷纷给她夹菜，知道她不能吃辣，饭桌上有几道菜特意没放辣椒，她喜欢的番茄蛋汤也在其中。前世刘洁跟苏远良离婚后，没带她回来过，苏染基本就是通过手机跟外公外婆这边的亲戚联系，两位老人虽年过六十，身子骨倒一直都很健朗。 很多年没来这里，这里跟记忆里相差不大，周围都是山，没有商场没有超市，建在外面的茅厕味道依旧很大，因为现在是冬天，茅厕里倒是没有什么苍蝇蚊子。 苏染是羡慕这边的家庭氛围的，虽然这里是山沟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一大家子感情很好，经常相互串门。苏染跟表哥表姐们不太熟，但他们愿意带着她，每次赶集或者去看电影，都会跑来叫她。 贺刘两家离得近，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 贺建国做生意发达后，给老家父母盖了三层楼的房子，刘洁虽然没跟他领证，但对外都说已经结婚了，大过年的两家肯定是要相互拜访的。 除夕夜那天，两家索性凑一块，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吃完饭，一群人坐一起看电视，山里信号不好，电视上能搜到的频道不多，好在彩电画质清晰，大人小孩都津津有味地看着。大舅家是山村里为数不多买了彩电的人家，他吃苦肯干，专门给人拉货挣钱，挣得都是辛苦钱，但钱该花就花，钱没了还能再挣，不会说舍不得花钱之类的。 其实苏染生活的那个农村比这边的环境好很多，周围工厂也不少，再穷也不会比这里穷，只可惜苏远良很扣，什么都舍不得买，买个电饭锅都舍不得，打麻将倒是很信，曾经没离婚的时候，趁刘洁回老家的空档，大手一挥输了千把块钱。 因为外婆家房间不够，苏染来的这些天都是住在贺建国家的，贺家房间多，苏染可以单独睡一间房，房间装修的很好，比苏染家的装修不知道好多少倍，大床又宽敞又柔软，躺上去像是能把人给陷进去。 由于缺乏安全感，苏染总会习惯性把门锁好。 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她出去上了趟厕所，眯着眼睛摸回床上时，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猛地睁大眼，却见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困意一扫而光，苏染下意识地抓紧被子，身体习惯性地变得僵硬，动了动唇，声音不如以前那样温软，“哥，你怎么来了。” 贺延年到底还是不习惯这边的环境，接连几日都睡不好，本来他是打算起来喝点水，看到隔壁有光从门缝里渗出，就过来看看，发现屋里没人，他猜到苏染应该是去上厕所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急着离开，反而找了张椅子坐着，无聊地玩着手机里自带的小游戏。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看向门口，苏染似乎没发现他的存在，迷迷瞪瞪爬到了床上。 他静静看着苏染把披在外面的棉衣脱掉，露出里面一身浅粉色的秋衣秋裤，贴身的衣服勾勒出了少女纤细修长的身形，十二岁的女孩身材已经开始发育，有了一些女性特征，再加上昏黄的光线淡化了她额头的那道疤，贺延年竟觉得此时苏染的模样，比他学校里的那些女孩还要好看。 苏染一直都发育的挺早的，刚开始懵懵懂懂时会觉得自卑，也没人告诉她要穿内衣，这一世苏染用自己存的钱偷偷买了两件，倒是免去了很多尴尬。 她当然察觉到了贺延年的眼神，昏沉的光线将他的眸色映衬得暗沉无比，像极了前世那个黑暗的夜晚，他像盯着猎物一样盯着她的那个眼神，苏染只觉得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寒气侵入了骨子里。 悄悄把被子往上拉一些，将身体遮住，缩在被子里的手指隐隐有些颤抖，苏染深吸了一口气，当着贺延年的面打了个哈欠，故意用透着鼻音的声音道：“哥，我好困，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这里是贺建国老家，如果贺延年敢对她做什么，只要她大叫一声，绝对能把大人们叫过来，所以她不需要怕他。 贺延年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带笑，缓缓作出解释：“本来觉得口渴想倒杯水喝，看你房间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一顿，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就不打搅你休息了，我先出去了。” 走到门口，苏染轻软甜糯的嗓音从身后轻轻飘来：“哥哥晚安。” 贺延年垂下眼，“晚安。” 等贺延年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苏染迅速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过去听，确定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立马把门锁了。 重新躺回床上，苏染的心依旧怦怦跳个不停，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可单独面对贺延年时，她还是会觉得恐惧跟厌恶，就跟应激反应一样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贺延年能消失就好了。 哪怕他现在还什么都没干，可前世的阴影始终如影随形，每次看到他，苏染就会想起当初的自己，如果她能勇敢点，勇敢反抗，不是那么逆来顺受，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真的，如果贺延年能消失，那该有多好。 苏染在外婆家待了十天，回去那天，舅舅姨妈给他们塞了很多土特产，大舅让她以后常跟妈妈回来看他们，苏染用力点头，说会回来看他们的。其实她一直很喜欢大舅，前世他会私下里安慰她不要去想父母的事，他们有他们的选择。 只是苏染性格自卑内向，怕接电话怕收短信，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跟外婆那边的联系就少了。这次来这里，她知道还有那么一些人关心着自己，心里或多或少感觉到一丝温暖。 回了a市，刘洁让她等开学时再回去，苏染应了声好。她回去要做家务要看孩子，还要去菜地种菜，一天下来忙忙碌碌的，只有晚上才有空学习，留在贺家的话，好歹能把时间花在自由学习上。 只是不知道怎么了，以往贺延年白天都不在家里的，回来后居然没出去玩。 苏染知道贺延年很聪明，不用怎么学习就能考出很好的成绩，前世考上的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学校，不过人家压根就不稀罕，高中毕业就直接出国留学了。 因而贺延年能静下心来复习功课，对苏染来说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刘洁让贺延年给苏染辅导功课，苏染想说不用，贺延年倒是轻轻巧巧地答应了。苏染对两个人独处有心理阴影，就把作业拿到客厅来做，贺延年没什么意见，拿了本书靠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此时刘洁跟她那几个闺蜜出去逛街了，贺建国在公司上班，保姆没什么事做，端来了盘水果后，就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偌大的客厅就苏染跟贺延年两个人。 贺延年一人霸占一张沙发，两腿搁在沙发扶手上，姿态慵懒而闲散，他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拿了本全是英文的书津津有味地看着。苏染前世只有初中毕业，英语基础一般，以后势必要在英语上下苦功。 她尽量忽略贺延年的存在，专心做题，不知不觉间倒真把贺延年忘了，连贺延年什么时候凑到她旁边也没有察觉。 “需不需要我帮忙？” 苏染一惊，对上贺延年近在咫尺的目光，她顿了顿，细声细语道：“不用了。” 这一次没能从苏染眼里发觉到慌乱，贺延年还觉得挺可惜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看苏染明明害怕却强装镇定的表情。他不知道苏染为什么会对他有敌意，虽然她掩饰的很好，他还是能够感觉到她的表里不一，如果直接问她自己是不是得罪她了，她肯定不会说实话。 真是让人好奇呢。 贺延年随手捞起苏染的英语习题，瞟了眼那些小儿科的题型，师资力量的差距摆在那里，即便苏染的成绩能在他们镇上那所不知名的中学名列前茅，可跟她一起竞争的可是全市无数所知名中学出来的学生，她那点成绩顶多就上个中等偏上的高中。 “我那里有很多中考复习资料，反正我读高中了，那些资料也用不到了，本来打算扔了或者卖了，你要的话我拿给你。” 听到这话，苏染抬眸看他，有点不敢相信贺延年会那么好心。她前世参加过中考，中考成绩能上一所还算不错的高中，但肯定不能跟贺延年上的高中比，那可是全市最好的一所高中。 苏染眨了眨眼，敛去眸里的惊诧，欢欢喜喜地道：“谢谢哥哥。” 贺延年一抬手，“先别急着谢我。” 果然贺延年这变.态不会那么好心。 苏染心下一沉，却听贺延年淡淡地道：“那些资料虽然不值钱，却有我很多心血，就一直没舍得卖，你是我妹妹，给你也算是物尽其用。” 苏染侧耳，安静地听着。 贺延年随手把手里的书本还给苏染，重新躺回到沙发上，两手交叉置于脑后，懒洋洋地睨了苏染一眼，脸上盛放的笑容里隐隐透出一股子狎/昵，“照理说你我算是兄妹，我作为哥哥，自然应该无条件帮助你，只是我最近忽然发现，从你到我家这段日子以来，你好像什么都没付出，就得到了很多你本不应该得到的东西。” “……” “你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花的我爸的钱，我爸给你的压岁钱比给我这个亲儿子的还多，听说我爸还要供你上学。”说到这里，贺延年弯了弯眼，笑的更温柔了，“可我记得，你明明有爸爸啊。” 苏染睫毛微颤。 贺延年虽然恶心了点，但他说的都是实话，贺建国不是她的什么人，她妈给她买东西花的钱都是贺建国的，可人家不欠她的，相反如果贺建国供她上学，那她才是欠了贺家很大一个人情。 重生后她一心想要改变命运，却没想到她现在每走一步都充满算计，明明一开始是计划问贺建国借钱上学的，现在居然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贺建国的馈赠。 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了？ 贺延年这番话彻底点醒了她，是，她前世的生活确实过得很失败很糟糕，可这并不是她变得贪婪无耻的理由，即使她要改变人生，她也要靠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得到她想要的。 她听到贺延年以一种意味不明的口吻问：“我把复习资料给你，你觉得你应该付出什么呢？” 第10章 恶心 应该付出什么呢？ 苏染沉默片刻，将视线平移到贺延年身上，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她只问一句：“你想要什么？” 似乎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贺延年顿了顿，低头思考着，并没有马上回答，苏染也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安静的客厅只有转笔的嚓嚓声。 她并不担心贺延年会说出过分的要求。 事实上，她已经做好了拒绝的准备，虽然她确实很想要那些复习资料，但要跟贺延年做交易的话，她宁愿按照前世的轨迹去读那个中等的高中。 只要她尽力了，哪怕结果不如人意，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下一刻，她就听到贺延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其实如果你没有那道疤的话，长得还是挺漂亮的。” 苏染对自己的长相没什么概念，小时候经常有亲戚夸她好看，她只当是对方的客套话，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在电子厂上班，厂里同事也夸她长得好看，也有一些男同事对她表示过好感，她才隐约意识到自己长得还可以。 前提是没有那道突兀的疤痕。 此刻听贺延年没头没尾说出这么一句话，苏染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视线落到了桌上的英语书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 她在等贺延年继续往下说，却不想贺延年也在等她开口。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贺延年先开了口，打破了原先的沉默，“前几天跟我玩的很好的一女生跟我表白了，我跟她接吻了。”提起这个，他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也没觉得跟苏染提这个会很奇怪，居然用一种回味般的语气道：“那是我的初吻。” 虽然收过很多女生给他的情书跟礼物，但他一直都没谈过，学校也严禁早恋，那次一时兴起亲了那个女生，只是不知怎么地脑海里居然想起了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沉默寡言，眼里总是蒙着一层雾，让人忍不住想要窥探她的内心。 而现在，他就静静地看着那个女生，因为对方没有看他，从他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半截后颈，白皙、纤细，仿佛一伸手就能将其捏碎。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贺延年勾起嘴角，一向温柔的眼里掠过一抹兴奋的神色，他说：“苏染，你让我亲一下吧。”他喜欢看苏染露出惊惧无措的目光。 指尖轻轻一抖，不小心在书本上留下一道划痕，苏染轻抚着那道突兀的痕迹，没有回头，“我是你妹妹。”前世经历那种事，贺延年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只是觉得恶心。 身后的贺延年轻轻巧巧地来了一句：“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算哪门子的兄妹，而且你妈又没有进我们贺家的门，顶多就是我爸的姘头，你说的这个理由不成立。” 贺延年也才十五岁而已，苏染不知道他怎么能那么恶心。 她死死地盯着桌面，脸上流露出的神情意外的平静，“为什么想亲我？” “没有为什么。” 