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莲的千层套路》 第1章 01 俄罗斯的冬天是漫长的,一月的莫斯科,白昼来的很晚,八点钟的天还是一片昏暗。 拉开窗帘,绫看了看窗外,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有人在路上铲雪,戴着厚厚的毛线帽,一身笨重的羽绒服,脸冻得通红。 凝视着半黑不黑的天,绫伸了个懒腰,虽然外面很冷,但室内暖气很足,她没有感到丝毫的寒冷。 在酒店用过一顿简单的早饭,她打开手机,确定了今天的行程。事实上,作为一个非传统意义上的游客,她已经在莫斯科度过足足二十多天了。这二十天的时间,她没有特意的去莫斯科的景点,只是随意的在街上闲逛,像个悠闲的本地居民,在街边的咖啡店都可以呆上一天。 她很随意,也不为金钱亦或是时间而发愁。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俄罗斯国立图书馆,在查清路线以后,绫离开酒店,不紧不慢地走向地铁站。酒店离地铁站很近,几分钟就可以走到了。 在她的计划里,她会在俄罗斯呆上足足两个多月的时间,除了既定计划的莫斯科,还会在圣彼得堡停留一个月,然后去摩尔曼斯克,最后直接飞往芬兰。 街上有铲雪的人在工作。随着铲雪工作的进行,路上已经被清理出了一条可以通行的路。雪已经停了,绫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一杯热咖啡,并和店家闲聊了几句,看起来懒洋洋的。 绫很喜欢和陌生人闲聊,偶尔会有几句交流,这是她丰富自己人生阅历的一种方式。他们有时候会告诉她一些俄罗斯的风俗,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短暂的不切题的谈话。晚上她偶尔会去酒吧放纵自己,多数时候只得到一些无聊的搭讪。 她并不是人类,但这并不妨碍刚变成人不久的她对人类社会充满了好奇。 绫是一本书。 准确来说,是一本可以实现所有愿望的书。 一年前,她在产生意识以后,就对人类社会产生了兴趣。为了在这个世界行走,有一具人类的身体是必要的。于是绫筛选了基因,强化了自己作为人的细胞活性和强度,像捏娃娃一样给自己捏了一张符合她审美的脸,并在书上给自己做了一个天衣无缝的人设。 她是一名大学毕业生,名叫早田绫,在二十岁的时候提前完成了大学学业,没有异能力,毕业后并没有着急寻找工作,因为有过世的父母留下的巨额保险费,住着一间不算大的单身公寓,宅在家里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钱和身份对绫而言也并不是什么问题,在日本呆了几个月后,她就腻味地办了签证,做了详细的计划,出发去周游世界了。在中国呆了半年以后,她来到了俄罗斯,但不巧的是,时间正好来到了北半球最寒冷的冬天,虽然有暖气,绫还是更喜欢待在室内。今天的时间也实在是不巧,在图书馆呆了半天,手里的聂鲁达诗集已经读完了,绫正准备离开时,透过窗子,她看到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雪。 这是天气预报所没有预料到的。 雪并不大,但她却不想冒着雪前进。 坐在阅览室里,抬起头,长时间的专注让她有点疲惫,于是她无聊的把视线投向四周。 正因此,她发现了惊喜。 对面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少年,略带病容,五官深邃,看起来是个纯正的俄罗斯人,但又身材瘦弱,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了,他有一头半长的黑发,深邃的眼睛看上去忧郁又迷人。 此时,他专注的看着手上的书籍。手边放着一顶白色的皮毛,毛茸茸的,让人很想摸一把。 绫装作不经意地偷偷看了他一眼。 她对他的脸表示高度赞扬,这个年轻的俄罗斯人不同于别的斯拉夫人,身上有一股弱质的易碎感,当他漫不经心的翻页时,绫被他的气质吸引了。 他很特别。 我要认识他,她想。 这是个机会。既然他坐在这个位置了,认识的基本条件也具备了,接下来,就需要一个设计好的故事开头。 绫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有了决心,那就马上去做。 她没有任何矜持感,有的只有十足的期待。 但在图书馆里,贸然出声显然有点破坏氛围,也会给对面的人留下坏印象。这让她有点犯了难。 绫的搭讪经验粗浅的来自近一年的国外旅行生活,“早田绫”的长相也十分出众,因此多数情况下她都是被搭讪的人,少数的经验也因为这张天使的面孔而无往而不利。 按照为数不多的经验,绫走到咨询台,在工作人员热情的招呼下,用不太熟练的俄语借了一张纸和一支笔。 回到座位,她思考了半天,终于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抬起头,对方仍然在认真的阅览手上的书籍,书籍是一堆绫不大看得懂的俄文,没有太犹豫,绫伸出手,镇定自若的把纸递过去,盖在他正在翻看的那一页。 看到她的举动,对面的少年似乎有点惊讶,紫色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 绫露出一个标准的笑脸,事实上,她紧张的心都快蹦出来了。更确切的说,虽然她本身没有感到多紧张,但是心跳声已经异常快速。 少年接过了她的纸条,他看到上面用俄语写了一排小字,还有一些语法的错误,不过并不妨碍他读懂。 你好,我可以认识你吗? 简单粗暴而且直白。 他轻轻勾起嘴角,用手边的钢笔不紧不慢的在纸上写下答复。 写完后,他把纸递给她,并眨了眨眼睛。 虽然没有看到答复,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绫肯定的答复。 接过纸条,绫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费奥多尔,是一名地地道道的俄罗斯人。 雪也停了,周围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现在阅览室里是一片静谧的空间。 绫拿起书,自然的走到费奥多尔的身边坐下了。 这个老套的故事有了一个很顺利的结局。 下午的时候,绫已经和这位费奥多尔先生坐在咖啡店里闲聊了。 他的全名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今年才十八岁,今年开学后就是莫斯科国立大学哲学系的一位一年级新生。这次来图书馆是来借阅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 绫对哲学简直是一知半解,费奥多尔也意识到她并不懂这些,于是体贴的转移了话题。他告诉绫他的爱好是拉大提琴,喜欢莫扎特的音乐,不太爱出门,对编程也有一点涉猎。 显然,他们的爱好没有一点重合。因为绫没有任何的爱好,除了外表,她是没有任何兴趣目标和未来的一具空壳,对这个世界也没有特别的留恋。 在早田绫的人设里,作为自动被书完善的部分,她也是一名哲学爱好者,她本人更是一名哲学系毕业生。但这些都和绫没有任何的关系,为了不在费奥多尔面前留下坏印象,虽然有些羞愧,绫还是自称热爱流行音乐和艺术,对古典乐和哲学都没有任何的了解。 另外,费奥多尔坦然的承认自己正是因为绫才特地坐在她对面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点羞涩。 这也正是绫在发现两人没有任何相同话题以后仍然试图继续和费奥多尔相处的原因。 他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年轻人,同时也善良体贴,在路上时,一直彬彬有礼,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没有冒犯。在路上时,发现她似乎有点冷以后,费奥多尔贴心的在路边的服装店里为她买了一条围巾和一对手套,动作轻柔的为她戴上。 他对路上的人也同样很有礼貌,在路上为一名街边的艺人送上一杯热饮,并且对他的演奏赋予掌声。他对他们充满敬意,并坦言对她说他们拥有难以想象的毅力,愿他们总有一天能过上好生活。同时他也鄙视那些讨酒喝的乞丐,轻蔑的称呼他们为垃圾。 绫深以为然,她对这些乞丐没有任何的同情。但并不妨碍她对费奥多尔美好品质的赞叹。她不喜欢阴险狡诈的人,这会让绫很有压力。费奥多尔和这种特质截然相反,他很真诚并且纯粹,与她在适合不过了。 借用爱因斯坦的话来说,照亮费奥多尔前进的道路,并不断给他新的勇气去愉快地正视生活的理想,一定是善、美、真。 从这点来看,那些小小的兴趣不合问题并不影响绫对费奥多尔的好感。 怀着这种心情,绫和费奥多尔约定了明天再见。两人对此心照不宣,虽然知道互相只有粗浅的第一印象,但这不妨碍约会的发生。 今天真是再好不过了。 绫愉快地想到。 第一次约会要注意什么呢?她一边想,一边决定回去再看看攻略。 至于费奥多尔为什么喜欢她?绫才不关心这个。 反正她也只喜欢他的脸而已。 第2章 02 绫并没有直接回酒店,离开图书馆后,经过克姆林宫再走一小段路就是红场了。这一块是莫斯科的市中心,而位于红场的东北角的,是莫斯科国家百货商场,也是绫此行的目的地。 约会的第一步骤当然是要好好打扮自己了,给对方郑重其事的感觉是很重要的。 绫在酒店里只备用了简单的护肤产品,因为旅游的关系,连衣服都是简单的几套,一切精简,也因此看起来死气沉沉。为了顺利的约会,她在货场购置了一些裙子,可以穿在羽绒服里面。冬天的莫斯科有暖气,在室内羽绒服就要脱下来放到存包处了。 商场里的导购虽然没有太多的笑容,但是很热情。不知不觉买了很多,绫轻快的提着满满一大提购物袋回了酒店。 第二天。 醒来以后,绫换上刚买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镜子里的人一头鸦色长发及肩,瞳孔如黑曜宝石一般熠熠生辉,双目柔情,像镜湖里的水般脉脉含情。绫把长发抓起绑了个马尾,防止被风吹乱。 整理了下衣服,她对镜子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她并没有到的很早,也没有姗姗来迟。约定的地点是一个现代艺术馆,游客相对较少,是莫斯科当地学生比较爱去的地方。 绫在公园上的长椅上看到了费奥多尔。 他仍然戴着一顶白帽子,一件长外套,领子带着毛边。 他提前到了目的地,现在是九点五十五分,比昨天约定的时间只早了五分钟。 绫挥了挥手,走进他,用俄语打了一声早上好。 “早上好,莉莲。”费奥多尔温和的回复了一句问候。 莉莲是早田绫的英文名,她在国外大部分情况下使用这个名字。毕竟“aya”用英语读起来总有种古怪的感觉,在她一个朋友的建议下,她取了这个名字。 “久等了,费奥多尔。我们出发吧。” 费奥多尔从长椅上站起来,两个人成一排肩并肩走在一起,朝着约定的地点走去。在一片雪覆盖的的街上,两人逐渐变成两个漆黑的小点。 因为不太熟悉的关系,他们没有多余的交谈。 一串长长的沉默。 绫转过身看向费奥多尔,对他有些不满。他今天完全和昨天的畅谈不同,显得有点过分拘泥了。但绫看到他的眼角下一片青黑,显然是没睡好的结果。 费奥多尔把提前买好的门票递给绫,也没有看她一眼。 打破安静的是绫。 “昨天晚上回去以后开始,我就开始期待今天的行程了。” 她用生硬的俄语说道。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用英语交流的,众所周知,俄罗斯的英文普及率相对较低,绫在对酒吧时也总有这个困扰,语言交流障碍让她错失了很多交流的机会,幸好费奥多尔并没有这个问题,他的英文非常好。 “我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博物馆。”绫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过喜欢艺术这种骗人话,于是改口道,“我是说,这种现代化的博物馆。” “昨天莉莲说过喜欢艺术,我就和你约在这里了。”费奥多尔抬起脸,语气里透露出期待和愉悦。 “你常来这里吗?” 费奥多尔摇摇头:“这是我第一次来。” “当代艺术车库博物馆(oma)。”绫照着她在谷歌上搜到的资料读了出来,她挑了挑眉,“好吧,这看起来很酷。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去艺术馆,像特列季亚科夫美术馆那样的,你知道的,我喜欢这些古典艺术。” “实际上,我想带你去高尔基公园。我在冬天的时候经常去那,在莫斯科河边,夏天的时候经常有人来运动,冬天的时候,人相对少一点,也比较安静。” “不过,现在太冷了。”费奥多尔语气里有点遗憾,还轻轻叹了口气。 “那么。”绫顺着他的话接着说了下去,“下午我们去游河吧,正好可以晚上去溜冰。” 这场谈话很快结束了,因为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oma是一个很大的立方体建筑,整体由一个类似铰链墙面制成,很有金属质感,也很有工业的感觉,整个墙板浑然一体。 从门口进入,他们很快参观完了博物馆。参观完后,他们已经不再那么有陌生感了。围绕博物馆的游览迅速的拉近了他们的距离。绫更愿意把这些归因为亲密行为带来的效果,这和称呼名字带来的亲密关系是一个道理。 里面有一些礼品店,装修的很卡通,卖着一些和博物馆相关的产品和纪念品,还有一些零食。绫兴奋的抓着费奥多尔走进去,没过几分钟就失望的走了出来。 他们很快走出了博物馆。 “它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它太大了而且太多人了。”绫总结了她的评价,这个评价甚至有点刻薄。 “确实。”费奥多尔敷衍的说道,语气有点敷衍和失落。 察觉到费奥多尔的语气,绫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错话。 他脸上一直洋溢的轻松氛围消失了。 “费奥多尔。”绫领下了脚步,转过身直视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喜欢博物馆,但我喜欢和你一起来。” “总的来说,这对我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很惊喜。今天我们还要去高尔基公园,但是我发现你并不开心。你是不喜欢外出吗?”绫说道。 她试探性的挽起了费奥多尔的手,发现他并没有拒绝。这对一个初次约会,才见面两次的男女来说是不合格的,但绫没有太多时间停留在莫斯科——虽然因为费奥多尔的关系,她已经打算延迟自己的行程了。 书并没有羞耻感,也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对。 但绫也发现,费奥多尔虽然别过头不看她,但对她的接近,他并没有心跳失速。 一个人单独来这些地方跟和别人一起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在日本的时候就来过类似的地点,虽然热闹,但她和里面的人完全格格不入,今天和费奥多尔一起,总算是有点出来玩的气氛了。 “这个纪念品店里面,有异能力的痕迹,但那个人水平有限,运用的很粗糙,所以那家店没有根本解决问题。莉莲,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看看别的。”费奥多尔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说了另外一件事。 “异能力?”绫转过身,有点惊讶。 但是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她有点奇怪。 虽然异能力者存在这件事是这个世界的常识,但绫成为人类的这几年还没有真正接触过这些。但更让她惊讶的还是费奥多尔居然能发现其中的特别,一脸自然的跟她提起这件事。 俄罗斯的异能力者同样也是政府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现任总统普京就是一位特殊的异能力者,很得人民的喜爱。但政治总是免不了倾轧和割据的,如今的国际只能说是表面的和平。 绫想着,又仔细看了那家纪念品店,她才发现不仅是店面,整个moa都是异能力作用的结果。 “是的。”费奥多尔点了点头。 “费奥多尔是异能力者吗?”她问道。 费奥多尔摇摇头。 他说谎了,但绫没有戳穿他。 人总应该有一点自己的小秘密。 第3章 03 “没关系,因为我也不是异能力者。”绫不忘安慰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叹了一口气,眼神有点暗淡,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 “怎么了?”书并没有遏制自己的好奇心,追问道。 费奥多尔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把目光投向远方的纪念品店,看起来茫然又失落,连那双宝石般的瞳孔都灰暗了,此时在日光下,那双眼睛呈现有点诡异的紫色。 绫心中充满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对人类情绪的好奇心亦或是对窥测到秘密的兴奋感。这个人藏着故事,而她最感兴趣这个。她要撬开费奥多尔的嘴,让他亲口说出所有的秘密——这个念头让她没来由的兴奋。 街边的路上,仍然还有积雪,积雪不算深,但没有要化的痕迹。绫于是脱下手套,风一样到跑到雪地上,她朝着费奥多尔挥挥手,捧起地上的一捧积雪扑向了还在发愣的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被雪糊了一脸,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迎接他的是另一捧雪的洗礼。 “费奥多尔,我们来搭个雪人吧。”绫说完,蘸了一点雪花,抬起身,把雪轻轻地贴到他的脸颊上。此时,他的全身上下只有脸是露在外面的,这里也成为了最好的攻击对象。 绫朝着他露出灿烂的微笑,身穿白色羽绒服和雪地靴的少女,好像和雪地融为了一体,像一个真正的雪的精灵,纯粹而活泼,然而费奥多尔却明白,她也是像雪一样冷漠无情的,他们本质上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没等他回应,绫已经跑远了。 费奥多尔摸了摸脸,由于体温,脸上的雪已经开始化了。雪铺在脸上,有点冰,他觉得鼻子有点发痒。 但他只是低声笑了笑,朝着绫挥了挥手,颇有点纵容的意味。 接近早田绫,当然是故意的。 因为她很“特别”,是可以给他的事业添砖加瓦的人。 但他还需要改造她,抹掉早田绫身上的不安定因素。一个对于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恋人更稳固又快速的关系呢? 另一边,绫已经在雪地里搭起了雪人,兴致勃勃,雪很冷,冻得她的手都开始没知觉了。 绫有点懊恼,她应该带点暖宝宝来的。不过这具身体体质过人,这点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于是她把草坪上的积雪聚成一团,招呼着费奥多尔赶紧过来帮忙。 “费—奥—多—尔—先—生—”绫把手聚集成一个喇叭,拖长了调大声喊道,“来—堆—雪—人—啦!” 费奥多尔最终加入了这场堆雪人活动。 花费了半天时间,他们在雪地上搭了一个很丑的雪人,雪人是真的很丑,只有一个雪堆状的身体和一个过于大的椭圆状头部,没有手,没有鼻子,眼睛是两个挖空的眼眶,看上去非但没有一点美感,还有点诡异。 “勉强算是个纪念吧。”看着他们的成果,绫有点不满意,但条件有限,毕竟是自己亲手动手的成果,也只能这样了。 她拿出手机,给这个丑陋的雪人拍了张照,还有点不开心。 费奥多尔站在一边,打量着这个不像样的成果,突然他说道:“莉莲,不如我们来合一张照吧。” “今天是很特别的一天。”他认真地说道,表情柔和。 “好啊。”绫眼睛一亮,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显然,这个提议她很赞同。 “我没有带手机,可以把你的借给我吗?”费奥多尔问道。 绫没有怀疑,拿出手机,递给费奥多尔。两个人蹲在地上凑在一起,镜头呈俯角。背景就是那个丑丑的雪人。 三,二,一。 卡擦一声,相机里,画面定格。 照片里,绫和费奥尔多亲密的挨在一起,头碰头,脸红扑扑的,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一样亲密无间。背后是一个雪人,让看到照片的人就能认出这应该是他们的成果。雪人之上,是一片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 绫很满意,笑容掩饰不住。她转身看向身边的人,费奥多尔的手也冻僵了,手的姿势有点不自然。于是她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握住了他的手。 堆完雪人,时间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他们回到涅瓦大街吃了晚饭。 晚饭是西餐,两个人坐在餐厅里,位置正好是窗玻璃前,可以将外面的情景一览无余。玻璃是特制的单向玻璃,从外面看是看不到里面的。 两人不时闲聊一句。绫告诉费奥多尔,她是游客,来这里已经两个月了,她在俄罗斯只会呆上几个月就会离开,顺便她也告诉了费奥多尔她住的酒店位置。 虽然绫的表情正经,但是话里充满了暗示。 费奥多尔听懂了她的暗示,但没有做出回应。 也对,他还只是个大学生。 绫告诉自己,不要着急。 他们点了瓶酒,但不是伏加特,西餐厅虽然有提供这种酒,但是考虑到初次见面,他们还是选了浓度不高的葡萄酒。 就着晚餐,和大厅里柔和的灯光,不知不觉天已经很黑了。 费奥多尔给绫推荐了很多当地的景点,还讲了一些俄罗斯的历史故事,像是一个幽默风趣的导游,他的知识面很广,不管是什么奇怪的话题都能说上两句。在绫告诉他她过几天就离开莫斯科的事情以后,费奥多尔突然变得很健谈,而且总是专注的看着绫。 但书已经感到了厌烦。 这一年的时间,她不是没有约会过的,跟费奥多尔比起来,比他更会甜言蜜语的人不是没有的,他们也是上流人士,长相出众,学识渊博,只不过不符合绫的审美。 书对费奥多尔的兴趣只来源于他很有辨识度的脸,事实证明,她对他实在提不上聊得来,如果不是费奥多尔这个人古怪的言行,这个时候她已经在回酒店的路上了。 现在,她连这些耐心都快没了。 支撑她的,也不过是一点可有可无的好奇心。 白天的欢乐回忆迅速冷却。绫一边不耐烦的应和着费奥多尔,一边努力把手里的食物解决掉,然后想着这样可以早点提出离开。 “莉莲。” 打断她的是费奥多尔的声音。 “嗯?”绫抬起脸,注视他。 费奥多尔此时正侧着脸,指着下巴,一头半长的刘海遮住视线。眼神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窗外,有点走神。 绫顺着他的视线也一同的看向了窗外。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六点,天已经黑光了,街上几盏路灯,和过节般的彩灯把街上照的灯火通明。由于是市中心,人流量还算是多,但远远达不到摩肩接踵的程度。街上大多数是年轻人,还有几对情侣,不时凑在一起笑声不断。