苏染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居然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她终于抬眸，扭头望着躺在沙发上的贺延年，脸上笑意不减，只是眼里藏着彻骨的冷。 她用软糯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哥哥，真是不好意思，那些复习资料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贺延年当然察觉到了苏染略带陌生的眸色，他早就知道他这个妹妹不如表面表现的那么温顺，每次她那些故作天真的表现，他都觉得很可笑，也只有贺建国跟刘洁会觉得她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孩子。 不过他真的很好奇，明明能感觉到苏染对他的恐惧跟厌恶，这会儿她的眼里却住着一头狼，仿佛随时要扑上来咬他一口，他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整个沸腾了起来。 “那真遗憾。” 他摇了摇头，沙发上坐起。 静静盯着苏染僵直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贺延年倏然开口：“就不知道，当你面对我爸给你的施舍时，你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施舍，这个词用的还真是精准，也许在贺延年眼里，她就是个卑微可怜的乞丐，或者是只贪婪恶心的蛀虫，死乞白赖地攀附着贺家这棵大树，别说贺延年瞧不起她，她也瞧不起自己。 “谢谢您的忠告。” 苏染回答地不卑不亢，“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贺延年跟苏染对视了两秒，不以为意地笑笑，起身回了房。他很期待苏染接下来会怎么做。 晚上用过晚饭，苏染趁贺建国去书房办公的时候，去书房找他。 贺建国看到她来，还挺意外，“染染怎么过来了？” 苏染将一早准备好的东西放在贺建国的书桌上，“贺叔叔，这个给你。” 贺建国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拿起那样东西往灯下一照，居然是张欠条，上面详细列出了高中要用到的学费，加上各种费用还有利息，零零总总计算出来了一个总和。 他有些迟疑：“这是？” 苏染从善如流地道：“谢谢贺叔叔您这段日子以来对我的关照，我听妈妈说，您将来还要供我上高中，这是欠条，等我将来工作了，我会把这些钱还给您。” 贺建国愣了愣，“你这孩子，干嘛跟叔叔这么客气。”说罢，他作势要把欠条还给苏染。 苏染退后了两步，微笑道：“贺叔叔，欠条您一定要收着，不然我会觉得过意不去，您对我够好了，真的很谢谢您愿意供我上学，这张欠条也是我奋斗的动力，为了还钱，我也要努力念书努力工作。” 贺建国像是第一次认识苏染一样，定定地看了她良久。 这笔钱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刘洁跟他提起后，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答应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要对方还，没想到苏染今天会特意找到他，跟他提欠条的事。 他没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这么有原则，真让他另眼相待。 只是钱还没给出去，就拿欠条，终归是有些不妥，贺建国想了想，道：“这笔钱我会给你母亲，让她存起来当你的教育资金，你看这样可以吗？” “谢谢贺叔叔。” 苏染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贺建国原本是不苟言笑的，此刻难得童心地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从贺建国书房出来，没走几步，就在客厅的转角遇到了贺延年，苏染跟他打了声招呼，从他身边擦过时，贺延年问：“你跟我爸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呀。”苏染不欲多谈，“哥哥，我要睡了，晚安。”说罢，不等贺延年回答，苏染便径自回房了。 贺延年在原地站了片刻，扭头望了眼书房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有点若有所思。 晚上睡觉前，苏染跟刘洁说她衣服够穿，让刘洁以后不要给她买东西了，刘洁比较敏感，问她是不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苏染摇摇头，说她在学校一般都穿校服，新衣服也穿不了几次，顺便跟她提了一句借条的事。 刘洁之前跟贺建国提了苏染上学的事，贺建国虽然表示支持，可她心里总是有种奇怪的别扭感，就好比嫁了人，拿老公的钱去支持原生家庭，总怕会被老公看不起，现在听苏染说以后会把钱还给贺建国，她倒是松了一口气。 开学前一天，苏染回了家。 过年那段时间去了外婆家一趟，再加上贺建国给的，压岁钱零零碎碎加一起有两千多块。苏染忍痛拿出一千给李红梅，苏远良虽有怨气，有李红梅安抚，倒也没有太为难苏染。 等到开学后，苏染又过回了以前家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 虽然没有拿到贺延年的那些复习资料，苏染并不气馁，买了很多辅导书，不管考不考得上市一中，她总要试一试。前世她经历过中考，只可惜年代久远，中考的题型早就忘光了，只能跟那些没经历过中考的学生一样，努力为中考奋斗。 除此之外，苏染还要考虑应该怎么避免遭遇跟前世一样的校园暴力，或者不应该说避免，而是该怎么报复前世欺负她的那群残渣。 第11章 打架 前世苏染遭遇校园暴力，是初二下学期的事了。 起因极其可笑，仅仅是男生间的一句玩笑话，当时苏染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被班主任叫去出校园板报，跟她一起的还有其他班级的学生，其中有个叫叶翔的男生，喜欢开玩笑，有事没事就会逗苏染几句。 苏染大多时候只是腼腆笑笑。 等校板报完成了，他们几个就没什么交集了。本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没成想有个叫夏丽丽的女生疯狂地喜欢叶翔，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以为叶翔暗恋苏染，就带着手底下一帮好姐妹来找她麻烦。 夏丽丽在隔壁读技校，有点小漂亮，仗着认了个社会上有点名气的混混当哥哥，就在校园里横行霸道，欺负过的女生不计其数，因为是镇上有名的女混混，一般同学都不敢招惹她。 苏染性格懦弱，刚开始被欺负被警告的时候就默默忍了，没想到对方会变本加厉，导致她身上隔三差五就会青一块紫一块。 实在受不了了，她就找到叶翔，想让他跟夏丽丽解释，她清楚地记得，那个一向阳光开朗的男生低下了头，嗫嚅着跟她说对不起，他担心帮苏染开脱，会让夏丽丽以为他很喜欢苏染，到时候惹上夏丽丽背后的那个黑.社.会混混，他也会跟着遭殃。 周围的同学都怕跟她扯上关系，像避瘟神一样避她远远的，每次放学，看到在校门口等着她的夏丽丽跟她身后那群跟班，苏染都会觉得无比绝望。 苏染没想到，好不容易陈盛烨出了车祸在家里养伤，她暂时得了清净，居然会惹到夏丽丽这个煞星，被欺负的狠了，她开始反抗，哪怕对方人多势众，她抓花过夏丽丽的脸，也用砖头成功吓退夏丽丽身后的跟班。 也许是被她举砖头恶狠狠瞪人的样子吓到了，夏丽丽有一段时间没来惹她。 结果还是没能逃掉。 她永远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刚刚考完试的她，本来在车棚里等着朱晓琳放学，结果她等了很久，等到周围学生走的差不多，才等来姗姗来迟的朱晓琳，而她身边正站着多日不见的夏丽丽。 朱晓玲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终只是轻声跟她说对不起。 苏染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天发生的事，就如同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魇，永远扎根在她的心灵深处。她被夏丽丽等人狠狠地压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被她们脱掉，赤.身.裸.体，她们打她脸，用脚踹她，往她脸上吐唾沫，还掰开她的月退，让一旁的男生用相机拍下来。 后来那件事成了当年的热门话题，无数记者上门采访，苏染一脸木然，被苏远良挡在了身后。苏远良跟校方谈好口供，对外一致说是女孩子们之间开的玩笑，事后夏丽丽等人赔了一笔钱，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初三一整年，苏染除了在课上回答老师提的问题之外，没有跟别人说过一句话，她能看出周围人怜悯同情同时又略带暧昧的眼神，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所有精力都花在学习上。 当年她是以学校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 毕业后她就去电子厂打工，没再跟同学有任何的往来，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除了给家里寄钱，她过年都很少回去。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看似走出了那段阴影，可心上却留了一道疤，偶尔午夜梦回时，恨不得能穿回过去，把欺负她的那些人统统撕碎。 她最喜欢看的动画片是名侦探柯南，每次看到里面的杀人手法，就会幻想她在现实生活中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把贺延年还有夏丽丽等人杀了，可她无疑是懦弱的，一想到杀了人，要把自己的后半生葬送，只能把这些阴暗的想法压在心底。 再后来，认识了叶停舟，她以为自己之前的磨难都是上天对她的考验，往后生活会越来越好，却不想，叶停舟居然会劈腿宁景蓝。 她以为叶停舟是温柔稳重值得托付的，可能她根本就没有看懂他。苏染有时候会想，也许叶停舟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她能挣钱供他读书，有了宁景蓝这块更好的跳板，叶停舟当然就毫不犹豫将她抛弃了。 也许是老天看她前世过得太悲惨，给了她重新洗牌的机会，那些糟糕的黑暗的过去，就留在前世好了，只是她懦弱了半生，好不容易重生了，前世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 其实要想避开校园暴力，只需要在班主任让她出校板报的时候拒绝好了，只要她跟叶翔没有交集，她跟夏丽丽压根就不会认识，但苏染存了替前世的自己报仇的心思，就想先取得夏丽丽的信任，然后找个恰当的时机在夏丽丽背后捅她一刀。 没办法，她性格安静，不会来事儿，不可能像夏丽丽一样到处认哥哥，而且她也不太喜欢跟那些喜欢打架砍人的混混打交道，只能采用这种迂回的方式。 夏丽丽在学校附近挺出名的，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她的行踪，她身后总是跟着一些不入流的小跟班，成为她的跟班不难，只要适当表达对她的仰慕，然后给她贡献零花钱就可以了。 然而，苏染首先就把这个想法排除了。 因为跟着夏丽丽混，就意味着要助纣为虐，帮她一起欺负别的女生，作为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就在苏染绞尽脑汁地想着接近夏丽丽的契机时，机会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夏丽丽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女混混，树敌无数，看不惯她的人肯定会想办法搞她，这不，趁着夏丽丽落单的时候，几个女生将她团团围住，显然打算把夏丽丽狠揍一顿。 夏丽丽的学校跟新城中学隔了两条街，照理说苏染回家不会经过那边，今天也是突发奇想，想过去看看，熟悉下地形，没想到居然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车棚旁边就是垃圾桶，几个女生打起架来不管不顾，抓脸抓头发咬人这些手段信手拈来，夏丽丽战斗力不是盖的，就算被三个女生围殴，脸上被抓出两道血痕，头发乱的跟梅超风有的一拼，她愣是没让对面三个女生讨得什么便宜。 后来体力下降太快，对方又人多势众，夏丽丽渐渐落了下风，最后只能被人摁在垃圾堆里，一巴掌一巴掌地扇。 苏染就是在这时候扔下书包，冲上去拉开压着夏丽丽的女生，然后有又用身体撞开另外两个女生。她从小就干农活，看着瘦瘦小小，力气很大，很快就跟对方打成一团。夏丽丽得空站了起来，也快速加入了战斗。 其中一个右耳带着一排耳钉的女生看势头不对，远远跑到一边，不知道给谁打了通电话。 苏染追过去的时候，对方刚把电话打完，青青紫紫的脸上泛起一个得意的笑：“你们完了，我刚给我哥打了电话，他马上就带人过来。” 苏染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她刚才一心想借此机会跟夏丽丽结交，倒是忘了她们这些女混混认识很多道上的人，一通电话就能叫来很多人。顿了顿，苏染回头看向夏丽丽，却见夏丽丽也不甘示弱，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拨了个号码，“喂，是赵哥吗？我被人打了，你多带些兄弟过来，就在车棚这边。” 挂了电话，夏丽丽不慌不忙整理一头凌乱的长发，期间不小心扯到脸上的伤口，她皱眉嘶了一声，抬起下巴冲那三个女生道：“不就是打架嘛，谁怕谁。” 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几人，瞬间就停了手，站在一旁等着电话那边的人过来。 夏丽丽瞥了眼苏染身上的校服，皱眉问：“你谁啊，我不记得认识你。” 那副趾高气昂小太妹的样子，跟记忆里没什么两样，也许是仇恨压抑太久了，苏染居然能跟没事人一样，淡淡笑道：“我也不认识你。” 夏丽丽疑惑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帮我？” 苏染顿了顿，轻描淡写地回：“我只是路见不平。” 这话一出，夏丽丽跟另外三个虎视眈眈瞪着她们的女生都笑了，似乎是笑苏染的天真。她们是混混，从小不学好，打人跟被打都是司空见惯的事，现在居然有个女生跑出来一脸正义地说路见不平，差点没把她们笑死。 最后还是夏丽丽一边笑一边道：“你别指望我会感谢你，我又没要你帮。” 她长得不错，瓜子脸，皮肤不算白，但眉眼还可以，也许是早熟的缘故，眼角眉梢带了几分天然的妩媚，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张扬。 苏染没说话。 刚才打电话的那个女生嗤道：“夏丽丽就是个白眼狼，你今天算是白救她了，不过我看你人不错，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眼看着对方当着她的面拉人，夏丽丽不痛快了，“怎么，是不是嫌刚才没打够啊，要不要再来一架啊。” “来就来，当我怕你啊。” 推搡间，只见不远处涌来大队人马，黑压压一群，手下都带着棍子，为首的大块头撸起袖子，扯着大嗓门吼：“哪个不识相的家伙谁敢打我妹妹？” 苏染循声望去，等看到大块头旁边站的陈盛烨时，心猛地跳了一下。 第12章 说谎 陈盛烨是纯粹被拉来凑数的。 本来他跟蒋凯等人约好放学后一起打篮球的，他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出生，蒋凯是这所技校里有名的混混头目，为人义气，他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先前蒋凯接到了一通电话，脸色大变，临时取消了打篮球的计划，陈盛烨一问，原来是蒋凯的亲妹蒋馨被人打了。亲妹妹被打，做哥哥的替妹妹出气这无可厚非，蒋凯大手一挥招来无数弟兄，陈盛烨看那情况也不需要他帮忙，就想先去附近的网吧玩会儿游戏，蒋凯拽住他，说等他解决了欺负他妹的混蛋后，他们再去打篮球。 于是陈盛烨就这么被动了跟了过来，结果只看到了五个略带狼狈的女生。 眯着眼朝对方粗粗一瞟，五个女生脸上都挂了彩，如果不是重要的人，他很少花心思去注意对方的脸部特征，只是五个里有个女生不管是身高还是发型都特别显现，尤其是眉毛上方那道蚯蚓似的疤痕—— 陈盛烨皱了皱眉，只一瞬就记起了对方。 蒋馨看到蒋凯，跟看到救命恩人飞扑过来，抱住蒋凯的手臂，那一排耳钉在阳光的折射下闪闪发亮，“哥，你终于来了。” 一 蒋凯这人有个原则，就是从来不欺负女生，他皱眉看了看对面，“你怎么没在电话里说打你的女的。”早知道是女的，他就不过来了，一接到电话就召集一大帮兄弟气势汹汹的奔过来，结果面对的是一群弱质女流，这架还怎么打？ 蒋馨道：“夏丽丽这个婊/子，仗着认了赵宇当干哥哥，在学校里无法无天，我看她不爽很久了，早就想教训她了，对了，她刚才给赵宇打电话了，相信不久赵宇就会派人过来了。” 一听到赵宇的名字，蒋凯方正的脸上闪过一道凶光，他跟赵宇也是积怨很久，现在赵宇的干.妹妹打了他的亲妹，他们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陈哥，你也来了。” 蒋馨正是花痴的年纪，看到蒋凯身边的陈盛烨，瞬间收起刚才张牙舞爪的模样，含羞带怯地叫了陈盛烨一声，后者淡淡地嗯了一声，随意了瞟了她一眼，很快将目光移到了对面。 顺着陈盛烨的目光看去，蒋馨很快注意到了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苏染。她这人脾气向来直来直去，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得知苏染跟夏丽丽并不认识，只是因为所谓的正义感才插手这事后，她并没多讨厌苏染。 反而觉得苏染天真的都有点可爱了。 另一边，夏丽丽早在看到看到陈盛烨出现那一刻，就一直沉默着，心里却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她不应该一时冲动把事情闹大的。陈盛烨是什么人，在新城镇可是赫赫有名的校园杠把子，刚转来新城中学不久，就连挑了城南城北两个老大，可谓是一战成名，再加上性格沉稳又讲义气，虽然才上初一，身后已经有一大批追随者了。据说陈盛烨家庭背景很深，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才转来这鸟不拉屎的镇上上学，但陈家能轻轻松松给学校捐个图书馆，其背后财力可见一斑。 就在夏丽丽胡思乱想的空档，蒋馨闲不住地跑过来搭话，却是跟她旁边的那个多管闲事的女生聊天。 “你额头的疤痕好酷。” “呃。”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她的脸上的疤痕，苏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顿了顿，轻声道：“谢谢。” 蒋馨又问：“我叫蒋馨，你叫什么名字？” 苏染顿时有些警觉。 一 问她名字，是为了以后好去她学校找她麻烦么？她暗暗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本来想着以这种方式接近夏丽丽，能让夏丽丽对她放松警惕，没成想夏丽丽的性格油盐不进，连声谢谢也没跟她说，她自己反而无意中招惹了另一号人物，还遇到了不想见到的陈盛烨。 这运气真是背到家了。 “苏静。” 她低低地回答。 “苏州的苏，安静的静？” 苏染垂眸，轻点了下头，她心存侥幸，故意报了个假名，新城中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她又不是什么风云人物，低调的没什么存在感，只要不说真名，没有照片，想在偌大的学校找个人还真不好找。 只是她习惯了前世的没有存在感，却忘了她现在的外貌特征太明显，狗啃式的刘海加上那道眉毛一样长的疤痕，见过她的人都会印象深刻，只要多找些人打听一下就能把她找出。 谈话间，陈盛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们身旁，夏丽丽有些忌惮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蒋馨的两个跟班在一边窃窃私语，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看陈盛烨。 看到陈盛烨来到身侧，蒋馨脸上一红，正要开口，却听陈盛烨用一种问询的眼神盯着身旁女生的眼，“你叫苏静？” 苏染镇定点头。 前世她一说谎就会脸红，没想到重生后居然练出了说谎不眨眼的技能。 看样子陈盛烨似乎没有怀疑，没在她的名字上多做纠结，只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染没说话，倒是蒋馨将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好奇地问：“陈哥，你们认识啊？” “以前在学校里见过两次。”两次见面的场景都不算愉快。 蒋馨哦了一声，随即热心地替苏染回道：“我本来不是想好好教训夏丽丽嘛，被苏静看到了，她估计是以为我们欺负弱小，就帮了夏丽丽。” 说到这里，蒋馨瞥了眼气焰低沉下来的夏丽丽，冷哼一声，跟苏染道：“我劝你一句，夏丽丽这贱.人心眼坏着呢，离她远一点，以后别像今天一样多管闲事了，你也就遇到了我，不跟你计较今天的事，换个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听蒋馨当面说自己坏话，夏丽丽的脸色刷的一下沉了下来，苦于对方人多势众，还有陈盛烨在场，只能一味隐忍着。 苏染当然察觉到了夏丽丽的脸色，她现在无暇关注夏丽丽此刻是什么心情，听蒋馨的意思，她是不打算追究了？苏染正暗自庆幸，却见陈盛烨眸光闪烁，语气颇为古怪，他依旧盯着自己，话却是跟蒋馨说的：“你说她看到夏丽丽被你们围攻，然后出手帮忙？” 蒋馨在回答之前，想了一下事发经过，点头，“是啊。” 这话一出，陈盛烨看着苏染的眼神更古怪了，隐约掺杂了抹似笑非笑。 苏染只当没看到，低眉顺眼地跟蒋馨道：“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是我冲动了。” 蒋馨大度地一摆手，“算啦。” 手刚放下，一边的夏丽丽就跟条狗看到肉骨头似的，一阵风似的跑到对面，用委屈的带着小抱怨的声音道：“赵哥，你怎么才来。” 原来是赵宇带着他的手下赶来了。 又是黑压压的一群人，两拨人几乎把这个车棚承包了，赵宇站在最前面，看上去二十来岁，身板壮实，皮肤有点黑，五官没什么特色，下巴长了一粒黄豆大的黑痣，黑痣中间窜出了两根毛。 夏丽丽一溜烟跑到赵宇身后躲着，原先打架时的嚣张凶悍劲儿全部收起，素白纤细的手指一指，“赵哥，就是她们欺负我。” 赵宇是个社会青年，比在场所有人都大，他一点都不觉得跟初中生打架丢脸，只是在看到蒋凯身后的陈盛烨时顿了一顿。他很早就出来混社会了，自然知道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可以惹，而陈盛烨就是不能惹的那一类人。 就在他迟疑之际，手下的弟兄跟对面蒋凯的人争吵了起来，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言不合就开打是常有的事，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没等他反应过来，两伙人就陷入了混战。 苏染前世看到过学校的混混打群架，但仅限于双方相互挑衅的环节，真正开打的血腥残暴场面她是没见过的，此刻光是听到木棍砸在人身上的沉闷声就觉得疼。 苏染环顾四周，蒋馨跟夏丽丽不知道去哪儿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先离开这里，至于报复夏丽丽的事情，她只能另想它法了。 车棚这边动静闹得太大，不少人在远处围观，其中包括学校保安还有老师，没人敢上前阻止，也没人敢报警。苏染趁乱挤开人群，找到她停在角落的自行车，蹲下身拿钥匙开锁时，她敏感地发觉一道黑影笼罩了她。 苏染猛地回头，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然后就听到一道略微低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怎么跑这么快？你的路见不平去哪里了？” 第13章 校运会 苏染默了默，手里动作不停，咔嚓一声把锁开了，然后推起自行车，瓮声瓮气地回答着陈盛烨的问题：“我留在那里也帮不上忙。” 她还以为趁乱离开就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结果居然被最不想见到的人逮了个正着。 “是么？” 陈盛烨紧盯着苏染，话里暗含深意。 眼前这个少年不笑的时候有点凶，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苏染硬是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了几秒，最后还是陈盛烨先收回了视线，两手抄兜，淡淡道：“记得上学期放寒假那会儿，我被人围攻，你看到后倒是跑的比兔子还快。” 苏染没想到陈盛烨这么记仇，下意识握紧了自行车手柄，“其实事后我一直挺后悔的，所以这次看到有人被欺负，就忍不住想帮帮她。” 陈盛烨没说话。 其实上次那种情况下，正常人都会远远避开的，他压根没在意，只是没想到今天又会在类似的场合见面，而这次这个女孩居然没有坐视不管。 他想了想，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苏染早就想好了理由，“这里有我以前的小学同学，我本来想跟她一起回去的，没等到她，我想她应该是先回去了。”新城镇总共也没几所学校，这所技校确实有她的小学同学，就是不怎么联系了。 见她回答时神色坦然，陈盛烨不由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只是总觉得还是有哪里奇怪。 “你叫苏静？” 陈盛烨随口问了一句。 显然陈盛烨听到了她跟蒋馨之前的谈话，苏染只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一个谎需要用无数个谎来圆，如果她事先知道蒋馨不会找她麻烦，她说什么也不会报个假名。 好在陈盛烨问了她名字后没有再问什么。 苏染低低道：“那个，我要回去了。” 陈盛烨瞥她一眼，没有继续阻拦，蒋凯那边还需要他帮忙呢。他往回走了几步，不知怎么地脚步一停，扭头看向身后，女生正吃力地蹬着自行车，伴随着链条咔擦咔擦的声音渐渐远去。 风将她的校服吹得鼓鼓的，仿佛里面藏了只硕大的气球。 丑丑的笨笨的。 跟前两次见她没什么两样。 想起女生额头那道破坏美感破坏脸部平衡的疤痕，熟悉的鸡皮疙瘩窜了起来，陈盛烨摇了摇头，很快将苏染抛到脑后，转身往车棚的方向走去。 *** 那次见面后，苏染很是提心吊胆了几天，没办法，她对校园暴力有着出自本能的恐惧跟厌恶，如果再经历一回前世的梦魇，也许她会采取激烈的方式对抗。 幸好蒋馨没有来找她麻烦。 贺家那边，刘洁打电话给她好几次，让她去她那边玩，苏染一律找理由推脱了，倒是苏远良跟李红梅经常撺掇她多去贺家转转，好拿回些好处。苏远良先前还激烈反对，现在居然那么积极，前后两副嘴脸，苏染看在眼里，只在心里冷笑。 电话里，刘洁还提到了贺延年，说贺延年很想她这个妹妹，苏染可不想招惹贺延年那个变.态，就更不会去了。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春季校运会开始了。 为了锻炼自己毅力，苏染从上学期就开始跑步了，一周差不多跑个三四次，从最开始跑八百米都累得气喘吁吁，到后来跑三千米都能游刃有余。 最初确定人选时，班里没女生愿意参加这个项目，苏染看没人报她就报了。以前她最讨厌的就是上体育课，因为每次上体育课都要慢跑，跑步带动的气流会让她的疤痕无所遁形，重生后，她采取强制手段让自己正视长相上的缺陷，开始习惯别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但要说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她只是学会了坦然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这次参加校运动会，也是对自己的考验，一方面可以验收自己这段日子以来训练的成果，一方面，也是在锻炼自己的勇气，她把在全校师生面前展露自己的外貌缺陷当做一个游戏关卡，一旦通关，会给她带来很大的成就感。 校运动会一共分两天进行。 苏染的三千米长跑被安排在了第二天下午，因为参加这个项目的人太少，没有预赛半决赛，直接就进行了决赛。 开跑前，班上很多同学都守在铁丝网外面，替她打气加油，徐明明一早就准备好了矿泉水跟面包，周围人声鼎沸，苏染在第六跑道，跟另外七个学生一起做着赛前热身运动。 “预备。” “跑！” 当裁判发出指令，苏染便跟着大部队一起开跑，操场一圈差不多八百米，三千米要跑三个半圈左右。苏染一开始保持匀速，始终维持在三四名，跑完两圈后，好几个女生都跑不动了，有人干脆就中途放弃了。 排在第一的是一开始就使劲冲刺的短发女生，她遥遥将苏染等人甩在了身后，虽然后面速度慢下来了，但在第一圈拉开的优势不是那么容易赶超的，等苏染超过第二名时，她跟那个女生之间还有差不多五十米的距离。 “苏染，加油！苏染，加油！” 他们班的同学用力敲着矿泉水瓶，扯开嗓子给她摇喊助威。 苏染浑身是汗，脸颊发烫，喘气声一声比一声粗重，她拖动着没知觉的两腿奋力往前奔跑着，她告诉自己不能停下，就算再累再想放弃，她也要坚持到终点。 