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的事情。 但有一个人,吸引了绫的注意力。 这是一个不算胖的胖子,穿着一身厚重的羽绒服,帽子遮住脸,步履匆匆。他似乎不知道这家酒店是单向玻璃一样,在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他在这里停留了很久,靠着窗拿出手机就呆着不动了。 过了不久,他终于放下手机,准备走了。在他转过身的时候,绫终于看到了他的正脸。 一双小眼睛,鼻子很大而且扁,头发全部剃光,只在头顶上留有一撮,他相貌丑陋,加上神情阴郁,一看就不是好人,像个被关在牢里刚出狱的罪犯。此时,他正神色狰狞的看着店里,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冷笑。 他戴着手套的手在羽绒服里的兜里掏了掏。把一个东西拿出来放到了手上。那东西被一团黑色的绒毛手套包在里面,看不清是什么。 那人志得意满的看向这家餐厅,炫耀似的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东西。 从他握手的姿势来看,那是一把刀。 第4章 04 绫的手在费奥多尔的桌子前扣了扣,换回了他的目光。 “你在看他吗?”她问道。 费奥多尔点点头,面容充满忧思。 绫凑近他,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先观察一下他吧,不要冲动啊,费奥多尔。” 以绫这几天的了解来看,费奥多尔虽然人好,但他也不是那种老好人。 但绫真的很怕费奥多尔直接冲出去找那个一看就是潜在罪犯的反社会人士。虽然他有异能力,万一是个弱鸡异能怎么办?而且这个羽绒服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 况且,绫也抱着看戏的心态想看看那个人究竟是干嘛的。 反正只要不死人就行了嘛。 “好。”费奥多尔也悄悄说道。 两个人趴在桌子上,头对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周围的人还是一切照常,似乎是没发现外面的异常。这家高级餐厅里面人不是很多,隐私保护做的很好,每个座位都被隔开,此时窗边除了绫和费奥多尔以外没有别的人了。 “他是要来我们餐厅里面吗?”绫问道。 “看起来是的。” “如果他要来抢钱的话,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而且干嘛要去一家餐厅抢钱?”绫有点搞不懂这个怪人的目的。 “应该是来寻仇的。”费奥多尔说道,他用了肯定语气。 “莉莲,你要小心。”他补充了一句话,“如果情况不对劲,你就先离开,好吗?” 把视线投注在那个人身上,两个人各怀心思,但都没有离开的打算。 羽绒服青年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大摇大摆的从自动门里进来了。门口的服务员摆着一脸笑容的迎接了他,没有丝毫的厌烦。出乎意料的是,黑色羽绒服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沉着一张脸跟着态度良好的服务员坐到了位子上。 羽绒服在他们附近的一个地方坐下了,由于隔板,从这边就看不清那边的景象了。 另一位服务员拿着菜单迎着上去了,羽绒服拿着订单,毫不客气的点了很多菜,听起来分量很足,点完餐后,他举着一张卡递给了站在一边的服务员,从绫这边看只能看到一张拿着卡的手。 “那张卡看起来还挺高档的。”绫悄悄跟费奥多尔咬耳朵。 她认识这张卡,因为她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但她当然不会告诉费奥多尔她有。 “我的朋友也有一张这样的卡。你说,这会不会是他抢来的?” “莉莲,冷静点。不要多想。”费奥多尔拍了拍她的手,做了一个噤声的举动。 “可是他刚才拿的是刀啊,有可能上面都是血呢。”绫很委屈,任何人看到这个场景会自然而然想到这些吧。 此时,他们的距离无限的接近,绫可以清晰地看到费奥多尔的脸。她发现他的皮肤很好,因为长期在晒不到太阳的高纬度地区白的都有点透明了,想到刚才他说的话,绫生气的掐了一把他的脸。 费奥多尔无奈的拂开她的手。 没等他们的谈话继续,羽绒服已经端着服务员送来的西餐,大快朵颐起来。光从喘气声中就可以听出来他的吃相是多么粗鲁。虽然他与这个餐厅格格不入,但他除了先前的举动都没有任何异常了,顶多是长相凶狠了点。 到结账时,他都没有多余的举动了。 绫本来还兴致勃勃的一直往那边看,没过多久就没耐心了。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于是一直等到了现在。她狠狠咬了一口嘴边的沙拉,失望透顶。他们已经在这里坐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了,距离羽绒服的到来也差不多一个小时多了。 “费奥多尔,你觉得那是刀吗?”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是刀。他的表情骗不了人。”费奥多尔严肃的说,表情郑重其事,“趁着他还没有注意到单向玻璃的事情,莉莲,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去二楼吧,那里比较安全。如果他离开了酒店,我们也可以看到。”绫点点头,说道。 此时饭菜也差不多吃完了。幸好就餐前他们就已经结过账了,此时不用再多费力气。绫和费奥多尔猫着身子,从餐厅后方绕了过去。餐厅设计的中规中矩,大门在最右侧,前台在门口,餐厅中心是一条通向餐厅内部的路。 他们坐着电梯上了二楼,这里都是单间的隔间,一条长走廊毫无遮掩物,只有几盆矮小的盆栽,没什么地方好躲。 绫和费奥尔多站在电梯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去厕所?”绫试探性的问道。 但他们就不得不分开了。 “去楼梯吧,楼梯应该没有人。”费奥多尔咬了咬手指,说道。 但在他们犹豫的空档,电梯载着另外一拨乘客上来了。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电梯就打开了。羽绒服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走了出来。他显然喝得酩酊大醉,脸一片酡红。他似乎是太热,羽绒服已经脱掉了挂在手边。 看到他们,他还打了个招呼。 “嗨。” “嗨。”绫淡定的回了一声招呼。 “你们是男女朋友吗?看起来可真般配。”可能是喝醉了,“羽绒服”放得很开,还有闲心开玩笑。手重重的拍了拍费奥多尔的肩膀,看的绫心惊肉跳的。 由于是俄语,绫只听懂了前半句话。 “谢谢你的祝福。”费奥多尔平静地做出了回复,语气敷衍,看起来对“羽绒服”自来熟的举动有意见。 但羽绒服此时闲聊的心已经停不下来,他哈哈笑了几声,靠在墙上头晃了晃,有点站不稳。 “你们是要离开了吗?真可惜,要不要留下来玩玩再走?正好,我要去那里呢。”他摇摆着站了起来,好像连走路都不稳了。伸手抚了抚额头,他怪笑着指向了楼梯旁的一个包厢。 “对不起,不用了。”还没等费奥多尔说话,绫已经用生涩的俄语回复了。她亲密挽着费奥多尔的手,按了按电梯上下的标记。 “我们要离开了。” 虽然绫很想跟着去看看,可是一想到带着另一个麻烦人物费奥多尔,她看热闹的心情就平复了。 “真可惜啊。” 羽绒服哈哈哈地干笑了两声,这次不再挽留了。他朝他们挥了挥手,一晃一晃的走了几步路。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神朝他们说道:“对了,我叫亚历山大普希金,你们可要好好记着我的名字啊。” 这一刻,这个叫普希金的人似乎清醒了,他那张醉醺醺的脸上,浑浊的小豆眼突然眯了起来。他开玩笑似的,朝着他们做了个丑陋的鬼脸。 “我们还会再遇到的。”他得意洋洋的说道。 第5章 05 说完这句话,普希金就走了,在他进了其中一个包厢后,绫和费奥多尔也失去了跟踪他的机会。 在原地等待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被发现了就完了。 他们已经在这里耗费了太多时间了,再呆着也没什么办法了。 “费奥多尔,我们走吧。”正好电梯门打开了,绫顺口说道。 她以为费奥多尔会犹豫不绝,坚持要留在那里。谁知道他竟然干脆的跟她一起走了。 这件事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他们默默走到大街,两人在路口分别。 离开前,他突然说道:“莉莲,你知道吗?俄罗斯人是不太使用大名称呼的。” “?”绫疑惑地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下次见面的时候,叫我费佳吧。”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费佳是你的小名吗?我明白了。不过不用下次见面,现在就可以了。”绫轻轻一笑,回过身挥了挥手,“费佳,下回再见吧,最近我还会在莫斯科的。”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目送着早田绫的背景逐渐消失,费奥多尔并没有踏上回去的路,他稍作便装,戴上口罩,转眼间就成了另一个人。再出来时,街上已经换了一拨人,没有人认识他了。 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打开对讲机,他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钱已经到账了。”对方轻松地说道。对讲机信号不太好,从里面传来的声音有点卡顿,还夹杂着几丝电流音。 “哈哈哈哈哈别担心!放宽心放宽心,只要你们给了钱,帮我们做了事,当然会饶过你们的。”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还夹杂着几声求饶,对方又不耐烦的敷衍了几句,显然是骗人的。 “很好,做完了事情,那就快点回来吧,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得到了想要的答复,费奥多尔并没有太高兴,这只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了解。” 他又叮嘱了几句,就干脆的挂了对讲机。确定情况无误后,费奥多尔就不再在此处多停留了,他快步走向了地铁站。 莫斯科毕竟是俄罗斯的首都,政府的势力强大。“死屋之鼠”在此处的据点并不在市中心,而是在偏郊区的位置。等费奥多尔坐着地铁回到据点时,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回来以后,他径直走向了房间,房间里很空旷,一面白墙一扇窗,没有任何装饰品,家具构成也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枯燥了。占据大半个空间的是两台高科技电脑,一台为主,另一台为备用。 他连灯都没有开,快速打开电脑,电脑的强光照的他半张脸都发着青光,而他神情冷峻,面无表情。 稍作调试后,面前的大屏幕一闪一闪后,终于跳出了画面。 正是早田绫所在的酒店房间。 * 回到酒店以后,绫梳洗完毕,并没有急着睡觉,而是打开了一本空白的笔记本。 在成为人类以后,她就很少用笔了,因为由她写下的所有事情都会变成现实,所以为了极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除了签名,她尽力避免使用纸笔。不过,偶尔她也会因为一己私欲而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变动。 现在的情况就属于这种类型。 她主动和费奥多尔提回去的事情并不代表她已经放弃对那个叫普希金的人的好奇了。实际上,摆脱费奥多尔以后,她才能有机会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拿起笔,开始在那张本子上写字。 「一月二十日晚,早田绫于莫斯科遇到亚历山大·普希金,两人有了一次愉悦的谈话。」 一月二十日,是明天晚上。 对于亚历山大·普希金这样的人来说,夜晚才是他的时间。并且夜晚很适合绫的计划。 绫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个世界上,最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她的安全了,即使普希金是个强大的异能力者,他绝对不可能威胁到她。 一月二十日早上,她已经有白天的行程,和费奥多尔无关,是她原定的旅游路线的一环。绫还没忘记她来这里是干嘛的,她没打算花太多时间在费奥多尔身上。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已经完全放弃费奥多尔这个目标。只是他们的关系进展过□□速,她需要暂时冷却一下。一段暧昧关系中,绫深谙忽冷忽热才是保持关系的最佳方法。不可否认绫已经逐渐对他失去最初的感觉,但她仍对费奥多尔抱有一丝兴趣。这点兴趣,来自于费奥多尔的古怪表现。 需要承认的是,现在的费奥多尔对她来说还没有亚历山大·普希金来的吸引人。 这么想着,绫打开手机,打算看看消息。她已经和费奥多尔交换了手机号码,一打开手机,对方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发来了消息。 「莉莲,在吗?」 既然决定对他进行冷处理,绫回复的很冷淡。 「不在。」 想了想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冷淡了,于是在等不到回复的几分钟后,绫附加了一个兔子表情包。 「可爱.jpg」 几分钟后,对方的回复终于姗姗来迟。 「…………」 「莉莲,我感冒了。」 感冒了?绫心里划过一丝不妙,开玩笑的心思也熄灭了。她想起了今天早上她和费奥多尔堆雪人的事情,当时她直接把雪堆到他脸上去了。后来,他们又在雪地里呆了几个小时,只为了堆一个雪人。 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费奥多尔就感冒了吧? 绫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倒不是推卸责任,只是她想,这家伙也太柔弱了点吧?雪可是冬季俄罗斯的必需品啊,虽然俄罗斯有暖气,但是外出总该是一个人每日的必备行程,不过,依费奥多尔小众的性格和爱好来说,他真的有可能做到足不出户。 但是绫已经决定暂时疏离费奥多尔了,不然她一定会献殷勤的套路费奥多尔说去看望他,然后顺便给自己留个好印象。 所以她只是公式化了发了一条关心的客套话。 「费佳,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哦。」 「记得吃感冒药,多喝热水。」 也许是她的回复太敷衍了,对方迅速就发来了讯息。 「明天要来我家吗?」 ? 绫觉得费奥多尔是在暗示她什么。但他的性格又让她摸不准他的想法。 绫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既然他问了,就是希望她去。况且,就算他没这个意思她也让明天发生点什么的^_^ 相比较之下,明天的计划也可以推一推,后天再说。 绫一边想着,一边敲下了回复。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来看看你。」 「费佳,我好担心你哦。」 第6章 06 一月二十日的早晨十点钟,绫准时敲开了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家的门。 费奥多尔的家坐落于莫斯科西北区郊区,这里是一片老式单元楼,仅有五六层楼高,方方正正,很是规整。整栋房子由预制板修建,由于是在赫鲁晓夫时期大规模建造,被当地人亲切的称为赫鲁晓夫楼。 由于造价低廉,安全问题堪忧,现在这种房子已经为数不多了。同时,因为年代久远,房子并不是很牢靠,墙上痕迹斑驳。绫甚至看到墙角缠着的蜘蛛网,密密麻麻,一只体型可观的蜘蛛匍匐在墙上,蓄势待发,黝黑发亮的四肢看得出来它伙食很好。 “嘎吱”一声,门开了。 费奥多尔穿着一身睡衣,面带倦容,黑色长发耷拉着,无精打采的,他确实感冒了,可能还发了低烧,脸红彤彤的。见到她,他还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早上好,费佳。很高兴你以此来对我表示欢迎。”绫微笑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莉莲,早上好。”费奥多尔声音沙哑。他揉揉眼睛,显然是精神有点不好。他费力推开门,给她留出了一个能让单人通过的通道。屋子里拉了窗帘,很暗,从外面看像一个黑洞。 绫跟着他走进了房子里。 房子内部的结构也比较简单,屋里连电视也没有,只有一个会客沙发和一张巨大的会议桌。他似乎和别的人一起同居,房子里几乎没带什么个人风格,一切从简。穿过客厅,绫跟着费奥多尔回到了他的房间。 费奥多尔的房间并不是很大,里面的东西也少的可怜。刚一回来,他就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床上。 “莉莲。”被子遮住了他的脸,从里面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绫一边脱下外套放在凳子上,一边把带来的东西摆在床头柜上。那是一碗热乎乎的粥,装在保温杯里。听到他的声音,绫转过身看向他:“怎么了?” 她没等来费奥多尔的回应,于是她微微拉开被子的一角,让费奥多尔把额头露出来,她的手很凉,一碰上费奥多尔的额头就像着了火一样。 他发了高烧,体温实在过于不正常了。 “好吧,我居然也有照顾人的一天。”绫叹了口气,还好她已经对现在的情况有所预料,提前备了一个医疗箱。但她没预料到费奥多尔的感冒会这么严重。 是的,她以为费奥多尔只是小感冒,而不是这种感冒咳嗽伴随高烧随时有可能一命呜呼的感冒啊。 “总之,费佳,先来测测体温吧。”事到如今,绫无他法,也只好认命了。 箱子里有温度计,绫拿着温度计,动作还算轻柔的塞进费奥多尔的嘴里。他没怎么反抗,很温顺的任她动作。 几分钟后,绫看着温度计上那个吓人的数字,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她只能任劳任怨地打开医疗箱,拿出退烧贴,撕开包装把退烧贴贴在他头上。 拿出退烧药,绫找到费奥多尔的茶杯,给他接了一杯凉水。回到床边,绫掀开被子,费力的想把费奥多尔搬起来方便喂药。费奥多尔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身高可观,虽然瘦弱,但体重可不轻,绫是无论如何也搬不动的。 她只好凑近他的耳朵,试图叫醒他:“费佳,费佳?起来好吗?你生病了,需要先吃药。” 费奥多尔还是没有反应。 绫气的拍了他一下,费奥多尔像是没感觉似的,还把头蒙上了。 她只好拉开费奥多尔的被子,让他靠在枕头上,捏着他的鼻子,让他干吃了这两粒感冒药,连水都没给他喝。 屋子里温度很高,绫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她把手作风扇状给自己不停的扇风,然后开始有空打量起费奥多尔的房间来。 他的房间和他本人的形象完全不同,尽管房内的物件都妥帖了应征了费奥多尔告诉她的兴趣爱好,绫还是本能的觉得有点不同,书桌旁边有个书架,绫附身确认了一眼费奥多尔的状况无误后,就走到了书架前。 书架上大多是一些文学著作,包括一些哲学书籍,例如别尔嘉耶夫的《论人的使命》和弗里德里希·尼采的《查卡图斯特拉如是说》,除了哲学以外,书架上摆放的东西简直是杂七杂八,不仅有司汤达的《红与黑》,还有一些诗集。绫随意打开一本书看了几页,就兴致缺缺的合上了书——这本书枯燥而生涩,完全不在她的阅读范围内。 正当她想把书放回书架时,她看到了书上的书签,书签是一张枫叶状的便签,上面是一句费奥多尔亲手写的摘抄。 「如果文明已经是一片废墟,那么也就会有一个把这堆破碎的形象一扫而空并重新开始的重大机遇。通过它,人们回归到现代之前的资源里,以期向后运动而进入一个完全超越了现代性的未来。」 绫看了一眼,把书签放了回去。 她没有在书架太过停留,而是安静的回到座位上开始发呆。 * 等费奥多尔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他已经差不多退烧了,神志也开始清醒,只是喉咙有点发痒。 意识回笼后,身上明显的重物感就愈发清晰。 “费佳,你醒了吗?”熟悉的声音传来,方向来自于费奥多尔的头顶。 他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和他面对面的绫。 费奥多尔“嗯”了一声,没对现在的情况表现出惊讶。 此时,费奥多尔正躺在床上,压在他身上是绫。两人隔着一层被子。绫撑着双手,他们头对头,距离很近,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房间里很暗,窗帘拉着,没有开灯。绫的目光紧盯着费奥多尔,她看到他迷蒙的瞳孔一下子变得尖锐,也能感觉到他浑身紧绷,又一下子放松了。 但马上,在看到是她,他就舒了口气,反应自然地道谢:“谢谢你,莉莲。” 绫轻笑一声,凑近他的耳边,捏着嗓子作魅惑状问道:“费佳,你要怎么感谢我?我可是陪你在这里呆了一个下午。” 没等费奥多尔的回复,她又接着说道“要不然,你让我亲一下吧。” 她眨了眨眼睛,故作委屈状,头却缓缓低下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她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下迷雾一样深邃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此时,那片嘴唇有点苍白。 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连鼻子都碰到一起了。 费奥多尔只是纵容地看着她,没有任何的举动。 但最后挫败别开头的却是绫。 她规规矩矩地坐回了旁边的凳子上,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失望:“费佳,你根本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接近我?” 他打败了她。因为他对她没有任何爱欲的眼神让她迟疑了。 费奥多尔缓缓坐起身来,那张精致的脸上有还点发白,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有点可爱。 他摇了摇头,说道:“你说错了,莉莲。我是喜欢你的。” 他扬起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讥讽表情:“我们人类,对恋人可以是喜欢,对朋友可以是喜欢,对名利也可以是喜欢。但是有时候,喜欢既可以很高尚,又可以很低下。” “你看,当爱人之间诉说爱语时,人们便认为喜欢是高级的。而当有人承认自己爱财时,人们却认定他的喜欢是如此廉价。