就像她的人生一样，已经经历过那么糟糕人生了，哪怕重生后的这条路再难走，她也要努力往上爬，能爬多高是多高。 跑最后半圈时，苏染猛地提了口气，开始了最后的冲刺，她一点点地缩短跟前面那个女生的距离，在跑最后几十米时，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只是调动自己仅有的一点能量，堪堪在终点前超过了对方半个身位。 拖着灌了铅的两腿往外走时，有人给她递毛巾跟水，有人一左一右扶着她走，苏染胡乱地说着谢谢，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躺一躺。 她的那些同学在她耳边说：“苏染，你真厉害，居然能坚持跑完三千米。” “你好像是第一，真的太厉害了。” “苏染，你是我偶像。” …… 苏染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视线都是模糊的，眼前隐约有个高个子男生朝她走来，错开身的刹那，有人低低地叫她名字：“苏染？” 苏染应了一声，习惯性地回头，汗水浸入了她的眼底，眼睛有些刺痛，她眯着眼睛试图看清对方，却听身边的徐明明用结巴的语气提醒她：“是五班的陈……陈盛烨。” 第14章 小骗子 本以为重生后，她的运气就没那么差了，现在看来这是她的错觉。 苏染用手背拭去眼里渗进的汗水，视野里陈盛烨的身影终于清晰了，只见他穿着一身黑白条纹的运动服，手上搭着条干净的毛巾，正一脸狐疑地盯着她。他脸部轮廓清晰，眉骨深邃立体，五官相比一群婴儿肥的男生成熟许多，皱眉看人的时候，表情有些凶悍。 苏染真担心陈盛烨会扑过来揍她，心下一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扯开一个干巴巴的笑：“呃，真巧啊。” 陈盛烨搞不懂，怎么每次见她时，她总是一身狼狈，被汗水浸湿的刘海贴着她的头皮，原本白净的脸蛋红成了个猴屁股，衬得额头那道疤痕更加突兀跟明显。 他别开脸，粗声质问：“你不是说你叫苏静吗？” 苏染垂下眼，转动着因为体力消耗太大而有些迟钝的大脑，那如芒在背的眼神刺的她的鸡皮疙瘩都窜了出来，但她硬是想出了个借口，语气平和地道：“哦，苏静是我以前的名字。” 陈盛烨当然不信。 只是他还有事要做，而且看苏染嘴角发干，喘气如牛，一副虚脱的马上要倒下的样子，他就没有为难她，当然有些问题还是要问清楚的，“苏染？那个苏那个染？” 苏染老实道：“苏州的苏，染色的染。” “哪个班的？” 见他一副调查户口的样子，一旁的徐明明暗暗吃惊，心想苏染什么时候得罪了陈盛烨这尊瘟神。他下意识地看向苏染，却见苏染一脸平静，“初一二班。” 这一次，她没想再甩什么花招。 陈盛烨却不轻易相信，扭头问徐明明：“她说的是真的吗？” 徐明明点头如捣蒜，“是真的。” 料想苏染应该没时间跟身边的人串口供，陈盛烨定定地看了苏染，扯扯嘴角，“苏染，我记住你了。” 等陈盛烨越过他们拐进操场，徐明明小声跟苏染道：“你怎么认识会陈盛烨的啊，听他这话，他不会要来找你麻烦吧？” 前桌丁健也是一脸好奇，“你以前叫苏静啊？怎么改名了啊，我倒觉得苏静比苏染好听的多。” 苏染牵了牵嘴角，表面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有些发虚，只能暗暗祈祷陈盛烨能像前几次那么好说话。 这一厢，陈盛烨走进操场时，方立兰正坐在场内的椅子上休息，身边围绕着好几个班里的男生，陈盛烨看没他什么事儿，便把毛巾扔给了她，道：“我先走了。” 方立兰刚跑完三千米，一直没看到陈盛烨的身影，只当他没来看她比赛，这会儿猝不及防听到他声音，她眼睛一亮，爽朗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因为经常跟陈盛烨一起打球，她的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一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五官虽然不算出众，但组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陈哥，你来了。”那几个男生看到陈盛烨，识趣地把地方空了出来。 陈盛烨朝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跟方立兰道：“比赛怎么样？” 一提到比赛，方立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输了，在最后一秒被人超了。” “居然有人能赢你。” 陈盛烨笑了，“比赛前，谁跟我打包票说给五班争个第一回来的。” 方立兰也没反驳，事实上她也没有想到有人能赢她。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陈盛烨问：“对了，你刚跑了几百米来着。” 方立兰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三千米，整整三千米，我好歹跟你打了这么久的篮球了，你能不能稍微关心一下你的同班同学我啊。” 方立兰男孩子性格，不拘小节，又喜欢打篮球，跟陈盛烨关系还不错，有时候跟陈盛烨开玩笑陈盛烨也不会生气。本以为陈盛烨接下来会随便说两句把这个话题揭过，没想到他就跟没听到见一样，低头沉思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陈盛烨顿了顿，道：“就是想到了个小骗子。” 方立兰只当他在开玩笑，“谁敢骗你啊？” 陈盛烨没说话，脑海里却闪过苏染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苏静是她以前的名字时的样子。他没那么好骗，如果还相信那个真名叫苏染的女生说的那番解释，那他才真要成了傻子。 只是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安安静静又胆小怯懦的女生，怎么就有胆子说谎骗他。藏在记忆犄角旮旯里的人物被重新翻了出来，这一次，陈盛烨却不想就这么算了。 第15章 打脸 回到教室，苏染在课桌上趴了一会儿。 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想起刚才陈盛烨皱眉问她名字跟班级时的情形，现在陈盛烨知道她在哪个班了，要找她就方便了，就是不知道他相不相信她的那番说辞。 同桌张倩倩没下去看班级比赛，此刻正照着小镜子挤她下巴新长出来的痘痘，瞥了眼身旁有气无力摊着的苏染，她撇撇嘴，“不就跑个三千米么，至于么。” 苏染没搭理她。 坐在前面的丁健回过头，替苏染说话道：“苏染可是拿了第一，为班级争光了，有本事你也跑个三千米，我看你能跑个一千米就不错了。” 张倩倩闻言，啪的一声镜子收了，气鼓了腮帮子。 丁健瞥了眼她的镜子，不掩毒舌本色，“啧，整天照镜子，我看你也就长那样，还老说苏染丑，我看苏染就是脸上有疤也比你长得好看。” 这下子，张倩倩不干了，用力把镜子扔向了丁健。 丁健敏捷躲过，只听砰的一声，精致小巧的镜子瞬间被摔成了两半。张倩倩也没管镜子，气红了眼，最后趴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周围同学看张倩倩哭了，纷纷过来安慰她，张倩倩一边哭的梨花带雨，一边要丁健跟她道歉，丁健硬是梗着脖子道：“我又没说谎，干嘛跟她道歉。” “丁健，少说两句吧。”有人轻声劝阻。 丁健没吭声。 他早烦透了张倩倩，整天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总是通过打击别人来凸显自己的优越感，吵不过别人就只会哭。 苏染从臂弯里抬起头，淡淡扫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张倩倩，“别哭了。” 一想到这件事就是因她而起，张倩倩顿时怒向胆边生，抽抽噎噎地要别人评理，“你们说，我真的比苏染丑么？” 跟她一个小群体那些女生纷纷开口：“怎么可能。” 张倩倩觉得也是。 班里女生们评选美女时，张倩倩总排在前三，而苏染根本就不会被别人提起，肯定是丁健故意打击她的。她承认苏染皮肤白了点，眼睛大了点，可苏染破相了啊，额头那么长一道疤痕，这辈子注定跟美女无缘了。 想到这里，张倩倩挺起胸膛，抹掉眼泪，重新找回了信心。 她轻蔑地扫了苏染一眼，故意将目光落在她的疤痕上，“都毁容了，怎么跟我比。” 前世苏染习惯讨好别人，张倩倩性格矫情霸道，为了能让张倩倩对她态度好点，苏染总会下意识地拍她马屁，重生后，苏染可不会再让着这个娇小姐，她明白自己越是退让，张倩倩就越会得寸进尺。 “你有什么好骄傲的，就凭你倒数第三的成绩么？” 没料到苏染居然敢顶嘴，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张倩倩气的浑身颤抖，指着苏染的鼻子，“你——” 苏染眸色淡淡，“拿手指指别人的鼻子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张倩倩被苏染怼懵了，好不容易擦干的眼泪又有决堤的架势，有人劝苏染少说几句，苏染冷笑道：“我是丑，可我至少不会像某人一样哭鼻子装可怜，你经常说我丑我都没说什么，丁健说你一句，你就受不了啊，做人不能这么双标。” 苏染平时安安静静的，很少有这么牙尖嘴利的时候，张倩倩被堵的完全说不出来话。她本想继续哭的，现在苏染这么一说，她不好再哭下去，不然就有装可怜博同情的嫌疑，只能皱着一张包子脸要哭不哭。 最后张倩倩猛地从座位上起身，跺了跺脚，转身往外跑去。她的那几个跟班很快追了过去。 耳边终于清净了。 苏染揉了揉眉心，轻轻吁出一口气，跟丁健道：“谢谢你。” 丁健摆摆手，道：“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坐在后排的郝思明笑道：“苏染，看不出来你这么会吵架。” 苏染笑笑。 她前世话不多，乐于助人，但因为性格唯唯诺诺，周围人习惯了她的付出跟讨好，没人想过帮助她，这一世她依旧话不多，但有原则有底线，哪怕有时候会显得功利，班里人缘居然不错。 不过因着这一出，苏染心里的烦闷跟压抑倒是发泄了很多。 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小插曲，结果张倩倩居然一状告到了班主任那边。晚上放学后，赵强把苏染叫到办公室，跟张倩倩当面对质。 赵强问：“苏染，张倩倩说你欺负她，有没有这回事？” 苏染瞥了张倩倩一眼，没有错过对方眼里的得色，她还以为张倩倩有多大出息呢，敛去眼里的讽意，苏染垂眸，道：“没有。” 赵强也觉得不可能。 苏染平时安安静静的，很少跟人发生争执，反倒是张倩倩娇生惯养，张倩倩欺负苏染还差不多。赵强心里门儿清，嘴上却敷衍地道：“你们是同桌，以后有事好好说，别吵架，苏染，跟张倩倩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 他平时没少收张倩倩家长送的礼，帮她说话也是应该的。 苏染顿了顿，对不起三个字在嘴边绕了几绕，却没说出口，反而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老师，我没有欺负她，为什么要跟她道歉？” 赵强一愣，似乎没想到苏染居然敢反驳。 却听苏染不紧不慢地道：“就因为老师收了张家的礼吗？” 前世有一次开家长会，她无意中看到过张倩倩的父亲给赵强塞红包，那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世界的黑暗，好老师也有，只是她没那么好运气遇到罢了。她家里穷，父母又早早离婚，脸上还破了相，哪怕成绩一直很优秀，可不论是三好学生还是优秀奖都没有她的份儿。 这一世，要不是她人缘好了点，有人提名她，然后通过集体投票，她以一票之差险胜，她根本就拿不到优秀奖奖状。 没料到苏染居然知道这事儿，赵强脸上闪过一丝狼狈，这种潜规则不少，但是都是私下里进行的，也算是心照不宣了，但如果被找到证据，那后果就严重了。 他紧张地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今天的事就算了。”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同事都走了。 张倩倩不服气，“老师。” 赵强加重语气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张倩倩这才闭了嘴，临走时她不忘狠狠瞪苏染一眼，苏染礼貌地跟赵强说了声“老师再见”，却被从身后赵强叫住。苏染停下脚步，然后听到赵强有些紧张地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收礼的事？” 苏染歪歪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 听到这话，赵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染脸不红心不跳地回：“有一次我不小心听张倩倩跟别的同学提起的。” 赵强闻言，彻底黑了脸。 他了解自己的学生，张倩倩性格骄纵，口无遮拦，还真有可能把这事儿给捅出去，思及此，他面容扭曲了一瞬，又想到苏染还没走，便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塞苏染手里。 “老师知道你是好学生，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 苏染低眉顺眼道：“老师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回到教室时，张倩倩已经把书包收拾好了，看到苏染，她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往外走去。苏染没说什么，走到座位，慢条斯理地收拾书本。 然而没等她往书包里塞上几本，就听到张倩倩结结巴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陈……陈盛烨。” 苏染收拾书本的动作一顿，果然侥幸的心理是抱不得的，她没有回头，张倩倩跟陈盛烨的对话还在继续，她听到张倩倩羞答答地问：“你……是在等我吗？” “不是。” “……” “我找苏染。” 第16章 坦白 听到这话，张倩倩表情有点尴尬，在陈盛烨看不到的角度怒瞪了苏染一眼，然后不情不愿地道：“苏染，有人找你。” 苏染在心底悄然叹了口气，背起书包，默默踱到门口。 她听到张倩倩用试探的口吻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苏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旁的陈盛烨替她答道：“上学期。” 张倩倩干巴巴地“哦”了一句。 在陈盛烨面前，她完全不敢发大小姐脾气，连带着对苏染的态度也有了几分虚假的友善：“苏染，你怎么不早说你认识陈盛烨啊。” 苏染没说话。 张倩倩也不需要苏染回应，扭头跟陈盛烨自我介绍道：“我叫张倩倩，是苏染的同桌——” 陈盛烨直接无视了张倩倩的自我介绍，出声打断道：“怎么现在才放学？” 张倩倩一愣，这才意识到陈盛烨这句话是跟苏染说的，她不是滋味地咬了咬唇，然后就听到苏染轻声回：“刚去了班主任办公室一趟。” “我还以为你又骗了我。” 他在楼梯口等了大半天都没看到苏染的身影，差点以为苏染谎报了班级。 苏染垂下眼，“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盛烨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察觉到身边还站着个人，他皱了皱眉，不客气地道：“你怎么还不走啊？” 话里夹杂着明显的不耐跟嫌弃，张倩倩听到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那我先走了。”当着苏染的面被陈盛烨毫不留情地驱赶，她简直要呕死了，可她又不敢得罪陈盛烨，只能灰溜溜地走开了。 等张倩倩一走，陈盛烨瞥了苏染一眼，“走吧。” “去哪儿？” “跟着我走就对了。” 苏染抿了抿唇，看着陈盛烨迈开长腿走在前面，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陈盛烨来找她干嘛？难道是因为发现她谎报姓名，所以来找她麻烦？ 她知道先前跟陈盛烨说的那个借口是拙劣了点，可她不是有意的，如果她知道蒋馨不会来找她麻烦，她当初就不会撒这个谎。 就在苏染暗自懊恼的时候，陈盛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发什么呆呢？” 苏染回过神来，慢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这一过程中，陈盛烨始终皱紧眉心，等苏染走到他身侧，他终是忍不住道：“你是属乌龟的吗？” “啊？” “慢死了。” 吐出这三个字，陈盛烨将插在兜里的右手抽出，一把抓住了苏染的胳膊。 拉着女生下楼时，他听到身旁的女生低声跟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说谎的，那时候蒋馨问我名字，我以为会来学校找我麻烦，所以才说了个假名。” 终于从她嘴里听到了实话。 陈盛烨唇角轻扬，又问：“那我下午问你，你为什么还要撒谎说苏静是你以前的名字。” 苏染老实回道：“我怕你知道我说谎后，会来找我算账。”她只想赶紧把这茬儿糊弄过去，哪里想到陈盛烨那么较真，放学后就找到了她。 与其整天提心吊胆，她还不如主动坦白，然后才有了上面这段对话。 陈盛烨听了，问：“你很怕我？” 苏染没说话。 她琢磨着要不要说实话，可说实话，又怕得罪了陈盛烨。 就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陈盛烨已经从她的反应里找到了答案，他虽然经常打架，可从来不欺负女生，搞不懂苏染为什么那么怕他。 “行了。” 陈盛烨收回手，“一会儿你跟我去一个地方，你骗我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苏染只想赶紧送走陈盛烨这尊瘟神，犹豫了两秒，在答应之前问了一句：“去哪儿啊？” “网吧。” 陈盛烨一早就跟几个哥们儿约好去网吧打游戏了，他们这个年纪还没有身份证，好在那个网吧并不正规，在跟他们会合前，他已经提前招呼了一声，说要处理点私事。 他这人最讨厌别人说谎，而苏染居然一再把他当猴子耍，他就想找苏染当面对质，现在苏染主动坦白了，他也不好再追究，可就这么放过她，他又不甘心。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把苏染也捎上，故意耽误她回家的时间。 远远看到陈盛烨身边跟了个推着自行车的女生，蒋凯愣了一愣，跟身旁的顾严道：“陈盛烨说的私事，不会就是泡妞吧。” 顾严笑笑，眼里不掩好奇。 他是陈盛烨的好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陈盛烨家里的情况他都清楚，因为跟家里闹矛盾，陈盛烨放弃了父母给他安排的学校，直接跑乡下跟爷爷奶奶一起住，顺便念了个不知名的初中。陈父陈母工作繁忙，没时间来看陈盛烨，就会在他去找陈盛烨玩时，托他给陈盛烨捎些东西。 等两人走近了，顾严才看清走在陈盛烨身边的女生。 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个女生，说漂亮么脸上又有明显的缺陷，说不漂亮么五官感觉都挺好的，搭配上她略有些奇葩的刘海，让人觉得她应该是个很个性的女生。 结果跟他的猜测完全相反，女生很安静，在陈盛烨跟他说话时，始终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蒋凯拱拱陈盛烨的肩，类似赤木刚宪的真人版的脸上露出八卦兮兮的表情，“你跟她什么关系啊？” 陈盛烨言简意赅：“校友。” 顾严回头看了苏染一眼，“你要把她也带上？” “不行么？” 陈盛烨反问一句。 顾严摇摇头，然后问：“她会打游戏？” 陈盛烨还真不知道，便扭头看向苏染，“你会打游戏吗？” 苏染摇头。 蒋凯对苏染有那么点印象，一个月前跟赵宇那伙儿人打群架时，这个女的就在场，当时好像是跟夏丽丽一个阵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跟陈盛烨扯到了一起。 他忍不住又八卦道：“你俩不会是那次打群架才认识的吧？” “不是。”陈盛烨道：“以前就见过。”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网吧门口。这家网吧位置比较偏僻，如果不是陈盛烨带苏染来，她压根不知道这里开了家网吧。她把自行车停好，并上了锁，然后跟着陈盛烨进了网吧。 前世她初中毕业后，就进厂打工了，没怎么去过网吧，仅有的几次都是跟叶停舟一起的。虽然工作多年，但她一直省吃俭用，从来不舍得给自己买电脑，手机也是充话费送的，因而她对电脑操作并不熟悉。 陈盛烨替她付了网费，让她坐他旁边。 苏染坐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就这么干耗着，就想上一会儿网，也许是光线昏暗，她一时没找到开机键，身旁的陈盛烨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局促，长臂一伸，越过她的身体帮她按了开机键。 苏染愣了愣，低声道：“谢谢。” 陈盛烨跟没听到一样，没空回应她，此刻正忙着运用熟练的游戏操作大杀四方。 等电脑开了机，苏染伸出两根食指，笨拙地输入卡片上的身份证号跟密码。她没什么业余爱好，前世就喜欢捧着手机看小说，或者就是玩手机斗地主，看到电脑界面有q.q游戏的图标，她下意识地点了进去，要输入前世的账号时，她才惊觉此时的她还没有扣扣号。 陈盛烨跟顾严他们刚玩完一局，借着电脑屏幕的光线，他看到苏染正怔怔地盯着电脑发呆，顺着苏染的目光，他看到电脑屏幕上出现的小窗口，顿了顿，凑过去替苏染输入他自己的账号。 苏染回过神来，却没了上网的心情，道：“我要回去了。” “怕回去晚了你爸妈担心啊。” 苏染没说话。 “阿烨，你干嘛呢？游戏开始了。” 那厢顾严跟蒋凯已经在催他了，陈盛烨顾不上苏染，很快又投入到新一轮游戏中去了。等第二轮结束，陈盛烨抽空看了苏染一眼，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作业本开始做作业了。 陈盛烨被她认认真真做作业的模样逗笑了，“书呆子，要不要这么认真啊，这里光线这么不好，你不怕眼睛近视啊。”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苏染居然认真地解释道：“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不会近视的。” “有明后两天时间做作业呢，着什么急啊。” 苏染没有解释什么，现在的她还没有资格玩， 陈盛烨却收了笑。 把她带网吧来本就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乐意，他不喜欢强人所难，语气里透着冷意：“想回去就回去吧。” 苏染开始收拾作业。 “等等。” 陈盛烨从兜里掏出零钱塞给她，“帮我们买三瓶水。” “好。” 等苏染买完水，背起书包离开网吧后，顾严开玩笑地问：“阿烨，你不会早恋了吧？” “滚。” 他就算早恋也不会找那个小骗子。 第17章 偶遇 回去晚了，免不了又遭遇李红梅白眼，苏染解释说自行车坏了，李红梅不翻白眼了，反而旁敲侧击问她什么时候去贺家，说苏杰奶粉钱不够了，还说拿点钱回来刚好可以买辆新自行车。 苏染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 她打定主意只在重要的日子过去一趟，比如说贺建国或者刘洁的生日，其余时间还是呆在家里安全。当然，除了避免跟贺延年那个变态接触之外，苏染又多了件忧心的事，那就是陈盛烨会不会像上一世一样缠上她。 为此她担心了好一阵子。 后来她发现陈盛烨没来找过她，她才松了一口气。想想也是，前世陈盛烨之所以讨厌她，是因为她不小心亲了他一下，据说那是他的初吻，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夺去的，这对心高气傲的陈盛烨来说怎么可能咽下那口气。 这一世不同了，她跟陈盛烨压根没什么交集，就是她谎报姓名这事儿，也损害不了陈盛烨什么利益，想来他应该不屑于跟她这种小人物计较。 就这么相安无事了一个多月，原本被苏染压在心底的那个阴暗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忘不了前世被夏丽丽那一伙人撕开校服，被拍下裸.照那屈辱的一幕，哪怕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也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相信这种事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可她到底该怎么接近夏丽丽呢？ 两个月前故意来一场“英雄救美”，结果没取得夏丽丽的信任不说，还招惹到了陈盛烨那个煞星，这次她要再搞出点动静，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后果。 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她前世到死也没能给自己报仇，好不容易重生了，看到夏丽丽读书时这么风光，前呼后拥，她就觉得不能这么等下去。 这一天，苏染期中考试考完，推着自行车回家时，再次去了夏丽丽所在的学校。新城镇就这么点大，两所学校的学生相互认识的挺多的，苏染穿着新城中学的校服走在里面并不突兀。 她知道夏丽丽在哪个班，只是贸然去她班级找人太奇怪了点。 在车棚徘徊的时候，蒋馨跟她那群朋友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看到苏染，她眼睛一亮，“苏……苏静？” 苏染扯了扯嘴角：“我叫苏染。” 蒋馨一愣，“难道我记错了？” 苏染道：“苏州的苏，染色的染。” 蒋馨没在名字上多做纠结，毕竟都两个多月了，记错了也是有可能的。她走到苏染身边，自来熟地揽上她的肩膀，“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我有个朋友在这里读书，我等她一起放学。” 蒋馨哦了一声，道：“你们也期中考试吧，下午半天没什么事，一起去看电影啊？” 苏染跟蒋馨不熟，刚想拒绝，蒋馨已经不容置喙地拖着她的手，道：“走吧走吧，电影刚上映的，据说很好看，我请你啊。” 苏染动了动唇，到嘴边的拒绝忽地就咽了下去。 看样子，蒋馨对她印象不错，如果她能借此机会跟蒋馨成为朋友，那将来万一她又不小心惹到夏丽丽，夏丽丽再带人来欺负她时也要掂量掂量了。 这么想着，苏染便没有再犹豫。 蒋馨五官属于可爱挂的，一笑起来露出俩酒窝，甜甜的，根本看不出来她打起架来那么厉害。有个蒋凯那样的哥哥，没人敢欺负她，本以为她会仗势欺人，半天接触下来发现蒋馨人不错，没架子，又讲义气，跟夏丽丽那样的女混混完全不同。 蒋馨请她看电影，苏染请她吃爆米花，看完电影，她们找了家饮品店坐着。期间蒋馨的两个跟班有事先走了，就只剩下她们两人。 苏染不知道那次打群架最后怎么样了，犹豫着开口：“上次那件事，真的不好意思啊。” 蒋馨咬着吸管含糊道：“没事，你也是好心。”一顿，她抬眸看向苏染，“夏丽丽那种人，你以后少跟她接触，她可不管你曾经帮过她，她为了钱可是能不择手段的，勒索同学那可是小儿科。” 对苏染来说，勒索已经算是很严重很恶劣的事了，现在听蒋馨说居然只是小儿科。 “她……还做了其他什么事吗？” 听到这话，蒋馨看了苏染一眼，眼睛先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朝苏染勾勾手。苏染抿了抿唇，把耳朵凑了过去，然后就听到蒋馨在她耳边道：“夏丽丽不是认了个干哥哥叫赵宇么，我听我哥说，赵宇是拉皮条的，经常给人介绍雏.妓。” “……” “你觉得夏丽丽在这当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苏染沉默。 蒋馨靠回椅背上，叼着饮料吸管，“这些我都是听我哥说的，总之离夏丽丽远点就对了。” “嗯。” 苏染顿时有点后怕。 她还以为夏丽丽就是个女混混，没想到一个人居然能坏到这种程度，这种构成犯罪的行为，就应该关进监狱才对，可苏染清楚地知道，夏丽丽还是未成年，不满十四岁，不构成刑事责任。 接下来的时间，苏染一直很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一通电话才让苏染回过神来。 “哥，我刚跟朋友看完电影，现在在饮料店坐着呢，你在哪儿啊？哦，没什么事，我忘了带家里钥匙，你过来一趟呗。” 苏染抬头，就看到蒋馨懒洋洋地打着电话，等她报完地址，挂断电话，苏染动了动唇，“我该回去了。” “别着急走啊。” 蒋馨道：“等我哥给我送了钥匙，我再问我哥要点钱，据说附近新开了家游乐园，我还没去玩过呢，一起去啊。” “我……” 误以为苏染犹豫是因为囊中羞涩，蒋馨大方地道：“别担心，我请你。” 苏染默了默，终究还是没再说出拒绝的话。 蒋馨人不错，又有蒋凯这个哥哥当靠山，苏染有心想要结交蒋馨，而女孩子的友情来的很快，一起逛街一起玩乐，很快就能熟起来。 差不多过了十分钟，套着红色背心的大块头姗姗来迟。 此时已经是五月份了，天气闷热，蒋凯一路小跑过来，出了一身的汗。他把钥匙扔给蒋馨，去柜台点了三杯冷饮，回过身时才看到苏染。他对苏然有点印象，一个多月前的那次网吧，陈盛烨对她关照的很，他跟顾严还以为陈盛烨那家伙对她有意思呢。 “嗨喽。” 蒋凯跟苏染打了声招呼，然后在蒋馨身旁坐下。 蒋馨：“哥，给我点钱。” “多少？” “两百。” 蒋凯没问蒋馨要钱干嘛，直接从兜里掏钱给她，末了，他看向苏染，嘴角竟勾起一抹奇异的笑，“我是跑过来的，所以先到了，阿烨在后面，估计一会儿就到。” “……” 第18章 自作多情 苏染觉得她跟陈盛烨是不是八字犯冲，总会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偶遇，从座位上起身，对上蒋氏兄妹投来的目光，苏染不自在揪着裤子，温声道：“我要回去了。” “别呀。” 