归根结底,两者的形式最终也不过是‘喜欢’这种情绪的辐射吗?哪有什么区分。” “你是说,爱也是廉价拼凑起来的东西吗?”绫喃喃问道。 “对他人的爱来自于外表和钱财亦或是名声,肉|体和恩惠。世人歌颂不求回报的爱,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不存在的。爱即是欲望,因此,爱也不过是罪孽拼起来的复合品罢了。” 这回他主动接近了她,在她茫然的目光里,费奥多尔的声音细碎如恶魔的低语,他蛊惑般的叹息道。 “我当然是喜欢你的,莉莲。” 第7章 07 诚然,如同费奥多尔所言,绫也是这种观点的赞成派。 一如她对费奥多尔的感觉,最开始也不过是起于一张好看的脸而已。就连初次见面的心动,也可以分解成一场多巴胺分泌的化学反应。像所有恋爱一样,人的热情总是会慢慢消减的。所以,绫根本不畏惧他人怀着目的的喜爱,相反,无序和无目的的狂热才会让她退缩。 因此,她只是欣喜地说道:“费佳,我也喜欢你。” 费奥多尔不置可否,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我喜欢你的脸,就像你说的,我对你除此以外也没什么了解,除此以外,我们也没什么共同话题。”顺着他刚才的话,绫思考了一下,无所谓地说道,“不过,既然你说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的话,不如我们交往好了。”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费奥多尔说道。 他确实没想到书居然会主动提议,原本,这应该是他的台词才对。 “确实。”绫点点头,“我不太喜欢被亲密关系捆绑的感觉。可是,你不是应该更比我讨厌这些吗?至今为止,我都没发现你有过什么亲密关系的朋友,你也从来没有和我聊过相关的话题,你甚至没有跟我聊过你和别人同行的经历。” “有两种可能性。”绫举起手,做了个二的手势,“第一种可能,你在耍我。第二种可能,你没什么朋友,这是你的天性。” “不管怎么样,你既然主动让我发现了你的另一面。说明你还想接近我咯。”绫拍了拍手,总结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交往好了,等我离开俄罗斯的时候就分手。” 费奥多尔双手支着床,若有所思地看着绫,问道:“莉莲,你不相信我吗?” “和我在一起让你很为难吗?” “没有。”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绫说道,“我也是人,向往亲密关系是我的本能。” 费奥多尔没有回应。 见费奥多尔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可,绫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好吧,费佳。我确实对你很好奇。” 费奥多尔那个跟他瘦弱身躯里极不相吻合的灵魂,和他怪诞的言行,让绫的心像抓痒般疼痛。至今为止他展现在她面前的那个人是善的话,让他如此沉痛厌恶的人性,甚至不惜为此将自己与外界隔离,走在自我的路上。那么,引诱他堕落的恶又是什么呢? “所以,费佳,你的答复呢?” 绫戳戳费奥多尔的脸,看见他又啃起了手指。她对他这个癖好不爽很久了,又是一把抓过他的手。 费奥多尔转头看向她,神色有点不悦。 绫无辜的看着他,趁他没反应过来,凑近他放在嘴边的那根拇指轻轻舔了一口。 “这是我的报酬。”她像只偷腥的猫一样,歪着头说道。 * 最后费奥多尔还是答应了她。绫也不是很清楚原因,但她也没有兴趣去特意问为什么。 不过,既然交往了,在确认费奥多尔已经退烧的情况下,绫就更没有照顾他的想法了。她颐气指使的命令新上任的男朋友去泡咖啡,然后跟他约好让他过两天陪她去逛街。白天的目的已经达成,但她还没忘记今天晚上的任务,所以在傍晚时分,她就干脆地离开了费奥多尔的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了起来。 最终,她在路边的一个露天酒馆里遇到了普希金。 他正愉快地哼着小调准备找个位置坐下,看到绫以后,他明显已经认出了她,挥舞着双手打了个招呼。 绫此行的目的就是他,于是她走进他,用俄语问道:“不介意我坐下吧?” 上次见面时,她已经意识到语言不通的吃亏,于是回家以后就干脆的给自己开外挂了。 “当然了!你的那位男伴呢?”与他的外表相反,在和普希金独处时,他显得很有礼貌。 “他吗?我刚从他家里离开。”绫回答道。 普希金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他似乎极为放松和兴奋,脚也兴奋地一抖一抖的,像发生了什么喜事一样,听到绫的回答,他另起了个话题:“女士,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早田绫,你可以叫我莉莲。” “莉莲?”普希金低低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他试图在脑海里搜寻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他忍不住嘀咕,“听起来可有点耳熟。” “这只是个常见的名字,普希金先生。” 说完,绫就叫了服务员,两人先点了几瓶伏加特。 凌冽的冬天,室外的露天座椅,冰镇的伏加特入口,却像火烧了一样在喉咙里蹿开,随着一瓶瓶伏加特的下肚,很快,不仅腹中,连脸上都是暖洋洋的了。 绫和普希金很有兴致的开始拼酒。不知道几瓶酒后,普希金已经喝醉了,正梦呓似的发着酒疯,把旁边的电线杠当心上人,抱着不住念叨:“痛苦!哦!你是我的女神,我的力量之源!我将会替你审判罪恶之人!……” 绫没有喝醉,虽然她也因为过多的酒精而连脸颊发红。她转过身,普希金看着已经神志不清,不过,绫仍然需要确认一下,于是她走进他,担忧地拍了拍抱着电线杆不撒手的普希金,问道:“普希金,你还好吗?” 普希金只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双目涣散,瞳孔失焦,胡乱的向空气挥了挥手,像是要拍走烦人的苍蝇。由于身材偏胖,几番动作后,他有点重心不稳,像个滑稽的不倒翁。 他大吼一声,打了个酒嗝,又开始发起了牢骚:“烦人的冈查洛夫,为什么每次都要把烂摊子交给我!去向你的主人请罪吧,可怜人!” “西格玛?西格玛!好心的西格玛先生!快给我钱!快替我付钱!”他似乎把绫当成了另一个人,身上酒气熏天,声音震耳欲聋。 过了一会,他似乎又恢复了些许理智,脸茫然地转了转,看到了一边的莉莲:“莉莲小姐!抱歉!请忘记我那些粗鄙之词吧!” “普希金,请不必放在心上。”绫摇了摇头,对他的冒犯没有太过在意,她装作不经意地好奇问道,“您说的冈查洛夫和西格玛是谁?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他们吗?请不要在意,女士,他们只是一群可恨的同事而已!”一想起他们,普希金就开始咬牙切齿,在酒精的麻痹下,他开始大倒苦水:“两个卑鄙而无耻的臭虫!每次都妨碍我寻找乐趣,他们怎么会理解,他们怎么会理解!” 绫觉得这两个叫冈查洛夫和西格玛的人应该是他的同党。 于是她一边好奇,一边诱导性的问道:“理解什么?普希金,我相信我能理解你的感觉,你知道的,烦人的同事真的是太讨厌了!” “当然是痛苦的乐趣啊!”普希金发疯似的捂住了他那颗滚圆的脑袋,他的脑子里像有千根针在扎,况且,也早已有人命令他不用像早田绫隐瞒任何事情,在暗示下,他的倾诉欲望是如此的强烈,于是他忍不住情绪崩溃,歇斯底里哭了起来,“根本不会有人明白的!” 可惜任凭绫再怎么询问,普希金都不肯再多说了,他固执地缩在座椅上,对待绫像个陌生人:“要交换我的秘密,你得拿自己的秘密交换才行!不然,我不会告诉你更多了!” 绫只好问道:“好吧,普希金,你要问我什么?” “当然是秘密了!”普希金翻了个白眼,喉咙里涌上一股酒气,不耐烦的说道。 “可是我无法保证在我告诉你我的秘密以后,你会不会告诉我你的秘密。”酒味实在太浓了,绫也有点醉了,她强打起精神问道。 “是这样没错。”普希金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但他混沌不清的大脑明显承载不出这个问题的思考量,他焦躁的把酒杯摔在地上,“啊啊啊啊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那就先带你去看好了!我的秘密!” 第8章 08 说完那句话以后,普希金勉强清醒了点,他又郑重地道了个歉,摇摇晃晃地去结账了。期间,他还打碎了两个酒杯,估计是要额外赔钱的。 等两人从酒馆里走出来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钟了。大街上人烟稀少,前几日的雪已经化了,街边没有任何杂物,看起来空荡荡的。走了好一段路,他们都没有遇到一个人,路灯下只有他们和自己的影子在向前移动。 他们坐着地铁,在一个偏僻的小站下了车。由于没带手机,绫其实已经不知道他们到什么地方了,但她还挺兴奋的。普希金倒是在冷风里一吹,清醒了很多,只是酒臭味还挥发不掉,绫只好离他远点。 “我们要去哪里?”绫问道。虽然她不想知道,但问还是要问一下的。 “都说了是秘密了。”普希金转过身,并不乐意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走。 此时,月明星稀的夜晚,连天空也很黯淡。他们渐渐离开了城区,路边的房子越来越少,最后连路灯都没有了,周围是一片片枯萎的草地。他们穿过一条狭窄地放不下第二个人的羊肠小道,走进了一片漆黑的森林。这儿是一块针叶林,因为是冬天,树叶全都枯掉了,偶尔还是有月光透过树林照耀进来。 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里已经人迹罕至,没有任何人类活动过的痕迹了。 绫有点累了,她的身体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使底子很好,但由于缺乏锻炼,能走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忍不住问道:“普希金,我们还要走多久?” 普希金只是说:“快了。” 他们又走了半小时。久到绫忍不住猜测自己是不是被普希金骗了的时候,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一成不变的树林,干枯的土壤上方,终于出现一栋低矮的建筑。 这是一栋小别墅,户型并不大。从外面看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的灯光,像是没人居住的地方。只是,谁会想在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建一栋小别墅? “普希金先生,这就是你说的‘秘密’?还是给我的‘惊喜’?” 现在,绫更无法确认普希金是否真的说了实话了,她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是的,她已经发现了,普希金并没有喝醉。 这个可恶的年轻人只是懒洋洋的转过身,嘲弄她:“莉莲小姐,你的警惕性也太低了点吧。不过,我可没有骗你,秘密就在里面。” “你要进去看吗?”他一只手插在裤腰带边的口袋,一边转过身,用欢迎的姿势打量着她,不怀好意地问道。 “带路吧。”绫说道,既然已经来了,那就看了再走吧。再说,她也不知道回去的路了。 他们走到了别墅的门口,绫才注意到,原来别墅并没有电。门前的地上,摆着一排的蜡烛,有的已经燃烧殆尽,下边堆积着一滩红色的蜡油,形状不一,参差不齐,但多数已经被用过。普希金随手抓起一个蜡烛,用旁边的火柴点上。 顺着楼梯,他们走到了别墅门口,普希金吊儿郎当地从兜里掏出钥匙,还哼着当地的不知名民谣,心情愉悦。 门开了,从朦胧的光里,绫只能看到附近的一小块区域。别墅里极为空旷,什么家具也没有,有的也已经落了灰尘,不知道被荒废了多久时间。他们一进来,就跟飞扬的沙尘打了个照面,普希金还打了个喷嚏。 他们顺着阶梯走到了二楼左侧的一个房间门口,普希金侧开身,让她先进去。 绫没有拒绝,她伸手拧开了圆柱形的把手。 房间内很暗,不过还勉强可以看清周围的轮廓。同样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床很大,也很破,纱帐从上方披挂下来,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躺在那。 古怪的别墅,奇怪的人。这就是普希金的秘密吗? 后方传来砰的一声,绫回头看了一眼,是普希金大力关上了门。 此时,房间里静静的,只有呼吸声。 普希金走上前,相当不耐烦地踢了一下床沿。床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差点散架。但是却没有回应,那个人似乎无法发出声音,绫只听到了孱弱的“嗬嗬”声,像风割碎气管。 “要看看吗?”普希金问道。 绫应了一声,走上前,拉开了纱帐。 即使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勉强把他称为人吧,那已经不能用个来做量词了,只能算是一滩人形的肉聚起来的东西,和干涸的血液混在一起,灰褐色的糊在一团,远远的,只有一张脸还算是比较完好的部分,整体来看有点滑稽可笑。 “你不害怕吗?”看到她平静的表情,普希金有点失望。 “为什么要害怕?”绫奇怪的看向普希金,“那又不是我。” 普希金嘻嘻大笑两声,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带着手里的蜡烛都抖了抖:“你是不是很好奇他是谁?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你说呢?”绫反问道。 普希金并不回答,他不慌不忙抽出一把匕首,看向她像看一个死物。 “女士,做好交付性命留在这里的打算吧。”他意有所指,“知道了我的秘密,不能让你走出这个房间了!” “在我死之前,先告诉我他是谁吧。”绫一点也不慌乱,懒洋洋地说道。 她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生命受胁迫的问题。 “他叫叶夫根尼·别列科夫。是一个议员。这家伙在上议院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普希金的手摩挲着匕首,突然他语气一变,“不过,他是个异能力者。很可惜,他并不能为我们所用,所以,组织派我来收尾了。” 他走近叶夫根尼·别列科夫,突然疯狂的将匕首刺入了他的身体。可怜的别列科夫甚至连惨叫也发不出声,只有一声低音,听上去气息奄奄。 “折磨人是我的乐趣,尤其是像这样珍贵的异能力者!”他抽起那把刀,对准别列科夫的脸颊,突然凶狠的吼道,“快,向女士问好!叶夫根尼·别列科夫先生,您的绅士礼节呢?” 而叶夫根尼·别列科夫此时怎么可能发声呢?他的声带都被切断了。恶人亚历山大·普希金便笑呵呵的在他的四肢上划刀。 “真可惜,无法听到你的惨叫声。”他还很惋惜,普希金离开了床边,他并没有拔出刀,任由它在重力的作用下继续破坏人体,“叶夫根尼·别列科夫先生,你今天有好好忏悔了吗?为你犯下的那些荤事,你的良心有因此而受到谴责了吗?没有的话,我会帮你的。” 床上的人猛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动作很好的愉悦到了普希金,于是他没有行动,只是留在原地打量着绫。 “女士,你还满意我的秘密吗?” “你还没告诉我,他的异能力是什么。”自始至终,绫都站在刚进门的那一块,面无表情。 突然她笑了笑,道:“算了,我也没兴趣知道了。” 绫在普希金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床边。她拔起了那把刀,她甚至能感觉刀从人体□□的钝痛感,血慢慢从那具躯体上渗透,混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无论如何,在天堂安息吧。”她肃穆地把刀刺入了他的心脏。 “你在做什么?” 看到她的举动,普希金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他狠狠砸了下墙,“可恶!可恶!你难道没看到吗?我只是在教导叶夫根尼·别列科夫忏悔!” 绫奇怪的看着他:“普希金先生,你又有什么资格命令别人忏悔?” “当然是因为我是异能力者啊!”普希金露齿大笑,“有能力的人才有资格清洗这个世界的罪恶!” “恰恰相反。”绫扔下了刀,刀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她转过身,走进普希金,用那双无机质的瞳孔注视着他,像打量一个罪犯,“尼采将芸芸众生分为两种人,一种是‘超人’,超人是人格道德最终化的载体,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第二种人,我们称之为‘末人’,仅仅作为繁殖同类的材料,只是低级的饵料。” “你说的对!超人和末人,正不对应异能力者和普通人吗?照你这么说,我自然有权利审判恶人了。” “是啊。尼采教导人们,要做超人,必先做个恶人,在超人成长的道路上,哪怕这种成长是尸山骨海浇灌也是值得的。这就是精英主义悖论——即认为自己有能力的人会做出更自私的行为,这种观念的来源。”绫说道。 她学着普希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讥笑着说道。 “可是,亚历山大·普希金先生,你不是‘超人’,你只是饲料。” “………” “上帝已死,人要救人,唯有自救才行。‘超人’就是在此刻诞生的命题,超人具有非同一般的才干,是能为社会做出贡献的精英群体,是统治阶级。”见他没反应,绫故意用羞辱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普希金,想要激起他的愤怒,她凉凉地说道,“我并非在同情叶夫根尼·别列科夫先生。我只是想告诉你,亚历山大·普希金先生,尊敬的阁下,你只是满足自己一己之私,打着拯救世界旗号的跳梁小丑罢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绫平静地看着普希金从平静转向暴怒,他的目光简直是想杀了她,他不断的喃喃自语,那声音绫根本听不见。他那张涨红的脸上不断冒着热气,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在他正准备抄起那把匕首时,一阵鼓掌声传来,打断了此时的氛围。 “太棒了!真是太棒了!” 两个人下意识的转过身去。 这里怎么会有第三个人? 第9章 09 进来时,她亲眼看到门已经被锁住了。 绫先看了看门那边,那里还是关的死死的。 可是那样的话,这个奇怪的声音又是哪里来的呢?除了门以外,这个密封的房间没有任何的窗口。 但普希金明显是认识这个声音的,他愤怒的表情还未来得及退却,视线方向正对准的是绫这一边。 正当绫想再次转身,看看身后到底是谁时,一只手伸了过来。 这个人是悬空着的,从胸口开始贴着她的后背,姿势暧昧地半抱着她。一只手撑在绫的肩上,搂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遮住了她的视线。他的半个头都靠在绫的肩膀上,下巴轻轻的抵着她的肩膀。 绫眨眨眼睛,睫毛轻轻擦过他的手掌,试图透过手掌间狭隘的缝隙看清外面的景象。 从感觉上来说,这应该是个男人。 很快,这个想法就得到了证实。 对方将头侧向她的耳朵,恶趣味的吹了口热气,他饶有兴味地打了个招呼:“晚上好!美丽的小姐,不知您还满不满意这个魔术?” “你是怎么做到的?”绫问道,“只有半个身体。是异能吗?” 她现在的感觉非常的诡异,而且非常重。 对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轻笑一声,将绫向后拉去。 她感觉自己好像跌入了另一个空间,这种感觉有点像爱丽丝掉进兔子洞的那种失重感,但很短暂。下一个瞬间,对方就恰到好处的放开了她。 由于惯性的作用,绫向前走了几步。 眼前,已经不再是昏暗的室内了。右方的不远处正是他们之前所在的别墅,在静夜里森然矗立。光秃秃的针叶丛林,也是之前看到的那一拨。远处,一轮残月高高映照天际。 她转过身,打量这个似乎是普希金同党的陌生人。 一头短发,冷色调的银白色,只在后背的部分留长打成辫子。五官精致,作小丑打扮,背上还披了个白色外套,一张嘴咧得很大,看上去有点滑稽。不过因为他漂亮的长相,显得他整体装扮协调有序,只是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是一个颇为奇怪的人,除了脸还不错。 这是绫对他的第一印象。 紧接着,对方便自来熟的做了自我介绍,于是绫也礼尚往来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出于一种默契,两个人都没有提普希金的事情。 普希金便是在这时候姗姗来迟的,他像牛一样冲出了别墅,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两人,他于是飞一样地往这边冲过来,一边冲一边大叫:“尼古莱·果戈理!你又在捣什么乱?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客人?” 尼古莱·果戈理只是一边朝着挥一挥手,一边放肆大笑着作了个告别的姿势:“你在说什么呢,普希金?这是我的客人啊。至于你,就好好做善后工作吧,别打扰我和美丽小姐的独处时间了。” 接着,他一甩外套,刚冲到他们身边的普希金就像被吞噬了一样,整个人陷入了外套里,头朝地陷入了一块黑色的沼泽地一样,起初他还愤怒的试图挣扎,很快,他就整个人都消失了。 他就这样戏谑地看着普希金的背影被吞没,像看一只马戏团猴子。 现在,他们又只剩两个人了。 “呼,终于送走了讨厌的碍事者。”他用咏叹调的语气赞叹道。 接着,尼古莱·果戈理便走近她,他咧开嘴角,先用打量物品的邪恶目光盯着绫好一会,又突然说道:“吓到你了吗?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跟我走吧。” 到后半句,他又忽然风度翩翩像个王子了。 他们安静的开始走路,走到一半时,他却突兀的停下,靠着枯树,作弄般打起了哑谜:“锵锵锵!我们要去哪里呢?” 绫没有理他,他便一个人自娱自乐的说了答案:“答案揭晓了!” 如他所言,走了几分钟路后,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由于海拔相对较高,气温过低,雪还没有化,被枯木环绕的雪地里,一泓雪水映晕粼粼微光,在夜色里闪闪发亮,漂亮极了。一只还在湖边喝水的猞猁看到他们,立马抖抖耳朵灵活地跑了。 绫感觉她好像闯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 除了尼古莱·果戈理这个人外,这地方确实是她想要的。 她走到湖边,用手荡了荡湖水,水中的场景顿时变得虚幻了起来。 “感谢您,果戈里先生。我很喜欢这里。”绫没什么诚意地说道。 他们在湖边的河滩上坐下了。湖边没有树,自然也就遮挡不住天上的视线,在稀薄的大气之上的,是数不过来的明亮星辰,布满整个黑色天空幕布。