蒋馨第一个阻拦，“不是说好一会儿一起去游乐园的吗？” 蒋凯也在一旁插话道：“现在时间还早，晚点回去也没什么。” 苏染：“……” 她只是不想看到陈盛烨。 没等她找出借口开溜，陈盛烨跟顾严已经散步过来了，顾严比较讲究，大夏天还撑了把遮阳伞。把伞收起，拉出椅子刚要坐下，顾严忽然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他推了推陈盛烨的肩，“怎么不坐啊。” 陈盛烨没吭声，皱眉盯着苏染。 顺着陈盛烨的视线看去，顾严才看到站在蒋馨对面的苏染，他愣了一愣，很快就从善如流地跟她打了声招呼：“嗨。” 苏染挤了挤唇：“嗨。” 蒋凯趁机提议道：“馨馨说的那个游乐园我也没去过，要不大家一起去？”说着，他自然地将视线移向苏染，“你……” 他皱了皱眉，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蒋馨在一旁提醒道：“苏染。” “哦对，苏染，你也一起来吧。” 听到蒋馨正确地叫出了苏染的名字，陈盛烨眸光一闪，眸里暗含深意。苏染只当没看到，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便轻轻应了下来。 五人在饮品店里坐了一会儿，期间蒋馨跟只欢快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过不停，蒋凯跟顾严偶尔附和两句，陈盛烨微低着个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是饮料喝多了，苏染去上了个厕所，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陈盛烨懒懒地倚在门口。她顿了顿，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空气中只有唰唰的水流声。洗完手，她低头从陈盛烨身边擦过，没走两步，陈盛烨在身后叫住她：“你什么时候认识蒋馨的。” 苏染就拿糊弄蒋馨的那套说辞糊弄他：“等我朋友放学的时候，跟蒋馨在她学校碰到了，她很热情，请我看了电影。” 陈盛烨抓住里面的关键字，显然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哪个朋友？几班的啊，叫什么名字。” 苏染回：“三班的，叫邹依依。”担心陈盛烨真去找邹依依对质，苏染又补充了一句：“她是我的小学同学，好久没联系了，就想碰碰运气。” 陈盛烨压根就不信苏染的这套说辞。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回蒋馨跟夏丽丽打架，苏染也出现了在了那里，当时他就觉得奇怪，苏染一个新城中学的学生怎么会跑到那边，居然还替夏丽丽出头。 仔细想来，每次他都差不多快忘了苏染这号人物了，苏染总会以各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真是邪了门了。陈盛烨不信有那么多次偶然，莫非—— 想到某种可能，陈盛烨面色古怪地打量着苏染。 还是那万年不变的狗啃式刘海，长长一道疤横亘在额头，破坏了她脸部的和谐。陈盛烨匆匆移开目光，口气突然变得很差：“还站着干嘛，都在等你呢。” 苏染莫名所以，但还是乖乖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座位，蒋凯跟顾严对视一眼，眼里闪烁着只有彼此才能看懂的神色。蒋馨没察觉异样，摸了摸肚子，道：“外面太阳不像刚才那么大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蒋凯跟顾严都没问题，就把目光投向陈盛烨。陈盛烨懒散地垂下眼帘，率先起身，丢下一句“走吧”，然后便踏了出去。 说是新开的游乐园，其实开了有大半年了，蒋馨一直没机会来玩，很兴奋，拉着苏染玩了很多刺激的项目。苏染去年来玩过一次，是刘洁带她来的，但那次只玩些温和的项目，现在又是坐过山车又是坐海盗船的，苏染身体隐隐有些不适。 最后蒋馨拉着苏染去蹦极，苏染面色发白，最终还是两眼一闭跳了下去。 陈盛烨跟蒋凯他们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就坐在一旁看着。顾严看苏染脸色发白一副随时要昏过去的样子，便跟蒋凯道：“要不让你妹停下来休息一下吧，你看把人家苏染吓得。” 听到这话，陈盛烨远远看向刚蹦极下来的两人，确实发现苏染嘴唇有些发白，不过除此之外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这一厢，蒋馨扶着苏染的胳膊，有点腿软，语气十分钦佩：“苏染，你真勇敢，说跳就跳，哪像我，在上面磨蹭了好几分钟，最后是被教练一脚踢下去的。”说到这里，蒋馨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苏染勉强一笑。 她其实也怕，很多事她都怕，可她身后没有依靠，哪怕再害怕，也只能忍着。 两人互相搀扶着跟蒋凯他们回合。 坐下休息的时候，一瓶水递到了她手边，顺着瓶身往上瞧去，对上陈盛烨淡漠的眸子，苏染顿了顿，接过矿泉水，低声道：“谢谢。” 陈盛烨没回话，重新拧开一瓶水，仰头喝下。 顾严注意到了这一幕，识趣地把蒋馨跟蒋凯拉开，蒋馨不明所以，嘴里嚷嚷着她还没休息够，蒋凯明白顾严的用意，强势地把自家妹子拉走了。 等休息处只剩下苏染跟陈盛烨两人，苏染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可她又不擅长跟不熟悉的人聊天，就默默拿冰水捂着脸颊，好消去脸上的热气。一旁的陈盛烨低头拨弄着手机，看上去没搭理她的意思，苏染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陈盛烨忽地把手机一收，薄唇微启，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没想过要早恋。” 这是他琢磨了一下午得出的结论。他不相信有这么巧总能跟苏染偶遇，唯一可以解释的是这是苏染刻意安排的，蒋馨是蒋凯的妹妹，他跟蒋凯又是好哥们，经常在一起打游戏，苏染故意接近蒋馨，目的就是为了接近他。 他知道自己很受女生欢迎，其中不乏女生用类似的手段接近他，当然他对那些女生没什么印象，苏染是唯一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女生，但也仅此而已。 于是他就说出了这句话，好让苏染知难而退。 空气中似乎静了一瞬，也不知道怎么了，陈盛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然后他就听到身旁的女生声线清晰地道：“我也没想过要早恋。” “……” 虽然搞不懂陈盛烨为什么这么说，苏染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道：“陈盛烨，我们一起好好学习吧，加油！” “……” 第19章 补习 陈盛烨心里忽然就有些着恼。 这个苏染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他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她居然拿他说过的话堵他。本来他是不打算跟苏染有什么瓜葛的，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想看看苏染胡同里到底买什么药。 他故意以一种不经意的语气道：“我学习成绩很差。” “呃。” “我知道你是年纪第一。” 陈盛烨淡淡扫了苏染一眼，后者瞬间有了不好得预感，果然，下一刻，苏染就看到陈盛烨撇撇唇，似笑非笑地道：“要不你帮我补习吧。” “……” 苏染知道陈盛烨家里很有钱，完全可以请补习老师，他故意提出这种要求，肯定目的不纯，思来想去，陈盛烨应该还在怀疑她去隔壁技校的目的。 她咬了咬唇，琢磨着拒绝的说辞。 却听陈盛烨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一个小时十块钱。” 跟苏染仅有的几次见面，她都是穿的校服，新城中学并没有严格要求学生穿校服，只要在升旗仪式上穿就可以，他有理由猜测，苏染的家庭条件并不好。 果然，这话一出，陈盛烨看到身旁的女生原本静默的眸子小小地亮了一下。 他这才注意到，苏染的眼睛很漂亮，纤长的眼睫带着天生卷翘的弧度，眼皮双的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扬，本应该是一双神采飞扬的眼，却总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让人看不真切。 而苏染眼里那一转即逝的光亮，就跟流星一样璀璨耀眼。 陈盛烨收回目光，不着边际地想，其实她也没那么丑啦。 短短一分钟，无数个念头自苏染脑海里闪现，其实陈盛烨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可怕，前世她那么怕他，是因为他经常跟人打架，长得又有点凶，她总担心他会打自己，这一世仅有的几次接触，她发现陈盛烨没有她记忆里那么可怕了。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缺钱，很缺很缺，一小时十块钱的报酬，足够令她动心。即使前世她在电子厂打工，一小时也不过十来块钱，而这会儿还是十几年前。 苏染不再犹豫，抬眼看向陈盛烨，“什么时候开始？”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发光，眨眼间，眸里波光流转，好看的像个小仙女。陈盛烨怔怔地盯着她的眼，忽然觉得那道难看的疤痕不再碍眼，真是奇怪，明明脸还是那张脸，可他怎么就觉得这么顺眼呢。 见陈盛烨皱眉盯着自己，也不说话，苏染大着胆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成功让陈盛烨眨眼后，她语速很快，生怕陈盛烨反悔似地道，“我周六周日都有空，时间随你安排。” “……” 转念一想，陈盛烨周末可能要出去玩，苏染咬了咬唇，又道；“放学后我也有时间，我可以给你辅导作业。”至于苏远良跟李红梅那边，如果他们知道她靠给人补习功课挣钱，估计还巴不得她晚点回去。 “……” 没有得到陈盛烨的回应，苏染心下惴惴，两手无意识地交缠在一起，心里却想，难道这陈盛烨是故意耍她玩么？ “你怎么了？” 女孩怯怯软软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就像羽毛一样轻软地搔过他的耳边，痒痒的，麻麻的，陈盛烨搓了搓耳朵，对上苏染暗含期待的眸光，他下意识地撇开脸。 他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苏染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哼，果然是个小财迷，眼睛都钻钱眼里了，明明平时怕他怕得要死，这会儿知道有钱赚倒是不怕他了。 关键是，这一刻，他无比确定，苏染期待跟欣喜的，不是因为能跟他独处，而是因为他手里的钞.票。 不爽，真不爽。 这个年纪的陈盛烨还做不到沉稳老成，心事都摆在脸上，那张英俊青涩而不失锐气的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老子不爽”，苏染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如果他只是随口一说，故意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那性格也太差劲了。 这么想的时候，陈盛烨刻意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以后周六下午一点，在学校图书馆见面，如果临时有事不能去，要提前打电话通知。” 苏染点头：“好。” “有纸跟笔吗？” 苏染拉开书包拉链，从文具盒里掏出了支黑色水笔，又从作业本的空白处撕下一张纸，然后将纸跟笔一起递给陈盛烨。陈盛烨接过后，刷刷刷在纸上写了一串号码，“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别弄丢了。” 苏染应了一声，从作业纸上撕下一条，然后写上家里的电话号码。 把纸条交给陈盛烨的时候，苏染道：“这是我家的座机号码。” 陈盛烨粗粗扫了一眼，从鼻息发出了个单音算作回应，随手将那张纸条塞进了兜里。默了，他扭头，不耐烦地朝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张望的蒋凯道：“你在那儿干嘛？” 蒋凯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脚步自发地挪了过来，“那啥，今天天气真好。” “……” 陈盛烨看了看他身后，“顾严跟你妹呢？” “哦，我妹她还想再玩几个刺激的项目，我恐高，就让顾严陪她一起玩了。”蒋凯回了一句，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射，最后没忍住，“那个，电话号码留了吧，小心别弄丢了啊。” 陈盛烨闻言，眼睛嗖嗖嗖地朝他投射寒光。 苏染只是温和地笑笑。 等蒋馨玩尽兴了，时间已然来到了傍晚，苏染看时间不早，就跟他们提出要回去了，蒋馨朝她挥挥手，“以后有空再找你一起玩啊。” “好。” 等苏染骑着自行车离开了，蒋凯把蒋馨支开，问陈盛烨，“你不会真喜欢上那个苏染了吧？” 顾严也是一脸好奇。 他五官属于斯文清秀挂的，称不上多帅，但看着很顺眼，跟浓眉大眼的陈盛烨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虽然看着很像班里让老师信赖的优等生，其实学习成绩比陈盛烨还烂。 他听到陈盛烨嗤了一声，“想什么呢。” 紧接着又听到蒋凯道：“我看到你们交换电话号码了。” “哦，那个啊。” 陈盛烨轻描淡写道：“她学习好，我想让她帮我补习来着。” 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顾严表情绷不住了，好笑道：“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你需要补习么，只要你肯好好学习，成绩不会差的。” 陈盛烨不跟他们解释，哼道：“我乐意。” 这一厢，苏染回家后，跟李红梅说了给同学补习挣外快的事，李红梅当然没什么意见，不过苏染少不了要把挣得钱分出去一些。没办法，李红梅整天在家闲着，苏染周六周日要给她看孩子，如果每个周六都去给陈盛烨补习，肯定瞒不了李红梅。 晚上睡觉前，苏染想到明天就是周六，下午忘了问陈盛烨明天要不要去了，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给陈盛烨打去个电话询问一下时，座机响了。 电话是刘洁打来的。 刘洁说后天是贺延年生日，让她准备一下，她明天派司机来接她。苏染想要拒绝，刘洁似乎明白她的想法，语气变得极为严厉：“染染，你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给你打电话，你要么不接要么推脱有事不能过来，你跟我说，你到底有什么事！” “妈，我……” “好了，妈妈知道你是乖孩子，你从小就很听话，后天是你哥哥的生日，你一定要过来知道吗？”刘洁缓和语气，道：“你哥哥很喜欢你，你不来的这些日子，他经常跟我提起你，你贺叔叔也很想你，他们都那么喜欢你，你不可以任性，做人要懂得感恩的。” 第20章 不速之客 “我……知道了。” 不管苏染再怎么不想去，她也只能答应下来。 见她同意了，刘洁的声音又变回了先前的温柔和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九点，司机会过来接你，到时候我带你去挑礼物。” “嗯。” 挂断电话后，苏染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家里座机有两台，一台在客厅，还有一台在主卧，李红梅在房间偷听了母女两人的对话，这会儿她走到苏染身旁，明知故问道：“谁的电话啊？” “我妈打来的。” “是让你去贺家吧。”李红梅露出虚伪的笑，轻拍了拍苏染的肩，“染染，你可要好好表现，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现在家里就指望你爸的工资，可他那点工资根本就不够，贺家那么有钱，你稍微问你妈拿一点零花钱，就够我们一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嗯。” 等李红梅走了，苏染从兜里摸出纸条，犹豫着给陈盛烨拨了过去。 电话没响几声就接通了，那头似乎很热闹，电视节目的声音跟小孩子的笑闹声结合在一起，在苏染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陈盛烨的声音很快响起，“喂？哪位？” “我是苏染。” “哦，是你啊。” 苏染：“那个，我明天有事不能去图书馆了。” “哦。” 从陈盛烨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苏染顿了顿，低低道：“对不起啊。” “没事。”许是陈盛烨心情不错，难得很好说话，“那就从下周开始吧。” “好。” 苏染松了一口气。 这一晚，苏染睡得很不踏实，她梦到了前世，贺延年耐心地给她辅导功课，送她好玩的玩具，可一转眼，他又用哄骗的语气跟她说，染染乖，把月退弓长开…… 就这么颠来倒去地做着噩梦，直到凌晨五点才从梦里惊醒，却是再也没有睡意。 苏染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身开始做题消磨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七点，她收拾一下书本，然后下楼做早餐，趁着煮粥这个工夫，她开始洗脸刷牙。 家里没有洗漱池，她基本都是拿着牙刷跟杯子到门外的草丛间刷牙，耳边隐约听到汽车开来的声音，她也没在意，直到车子停在了她家门口，她才迟疑地回过头。 昨晚跟刘洁约定的时间是九点，她倒没想到司机来的这么早。她看到司机下了车，然后走到后座，恭敬地打开车门，下一刻，贺延年就从车后座跨了下来。 瞳孔微微一缩，苏染近乎愕然地瞪着出现在家门口的贺延年，白衬衫跟西装裤衬得贺延年的身形格外挺拔，十六岁的少年面容白皙，唇角含笑，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小绅士。 对上苏染微微放大的眸子，嘴角染上的牙膏沫，以及那别扭古怪的姿势，贺延年微微一笑，“染染，好久不见。” 眼前的这道干净的身影跟梦里的那个影像渐渐重合，苏染握着的牙刷微微一抖，眼睁睁地看着锃亮的皮鞋擦过地面，缓步来到她的身侧。 贺延年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刷牙啊。” “……嗯。” 苏染灌了口水，胡乱冲掉嘴里的牙膏。 她从小就有点贫血，起身的时候身体晃了一晃，瞥到贺延年伸来的手，她不动声色地避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就落在了半空中，手的主人没有在意，很自然地收回了手，跟着问：“还没吃早餐？” “嗯。” “真巧，我也还没。” 贺延年扬了扬唇，笑容要多温柔有多温柔，“不介意一起吃吧？” 苏远良跟李红梅早就闻声从房间里走出，此刻正站在二楼的阳台往下张望，贺家的司机他们见过，就是没见过贺延年，不过从他穿着打扮，他们大概能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染染，这是谁呀？” 李红梅的声音从二楼传来，苏染顿了顿，道：“是哥哥。” “啊，是贺少爷吧。” 不等苏远良发话，李红梅匆匆下了楼，亲亲热热地抓起贺延年的手，“快进来坐吧。” 贺延年笑了笑，任由李红梅将他拉进了屋。 苏染沉默地跟了上去。 在李红梅拉着贺延年问东问西时，她拐去厨房，将煤气灶关了，从木质掉漆的橱柜里拿出了三双碗筷，依次将粥盛进碗里。 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出去时，她听到李红梅笑着跟贺延年说：“有空多来玩啊。” 随即是贺延年礼貌的回答：“好的。” 苏染能够察觉到贺延年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敛了敛眸，轻轻将粥放在餐桌上。李红梅随意地瞥她一眼，道：“染染，快点吃，别让人家等着急了。” 苏染含糊地应了声，又去厨房将榨菜还有昨晚吃剩的菜端了上来。 李红梅客气地问了贺延年一句：“早餐吃过了吗？” “还没有。” 本是客气一句，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答，饶是厚脸皮如李红梅也不由愣上一愣，片刻后，她试探性地问：“要不吃点？”随即看了看桌上摆放的毫无食欲的白粥，她又有些后悔问出这话。 贺延年弯了弯唇角，“既然阿姨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红梅对贺延年印象非常好，当即去厨房给贺延年盛了碗粥，屁股刚挨上长凳，李红梅忽又站起，“我去看看我家老苏怎么还没下来，你们先吃啊。” 说罢，她转身上了楼。 一时间，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就只有苏染跟贺延年两人。 白皙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拿着筷子，贺延年挑挑拣拣夹了跟榨菜，碰都没碰那炒的都看不出颜色的剩菜。 “原来你平时就吃这些啊。” 说这句话时，贺延年脸上依旧带笑，要是不听话里的内容，还以为他很满意这次的早餐。 苏染吹了吹白粥上浮起的热气，小口喝着粥，没回话。 贺延年也不生气，慢悠悠地问：“这么久没来我家，是故意躲着我么？” 这一次苏染回答地很快：“没有。” “没有最好。” 贺延年笑意微敛。 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村里的几个村民好奇地在门口张望，贺延年收回要说的话，笑眯眯地跟那几个村名打了声招呼。 走之前，在房内磨蹭了很久的苏远良终于不情不愿地下了楼，贺延年将一早准备好的见面礼给他们，送李红梅的是名贵化妆品跟营养品，送苏远良的是两瓶茅台跟一条黄鹤楼。 苏远良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 车子开往贺家的路上，苏染跟贺延年并排而坐，抱着书包，目光始终落在窗外，贺延年也没有跟她说话的意思，而是微微阖上眼闭目养神。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是枯燥而乏味的。 到后来苏染累了，不知不觉地打起了盹，就跟小鸡啄食似的，脑袋一晃一晃，在前额触到书包时，堪堪惊醒，然后又如此往复。 贺延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定定地看着她，女孩的五官无疑是出众的，更别说她还有一身白润的好皮肤，只是那道疤一下子让她的颜值大打折扣，任何人第一眼看到她，只会注意到她额头的缺陷。 再加上她性格沉默寡言，比起开朗活泼调皮可爱的那些女生来说，真的不引人注目。 可他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 他知道，在她看似安静乖巧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倔强跟孤勇的灵魂，就像她那狗啃式的刘海一样，其实她换个发型，遮住额头，她就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可她偏要把疤痕露出，在他故意打量她的疤痕时，面无惧色神色坦然，这种勇气，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少有的。 忍不住就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少女果然从瞌睡中惊醒，先是茫然地睁大了眼，像只受了惊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的小兔子，片刻后，她眸色沉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贺延年勾了勾唇，在苏染毫无防备之下，凑到她耳边，“我知道你怕什么。” “……” “忘了跟你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改天介绍你认识啊。” 第21章 生日 说罢，他无视苏染略显僵硬的姿势，伸手将散落在她脸颊的一缕发丝拢到耳后。 司机从后视镜扫了两人一眼，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只当是哥哥关照妹妹，并没觉得异样。 车子到达贺家不过九点。 刘洁早早就在门外候着了，看到苏染一身校服从车上走下，带着笑的脸上及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迎了上去，像个合格的继母一样跟贺延年道：“延年回来啦，你这孩子，急着去见妹妹也应该吃完早餐再去啊，饿坏肚子怎么办，早餐已经准备好了，都是你爱吃的。” 说着，她作势要去拉贺延年的胳膊，被贺延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贺延年的声音依旧温柔，“我自己进去好了，染染刚到，你多陪陪她。”说话时他故意将视线落到苏染身上，苏染垂眸，安顺地候在一旁。 因着贺延年那一避，刘洁原本有些尴尬，一听这话，她才放松下来。等贺延年进了屋，刘洁拉过苏染的手，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苏染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校服，“怎么穿校服过来了，我给你买的那些衣服呢？” 苏染很多衣服都偏小了，又不想穿刘洁给她买的那些衣服，这么下来居然只有校服最合身，她没多说什么，只道：“哥哥来太早了，没来得及好好选衣服穿。” “下次要注意。” 没在她的穿着上多做纠缠，刘洁絮叨道：“一会儿我带你去商场买件合身的裙子，明天就是延年的生日，你贺叔叔已经订好五星级酒店了，到时候延年的同学都要来，生日会应该会很热闹。” 说到这里，瞥到苏染那层次不齐的刘海，她猛地改口，问：“你的刘海怎么回事，都这么久了还没长长啊。” “……” “还是那个李红梅帮你剪得？” 苏染没说话。 刘洁以为苏染默认了，气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她明知道你额头有疤，还故意把你刘海剪成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妈，别生气。” 苏染轻轻柔柔地安慰道：“是我自己剪得。” 刘洁压根不信，可如果直接去质问李红梅，她又拉不下这个脸，纠结来纠结去，最终只能叹息一声，“一会儿妈妈给你选个好看的假发，延年的生日会，你可不能顶着这样的发型，会让别人看笑话的。” 苏染：“谢谢妈妈。” “又说谢谢了。” 刘洁摇摇头，牵着苏染进了屋。 刘洁让苏染在客厅坐一会儿，她去房内拿些东西，苏染便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做好，不远处，贺延年正慢条斯理地享用着早餐，精致可口的餐点，自然是苏家那寒碜的白粥不能比的。 贺延年就是这么虚伪，明明瞧不上那单调的白粥，却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真给他盛了一碗，他就只敷衍地动一两口。 不过贺延年说他有女朋友了，苏染吃不准他说的是真话假话，也不知道他说这话的用意，就在她陷入沉思之际，贺延年懒懒散散的声音从餐厅传了过来，“过来吃早餐么？” 苏染回答地很快：“不吃了，早上吃过了。”回答完觉得不够礼貌，她又加上一句：“谢谢哥哥。” 贺延年扯了扯嘴角，一边用着早餐，一边光明正大地看着陷入沙发里的那道瘦弱的身影。苏染埋着头，只当没看见，差不多过了十分钟，刘洁终于出来了。 刘洁跟贺延年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带苏染去商场扫货了。 刘洁很喜欢买衣服，给自己买了几身，然后又想给苏染买，苏染拒绝了，说不想让刘洁多花钱，最后刘洁给她买了件在明天生日宴上穿的白色小洋装，并买了配套的镶钻水晶鞋。 末了，她带苏染去了一家假发店，精挑细选，选了个齐刘海假发。 完事后，刘洁这才带着苏染去了精品店挑选送贺延年的生日礼物，贺延年平时晚上没事喜欢跟朋友打打篮球，刘洁就选了个篮球样式的水晶摆件，然后又买了支限量版钢笔。 这一通逛完，刘洁又带她去咖啡店休息了一会儿。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贺延年出去了，家里就保姆一人，刘洁回房小睡一会儿，苏染就在客厅做作业，作业还剩一半，她争取今天把它完成。 就这样，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苏染太过专心，连贺延年回来了都没发觉。 跟朋友打了一下午的球，贺延年这会儿身上那件篮球背心被汗水完全浸湿了，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脸上也是蹭蹭地冒着蒸腾的热气，照理说他应该先去冲个澡才对，可看到苏染安安静静地写着作业，他反而跟着静了下来，无声地坐在一边。 他想看看苏染什么时候看到他，继而露出他熟悉的警惕防备的神色，结果这一等就是半小时，苏染从头到尾没换一下姿势，坐的端端正正，背部挺直，脖子微弯，写字姿势标准的不能再标准，仿佛不知疲惫一般。 