静谧的夜里,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像也被这份宁静冲散了。 尼古莱·果戈理也和她想象的极不一样,这时候,他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只是坐在岸边,和她一起安静的发呆。 “你和普希金是同事吗?”打破安静的,是绫的一句问题。 尼古莱·果戈理摇摇头,看她一脸不信,他才点点头。 “你会处理掉我吗?”绫接着提问,一板一眼的,“果戈里先生,请说实话。” 果戈理只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向她抛了个爱心:“当然不会了,莉莲小姐。不然我也不会带你来这里了吧?” 绫相信了,因为除了相信她也别无他法。 十几分钟的安静后,大概是因为倾诉的需求,他们开始闲聊。 毕竟果戈里这个人,应该还是比亚历山大·普希金来的好接触的吧?绫不确定的想到。 “我是个旅客。”绫说道,很多时候,她经常以这个作为聊天的开头,“一年前,我就开始环游世界。俄罗斯是我的第二站,然后我会穿过整个欧洲,再回到中东,最后穿过曼德海峡直接去埃及,最后抵达非洲。” “真—好—啊!”果戈里坐在她旁边,语气羡慕,他又想到了什么,蓦地叹了口气,“可惜我还要被黑心老板压榨,连一天休息日都挤不出来。真惨。” 绫撇了他一眼,她有点不相信。 “不过。”果戈理话一转,询问道,“旅行真的有这么好吗,看多了总会腻吧?” “像我身上的这件斗篷,早就腻味了,有时候真想把它换掉啊。”他苦恼地抱怨着,语气像开了个玩笑。 事实上,这就是个玩笑。这件外套是他的异能,他怎么可能扔掉它? 绫转过身,看向他。和果戈里身上那身黑白条纹,装饰浮夸的小丑装不同,这件外套几乎没什么繁琐的修饰,一面黑一面白,和身上的衣服竟达成了奇妙的和谐。 几秒后,绫冷静的下了论断,“不,果戈里先生,相信我,你很适合这套衣服,这是我的真心话。” 接着,她又回答了果戈里的第一个问题:“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出这种结论的,但是,果戈里先生,你为什么会觉得旅行无聊呢?” 他疑惑地看向绫:“莉莲小姐,你才是吧,你为什么会觉得旅行不无聊呢?” 他们面对面,彼此看向对方,过了一会,两人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好吧,我承认。”绫无言了一会,又说道,“有时候确实很无聊,那时候我也会选择暂时休息一下。不过,大多数时候,旅行对我来说都是有趣的。” 她转过头,将目光投向远远的天空,语调像唱起了一首歌:“我在茫茫的草原上穿行,风把我带到远远的地方,那是尼日尔草原的河沟,我在那里欣赏日落,然后穿过半个地球,来到戈达福斯。我坐着船,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你猜那是哪里?” “哪里?” “秘密。” 两人大笑。 气氛变得轻松了。在笑声里,绫抬起头看了一眼果戈里,他正伸手,抚了抚头发,想把被风吹乱的几缕揪回来,然后又把礼帽弄歪了,有点呆。 “抱歉,果戈里,刚才是我的玩笑话。”绫轻轻咳嗽了下,正了正色,说道,“只是我想出去,所以就出去了。我在日本呆了很久,已经快闷出病来了。像今晚这样的,和你一起,不就很好吗?” 刚说完这句话,绫的心里就咯噔一下,完了,她怎么又开始遏制不住瞎撩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反正她跟费奥多尔只是合伙人关系,迟早要解除的,正好养个备胎,虽然这个尼古莱·果戈理除了脸一无是处。 “很荣幸能取悦到您,我的小姐。”尼古莱·果戈理这次倒是很严肃,他依言站起来,单膝跪地,做了个严肃的绅士礼,他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谢谢?” 他们之间又开始沉默。 这回,开启话题的却是果戈里了,他突然问了个不明不白的问题。 “小姐,你觉得人是什么?” “人是地球的一员。”绫答道。 “那么地球呢?” “暂且不提吧。”绫说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人类生活在地球上,就像生活在两个扣在一起的碗里一样,碗里又黑又小,因此,当人越来越多,碗里越来越挤时,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窒息而死。所以,想要拯救自己,必须要寻找出路才对。” “如何寻找出路?”果戈里像挖苦她一样,问题不停。 “向东南西北走。” “如果这样也无法找到出路呢?”他紧追不舍地问道,语气里尽是考教的意味。 “那就往天上走。”绫凑近他,语气凉薄,“向东南西北任一方向前进,只要在地球上,人终究会回到原点。将地球展开,人就一排排,一列列地,密密麻麻布像挤在一张纸上。因此,地球就有了边界。” 果戈里耷拉着一张脸,闷闷不乐地抱怨道:“人总在原地踏步。” “对。”绫点点头,说道,“因为在边界的人,怎么敢往旁边走呢?自古以来,悬崖勒马的人太多了。” “不过,如果往天上走的话。”她思考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指点点他的眉心,她笑着说道,“就有办法了。” “因为往天上走,就可以找到自由了。” “诶?”果戈里被她的回答楞了一下,突然嗤笑一声,问道,“莉莲小姐,你也在寻找自由吗?真巧。” “当然不是了。”绫斜斜看了他一眼,语气尽是责怪果戈里没有真正听懂她的话,“我在原地踏步啊,果戈里先生。” “什么啊。”果戈里又突然神经质地敲敲头,一脸委屈,头上像有个虚幻的耳朵耷拉下来了,“莉莲小姐,骗骗我也好啊。我呢,在寻找自由中,很辛苦的。” “骗骗我嘛,小姐。”得不到她的回应,尼古莱·果戈理又开始像个小孩子一样撒起娇来。 绫无奈,只好站起来,原本,他们之间是隔了几十厘米的距离的,当她走近果戈里时,他们的距离就无限的拉进了。 她看向这个人的脸,突然就觉得自己生不起气来了,毕竟,他委屈的样子还是挺好看的。 她颇有耐心地半蹲下,他们视线齐平,注视他那双银白色的瞳孔,她认真地说道:“尼古莱先生,我没有在寻找自由,是因为我已经拥有自由了。” “不过,既然你在寻找它的话,我就把它分一半给你吧。” 第10章 10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果戈里却意外的沉默了。几秒之后,他又突然打起干劲,元气十足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在此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绫站起来,向下俯视他,充满审视地问道,“果戈里先生,你又是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呢?” “莉莲小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果戈里抬起头,俏皮的说道,“真话就是,我对莉莲小姐的答案很好奇!假话就是,这是上司的命令哦。” 绫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果戈里虽然没有说真话,但他已经告诉她答案了。于是,绫又坐下了,这次,他们距离更近了一点。 “果戈里先生,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吧。” “好啊。”果戈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他用手撑着下巴,目光眺望远方,“莉莲小姐又是为何要旅行呢?” “嗯?”他们的话题又回到了旅行,但绫其实想更套路一下果戈里的事情,不过既然他已经率先发问了,她就回答吧。 “我是因为没事做才去旅行的。” “诶?”果戈里似乎对她的回答有点惊讶,“不是为了放松吗?” “在家就够放松了吧?但是我并不想待在家里。”绫说道。 尼古莱·果戈里更惊讶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睁的极大,过了一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用充满担忧的语气问道:“莉莲小姐,你是和家人有什么,嗯……矛盾吗?” “不是。”绫说,“我没有家人。” 果戈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伸出手,安抚性的摸了摸绫的头,他把目光投向远方,无限温柔地说道:“我也没有家人——如果这可以安慰到你的话。” 可是尼古莱·果戈里似乎预料错了,他所说的话并没有让绫不快。因为她并不对这件事情持任何的悲伤态度,不过考虑到安抚果戈里这颗敏感脆弱的玻璃心,绫还是默认了自己因失去家人感到悲伤这件事。 但她明显演技不过关。 果戈里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他伸手捂住眼睛,语气无奈:“抱歉,莉莲。其实我也并没有因为失去家人而悲伤,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他们相互对视,绫一眨也不眨地看像他,她能看到他那双几近透明的瞳孔里自己的整个倒影,还怪有趣的。反倒是先前活泼的尼古莱·果戈里才坚持了一会就投降了,他侧过脸,掩饰性地用手遮住眼睛,狼狈地认输了。 绫便放肆地嘲笑他:“尼古莱·果戈里先生,你脸红了吗?” “没有。”果戈里反射性的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在绫促狭的目光里,他只好假装不在乎的转移他们的话题:“一个人过,莉莲小姐不觉得辛苦吗?” “我有钱,所以不辛苦。”绫直白的回答,“倒是你,尼古莱·果戈里先生,是因为没有钱才加入‘组织’,跟亚历山大·普希金这种人天天鬼混的吗?” 果戈里又被逗笑了,他今天笑的次数似乎格外的多,他对绫挖苦普希金的事情也乐见其成:“哈哈哈哈,你说得对!莉莲小姐,我就是在和普希金鬼混。” “不过,普希金还是有点用处的。”他又补充了一句,他转身望向他们身后的丛林,那里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你看,这就是普希金的价值了。” 绫跟着他一起转过头,不远处,大火正在起势,从别墅的一个角开始,很快,她就闻到了味道,远处,一缕浓烟缓缓掠过上空,越飘越淡。 绫了然了,看来普希金是这个不知名组织里的体力担当,比如负责善后这一类的事都由他处理。 而尼古莱·果戈里则兴奋的注视这一切,他站起身,大声欢呼:“这是自由的味道!” “…………” 绫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尼古莱果戈里真的是正常人吗? “这是叶夫根尼·别列科夫灵魂升天,回归自由的味道啊!”果戈里向她眨眨眼睛,他陶醉无比地说道,“真是令人欢欣鼓舞!看吧!在火里一切都得到升华了,在火里,叶夫根尼别列科夫终于突破了自我,突破了他那颗渺小的头颅!他的受难即是他的审判!” 他们又看了一会,大火的味道越来越浓了。绫在火光中和果戈里一起注视着别墅,那里已经有一大块地方变成焦黑了,剩下的部分,也在烈火的炙烤下扭曲变了形。 许久,绫说道:“尼古莱先生,我不得不承认,您说的话确实有一定道理。如果叶夫根尼别列科夫先生犯罪为事实的话。那么他受到惩罚,也是罪有应得了。” 她想了想,又忍不住又补充道:“其实,我是一部分赞成普希金的观点的。不过,任何一个人类都没资格审判人类。” “诶?”果戈里惊讶地问道,“莉莲小姐指的是,非人类才能审判人类吗?” “是的。” “因为恶来自于人类的理性,因此只要是人便无法审判人吗?因为人同时是法官和当事人。”果戈里的眼睛越来越亮,“灾难,痛苦才是对人的惩罚,我说的对吗?” 绫只是点点头。 还有死亡,她在心里补充了这一点。 “既然如此,莉莲小姐又是如何看待自由的?”果戈里突然转过身,这时,他脸上不再有轻佻的笑意了,他神情严肃地问道。 “自由是孤独的一种形态。”绫说道,“我是指——自由的人必然是孤独的,但是孤独的人不一定自由。就好比,一只鸟在天上飞,我们会认为它是孤独的,因为它只是对鸟如今状态的一种描述,但鸟未必是自由的,因为它可能被豢养。” “我认为,自由的人是无依无靠这一现象的形态之一。”她总结道。 “那么,莉莲小姐,你是孤独的吗?”果戈里问。 绫不意外果戈里会这么问,因为她在此前曾经说过她是自由的。 “是的。”绫往前走了几步,她站在了尼古莱·果戈里的跟前,背后就是那片寂寥星空,此刻,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以至于像星星一样刺目极了,“不过,果戈里先生,你有想过吗?孤独,即——无依无靠也可以从另一方面解读。实际上,我并不喜欢用孤独,无依无靠这类的词汇形容自己。” 她扬起手,指向那片浩瀚星河。 尼古莱·果戈里的目光不由得随着她的手移动,他不由地为夜空发出了赞叹,尽管如此,下一秒,他却再也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离开了,因为他听见绫说道: “我并非无依无靠。” “我四海为家。” 第11章 11 绫是和果戈里和普希金一起回来的。尽管他们走到最近一站的公交站时,天都已经亮了。 不知为何,普希金也放弃了刚开始要杀人灭口的打算。不过这对于绫来说也算好事一件。 她就在一个十字路口和他们两个人分别了,临走前,果戈里还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并不停地暗示她一定要保持联系。连普希金都看出来了,一脸不耐烦地把果戈里拖走了。 绫就这样慢慢坐着公交回到了酒店,还在车上小憩了一会。还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才回到楼上,倒头就睡。 醒来时,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六点了。 于是,吃完晚饭后,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她和费奥多尔交往以后,自己一天都没给他发消息了。 于是她赶紧拨通了他的电话,随着一声滴的长音,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费佳?”她问了一句。 “嗯,是我。”电话对面很快传来回应。 费奥多尔似乎在浏览着什么,从对面传来了书本翻页的声音。很显然,他又闷在家里了。 “你感冒好点了吗?”出于礼貌,绫问候了一句。事实上,她都已经忘记他感冒的事情十几个小时了,现在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情。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费奥多尔回答道,他仍然是平稳的语气,平稳到绫有点怀疑他是要吊着她才这么冷淡的。不过,因为是速成的情侣,他们本身就不够熟悉,也没什么感情基础,这么想想也可以理解了。 “那就好。费佳,明天要出去约会吗?”绫直接说出了她此次电话的目的,没等他回答,她又自来熟的开始抱怨他的冷漠,“费佳?亲爱的费佳?你对我好冷淡啊。” “要去哪儿?”费奥多尔问道,直接把她的第二句话忽略了。 “蹦极!滑翔伞!跳伞!绳索垂降!你喜欢哪个!”绫兴奋的欢呼一声,恶趣味地举了几个费奥多尔不太能去的地方。 “……正常一点的约会活动。”对话那头,绫可以听到费奥多尔轻轻叹了口气。 “那你想去西伯利亚滑雪吗?”绫又换了一个,这个提议显然又很怪。 “莫斯科不是就有滑雪场吗?文化公园附近就有一个。”费奥多尔说道。 “我就想去西伯利亚滑雪嘛!费佳!”绫并不放过任何一个捉弄费奥多尔的机会。 “莉莲。” “嗯!?” “从前有一对情侣,他们本来打算在一月二十二日去游乐园,但由于计划变更,他们去了西伯利亚滑雪。” “后来呢?” “后来他们分手了。”费奥多尔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下,绫沉默了。 可恶!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自然的威胁新上任的女朋友啊?他跟之前的那个乖巧可爱的费佳完全两个人一样,她要把这个阴阳怪气的费佳退货! “你是不是要跟我分手!!你这个渣男!!” “不,莉莲,我只是提议我们可以去游乐园。”费奥多尔一副并没有发现自己之前的话有什么问题的样子,他语气愧疚,“抱歉,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没什么,费佳。不过,为什么我们要去游乐园?你把我当小孩子?”绫轻轻揭过了这件事情。但她对费奥多尔突然地提议表示怀疑,她总觉得他选这个地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不过,绫也不是去过游乐园了,她没有去过那种地方,更没去过俄罗斯的游乐园。 所以,对费奥多尔的提议,绫是愿意体验一下的。再说,她也很好奇费奥多尔卖的什么关子。 “………”费奥多尔在长长的沉默之后,斟酌了下措辞,他终于说道,“不,正是因为我不把你当小孩子,才邀请你去那里的。” “我觉得,你会喜欢那里的,莉莲。”他说道。 “哇!”绫发出了小小的一声感叹。 “?”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我的费佳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绫调皮地说道,“你是不是把他绑架了?” “喂喂喂?” “…………” 今天的费奥多尔,也拿阴阳怪气的早田绫没有任何办法。 * 次日,他们在约定的地点集合了。经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坐落在市郊的游乐场便很快到了。 因为政府人员中有空间系异能者的关系,莫斯科许多大型建筑都有了空间压缩技术的影子,据费奥多尔解释,和那天他们在moa(当代艺术车库博物馆)时运用的技术是同一个原理。这座游乐园属于室内游乐园,原本是不会出现在这种离市区很近的地方的,因为这项技术的运用,这块不大的才有了放下游乐园的足够空间。 因为是冬天,不过因为室内有暖气,而且恰逢寒假和休息日,所以游乐园里面还算热闹。他们排队排了好一会,才买到了门票。等进去时,差不多已经中午了。 两人很悠闲地先去餐厅吃了午饭,然后才开始排队起游玩项目。 这个游乐场和常规的游乐园差不多。一开始的新鲜劲过去以后,绫在玩了几个项目以后就腻了。 他们无聊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 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了,游乐园里面热热闹闹的,不时有大人抱着吵嚷着的小孩走过,手里还提着一丛气球,甚至有不少人还随身抱着一个大型玩偶,头戴装饰发箍,脸贴卡通绘纸,在轻松愉快的氛围里,笑声和嬉闹声混合在一起,看起来和谐又美好。 费奥尔多站起来,去周围最近的地方买了一桶爆米花和两杯饮料。他们坐在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很快就把这点东西解决掉了。绫便自然地派费奥多尔去附近的垃圾桶扔垃圾。 这桶爆米花并不是用一个圆纸筒装着的,反而是不知名金属做成的兔子状挎包,兔子憨态可掬,还挺可爱的,不吃的时候可以挂在身上,兔子的头也是可以打开。不过绫对这种童趣的设计并没有什么兴趣,刚开始看见时她还新鲜了一会,吃完时就差不多已经腻味了。 远远地绫看到费奥多尔微笑着把这个兔子送给了一个哭闹的小孩子,就差摸摸他的头了。小朋友的父母显然也是很感激的,她只能听费奥多尔模模糊糊的“请不必在意,我只是把它送给有需要的人”和小朋友红红的脸颊和大声的“谢谢”。 而费奥多尔就这样转身回到了绫的身边,他的神情无比柔和地注视着那家人远去的背景,像悲悯的天使一样,他甚至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像是在为那个可爱的孩子虔诚地祷告一样。 总之,这看起来一切都很和谐美好。 第12章 12 他们一直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了很久,游乐园的其他项目绫都不打算参加了,此时,他们仍然呆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 傍晚七点的时候,在游乐园中心的广场上,会有一场□□,□□过后,将会举行这个游乐园的核心项目,烟花表演。由于游乐场的人较多,地理位置高,隔得又远的摩天轮成了最佳的观看地点,只是需要找准时机和地点。 试问,还有比在摩天轮上看烟花更浪漫的事情吗? 他们在椅子上足足坐了三个小时。 绫倒是没什么时间观念,可是,费奥多尔居然也陪着她坐这里发呆就让人有点惊讶了。绫可不自恋的认为才经过一天的时间就让他为了自己牺牲自己宝贵的时间了。但她没兴趣去追究这些事情。 终于,再休息到有点无聊的时候。绫和费奥多尔一起出发了。 他们也没什么事情做,只是一路上闲逛拍照和聊天。 路上,绫买了个一对情侣款的兔子发箍,送了其中一个给费奥多尔。死磨硬泡地让他戴上了。她自己也尝试地戴了一下,才几分钟就兴致缺缺的扔掉了。 可是,她却不准费奥多尔摘下。 “唉。”绫抹了抹眼睛并不存在的眼泪,叹了口气,“真可惜,不能和费佳一起戴了。” “不过!”她语气一转,“我们可以一起戴这个!” 费奥多尔随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这时候,他们正在一个纪念品店里,店里摆了很多小饰品,人不是很多。绫指的正是一款胸针,用碎钻雕刻成一只兔子形状,红彤彤的眼睛很可爱。同类的款式还有一种,做成胡萝卜形状,估是计兔子的情侣款,同样是用碎钻镶嵌的。因为造价高昂,所以无人问津。 绫对那根造型丑陋,颜色艳俗的胡萝卜看不上眼。 不过她看了看兔子胸针,又看看费奥多尔和他头上的发箍。 她改变主意了。 “服务员!” 她最终买下了这个兔子胸针,但这不是送费奥多尔的东西。她把胸针别在了自己的衣领上。因为外套已经寄存了,里面穿的是一条黑裙子,配胸针正好。 她转过身,盈盈双目盛满笑意看向费奥多尔,还少女心的转了个圈。 “费佳,好看吗?” 费奥多尔没有回答,他俯下身,用手轻轻碰了碰那个胸针一下。绫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他们四目相对,距离已经不能再更近了。 绫开口想说什么,费奥多尔却低笑着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她不满地握住了他那只手,费奥多尔只是任由她抓住。 绫看到他低下头,缓缓摘下了头顶那个兔子发箍。 现在,兔子发箍换了个主人,住在了她的头顶上了。 费奥多尔那双紫色的瞳孔里此时是一片温柔迷蒙的雾漩,他伸出空出来的那只手,动作轻柔地拽了拽那只兔子耳朵。 “可爱。”绫听见他这么说道。 他们牵着手走在小路上。 绫现在一脸古怪。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点什么。 她不时侧过身打量费奥多尔,在对方疑惑看过来的时候又“嗖”的一下转回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天哪!这个难缠的麻烦精怎么突然会主动了?这比天要下红雨还恐怖。 绫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她又偷偷打量起了费奥多尔。 又一次察觉到她的目光,费奥多尔停下了脚步,绫跟着也停下了。 “怎么了?”他问道。 绫举起了他们正在交握的手。 “费佳。”她还是问出口了,“你今天真的真的真的没有问题吗?” 她没有藏藏掖掖的习惯,有什么事情就直接问了。 费奥多尔并没有生气,相反,今天的他相当轻松并且心情愉悦,好像有什么好事发生了,连带着那张柔弱总是带着点苍白的脸都红润了不少。正当他要回答绫的问题时,他的目光突然穿过她,集中向一点定住不动了。 绫跟着他转过身。 她也愣住了。 眼前的人流里,他们站在路边,并没有阻着人群,不远处的地方,走过的正是早上他们遇见的那一家人,小朋友站在正前方,两个悠闲的家长走在后头。由于隔得比较远,绫并不能很清晰地能看清脸,但从穿着来看,就是他们。 可是,那个兔子做的爆米花挎包不见了。 绫看到费奥多尔眼睛里的难过都快溢出来了,他黯淡的垂下了头,可是他却没有说什么,拉着绫快步走了。 绫很难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长长的刘海打下一片阴影,也遮住了神情,从他紧紧抿着的嘴来看,他并无看起来那样的不在乎。 毕竟,正常人碰到自己送的东西被扔掉都会不开心的。 可是费奥多尔并不是正常人,他很快就恢复了他一贯的神情,眼里连一丝一毫的怨怼都没有了。 绫在还虚情假意的为他打抱不平,她一边幸灾乐祸一边生气地说道:“费佳!那个小朋友真是太坏了!” 这个人早就该长点记性了。 “莉莲。” 出乎意料的,费奥多尔并没有绫想象中那么在意那件事,他甚至轻轻勾起笑意,这笑却是凛冽的,像钩子一样扎人,显现在他的脸上又带着一点脆弱的美感。 他轻轻捏了捏他们还在交握的手。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就不是我的东西了,别人要怎么处置都是他的事情了。我并没有因那个孩子处置废品这个举动而愤怒。”他云淡风轻地说,仿佛一开始的难过都是作戏的,“我只是可怜那只兔子。” 他甚至还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跟不存在的兔子尸体对起了话:“真可怜啊,无缘无故就变成了废品。” 绫也认真想了想,赞同了他的观点:“费佳,你说得对,确实还是兔子比较可怜。不过,小孩子真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了。” 本来,绫就对小孩子没什么好感,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而小孩子正好是相反的一种生物。 她一脸嫌弃地说道:“不明是非,顽劣无人性,没有教养,没有道德约束,四无产品,真是天生的罪犯。小孩子真是太讨厌了!” “不过。”她话语一转,踮起脚勾住了费奥多尔的脖子,自然而然开始撒娇:“费佳,不要再想兔子了,多想想我吧,我也是兔子嘛。” 她指了指身上的兔子胸针和发箍。 “就算莉莲是兔子,也是只食人兔吧。”费奥多尔感叹地说道。 “?” “费佳!” “去吃晚饭吧,莉莲。” 话题就这样被转移了。费奥多尔和绫也没有再提起之前那件不愉快,他们亲密的靠在一起,手挽手往之前就预定好的那家餐厅走去。 当然,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真的不在意这件事。 因为他从不和死人置气。 第13章 13 很快,夜幕就降临了。街灯陆陆续续的亮了起来,把整个室内映照得如同白昼。在彩灯的装饰下,整个游乐园美轮美奂,加上人流,四处都弥漫着一股过节的欢乐气氛。 绫和费奥尔多从餐厅走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六点。 他们一边在路上消食,一边慢悠悠地前往目的地。位于游乐区北边区域的摩天轮离餐厅有十几分钟的路程,这一块是露天的,和附近的高楼连在一起,另一头连接这边的游乐园,还建有一些高度不能在室内容纳的一些娱乐设施。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来到目的地,然后看到了人挤人的盛况。 一条长长的蜿蜒的纵队,一直从入口处延伸了几十米,整齐划一,不断的有人加入队列。照这种情况来看,直到烟花结束,除了欣赏人流以外,他们都不要妄想看到设想中的场景了。 “我们可以考虑回去了。”看着这个恐怖的人流,绫已经基本已经放弃了之前的设想。不过她又有点惋惜,毕竟等了这么久。不过她随即想到游乐园附近的区域内的那栋大厦,虽然不是很高,但是用来看焰火就足够了。 “费佳。”她指了指那栋高楼的方向,问道,“要去吗?” 费奥尔多往她指着那个方向望去,这栋大厦位于游乐园不远的地方,如果他们的位置够高的话,是可以把整个游乐园一览无余的。 于是他点点头,没有反对绫的意见。 他们开始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夜晚,乐园也仍然一片喧闹繁华,不时有新的玩偶装工作人员在和人群互动。 他们在路上就碰到了一个穿着玩偶套装的怪人。不同于正常的玩偶,怪人穿的玩偶一身漆黑,玩偶的嘴咧的极大,露出两排牙齿,表情极为怪异,眼球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一直眼睛下方还用颜料涂成红色眼泪状。 玩偶下半身则是造型古怪,头重脚轻,看起来怪可笑的,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制作失败的万圣节模具。 这个穿着玩偶装的奇特人偶正在派发纪念品。他推着一辆小货车,从外形上更像超市的购物车,只是用黑布蒙住,只有一角露在外面,透过层层的人群,绫只能看到那一堆东西似乎是个圆形的小挂件。 由于是免费的纪念品,她便一脸兴奋地拉着费奥多尔排起了队。队伍比起之前的摩天轮队伍要短一些,而且由于速度快,应该一下子就可以轮到。 前面排队的人迅速的往前移动,从远处不断的传来人偶“祝您拥有一个愉快的周末。”的感谢声音,听起来有点金属音质,听起来似乎是人偶用了变声器,带着一点电流音,完全让人分辨不出来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很快,队伍就轮到他们了。 离得近了,绫才发现人偶派发的是一个徽章,徽章印着一个q版的老鼠头像,有点像米奇,由于占据全脸几乎二分之一的全黑色眼睛和嘴,看上去有点邪恶和猎奇。但是乍一看,这又和人偶的形象很配。 应该是搞怪风格的人偶吧,绫还挺想要一个的。 但绫的运气似乎有点差,刚刚轮到他们的时候,徽章就已经发光了。 绫有点失望。 “美丽的小姐,请不要悲伤。”人偶发现了绫的伤心,他笨拙地走向她,安慰性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此时,透过拥抱,人偶正好与费奥多尔对视了。透过那双古怪的大眼睛,人偶的那双黑色眼珠和费奥多尔短暂地交换了一个视线,下一秒,就像两条陌生的相交线一样,他们不再有任何交集。 “抱歉,为了补偿您。”人偶呆滞的身体笨拙的移动了起来,他费力地操作笨重的手臂,从小货车里掏出一个东西,然后他把这个小玩意送到了她的掌心,“请收下吧,小姐,这是我的心意。” 这是一个方形的小盒子,全黑色,完全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绫感谢了这个虽然看起来外表奇异,但是却心地善良的人偶,出于礼貌,她打算回去的时候再拆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再见,人偶先生。”绫不确定的说道,不过,从声音来听的话,这应该是一位绅士吧? 人偶向他们挥挥手,没有回答。 这时,绫才发现。人偶只是送了她礼物,站在她身边的费奥多尔好像被他选择性的无视了。 所幸,费奥多尔并不在意。 不过,人偶好像也发现了这个意外,他重新从小货车里掏啊掏,拿出一个同样大小的黑盒子,送给了在一边的费奥多尔。 “感谢您。”费奥多尔礼貌地表达了谢意。 他应该对此并不感兴趣,但还是收下了。 人偶只是颔首致意,虽然这个动作由他做起来是那么的笨拙可爱。他把小货车上的黑布一盖,语气愧疚地对接下来排队的游客们道了个歉。然后慢慢推着小货车走远了。 绫把小盒子装进口袋里,拉着费奥多尔继续打算朝前走去。 可惜,意外总是来得这么快。 他们的旁边正好是旋转木马的场地,旋转木马的前面,有一大波人在排队,彩灯装饰着的木马还是一圈圈的转着的,突然,好像汽车突然漏油了一样,旋转木马发出一声轻响,突兀的停住了。紧接着,“啪”的一声,彩灯也碎了,整个旋转木马都黑掉了,彩灯的碎屑掉了下来,可能刮到人了,惹得人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 索性,工作人员很快就来了,疏散了人群。 经过这场小插曲,他们就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了。绫和费奥多尔很顺利地来到了那栋大厦,但是也因此,他们已经离开了游乐园的范围。 这栋大厦是商业大厦,高层都是餐厅。等他们挑好餐厅时,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他们选择了靠窗的位置,这一块全部采用玻璃幕墙的设计,因此从里面可以清晰的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 从这里看,可以清晰地把整个游乐园映入视线。即使到夜晚,乐园里面仍然是一片灯火通明,从远处看是这一块仍然是视野里最亮的一部分,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很热闹。 绫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七点半多了。 “为什么七点钟的烟花还没有开始?”她不满的抱怨道,“俄罗斯人的时间观念也太差了吧。” “别急。”费奥多尔安慰她,“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故了吧。” “我们再等等吧。”绫忍住心头的烦躁,拿起了菜单,点了几个甜点。 从刚才开始,他们已经遇到了不少怪事,再加上费奥多尔风平浪静的面容,总让绫觉得有点哪里不对劲。 她的心莫名跳的很快,绫摸摸心口,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可惜,十分钟以后,烟花还是没能开始。 绫等的无聊了,干脆拆开了刚才那个古怪人偶送的盒子,里面居然也是一个胸针,由铜丝手绣成,整体是一丛白玫瑰,有点像梵·高的《玫瑰与甲虫》,从叶子到花瓣,从花瓣到花蕊都活灵活现,看起来造价不菲。 “没想到那个奇怪的人偶先生还挺好心的。”绫一边自言自语道,一边也对人偶送给费奥多尔的盒子产生了好奇,于是她问道,“费佳,我想看看你的盒子,好吗?” 费奥多尔的盒子一直被他摆在桌子上,绫早就对里面的东西好奇很久了。 “当然。”费奥多尔说道。 绫拆开了盒子,出乎意料的,里面只是一个按钮,有点像整蛊道具那种按键,只要按下去就可以看到真正的惊喜了。 绫对这种东西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她的好奇心实在是太旺盛了,她对这份礼物的内容简直是心痒难耐,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费佳!”她用祈求的眼神看向了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伸出手,他的手掌完全包住了绫的手。在绫期待的目光中,他们一起按住了那个红色按钮。 时间好像静止了。 绫听到一丝巨响,声音响到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她侧过身望向窗外时,她才发现这不是幻听。 游乐园已经被一片漆黑的浓烟笼罩了,令人窒息的火光把一切事物都掩盖掉。绫看到,乐园就像是一块因高温四分五裂的碎玻璃一样炸裂开来。很难用言语说清楚那种感受,整个乐园似乎连同一层透明的结界一起四分五裂,从远处看甚至有点流光溢彩的小点笼罩其间,甚至有点美轮美奂。尖叫和哀叫交织在一起,即使在这边都可以听到,残骸和烧熔断的肉|体挤在一起,画面宛若人间地狱。 而费奥多尔只是好整以暇地用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嘴角一缕诡谲的笑,全无平时的无害。 他轻轻勾起绫的一丝头发,把它们紧紧攥在手心,在绫惊惧的视线里,他用令人头皮发麻的语气问道。 “烟花好看吗?” 第14章 14 在经过一开始的惊愕以后,绫快速的冷静了下来。 这个高级餐厅明显也有人目睹了玻璃墙外的情况,随着惊呼而来的,是骚乱的人群。有人张皇失措地离开了,也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继续坐在那里。但大多数人的脸色都不好,但交谈声是必不可少的,一时间,整个餐厅像菜市场一样热闹。 绫告诉自己要冷静,她差不多已经猜到了费奥多尔的“惊喜”了,那个人偶,也明显是他的同伙。绫借着余光先打量了四周,在附近的地方果然看到了摄像头,摄像头的红光正一闪一闪的,明显是在运行中。 但是情况还不算坏,周围的人由于窗外的爆炸新闻正议论纷纷,焦头烂额的服务员还是保持了良好的素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爆炸吸引走了,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她先假装如无其事的收回手,不咸不淡的应付了一声费奥多尔。 “不好看。” 费奥多尔的神情有点惊讶。 “你不喜欢这些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的。” 他话里有话,手里也不闲着,把盒子收走了。 绫现在是真的追悔莫及了,她想起那天她想不开去搭讪费奥多尔的场景,还有他骗她自己是一名哲学系大一生的事情。结果,事实却是,费奥多尔根本不是个学生,他甚至还可能是某个黑暗势力的成员,犯罪前科累累。 可是,早田绫身上有什么是值得费奥多尔专门前来只为接近她的呢? 答案很明显了。 绫不得不抱最坏的打算,不过情况还不算太坏。如果实在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只能先金蝉脱壳,换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了。 “费佳。”绫支起一只手撑住半边脸颊,问道,“你之前就认识我吗?” 她干脆利落的撕破脸皮了,事当如今,绫不认为自己的心机可以比的过费奥多尔这个人精,除了最后的结局方案,她现在对摆脱费奥多尔这件事毫无办法。很明显,按下按钮的人是她,他们已经成了共犯。 在费奥多尔收走盒子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由于惊慌,忘记销毁证据了。当时,费奥多尔的手是盖在她手上的,因此也意味着,盒子上只有早田绫的指纹。 她忍不住重重地锤了锤头,呻|吟一声,头一阵一阵抽痛着,脑海里全是她很久没有体会过的复杂心情。 明明她只是个无辜的游客,为什么要被卷入这种重量级别的杀人案件里面啊。而且,不知为何她莫名其妙就变成头号嫌犯了。 费奥多尔不置可否,他只是反问道:“你说呢?莉莲。” “你也太残忍了吧。”她忍不住像他抱怨道,语气仍然是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你可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啊。” 她望向大厦外面,随着时间的流逝,鸣笛声一声高过一声,救护车,消防队,警车都一时间蜂拥而至,再加上幸存下来的人群和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把整条小巷挤得水泄不通。以至于,当一个人摔倒后,人群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锁着倒下,场面甚至有点令人发笑。 火仍然在烧,一时间都消散不掉,浓浓的黑烟汇集在天空的上方,甚至空气里都是一股焦臭味。 这哪里是个游乐园,分明是个停尸厂。 在看到这幕惨剧时,绫的情绪未尝是没有波动的。但她并不是人,也体会不到这种身体损伤的切肤之痛,更没有和陌生人建立任何的情感纽带,因此,她很难对这种状况产生同理心。 显然,费奥多尔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反应。 他神色如常,好像早就已经了解到了她的本质。因此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放在一边毛巾擦了擦手。 “你说错了,莉莲。”他说道,“这不是你做的事情吗?如果你是主谋的话,我充气量不过是个从犯。按下按钮的人是你,我对此毫不知情,你明白的,是人偶送给我的东西,那并非是我的所有物。” “而且。”他把毛巾放下了,“莉莲,你并不悲伤,不是吗?甚至你都无法和他们共感。而我,却是衷心为那些在灾难中逝去的人哀悼的。他们的逝去并不可悲。死后,神明自然会宽恕他们,因为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 眼前的这个费奥多尔,让绫感到困惑。 他与绫之前的认知是完全相反的。绫在此前粗糙给她下过“好人”的定义之后,他又迅速地颠覆了她的认知。可是,一个人的性格,真的能如此两极分化吗? 绫无法否定之前所见的费奥多尔,因为他之前的一切举动确实是出自于善意。如果他确实没有欺骗她,那么,他此次行动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确实无法对此感到悲伤,但这对我来说是正常的。”绫并没有试图掩盖这些,她没有想过这可以瞒过费奥多尔,事实上,无论何种情况下,她都不是个遮遮掩掩,藏着秘密的人。 因此,她只是坦诚说道:“是人自主选择了不幸。并且,一切不幸究其根源来说都是有理由的。人在设定好的命运条框里朝着自由的终点迈进,一切事物都按照命运循规蹈矩的发生。因此,对我来说,他们不是死亡,而是走向了命运的尽头。” “死亡并不能让我感到悲伤。”她冷酷地说道,“我观察过人的反应,多数人对死有恐惧心,当有人逝去的时候,人们便沉痛哀悼,但我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因为我并不害怕死亡。” “莉莲,你要知道,死是很盛大的。这象征着一个人彻底脱离社会。”费奥多尔微微一笑,那笑容甚是华丽,也带着他特有的毒性和恶意,“人在亲友死后,总是不可避免的出于哀悼和思念之情,而为逝去之人置办葬礼和墓碑。” “一场庄严的仪式告知世人斯人已逝,人用讣告表达哀思,用墓碑表达纪念和延续。可是,葬礼明明是替活人置办的,人死后不过是一具尸体,又哪里顾得上体面。” “我无法理解。”他说道,用渴望同道中人的可怜语气。 “你也是一样的吧?莉莲。” “费佳,你要知道,这是个人的选择,与我无关。”绫静默了一会,她无法否认这个问题,因为她确实无法理解,但现在不是谈论这个话题的最佳时刻,最后她选择折中说道,“别转移话题了,你之前认识我吗?” 她又一遍提起了这个问题。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费奥多尔反问道。 是的,绫心中的天平已经像费奥多尔认出她的身份这一边倾斜了。但是,她仍然无法保证费奥多尔是不是在诈她。 于是绫不再问了,她转移了话题。 第15章 15 “刚才的人偶,你认识吗?”她先确认了第一件事情。 “认识。”这次,费奥多尔没有含糊,反而很爽快地回答了她。 “摄像头你要怎么处理?”绫问道,“还有旁边的人呢?以你的性格,不会让第三个人听到我们的谈话吧?” 她别了别头,示意他周围还没散的人群。 “莉莲,这是你要担心的问题了。”费奥多尔只是不慌不忙地说道,语气里毫无担忧之色。 听到他的回答,绫有点不妙:“你不会要我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她抓狂地抓乱了头发,然而,这样还不够宣泄她心里的郁闷,于是绫又凑近费奥多尔,发泄似的把他的头发也抓乱了。 费奥多尔只是纵容地任由她施为,看她像个小孩子。他还歪了歪头,让她方便动作。 在费奥多尔比嘲讽还讽刺的动作中,绫分明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可奈何,但她又不想这么快就认输,于是她嘴硬地说道:“那我就什么都不做,我们两个一起被抓到警察局里面,然后在天堂作伴好了。反正可以拖你下水,也是好事一件了。” “你被我耍了,不会不甘心吗?”费奥多尔轻笑一声,像是要故意激起她的怒火,“相信我,如果你这么做的话,到时候上天堂的只有你一个。莉莲,那样不就太可怜了吗?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要承受所有的恶果。” 绫对这句话持怀疑态度,但是她也担心费奥多尔是在给她挖坑。 “那你想怎么样?费佳。”良久,绫问道,“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你不伤害我,是有求于我吧?可是,你这样做,对你也完全没有好处啊,这么做对你而言也有一定几率的暴露风险了吧?对你来说,如果我拒绝配合你的话,这样只会有害无益。” 她有点迷惑:“这样做,不会只让我们结怨吗?” “莉莲,你还不够了解你自己。”费奥多尔站起身,他亲昵地凑近她,语气里是胜券在握,“你根本没有紧张,你也没有发火,你最开始的惊讶也只是集中于‘被欺骗’这件事。你太好懂了,这是你的致命缺陷。何况,你也没有能力除掉我,更没有和我背后的势力结怨的打算,不是吗?我会帮你处理好这些问题的,作为报答,不要再对我发脾气了,好吗?” 他的语气像极了对无缘无故发火的女朋友的无奈让步,但他的让步也让绫踟蹰了。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样,我就不生气了。”最终,绫也无法否认费奥多尔的话。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她只能暂时妥协了,于是她间接地默认了费奥多尔所言非虚。 费奥多尔只是看着她,神色阴郁诡谲,他问道:“你确定吗?知道了我的秘密,那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他叹了口气,是真的对绫感到了一丝无力:“莉莲,你的好奇心实在是太重了。” 绫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开始撒娇:“告诉我嘛,费佳。” 反正现在她都已经上了贼船,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以费奥多尔的心机,绫无论如何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完全摆脱他。 