忍不住就出了声：“喂？” “嗯？” 苏染正在想一道题目，闻言，下巴微抬，目光却仍落到作业本上。 初时贺延年还算耐心，渐渐的，被忽视的感觉让他微微皱眉，到后来他索性起身，大步走到苏染旁边，一把将她的作业抽掉，语气听不出喜怒，“写什么呢，我看看。” 苏染抬眸。 只看到贺延年把她的作业本翻的沙沙作响，视线在某一处定格，随即露出温柔的略带嘲讽的笑意，“这么简单一道题也要想这么久啊。” “……” 她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学习成绩好都是因为用功，而且只要她稍加懈怠，名次可能就降下来了。 随手把作业本扔还给苏染，贺延年脸上露出招牌性的柔和笑容，“明天我生日，作为我妹妹的你，可不要让我太丢脸。” 苏染抿了抿唇。 “对了，正好把我女朋友介绍给你认识。” 这句话贺延年压得很低，显然不想被除苏染以外的人知道。 本来他是不打算早恋的，苏染没来的那段时间太过无聊，而刚好那个校花很喜欢他，他就接受了对方的告白，这算是他的初恋，不过书里那种悸动羞涩他是完全感受不到。 本来他都决定跟校花分手了，看到苏染，他改变主意了，上次他说想亲她的那番话肯定把苏染吓着了，有个女朋友当挡箭牌应该会好一点。 苏染之前对贺延年的话半信半疑，听他说要带女朋友见她，她稍微相信了几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贺延年一向善于伪装。 晚上贺建国回来，对于苏染的到来似乎很高兴。 饭桌上贺建国问苏染这段时间怎么没来，苏染就推脱说弟弟苏杰还小，需要她照顾，贺建国听了，对苏染的懂事很是欣赏。 隔天一早，刘洁就来帮她梳妆打扮。 苏染头发发质很好，黑亮又浓密，刘洁用卷发棒帮她做了个公主造型，苏染能感受刘洁帮她打理头发时的轻柔跟小心翼翼，似乎怕弄痛了她，可很早之前，刘洁帮她梳头时，可没有这么温柔，那时候头发被梳子扯到，她小声喊痛，刘洁只会说这点痛都忍不了她将来还能做什么，每次梳头都会硬生生撤掉苏染很多根头发。 做好发型，刘洁给她化了个淡妆，帮她把假发带上，然后满意地把她推到镜子前，“看，我家染染真像个小公主。” 出现在镜子里的女孩，脸上还未褪去婴儿肥，皮肤白皙光洁，眉眼清丽雅致，唇角自然上翘，看上去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出门的时候，贺延年刚整装待发，今天他穿了身白色的小西装，脚下是驼色的定制皮鞋，干净清爽，看到苏染跟刘洁从房内出来，他微笑地跟刘洁打了声招呼，目光落到苏染身上时顿了顿，眼里依稀有微光闪过，“染染，今天真漂亮。” 苏染礼貌道：“哥哥也很帅。” 贺建国早在门外等着了，看到他们都整理完毕，便道：“好了好了，该出发了，一会儿宾客们就该到了。” 刘洁应了一声，笑盈盈地拉着苏染跟贺延年往外走。 贺延年的生日宴，不可能是单纯的同学聚会，贺家势必还会邀请商界朋友参加，作为今天的主人公，贺延年少不了要满场飞，跟在贺建国身边，由贺建国介绍给他那些商界朋友认识。 这里没苏染认识的人，她便找个角落坐下。 她很不习惯这种场合，如果可以，她宁愿待在家做习题。 贺延年的那些同学早听说他多了个妹妹，对她十分好奇，少不了会过来跟她打招呼，然后用惊艳的语气夸她漂亮，像洋娃娃一样精致。 每当这时苏染就会故作害羞地微笑。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苏染身后忽地响起一道略带迟疑的声音：“苏染？” 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而且用的是疑问的语气，显然来人对苏染的身份并不确定。苏染回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男生站在了她的身后，苏染记性不错，看了几眼就认出对方是陈盛烨的朋友——顾严。 第22章 被看到了 顾严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他跟今天的生日主角贺延年不熟，完全是被他爸拖过来的，他爸跟贺家有生意上的往来，说是带他提前适应这类场合，好为将来拓展人脉。 顾严对此很无奈。 本想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待着，没想到会遇到苏染，两人算是同龄人，顾严看苏染多了几分亲切感，不过今天的苏染跟他前两次见的很不一样，不再是那奇葩的造型，而是梳着高贵的公主头，五官精致柔和，他一开始差点没认出来。 苏染看到顾严，先是一愣，随即对他笑笑，“你好。” 顾严便走到苏染身边坐下，“原来真是你。”一顿，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苏染淡淡道：“今天是我哥哥生日。” “哥哥？” “就是贺延年。” 顾严恍然，很快就猜到了苏染的身份，平时看她安静内向，一副乡下土包子的样子，倒是没想到她有个攀上贺建国的妈。他对大人的这些情况并不算了解，不过来之前，他爸跟他提过贺建国跟初恋情人复合了，叮嘱他记得叫人，想来苏染就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他没在这个话题上多问，上下打量了下苏染今天的装扮，笑道：“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顾严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如果阿烨那小子知道你来，说不定他今天也会出席。” 苏染一愣。 就听到顾严在她耳边解释道：“本来陈叔叔要把阿烨带来的，结果他死活不肯来，说要陪他奶奶去庙里上香。”说到这里，顾严笑着摇了摇头。 苏染不明白顾严为什么提起陈盛烨，还信誓旦旦说知道她来陈盛烨也会来，怎么可能呢，她又不是陈盛烨的什么人。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眼前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身旁的响起顾严礼貌的声音：“贺学长。”他就读于贺延年所读的学校的附属初中，叫他一声学长并不过分。 贺延年笑眯眯地回应道：“你好。” 顿了顿，他把视线移到苏染身上，语调温柔，扮演着关心的妹妹的合格哥哥，“怎么坐在这儿，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苏染动了动唇，“我不饿。” “是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吧。”贺延年无奈地笑笑，当着顾严的面亲昵地揉了揉苏染的脑袋，“你是我妹妹，也算是今天的半个主人公，不喜欢也稍微坚持一下可以么？刘姨她一直在找你。” 顾严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是那么的赏心悦目，虽然不是亲兄妹，但两人站一起的画面无比的和谐，相处起来也是那么的有爱，看样子，贺延年这个继兄对苏染很好。 他看着贺延年将苏染拉起，然后听贺延年用歉疚不失礼貌的语气跟他道：“先失陪了。” 顾严摆摆手，目送着两人慢慢走远，很快陷入热闹的人流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顾严一拍脑门，忘了跟苏染合照一张了，这个样子的苏染阿烨一定没见过。 另一边，贺延年温柔而不失强势地揽上了苏染的腰，将她带上舞台。 耳边流泻着轻柔的音乐声，舞台灯光渐亮，周围的宾客两两牵手涌向舞池，有些调皮的男生没有邀到女伴，干脆拽了个同伴一起跳舞。 见此情景，苏染总算觉出了什么，问：“你不是说我妈找我吗？” “骗你的。” 贺延年回的轻巧，“你是我妹妹，当然要跟我跳第一支舞。” 那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苏染心下厌恶，身体越发的僵硬。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贺延年稍稍使力掐了掐苏染的月要，苏染吃痛，纤眉微蹙，想找机会躲开，贺延年才不管她的意愿，凑到她耳边道：“别白费力气了，今天这支舞，我跳定了。” 可惜他失算了。 苏染从小就四肢僵硬，根本不会跳舞，简单的交际舞也能被她跳的错误百出，锃亮的皮鞋上不知道被踩了多少个鞋印，即便贺延年再有耐心，额头也不由青筋暴起，“苏染，你故意的吧？” 回答他的是苏染略显无辜的眼神。 苏染确实或多或少有故意的成分在，有了贺延年的引导，她其实大概知道怎么跳了，但她不想配合他，一想到跟她贴的那么近的贺延年前世对她做过的事情，她就觉得恶心。 但苏染知道适可而止，不敢真的激怒贺延年，毕竟她还没力量跟他抗衡，便转移话题道：“哥哥，你不是说要把你女朋友介绍我认识吗？” “她啊。”贺延年目光四扫，舞池的灯光在他眼里交织成一片暗影，视线在某一处定格，眼泪依稀闪过笑意，下巴微抬，“喏，那个眼里喷火的女生，就是我的女朋友。” 苏染顺着贺延年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女生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难怪刚才跳舞过程中一直觉得有人在看她，敢情是被人当成情敌了啊。 她后退一步，从贺延年身边错开，想借此机会退出舞池，却不想贺延年大手一伸抓住了她的胳膊，苏染只能被动地跟随着贺延年的步伐，跌跌撞撞地来到那个女生的跟前。 贺延年松开手，为两人做着自我介绍：“这是柳梦莹，我的同班同学，这是苏染，我妹妹。” 听到妹妹两字，柳梦莹原本绷紧的小脸略有缓和，朝苏染微笑道：“你好。” 柳梦莹是个古典美的女生，五官小巧秀丽，身形娇小，苏染虽然个子窜的太快，也不过一米六出头一点，柳梦莹比她稍矮一点。 也难怪柳梦莹会把她当假想敌。 苏染微微一笑：“姐姐好。” 打过招呼，贺延年把苏染抛到一边，专心哄他的女朋友了，两人虽然早恋，但对于市一中的重点学校来说，早恋是绝对禁止的，因而两人的恋情很少有人知道。 苏染有想过要不要告密，以此来报复贺延年，可转念一想，如果贺延年知道她使坏，不知道会怎么回敬她，便只能打消这个阴暗的念头。 没了贺延年的骚扰，她暂时松了一口气，一紧张一放松，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噜的叫声，苏染巡视一圈，来到自助区，学着别人取来餐碟，然后捡着自己爱吃的夹。 她看着瘦，其实食量很大，不一会儿餐碟上就堆成了小山状。 一道隐含笑意的声音自身侧传来，苏染侧眸，原来是顾严，有熟人在，苏染表情略微放松，朝对方点了点头。 顾严扫了眼她手里堆得满满当当的食物，语气惊异：“你吃这么多？” 苏染难得有点腼腆：“肚子饿了。” “饿了就多吃点。” 顾严莞尔一笑。 两人重新坐在一起，慢慢品尝美食，苏染不怎么会想话题，大多时候都是默默吃，顾严也不是多话的人，就偶尔会跟苏染提到陈盛烨。 中途苏染去上了个厕所。 酒店很大，灯光绚烂，宾客又多，苏染在大厅绕了很大一圈，终于在侍应生的指引下找到了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苏染撞上了本应该陪着女朋友的贺延年，她僵了一僵，唤了声哥哥，然后走到盥洗池边洗手。 贺延年走到她身侧，打来水龙头，也开始慢条斯理的洗手。 洗手间光线很足，两人的手在一起对比，倒是显得贺延年的手比苏染的手还秀气了几分。苏染从小就做家务，挑水砍柴种地都做过，指腹很是粗糙，遍布着经年累月的细小伤口。 贺延年也注意到了，淡淡评价道：“真丑。” 苏染似无所觉，把手上的洗手液冲掉，正要转身，贺延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谈恋爱的事，你会说出去么？” 脚下步子一听，苏染半侧过身，静静看他，“哥哥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真是聪明的女孩。”贺延年低低笑道。 苏染并不懂贺延年的脑回路，既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早恋，为什么要告诉她。五星级酒店的洗手间当然很豪华，面积比苏染的房间还大，但只要跟贺延年单独待在一起，她就会觉得压抑。 “我先出去了。” “等等。” 贺延年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放她走。 苏染眉头微拧。 贺延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了她的身后，他个子很高，几乎将苏染整个人抵到了身体跟盥洗台之间，属于贺延年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苏染浑身僵硬，不得不伸手抵上他的胸膛。 声音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你疯了？今天是你生日，这里是公共场所！” 贺延年低头看她，“怕了？”对上苏染惊慌失措的眸子，他心想，果然还是喜欢看苏染露出胆怯的一面，而不是故作镇定。 “你不怕？” “怕。” 贺延年的笑容里多了别的意味，“可你不觉得很刺激么？” 疯子。 苏染眼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两个字，她知道贺延年是个变态，但不知道他居然这么疯狂，今天是他的生日，参加他生日宴的有他的班级同学，还有很多商界成功人士，如果传出兄妹乱.伦的丑闻，会给贺家带来怎样的灾难。 “你疯了。” 苏染一字一顿道。 她不会跟着贺延年一起发疯，她不会让贺延年毁了她！ 苏染用尽全身力气将贺延年推开，转身逃离的那一瞬，一道熟悉的身影印入了她的眼里，是顾严，此时顾严脸上失去了一贯温和的淡笑，正用一种无比陌生的目光注视着她。 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苏染动了动唇，想要出声解释，却见顾严重新露出礼貌的笑容，“我看你一直没回来，还以为你掉进厕所里了。” 顾严他……应该没看到吧？ 苏染心存侥幸，就算顾严看到了，应该不会往那个方向想吧。 顾严看了看两人，道：“那个，没想到贺学长也在，那我先走了。”说着，他转身离开了现场。 等顾严一走，心虚、惊恐、愤怒、无力等等情绪染上心头，苏染猛地回头瞪向贺延年，怒火让她一向蒙尘的双眸亮的摄人，仿佛能直刺人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嘘，小声点。” 修长白皙的食指抵上唇部，贺延年用带笑的语气开口：“你想把人引过来，让人知道我们在吵架么？”他忽然发现，比起软弱柔顺，对自己心怀畏惧的苏染，还是这一刻的苏染更能挑起他的征服欲。 他近乎着迷地凝视着苏染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双眼，“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