费奥多尔只是默默看着窗外,神情难辨,绫跟随他的目光一同望去,看到的只有滚滚浓烟笼罩的大街,在他的神情里,她分明感受到了落寞。 “莉莲,你觉得人的本质是什么?”他问道。 “不同于动物,人是理性的,理性创造了人类社会,构成了现代文明最重要的一环,因此理性也构造了人的本质。” “那么异能者呢,又和人有什么不同?”他继续追问。 绫知道他要开始诉说原因了。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问题的答案,最终说道:“异能者和人总归是有区别的,异能者天生高人一等,这是你想要的标准答案吧。但是对我来说,异能者和人是没有区别的。” 她轻柔地笑笑,捏了捏他的脸颊,语气又是漠然的:“对我来说,只有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区别,没有什么异能者和人的区分。不过,我无法否认,异能者是站在人的肩膀上的,如同凡人和天才,虽然凡人可能依靠后天的努力勉强追赶上天才,但这也就是凡人的终点了。对天才而言,凡人的终点仅仅是他们的起点站。” “这是不公平的,不是吗?”费奥多尔阴郁地说道,他神情晦涩不明地低下了头。 “可是,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不是吗?人生来就有缺陷,这不是常识吗?”绫疑惑地问道,“费佳,你问这个做什么。” 费奥多尔摇摇头:“莉莲,你的比喻用错了。” 绫有点不解,她觉得自己的比喻很贴切。但她并没有打断他,而且安静地等待他的解释。 在绫迷惑的神情中,他又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凡人和天才,究其根源来说,他们都是社会的一份子,被道德,法律所约束,因此,这种不公平是合理的。” “但是。”费奥多尔语气一转,他凉薄地说道,“异能者和普通人却是不同的。人怎么能和巨人一同相处呢?凡人和天才的差距,是属于社会合理范围内的,也意味着,这种差距是可预测和规避的。” “异能者和普通人,在前者的数量远远少于后者的情况下,异能者仍然有着控制世界的最高权利,因为异能者不和普通人处于一个条框内,异能者有其独有的法律和文明。天才看凡人,凡人仍然是他的同类。那么,异能者和普通人又是什么关系呢?莉莲,你猜,异能者是怎么看待普通人的?” 不等绫回答,费奥多尔便冷笑着说出了答案:“是蝼蚁。” 他冰冷的紫色瞳孔没有一丝温度,仿佛被厚厚的积雪掩盖了所有。 绫有点惴惴不安,她甚至感到了一丝惊慌,因为她知道他要说出的事情一定是极为荒谬的。 “尽管有着相似的面孔,但是异能者是不同的。异能者天生有操控普通人类的特权。如果说上帝创造了人类,并赋予人理性,那么为什么上帝要创造异能者呢?为什么上帝不停止恶的存在,反而让罪肆意滋生呢?” “我一直在找寻这个问题的答案,最终我发现了真理。” “这并不是上帝的错。”他停止了追问,并且做出了答复,他此时的表情是克制而隐忍的,“是人滋生了恶意。人性是复杂的,这一点我并不否认。由理性而延伸出的罪,在社会的约束下,犯罪者终将受到制裁。即使人逃脱了社会的审判,人也逃不过死亡的宣判,这是相对公平的,对每个人来说。但是,异能者却不同。” 他沉痛地说道:“异能者是一场灾难,他们就像病毒,不可抵抗地污染了这个社会。通常来说,人对疾病是有免疫能力的,人也是自愈的。但是异能者这场灾难,却可以消灭整个人类社会。假如人类命运是一座大厦的话,那么,这座大厦一定正在倾塌。” “所以,你的目的是……?”绫没有说完她未尽的话,但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结果。 “我要消灭所有的异能者。”费奥多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此时,他的神情温柔极了,“我无法忍受,每天醒来,我都在看着这个世界一直在慢慢塌陷,而我却无力改变这一切。” “你觉得,那是正确的吗?”绫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疯狂的想法,她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他们视线交织,绫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慌不已的自己。 她说不出自己此时是震撼多一点还是悲伤多一点,但她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镇定。 费奥多尔是个疯子,她可悲地想到。 “可是你也是个异能者!”她最终说道,“你在消灭自己吗?费佳,你疯了!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 “莉莲,你说的对,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个穷凶极恶的犯人。”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说道。 接着,他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 “人类最大的敌人不在于饥荒、地震、病菌或癌症,而是在于人类本身。1只要有异能者的存在,人终将会迎来灭顶之灾。” “我无法理解异能者存在的意义,他们只会带领人类走向毁灭。”他说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吧?莉莲。” “………”绫无法回答,因为她无法否定他。 “费佳。”她最终低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接着,她伸出手盖住了他的眼睛,此时,她并不想看到他的神情——那一定是脆弱的,令人心碎的。 几秒后,她移开了那只手。 在他宛如紫罗兰一般的明亮瞳孔里,她仿佛看到了幻觉。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走在一条路上,他踽踽独行,他从不回头张望,也不和任何人攀谈。 他走在黑夜里,但他却充满希望,他野心勃勃,寻找一条光明的道路。 可是,她已而看到了他命运的终点。 那是一颗燃烧的太阳。 第16章 16 夜晚,在新的一天开始之前,绫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 在费奥多尔跟她说了这一番话之后,他们就没有什么交谈了,她下了楼梯,在快瘫痪的地铁站挤了很久,才回到了酒店。 不得不说,在刚刚听到他那一番话的时候,她是深受触动的。经过几个小时的发酵后,这种情绪迅速的消退,现在,她已经足够理智看待费奥多尔了。 绫很难想象这个外表无害的人的内核居然是如此的极端。也许费奥多尔说的话是对的,异能者和普通人类的关系确实难以界定,但这些都与她无关。与其把事情放在这些事情上,她更希望做自己更要做的事情。 她又确实对费奥多尔的理想怀有敬意,这份敬意来自他的执著。无论如何,费奥多尔性格的矛盾都是真实存在的,绫无法对他下最终的判断,因为她无法肯定费奥多尔是真的自私还是真的无私。 无论如何,他炸掉整个游乐园的意图再高尚,也无法掩饰他是个反社会人士的事实。 绫还是惜命的。 所以,在离开俄罗斯之前,她都不会再联系他了。 绫对费奥多尔已经有了十足的警惕,这个表里不一的人已经骗了她好几次了。而且,费奥多尔到底知不知道她就是书? 绫越想越烦躁,她揉了揉头发,干脆不想了。 思考片刻,她又把费奥多尔的电话号码拖到黑名单,然后决定换个酒店,过几天就离开莫斯科。于是,她打开购票软件,买了大后天飞往赫尔辛基机场(芬兰)的航班。 原本她还是计划在俄罗斯小住一会的,但是现在的情况下,还是离俄罗斯越远越好吧。也许在去绕地球一圈以后她还可能回俄罗斯继续她之前的行程,但现在的话—— 让费奥多尔见鬼去吧! 但没过多久,绫又开始后悔了。 由于时间宽松,她在莫斯科的这几天都是闲逛,景点还没去完,就这样离开她又不甘心。 她又为什么要白白因为这一个人而改变自己的行程?即使费奥多尔很危险,但他再怎么样也无法再妨碍她了。在他没有威胁到她的情况下,她又有什么好在意这些的。 想了想,绫又把机票退掉了。因为机票时间临近,她亏损了好大一笔,她便迁怒地把账记在了费奥多尔头上。 都怪费佳那个讨厌鬼! 不然她就不会花这笔冤枉账了。 她气冲冲地决定寻找安慰,于是在隔了一天以后,她终于想起了那天和普希金同行的果戈里,虽然果戈里看上去不是个好人,但他们那天在湖边的闲聊还是给她留下了足够的好感。她心安理得的找到了他的号码——在那天遇到果戈里后,他们确实交换了联系方式。 但他们还未有任何的攀谈,消息记录里面还是空空一片。 但是马上就不会了。 绫翻了个身,锤了锤有点僵硬的肩膀,望着发光的屏幕,现在还是晚上十点钟,并不算很晚。于是她找到果戈里的电话号码,若无其事地开始留言。 「尼古莱先生,我是莉莲。自那日和你遇见起,我便日思夜想,难以忘怀,你愿意和我见个面,聊聊之前未尽的谈话吗?」 「我衷心地期待明日能与你一起畅谈。」 发完消息后,她就把手机调至静音,扔到一边,也不管到底有没有回复,几分钟后就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 绫在早上八点钟准时醒来。她不紧不慢地洗漱完毕,才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果然,她在手机上看到了想要的回复。 果戈里同意了她的请求,并且告诉她他已经预订了一个餐厅,地方不算难找。此时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于是绫折回洗漱台,又打理了下自己的发型和服装,画了个淡妆,做完这些以后,她发现时间仍有余裕。 于是绫打开了电视,她仍然有点担心昨天的事情,虽然费奥多尔打包票会处理,她也特地在笔记上标注了摄像头的事情,但她总要确认一下结果。她特地打开了新闻频道。 果然,新闻频道的早间新闻里,就提到了这个新闻。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昨日晚间七点五十五分,位于莫斯科北区的游乐园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爆炸案,爆炸已经造成了xx人死亡,在对于事故遇难者人数的统计仍在不断的攀升之中……目前,事故发生的原因仍在调查中,初步确定这是一起人为的袭击活动……” 主持人的身后,透过显示屏幕,背景正是那个游乐园。火已经停了,烟也消散了,只剩下建筑烧黑的残骸堆积在地上,清冷荒凉,不远处,是搜寻队的身影,还停着一个起重机,正在移开一块沉重的钢筋水泥板。 绫没从这个笼统的新闻里面看出点什么。她换了几个台以后,不再看下去了。 她把电视关了,把房卡拔|出来,出了门。 在她到达约定的地点时,果戈里已经出现在那里了。此时,时间约定时间离仅仅只差五分钟。 果戈里没有作那天的怪异打扮了,当然,他也没有化突兀的小丑妆,因此,他看起来十分清爽,他一扫之前的阴郁和疯癫,温和镇定,很有教养。由于地点是一家餐厅,他没有穿的很正式,但也没有太过随意,从他的打扮来看,他应当是做了精心准备的,从发型到着装全都一丝不苟。 见到她,在经过她的同意后,果戈里极有绅士风度的俯下身轻对她做了个贴面礼。 绫对他点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外面的天气还是很冷,他们没有多寒暄,一同走入了餐厅。 寄存完衣服,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他们坐到一个位置上。 现在的时间已经不太早了,吃早饭已经不太合适。绫还有点困,接过菜单以后,她点了一杯俄式咖啡,配上俄式沙拉,一份烤羊排和土豆泥,外加一个蜂蜜蛋糕作为饭后甜点。她顺手把菜单递给果戈里,看他点了红菜汤,一份鱼子酱煎饼,一道鲟鱼,沙拉和红酒。 旁边有弦乐团在演奏《水边的阿狄丽娜》,和餐厅内安静的氛围融为一体,颇有情调。室内比较昏暗,好在灯光充足,但并不刺眼。 “尼古莱先生,称呼你为尼古莱可以吗?”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科里亚也可以。请随意吧。” 在接受到同意的讯号后,绫开口了,“那也别称呼我为莉莲小姐了,事实上,我更希望你直接称呼我莉莲。” 绫认真注视着他,在室内的暖光下,尼古莱的面容显得很柔和,他的白发也显得有点金了。 他们相视一笑,轻松愉悦的开始聊天。 “你有什么喜欢的食物吗?” “鱼子酱?勉强算是吧。” “真巧,我也喜欢鱼子酱。”绫笑笑,附和了他的话。 实际上,她并不喜欢。 不过,能讨人欢心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莉莲很喜欢咖啡吗?”聊到食物,果戈里开始提起了她特别的咖啡点单。 “不,我只是有点困。”绫苦笑一声,提起了昨天的经历,“昨天可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我差点经历一场爆炸,所以我失眠了。” “你是指游乐园?”果戈里的语气先是茫然,然后变成了震惊,“莉莲,昨天你也在那儿吗?” “也?”绫先发表了迷惑,然后她像是有所感的问道,“尼古莱,天哪,昨天你也在那?” 她瞪大了眼睛:“真不巧,我们并没有遇到。不过无论如何,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我只是晚上的时候路过那里,很快就离开了。”果戈里轻松地说道,“爆炸是在我离开后发生的。不过,我也在远处观望到了那个场景。” 都怪费奥多尔! 绫心有余悸地说道:“还好你没有受伤,不过,你去那里是有什么要事吗?” 游乐园附近是一片不太繁华的商务区,加上绫知道果戈里虽然外表无害,但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党。因此,她自然而然开始怀疑果戈里去那里是不是为了什么“任务”。 “我住的公寓在附近,所以每天都路过那里。”果戈里似乎没发现她的小心思,只是解释道。 “那你可要注意安全,尼古莱。那边要乱很久了。”绫相信了他的解释,忧心忡忡,为他担忧了起来。 他似乎感应到了这个话题的沉重,于是非常体贴的转移了话题:“说起来,莉莲,你今天戴的胸针真是太别致了。” “你是指这个吗?”绫低下头,在脱下外套之后,她里面穿的是一件墨绿色的纯色高领毛衣,搭配一条黑白格短裙,为了表达正式,她很有心机的在毛衣靠近肩膀的地方别了个胸针。 就是人偶送的那个白玫瑰胸针。 虽然绫很记恨人偶,正是人偶给她带来了无妄之灾。但是不要的东西白不要,既然是送给她的东西,她就会物尽其用。加上她确实很喜欢这个异常精巧的胸针,所以今天她就戴上了。 绫有点意外果戈里会突然提起它,她粲然一笑:“谢谢,我也很喜欢它。” 她炫耀似的站起身,扬起下巴,转了个小小的圈。 果戈里就坐在位子上,专注地看着她。 绫狡黠一笑,靠近他,虚虚地把胸针别在了他里头的衬衫马甲上。 果戈里抓住了她那只按着胸针的手,他们一动不动地对视。 现在,胸针物归原主了。 第17章 17 “尼古莱,你很适合它。”绫夸赞道,毫不做作。 这个玫瑰胸针套在他身上,莫名地合适,好像原本就属于他一眼。 正巧,服务员端着前菜上来了,绫淡定地回到座位上,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他们开始用餐,但仍然时不时地闲聊几句话题。 他今天没有提自由,绫还蛮不习惯的。 也许尼古莱·果戈里日常生活中是个正常人吧。 还是说,这应该是他的伪装。 绫不确定地想到。 很快,随着时间的流逝,菜都被吃光了。 即使他们的气氛非常融洽,但绫观察了一下果戈里的表情,总觉得他像带了张面具,难以看清他真正的想法。因为她之前已经见过之前那个真实的果戈里了,所以她对他的更内核的东西更感兴趣。 不过虚伪和欺诈也是他性格的一部分吧。 绫这样想着,说服了自己。 “尼古莱先生有什么爱去的地方吗?也许下午我们可以去逛一逛。”绫问道。 经过刚才的聊天,绫初步对果戈里下了论断,虽然他有时候有点怪异,但在公众场合里,他还是能很好的融入人群的。况且,他们的聊天确实很愉快。 再加上绫对尼古莱背后的组织的好奇,她决定还是先跟果戈里接触一下。 正当果戈里要回复她时,他的电话响了。 “我出去补个妆。”出于他的身份,绫识趣地提出出去一会,虽然她的餐后甜点还吃到一半,看上去理由很勉强,但是心知肚明的原因明白就好。 等她回来的时候,果戈里已经挂了电话了。他看起来神色没什么变化,绫完全看不出来。 他回答了她刚才问的问题。 “我没什么想去的。”果戈里说道,“如果莉莲有想去的地方的话,那就按照你的心意行动吧。我今天的来赴约的目的,也仅仅是因为你而已。去哪里,我都可以的。” “我也还没有决定要去哪里呢。抱歉,尼古莱,冒昧的请问下,你的心情不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我很开心。”果戈里这么回复道,还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可是绫确实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变化,如果她的感觉没有错的话。 是因为刚才那一通电话吗? 她歪着头想了半天,打算刷刷果戈里的好感,那样的话,她要想办法让他开心点。 可是她对果戈里没什么了解,刚才的谈话里他也没透露什么特别的讯息,她现在只知道他喜欢鱼子酱。不过,从之前和他的接触来看,果戈里既然喜欢自由的话。 自由,自由,自由? 那就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了。 即使是人不算多的西餐厅,果戈里都一丝不苟,处处透漏着一股别扭劲,完全不像真实的他。绫还不能确认果戈里追寻的自由是什么,但是她推测果戈里肯定是不想压抑自己的吧。毕竟,比起这个正正经经的果戈里,绫还是比较喜欢他肆意张扬的样子,现在的他太俗套了。 “尼古莱,等一下跟着我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看他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也放下了刀叉。绫没有直接明说,而是眨眨眼睛,卖了个关子。 她已经想到办法了。 “好。” 果戈里应了一声,此时,甜点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而红酒似乎是特地留下的,他之前都没动过。 他伸出手,用开瓶器开了这瓶剩下的红酒。 绫伸出酒杯,他便自然的为她倒了半杯。 她看向果戈里,挑了挑眉,举起了那杯红酒,举动不言而喻。 “cheers。” 他们的酒杯在空气中碰了一下,发出一声不大的声响。 绫一口气喝完了红酒,红酒的度数并不高,即使下了半杯也只是有点微醺。她看向对面的果戈里,他很清醒,也对,他是个俄罗斯人,能喝得下好几瓶伏加特。 “莉莲,你要在莫斯科待多久?”果戈里问道。 “莫斯科吗?”绫想了想,原本她是打算过一个星期就去圣彼得堡的,在路上,她还会顺便路过瓦尔代看一眼,那是个美丽但不太有名的小城市。 她最后如实说道:“如果计划无误的话,我只会在莫斯科呆一个星期左右,然后坐火车去我的下一站目的地——圣彼得堡。真可惜,我还想在莫斯科多呆一会的。”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绫有点担忧地想道。 “说起来,圣彼得堡附近有个小飞机场,我想开飞机很久了。在飞机上看结冰的芬兰湾一定很美。”说起这些,她非常开心,“如果夏天去的话就好了,我想看鸽子,遗憾的是,冬天可没有那些小东西。” 她耸了耸肩:“事实上,因为行程,我还没有去东西伯利亚,我是说,贝加尔湖那一块地方。” “你想去吗?”果戈里问道。 “当然了,不过我的签证只有三个月。”绫无奈地说道,“我只能把它作为下次的目的地了。” “现在就可以。”果戈里拿起红酒瓶,为她续了酒,他看起来没醉,但是微微发红的脸颊很可口,“只要你想的话。” 他在邀请她吗?绫有点不确定。 既然他没有明说,绫就当不知道处理了。 “我以为你会叹着气挽留我呢,尼古莱。”绫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她还没有说完这句话,自己就忍不住笑起来了,“如果你挽留我的话,我就在这里多留一会,我是说真的,我舍不得你。” “那我挽留你。”果戈里也跟着她弯了弯嘴角,“莉莲宝贝,别离开我好吗?你知道的,我不能失去你,离开你是如此的让我痛苦,以至于让我日思夜想,夜不能寐。” 他后半句的语气像苦情戏的男主角那样,对着心爱的女孩倾诉衷肠。 他含情脉脉,泫然欲泣,表演的生动极了,原本冷色调的冰凉瞳孔也变得温和多情了。 下一秒,他从促狭的口气里脱离了,他一瞬间就恢复了冷静:“这样的话,我曾经无数次听到。” 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表演,觉得他的表情终于鲜活了不少。 她很入戏地轻轻鼓了鼓掌,声音不是很大声。 “可是你不曾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对吗?” 绫自问自答地说道,下一秒她就惊慌地抬起了头,她愁眉苦脸地说道,“不过,现在你对我说了,糟糕了!尼古莱,这真是个坏消息。上帝!原谅我吧,这只是个玩笑话。” “那我只能用红酒道歉了。”她举起酒杯,装模作样地碰了碰果戈里放在桌子上的酒杯,然后说道,“不过现在,我已经开始期待和你一起渡过的下午了。” “尼古莱,如果你好奇我们下午行程的话,请你快点把红酒喝光吧。”绫拨了拨有点乱掉的头发,暗示性地说道,她凑近酒杯,晃了晃手边的红酒杯,里面的红酒一晃一晃的,差点就溢出来了。 她兴味盎然地拿起了酒瓶,为果戈里满上了酒。 而果戈里只是拿起酒杯,没有回复她,但他一口气把酒杯里面的酒都喝光了。 此时,酒瓶里还尚未见底,但他一杯一杯,毫不停歇,不一会儿,居然全部喝光了。 最后,他把空酒杯和空酒瓶摆在她的面前。 他扬了扬头,神采飞扬地注视着她。 绫想,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 于是她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当他们结完账从餐厅走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外面还有些冷,毛毛大雪落下来,他们也没有带伞,就这样走在大路上。街上的人行路匆匆,还有一些悠闲的游客,是一些外国面孔。这座古朴的城市一向庄严肃穆,规整化一,典雅大方的建筑随处可见,随处能感受到一丝拜占庭式的残存的痕迹。远处,不知名教堂的金色洋葱顶也被积雪覆盖,只看得到模模糊糊的金色。阴沉的天,乌云压顶,茫茫笼罩了整个天空,看上去有如末日。 绫快步带着果戈里坐上地铁,转了几站车。 “我敢保证,尼古莱,你绝对猜不到我们要去哪里的。”下了车站,绫开着导航,带着果戈里往着目的地走去,她故意把手机遮住,不让他看目的地。 这个地铁站并不是旅游景点附近,附近的也不是居民区。让人实在看不出点什么名堂。 “这个地方。”果戈里想了想,放弃了推测,“我并不熟悉这里,我的家在不在这。” “诶?我一直以为你是本地人。”他们一边走,绫转过身,惊讶地问道,“尼古莱,你的家乡在哪里?” “圣彼得堡。” “这样的话,那我可以拜访你家吗?下个月我会呆在圣彼得堡,如果你要回家的话,我们可以见面。” “我的荣幸。”果戈里颔首道,“不过这应该是我该说的话,莉莲。” 走着走着,他们距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近了。导航里的距离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几十米的时候,绫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绫停下了脚步。 虽然果戈里也已经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那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汽车行,孤零零地矗立在这里,没有其他任何标的物,不远处,巨大的广告牌也已经透漏了他们此行的终点。 绫把手机塞回口袋。 她学着初次见面的时候果戈里的语气,她皱着眉头,做出苦恼的表情,她站在他的面前,搞怪地问道:“锵锵锵!猜猜我们要去哪里呢?” 果戈里看出了她的意图,所以他只是看着她畅快地笑起来。 绫伸出手恶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责备他的不配合,实际上,她没用多大的力气。 她想了想,上前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广告牌,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答案揭晓了!” 她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全部还给了他。 第18章 18 但这并不让人讨厌。 至少果戈里的表情已经告诉了绫他的真正情绪。 他们走进了这家汽车行。这家店除了售卖汽车以外,也出售一些小型交通工具,还提供一些汽车租赁服务。 店内的人并不是很多,门口的服务员一见到他们,就微笑着问了个好,问清了他们的诉求以后,她带着他们走到了目的地,然后就安静地退到一旁等候了。 绫带果戈里来这里的目的很明显,她要租车。 离开车行时,他们不再是坐着地铁回去了。 绫租了两辆摩托车。整体都用喷漆喷上黑色,呈流线型,材质坚硬,并不太高调,非常内敛的装饰,但是看起来很酷。 “我想要一辆摩托车很久了。”绫熟悉了一下基本操作,她已经很久没开车了。 她兴致高昂,迫不及待地想试试了。 “尼古莱,你会开吗?” 不等他回答,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又紧张兮兮地凑近他。 “听着,尼古莱。”她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跟他说道,“我有国际驾照,但是我没带。不过,我不想回去拿了。” “我猜你也没带驾照吧,但是恐怕交警会拦着我,而不是你。” “我们要去哪里?”果戈里问道,他也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绫神秘兮兮地说道,“是惊喜。” 他们骑着摩托车上路了,好在摩托车性能好,噪音并不是很大。这里也算偏僻,没有碰到拦路的人。 绫带着果戈里往西边的方向出发了。事实上,她只是随便选了个方向,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原本她就没什么目的地。 他们延着公路一直往西前进,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离莫斯科越来越远,房屋从高楼慢慢变矮,最后直至消失。又高又大的松针取代了房子,久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她才停下了。 他们把车停在一边。 地上都是薄薄的一层雪,覆盖在干枯草皮上。没有一块能下脚的地方。因为没有雨衣,现在他们的外套和头发上都是之前雪,好在雪并不大,现在已经完全停了。 他们倒是不在意这个,席地就在公路边上坐了下来。 “事情好像有点出乎我的预料,尼古莱。”绫有点懊恼,“我以为这是件有趣的事情,没想到它出奇的无聊。抱歉,我好像搞砸了。” “不过,我觉得比起那些地方,你会更喜欢这里。”她伸出手拂了拂他头上的雪,那雪和他的发色几乎融为一体,让她几乎无法分辨出到底是雪还是他的头发。 果戈里终于露出了那种轻嘲的傲慢表情,他说道:“这对我而言并没有分别。” “为什么这么说?”绫并没有生气,她问道,“如果你不介意告诉我的话,我以为,我们还算朋友了。” 她没期望他会说实话,在关于他自己的话题上,他永远真假掺半。 果戈里只是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无法解释,活着的每一天,我都在受罪。”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眼角,在绫似懂非懂的眼神里,他说道:“别提这个了。” 绫低低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回复些什么。 正当气氛开始沉默的时候,果戈里又露出了干劲满满的表情。看到绫怔忪的神情,他得逞地窃笑了一下,还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刚才都是骗你的!莉莲,有没有上当?” “上当了!”绫用力锤了他一下,“尼古莱!你真是太可恶了!” 果戈里撑着下巴看向地面,无奈地任由她打骂。 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气氛又消失了。 绫不知道果戈里刚才的表情到底是真是假,可是一瞬间她竟然有点相信了。 可是,他又因何而受罪呢? 他所寻找的自由呢?那又是什么东西。 那一天在他们的谈话里,他也对自己的自由一字未提,他只是告诉她,他在寻找自由。 绫始终没有搞懂,果戈里的自由是什么。现在也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她已经明白了,此时,他并不愿告诉她。 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得不去附近逛一逛了,虽然路上还未有车辆经过,但在公路边上也不是聊天的好地点,绫带果戈里来这里也不是单纯在公路边上坐着的。 于是绫发了会呆后,她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她把手伸向果戈里。 “不去逛逛吗?”她发出了邀请。 他们往树林深处走去。经过几片稀疏干枯的树丛之后,地势就骤然拔高了。站在底下,基本看不到上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坡道实在是太陡了点,爬上去很费力,但不走的话,这里就变成了终点了。 绫皱着眉,看着基本没有雪的坡道,动了歪心思:“尼古莱,我们开摩托车上去吧。” “唉,我好累。连摩托车都不想开了,你载我上去吧。” 反正现在没有人,这辆摩托车的座椅又比较大,载两个人也没有问题。 “我能反对吗?” “不能!”绫一本正经地拒绝了。 他明明看着也很期待的样子嘛,她想到。 他们把另一辆摩托车放在路边,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藏好。然后坐着留下的摩托车,一鼓作气,冲上了斜坡。 斜坡因为还是有些许雪的痕迹,他们差点翻车,好在最后没有出什么意外。 斜坡上方,是一块平地。平地前方是一段路,苍苍茫茫,一览无余,暂时还看不到尽头是什么。 上去后他们并没有停歇,反而兴致勃勃地继续向前开去。 “尼古莱!刺激吗?”在凌冽刺骨的风里,绫大声叫他,声音甚至带出了点回音。 “刺激!”他同样声音响亮地回复道。 他微微向后倾倒,靠在了绫的身上。前方没有任何大的障碍物,他于是放松地抬起头,仰面看向了天空,头也靠在了绫的肩膀。 在急促的风声里,他的白发被带起,轻轻打在她的脸上,微微有点刺痛。 绫坐在他身后,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用手做了个喇叭的形状。 “那就提速吧!” 在绫的呼喊声中,果戈里踩下了变速踏板。 绫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此时他们就像一阵风,朝着无边无际的天空前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脏急促而稳定的跳动。 此时,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随着视野的开阔,在略微磕磕绊绊的路途中,他们渐渐到达了终点。前方是一块极为开阔的湖面,已经结了冰。冰蓝色的湖面上绵延不绝的气泡冰,从远处看,像一面巨大的不规则镜子,潋滟生辉。 只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和镜子足有一段十几米的高低差。 但果戈里仍然抬着头,不知道是真的没注意还是假的没注意。 绫突然有了个决定。 “尼古莱·果戈里!”她凑近他的耳朵,扒开了他耳朵附近的头发,想要唤回他的意识。 他应了一声,在和空气的摩擦中,声音有点支离破碎。 “我说,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什么——?” “我是说——活着的每一天,我都在受罪——” “…………” 他没有回复。 “如果是真的话,请你摇摇头吧,尼古莱,好吗?” 绫只是在告诉他,她想听他的谎言。 她并不介意他的谎话连篇。 “是真的。”尼古莱·果戈里只是闭上了眼睛,好一会都没有动作,最终,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这么回答道。 “如果是真的话——” 在他急促的呼吸声中,绫捂住了他的眼睛。 她能感受到他颤动的眼睑,和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脸颊,但它同样是有生命活力的,他脆弱的呼吸起伏,清晰的告诉了绫他残存的生命气息。 风把一切淹没了,雪在脚底下旋转。在加速运动的世界里,他们好像远离了人世间的一切。 “请你停止思考吧。” 最后,她这么说道。 在高速中,他们一起冲出了平地,跌入了那块冰冻的世界。 第19章 19 他们并没有摔得很惨。 在下坠的那一瞬间,他们就抛开了那辆还在启动中的摩托车。在呈现抛物线的跌落姿势时,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那感觉有点像奇妙,绫感觉到是果戈里拉住了她,他用了异能力。原本短暂的坠落过程变得极为漫长,上一刻他们还在半空中,但下一秒,等他们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基本上感觉不到重力的作用了。 不远处的摩托车还没来得及掉到冰面上,果戈里只是手一挥,摩托就以一种反重力的状态出现在斗篷里了。 总之,一切平安无事,是绫之前设想过的最好结果。 最差也不过是车摔坏,人受伤罢了。 不过联想到之前他的异能力,绫觉得这点高度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现在,他们近距离的看到了这块玻璃状的湖面。湖底下的水是极为清澈的,在黯淡的天色下,呈现一种深蓝色,透过冰面,除了澄澈的湖水外,还可以看到一粒一粒不规格聚合在一起的气泡,像一串串白的刺眼的霓虹,或呈葫芦状,和稍有裂纹的冰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 从远处看,像皲裂的蓝白色盐湖。 这是一块广阔无垠的地方,地面与天际仅仅只隔一线。只要不背过身去,面前就是一大块的辽远的空间。 绫和果戈里面面相觑,她突然噗嗤一笑。 “惊喜吗?刚才的不算。” 绫指的是之前带着他乱跑的糟糕举动。 “算是吧。”果戈里只是弯了弯嘴。 绫理了理帽子,用戴着手套的手拍了拍冻得发僵的脸颊,然后慢慢坐下来躺在了冰面上。因为厚厚的衣服隔着,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原来就冻僵了的脚底早就没什么直觉了,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双手交叠在头顶,目光看向仍站在一边的果戈里,若无其事地朝他挥了挥手。 “尼古莱,不一起来吗?” 果戈里只是蹲了下来,从上至下打量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 “你的不要,是要的意思吗?”绫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问道。 ……最后他还是躺下了。 他们躺在冰上聊天,看天上的云慢慢移动,云不是很多,风也不是很急,显得云朵轻飘飘的。天气并不是很好,但是郁郁苍苍的雪原里,一望无垠的横亘山脉,衬着他们无比的寂寞。 绫侧过头看果戈里目光沉静地看向天空,一刹那,他和这块雪色仿佛融为一体了。 他并没有做出悲伤的表情,但不知怎么的,他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种令人无法干涉的沉寂状态。 绫并不乐意这种状态的进行,于是她主动开启了话题。 “我有时候总是在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果戈里问道。 “不知所谓的事情,大多数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时候我很无聊,所以我必须要做点什么。”绫说道,“你呢,尼古莱?” “我吗?”他语调轻快又诙谐,“像大多数人做的那样,我也是个无聊的人而已。嗯,跟你一样?” 绫忍不住埋怨了一句:“我只是个普通人啊,尼古莱。” 她在暗暗说他是一个危险分子。 绫看到果戈里一脸沉静地看向她,目光里明显的失落和不信任。于是,她只好挫败地自己否定了这个答案:“你赢了,尼古莱。至少,跟你这个危险分子待在一块的我也算不上什么普通人了。” 她忍不住强调着控诉了他:“危险分子!” 果戈里又忍不住笑了。 绫无法给出确切的形容,但他现在的笑容无疑是温柔的,像雪夜里渐渐消融的冰一样。 他接着说道:“你说的对,莉莲。这样我们就是同党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心里,这个通常来说是贬义寓意的词汇这样听起来也没这么难听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绫反问道。 “和我这样的人,也算是同党吗?” “同党?是朋友的意思吗?”绫重复了他说的话,然后她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尼古莱,我以为你知道的。”她郑重其事地叫了他的名字,严肃地说道,“我可不想跟你当同党。” 她旋即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于是她凑近他,竖起食指,悄声说道:“嘘,尼古莱,别说话,听我说完。” 这次,果戈里却没有听她的话了。 他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并且真心实意的为之喜悦,还做出了欣然的答复。 “真巧,我也不想和你做同党。”说完,果戈里轻轻揪了揪绫头顶帽子上的小球,马上被绫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你看,我们很有共同语言。”他说道。 “是啊。”绫点点头认同地说道。 “所以,我喜欢和你呆一起的感觉,莉莲。”尼古莱·果戈里伸出手,轻轻捧起了她的脸,感叹道。然后,他看到绫突然笑起来,眉眼像个弯弯的月亮。 他突然又觉得自己被打败了,因为他本来只想逗逗她的。 于是他放开了手,不想说话了。 “这是真话还是假话,尼古莱?”绫歪了歪头,问道。 “是假话假话假话。”果戈里只是不耐烦地说道,他甚至刻意强调了三遍,但他最后又突然改口了,“你可以选择你相信的答案,莉莲。” “算了……我是说,没什么。” 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绫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他们并排靠在一起,又看起了天空,现在,连风声都是轻悄悄的了。不时有雪被吹过头顶,飘向远方。 如果不是周围时不时拂过的雪,和空旷的大面积空间。绫甚至以为他们回到了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在湖边的时候。 绫还有点怀念那个时候的果戈里——他给与的那种古怪但是让人很好奇的感觉。现在,他就像一个宝箱,慢慢被她开启着,绫满怀期待,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正当她还在沉思的时候,突然,果戈里打破了宁静,他突然问道:“莉莲,你刚才说的话,能告诉我原因吗?” 他指的是在摩托车上绫说的那一番话。 绫思索半天,终于记起他指的是停止思考那句话。 她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并不算难回答。 “我觉得你在不开心。”她先回答了他的提问,然后补充了一个问题,“尼古莱,你孤独吗?” 不等他做出回答,绫又继续回答:“自由的人总是孤独的,所以尼古莱也一定是孤独的。” 她用了肯定句。 “是你之前讲的大道理。”绫以为果戈里会认同她,相反的是,他很委屈,“可是,莉莲,我还在寻找自由啊,我根本没有自由。” 他们又谈起了之前的话题。 “但是,尼古莱,我不是分你给了吗?”绫伸出手忿忿地扯了扯他的头发。她看到果戈里终于回过身,他们面对面侧躺着。 果戈里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眼神里,绫看出了他的控诉。 他在说,那根本不是我的。 他像个幼稚的小鬼,纠结于这个问题不放。 但是绫自然不会被这个问题难倒,她打算用逻辑和道理让他屈服。 “尼古莱,如果一个人的自由是孤独的话,两个人的自由就不会了。” 绫一边这样回答着,一边在湖面上东看西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不到一会,绫终于找到了她的目标,那是一块巨大的冰,足有半米高。她兴奋地冲过去,把那块巨大的足有半个人高的冰块抱了起来,然后在果戈里不解的神情中搬到了他的身边。 透明的冰块,摸上去自然是凉的。 她把冰块递给了果戈里,让他摸了一把。 “尼古莱,你冷吗?”她问道。 “好冷。”他可怜兮兮地说道,他把那双摸过冰块的手伸出来,想覆上绫红彤彤的脸颊——他想做这件事很久了。 令人失望的是,绫侧了侧头,躲开了。 她看到果戈里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他更失落了,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绫并没有停止动作,她把手上的手套摘了下来,外面温度实在是太低了,接触到冷空气以后,她的手忍不住轻颤了一下。还好虽然天气苦寒,但她那只刚刚接触到外界的手,仍然是足够温暖的。 绫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那半只手套给果戈里戴上了。然后她朝他解释道:“我的脸颊太冷了,不过幸好,我还带了手套。” 接着,绫把那只露出来的手盖在在他剩下那只手的手心里,紧紧扣住。 尼古莱的手可真冷啊。 绫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手上的动作仍不停下,她把他们交握的手举起来了。 她笑眯眯地说道:“你看,现在不就不冷了吗?” “两个人的自由也是同样的道理,不是吗?和自由的人一起,不自由的那个人也会被自由的那个人渲染了。” 尼古莱·果戈里只是别开了头,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你在狡辩,莉莲。两个人的自由只会孤独加倍而已。” “那你现在觉得孤独吗?”绫问道。 他摇摇头。 “那你现在觉得自由吗?” 他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百分之五十的自由的意思吗?”绫没看懂他的意思,问道。 果戈里摇摇头,阴郁地说道:“是百分之百和百分之零。” 绫并没有气馁,她知道说服果戈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实上,她并没有想要说服他,因为他是一个极其自我的人。 果戈里并没有停顿,他自嘲的说道:“我像个精神病人,活在自我的世界。” 但实际上,他的语气并没有丝毫的自怨自艾,相反,他为这些沾沾自喜。 “我每天走在路上,感觉自己像个异类。我浑浑噩噩像个白痴一样在人间游荡。”他叹了口气,语调遗憾,“好可惜,如果我是白痴就好了。” “有时候,我并不觉得我在杀人,我在为他们解放。我不明白,莉莲。”他迷惑地说道,“我只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而已。离开这个污秽的世界,不好吗?” “无所谓,反正他们是不会明白的。” “你在为此伤心吗?尼古莱。”绫问道。 “当然不。”果戈里只是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足够诡异的笑容,看起来竟然像在哭,“我在以此为乐啊。” “那你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 “既然你无法回答的话,那就不要回答我了,尼古莱。”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莉莲。”良久,果戈里狡辩地说道。他还很有少女心的坐起身来,做西子捧心状,还眨了眨眼,“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全部。对不起,我搞砸了吗?” 他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开始碎碎念:“我不是故意的,莉莲,请你别在意。” “神明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请你告诉我吧,我该如何挽回一个心爱女孩的心?如果你知道答案的话,救救这个可怜的尼古莱·果戈里吧,他正在经历一次伟大的惨痛教训,他做了错事,需要经受惩戒……” 绫只是看着他,认真地听他说话个没完。 在他终于说完最后一个字以后,绫笑嘻嘻地踮起脚拍了拍他的头:“尼古莱·果戈里阁下,神明已经听到了你的呼唤,现在,她告诉他的信徒,尼古莱·果戈里需要用一个拥抱才能化解这场磨难。” “请问你要回应神明的期许吗?” 第20章 20 绫一边说着,一边朝果戈里眨了眨眼睛。 果戈里没有回复,他只是张开了手。 看起来,他在等待绫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尼古莱,等等!”绫却没有如他的愿,她用双手把他推开了,虽然他并没有丝毫移动。 绫跑开了,她到了一个距离果戈里有七八米远的距离才停下,蹲下身她先缓了缓,除了除衣服上的雪,才高高地举起手,朝果戈里挥了挥。 “你准备好了吗?尼古莱——!”她兴奋地问道,“我要开始了!” 绫开始朝着果戈里奔跑。 地有点滑,但她却没有放慢脚步,脚下的雪地靴旁边都是飞溅起来的雪沫,她的头发在风里吹散开,连那顶毛线帽都被风刮跑了。 她离他越来越近,最后扑倒了他。 果戈里被这个力道迫使着趔趄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不可避免地因为重力摔倒了,由于湖面较滑,他们还囫囵吞枣地早地上滚了几圈,沾了一身的雪,摔作了一团。 最后他们停在了一个离原地有几米远的地方。 这同样是刺激,惊险的感觉。绫用双手护住了果戈里的头,他的辫子从脑袋后面垂下来,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她感觉有点痒,她伸手拂开了它,又它因为自然作用力垂下来。 他们保持这个姿势足足好几秒。 现在,她可以看到,果戈里那双透明瞳孔也并非是空洞无力的,当他全心全意注视一个人的时候,那是有光存在的,他仿佛要诉说着什么,眼里充满了未尽的话,看起来朦胧极了。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绫,她问道:“不放开我吗?” 尼古莱·果戈里才大梦初醒般的站起来,伸出手把绫拉了起来。 绫知道,自己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但是,还不够。 就像果戈里自己说的那样,他并没有认同她。 他还是一个人,龟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面。 但果戈里还是有所改变的,至少他已经主动开始提起自己的事情了,当然,绫无法保证他话语的真实性。 “莉莲。”他突然叫了她一声。 “嗯?怎么了?”绫从沉思中醒来,她抬起头。 “你原谅我了吗?” “你在说什么?尼古莱。”绫惊讶地说道,“你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尼古莱·果戈里的磨难并不存在。因为他不需要向他的女孩走进,她就已经向他走来。这样还不够吗?” 他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那她会明白尼古莱·果戈里想要告诉她的东西吗?” “不明白。”绫掰过果戈里的脸,她看见他一脸的无动于衷,于是她刻薄地说道,“毕竟,尼古莱·果戈里只是一个自怨自艾,谎话连篇的小可怜,整天自导自演一出喜剧,然后博取他人同情心取乐。” “但是。”她补充道,“终于,尼古莱·果戈等到了一个真正能听懂他说话的人来开启他。因为,只有在她的心中,他才是甘美的灵魂,他在她心里,早就已经闪闪发光。” 她看到他放大的瞳孔,还有掩饰不住的惊愕面容,他高兴极了,嘴角都止不住地勾了起来,尽管那些都是转瞬即逝的,下一刻,他就抿着嘴,严肃了所有表情,紧接着开始神游。 绫慢条斯理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换回了他起先涣散的目光。 “现在,尼古莱·果戈里先生是否愿意往前迈出一步?”她伸出了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我想他是不愿意的。”他别扭地说道。 但是,绫如愿以偿的看到果戈里主动地向前一步,他口是心非的他还是伸出了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绫跑到不远处的地方捡回了掉下的帽子,帽子里面都是雪,她皱着眉头抖了抖帽子,发现无济于事,她只好把帽子扔在一边,然后继续跟果戈里靠在一起,顺便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又坐在原来的地方发呆。 “莉莲,你什么时候去圣彼得堡?”果戈里问道。 “一星期以后。”尽管绫已经告诉过他一遍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但果戈里似乎忘记了,她还是耐心重复了一遍答案。 “具体的时间,有决定好吗?”他继续问道,“我想送你,可以吗?” 他开始唠唠叨叨:“俄罗斯并不安全,尤其是晚上的时候。你要小心扒手和一些坏人,小心车臣和光头党,不要理会找你搭讪的酒鬼,不要和陌生人拼酒……” “你怎么知道我和陌生人拼酒?”绫似笑非笑地问道,“和普希金是吗?你跟踪我?嗯?尼古莱先生?” 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过了一会,他开始作秀般地回答道:“我该祈求你的原谅吗?” “你知道的,我们还不熟悉,那个时候并非我的本意……” “我当然能理解。”绫说道,“不过,想要祈求我的原谅,尼古莱,你能为我做一件事情吗?” 绫本来是想直接问他接近她的目的的,但是她转念一想,现在并不是恰当的时间。 他们还不够熟悉,并且会把气氛弄僵。 “什么事情?”果戈里问道,他虚虚地摘下了头上并不存在的帽子,弯下腰做了个绅士礼,“莉莲,只要是你想要做的事情,我都会为你做到。” “你先闭上眼睛。”绫拍了拍手,说道。 果戈里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睁开了。 “不可以睁开眼睛。”绫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她用双手捂住了他的整个眼睛。 “尼古莱,如果我现在要杀掉你的话,你可没有反抗的力气了。”她抽出其中一只手抵在了他的脖子,先试探地开了个玩笑。 他没有任何动作。 绫知道了他的回答,她只得自讨没趣的收回了手,重新用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盖在他的眼睛上方。 此时,果戈里是坐在地上的,绫站在他的身后,稍稍弯下腰,整个人压在他的肩膀上。 “尼古莱。”绫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呵气,“你有听过《摇篮曲》吗?” “哪一首?”果戈里感觉耳朵有点发痒,不自在的动了动。 “不是那首有名的民谣,我指的是,我想你应该听过的。”绫试着哼了一段,“睡吧,安静的睡吧,睡吧,睡在床边可不行,会有大灰狼来,咬你的侧腹……1” 说完,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绫听见果戈里接着唱了下去:“把你拖进森林,扯到柳树下。大灰狼,请你不要来,不要叫醒我的莉莲……” 果戈里还即兴改编了一段,故事的主人公就变成了她。 他们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说真的,尼古莱,你的歌唱的真好听。” 绫把头靠近他的耳窝,她亲密的蹭了他的头发一下,然后,她摇摇头,说道:“不过,我想告诉你的并不是这首歌,尼古莱。”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她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甚至用了一样的语气,“请你停止思考吧。” 思索片刻,绫继续说道:“尼古莱,我并不懂你的自由是什么。你知道的,这是一个难题,因为我们是不同的两个人。之前,我一直在想如何回答你问我的问题,这是我冲动之下说出的话,我不能很好地说出答案,做出这个回答仅仅出自于我的本能。” “不过,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她真诚地说道,“无论如何,请你不要再想更多了。我认为,你纠结于自由的时间太多了,这会让你太累了,所以你需要休息。尼古莱,你睡觉的时候也会胡思乱想吗?” “我经常做梦,这算是一种胡思乱想吗?”他问道。 “算吧。不过,如果你梦到我就不算了。”绫讨巧的说道。 她伸出手挽住果戈里的脖子,她感觉他的喉结震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 “嘘。”绫制止了他的下一步举动,然后接着问道,“尼古莱,你闭上眼睛了吗?” 她得到了一个乖巧的点头。 “听好了,尼古莱,我的《摇篮曲》可是很催眠的。”绫放开了那只一直盖在果戈里眼睛上的手,转而轻柔的抚上他的脸颊。 她开始吟唱,语调宛如情人的低语。 “盖好被子,抓紧我,在你我两人的温暖空间……2” “盖好被子,抓紧我,在你我两人的温暖空间……” “睡吧,别醒,别说话…… 绫开始不断重复,在循环的声音中,她感觉果戈里的气息越来越弱,他的呼吸越来越长,最后他头一歪,靠在了绫的肩膀上。 睡着了? 绫有点怀疑,仔细地盯着果戈里好几分钟,发现他呼吸均匀绵长,放松的躯体也没有任何破绽。她尝试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发现他烦躁地叫唤一声,歪了头,侧身换了个方向。 “尼古莱?”她试着叫唤了一声。 他没有反应。 绫又等待了几分钟,发现果戈里还是没有动静,仿佛真的睡着了一样。 她站起身,扶着他,换了个方向,正当她准备靠近果戈里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抱起了她。 “surprise!魔术师的惊喜时间!” 他还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搞得绫有点晕头眼花。 绫用力地掐了一下他:“尼古莱!” “吓到你了吗?”果戈里问道,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笑音,他一边说着,一边爽快地把她放下来。 绫随手抓起一捧雪,报复性地砸向他。 正当她要抓起第二把雪的时候,她听见果戈里叹了口气。 “我们要回去了。”他突然说道,“已经三点多了。” 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但天确实已经快黑了,确实,他们不得不离开了。 于是,他们离开了这块冰湖,果戈里用他的异能顺利帮助他们两个回到了湖面上方的平地。 他们坐着摩托车回到公里,然后就着夜色一起回到了莫斯科的市中心,他们一起还了车,坐着地铁,果戈里把绫送到酒店门口。 在期间,他们没有聊其他的事情了。 他们又恢复了陌生人的状态。 绫甚至以为,他们就这样结束了,美好的回忆只会成为今晚唯一的记忆,只如昙花一现。 因为此时的他过分冷淡了。 “再见,尼古莱。” 于是,她朝果戈里挥挥手,回过头就打算进入酒店的走廊。 “莉莲。”突然,果戈里叫住了她。 “?” 绫看不懂他的意思,于是她停下来,疑惑地看向他。 果戈里只是走近绫,把那个白玫瑰胸针重新放到她的手心——在吃完饭后,这个胸针就一直保存在他那里了。 “下次再见吧。”果戈里向她挥了挥手,没有多说话。 即使在夜里,他的眼睛里也像闪烁着星星一样,熠熠生辉。 他们总要迎来分别,但贪心的尼古莱·果戈里已经开始期待起下一次见面了。 第21章 21 绫终于捡起了自己的主业,旅游。 她在第二天坐着火车去了弗拉基米尔,这里散布着数量极多的东正教建筑群。因为时间的关系,绫只给这里留了一天的参观时间。 她只草草的参观了圣母升天教堂,就出来草草吃了午饭去了圣母代祷教堂,幸运的是,这一天天气晴朗,只剩薄薄的一层雪堆在地上,绫更难得的在莫斯科的冬日见到了一丝阳光,于是,她就坐在小山坡上,盯着附近的涅尔利河发了半天的呆。 天黑的实在太早了,她并没有在这里很久,就急匆匆地坐着火车踏上返程的路了。 虽然下午三点时她已经踏上了返程的路,但当她回到莫斯科的时候,时间也已经到了晚上七点。绫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餐厅用了餐,就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酒店。 洗漱完毕后,她就马上扑到了柔软的床上。 虽然仅仅经过两天天的时间,她已经快把费奥多尔的事情遗忘了。 令绫松了口气的是,麻烦并没有找上门,这说明费奥多尔确实为她解决了监控问题。但绫的心里总有些不安,费奥多尔真的会如此好心的无偿帮助她吗? 这个念头只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逝,转眼她就忽略了这个问题。 因为她要睡觉了。 事情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但也没有那么糟糕。 绫在第二天起床时等来了警察。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高加索人,穿着一身警官制服,高鼻梁凹眼眶,五官深邃,身材臃肿,看上去有点发福,在绫开门后,他就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她了。 “你好,请问你是早田绫女士吗?”他先简单地向绫打了个招呼,因为口音,他称呼绫的名字有点奇怪。不过,绫还是从中可以勉强分辨出这是她的名字。 “是的,你好,叫我莉莲就可以了。警察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绫借着打招呼的机会,先不动声色地往这位警察的背后扫了一眼。 并没有其他人,只有这一个警察的造访。 她松了口气,至少现在她还没有被当成嫌疑犯,不然他们是不会只出动一名警察的。 至于警察来找她的原因,想来是因为那起爆炸案了。 难道是来找她了解当时的情况吗? “事实上,我们遇到一些事情,我想女士你应该知道的我此行的目的。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请问女士,你在两天前有去过莫斯科北区的游乐园吗?” 绫配合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她没想着瞒过警察。 “我们现在需要你提供一些信息。为了准确,能否出示您的护照?我们需要先对你的身份进行确认。”警官说道,他一边伸出了手。 出于谨慎,绫并没有马上答应。 “我能冒昧的请问一下您的名字和警察号吗?我也需要事先确认一下,您知道原因的,警官先生。” “当然。”看起来,这位看起来不好相与的警察还是很好说话的,他爽快地掏出了自己的证件。 结果显而易见,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警察。 于是绫回到了房间,去拿了自己的身份证明以及各种附件,在警官检查她的身份证件时,他们还有空闲聊了一下。原来,警官名叫谢尔盖,是一个很常见的俄罗斯人名,和他的长相一样平平无奇,毫无特色。 是一个很普通的俄罗斯中年男人,对伏加特和格瓦斯有别样的情怀。 但是谢尔盖没有透露任何他来找她的目的,他的取证也并非在酒店进行,他很客气的将绫请到了警察局。 绫在警察局门口见到了正要离开的费奥多尔。 他正气定神闲地和警官寒暄,原来,他也被请到了警察局做口供。不过看起来,他已经摆脱了嫌疑。至少,他身边的那名警官正一脸客气的将他送到门口,丝毫没有抓捕的意图。 虽然绫已经知道他是这起案件的主谋之一,但她没有揭穿费奥多尔的意图。 离她离开莫斯科仅仅只剩六天了,她只想平安无事的离开这里。 现在,绫只希望自己粗糙的演技可以把警察蒙混过关。 ——她对此还有点悲观。 见到绫,费奥多尔还亲切地向她打了个招呼,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他们还是亲密的关系。 “早上好,莉莲。” 他们心照不宣的在空中交换一个视线,从外人的角度看来也不过是短短的一次目光相接。 “早上好,费佳。” 因为此时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做,他们仅仅打了个招呼,就像陌生人一样经过了对方。 而绫又开始发愁,她不知道费奥多尔的证词是什么,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已经做完笔录了,但绫已经把费奥多尔拉入了黑名单,这也意味着,他们并没有串供。 绫有点崩溃,本来,她以为这件事情早就该结束了,没想到还有这一茬。麻烦的是,做完笔录后,她不得不要联系费奥多尔商量后续的事情了,如果这也在费奥多尔的预料之中的话——绫必须承认,他成功了。 这个麻烦精简直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而且,绫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警察局会专门找上他们来做笔录呢?如果没有监控的话,他们两个顶多是爆炸案里活下来的幸运儿而已,提供不了什么有效的信息。 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种不祥的预感一直萦绕她的心头,绫一边装满心事,一边跟着谢尔盖进了警察局。 谢尔盖把她带到其中一个房间坐下,绫没等多久,另一名警员也敲门进来了,这是一名女性白人警员,红发褐眼,身材高挑,相貌英气,名叫索尼娅。 绫先配合着做了一下自我介绍,对面的谢尔盖有条不紊的打着字,把她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记了进去。 绫有点惴惴不安。 索尼娅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情,她语气温和的安慰了她。 “莉莲小姐,请不要担心,今天我们来找你只是简单的了解一下情况,只要你如实说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发生。” “谢谢你,我能要一杯水吗?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所以有点紧张。” 索尼娅起身给绫倒了一杯水。 喝了水,绫感觉自己好过了点。但房间内严肃的气氛还是让她有点不安,这也让她看起来有点疑神疑鬼——她也确实有紧张的理由。 等谢尔盖完成了基本信息的录入后,索尼娅开始问她一些基本情况。 “你能描述一下当时爆炸案发生的基本情况吗?”她问了第一个问题。 “我和我的男朋友,就是刚才门口的那个,嗯……他叫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天我们在那个游乐园约会,下午的时候,一切还很正常。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我觉得是有一些异常情况发生的。” 绫试着描述了一下那些场景:“比如,有个奇怪打扮的人偶在发老鼠勋章,有点像万圣节时的那种诡异扮相,可是现在并不是万圣节,并且,勋章上的老鼠似乎也瞧起来有点奇怪,我想你们已经看到了那个勋章,那看起来太过于狰狞了。我们的运气比较好,正好我们是最后一个领到纪念品的,在我们领到不久后,人偶就马上离开了。另外,还有一件怪事也同时发生了。我和费佳路过旋转木马时,那里正好出现了故障。” 绫把人偶送给她胸针的事情隐去了,她并不想让这个特殊的事件让自己成为案件焦点。除此之外,她并没有说任何假话。 “那么,你有注意到那个人偶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吗?”索尼娅开始仔细询问她更多的细节。 绫先回想了一下,然后她不确定的说道:“他推着一个小货车,用黑布盖起来,只露出一个角。如果整个货车装满勋章的话,应该是个不少的数目。我们在去摩天轮的路上也经过了那里,但那个时候并没有他的身影出现,这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不过人偶全身上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声音也用了变身器,所以抱歉,我可能无法指认出他。” “那么,第二个问题,在爆炸发生的时间,也就是七点五十五分钟的时候,你有注意到什么吗?” “我被吓到了,费佳在一旁安慰我……我们坐在不远的大厦里用餐,正好目击到了这次爆炸。总之,一切都太突然了,因此我们很快就离开了那座大厦。”说起这件事,绫还有点心有余悸,“这是一场恐怖的袭击!庆幸的是我成了幸存者的一员。出事的时候,我和费佳一直待在一起,我也没怎么关注餐厅里的事情,那时候太乱了,我的脑子里乱哄哄一团。” “莉莲小姐,你并不是幸运。”索尼娅不紧不慢地否定了她的答案,她音色动人,从容不迫地说道,“依我看来,你是相当幸运。看来你并不知情,在你和你的男友离开以后,那里又发生了二次爆炸。” “地点就在桦树大街上,具体来说,就是你所处的那栋大厦的七楼。” 第22章 22 “这也是我们找到你和你的男朋友——费奥多尔先生的原因之一,你们是关键信息的人物。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可能的为我们还原当时发生的一切。”索尼娅严肃地看着她,目光里尽是恳切,“你能详细的叙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上帝!这真是一场灾难!”听到这个消息,绫惊愕地看了一眼索尼娅。 她是真的对此不知情,所以此时的反应也是真的。但很快绫就冷静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供述事实:“当我和费佳一起离开餐厅时,一切都还很正常。我也没在餐厅里发现任何可疑的事物,当然,也可能是我没有注意到。你知道的,在事故突然发生的情况下,人很难注意周围的情况。” “感谢你的配合。”索尼娅一边对她表示了感谢,一边从手边的文件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那么,下一个问题,莉莲小姐,请问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她把照片递到绫的面前,照片里是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穿着笨重,身材发胖矮小,只有半个侧脸露在外面,整张脸被一张超大号口罩覆盖住,戴着墨镜,把眼睛遮的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清五官。从他的姿势来看,他处于放松状态。他正双手插在裤腰带上,脚堪堪迈出,要向前去往什么地方。 绫盯着照片半天,还是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抱歉,他的五官太模糊了,我无法分辨这是谁。”她抱歉地说道。 索尼娅并不心急,绫的反应对她来说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情况,接着,她不紧不慢的从文件袋里拿出了第二张照片。 还是一样的打扮,应该和第一张照片是同一个人。此时,羽绒服男人正在驾驶一辆货车,他坐在主驾驶,双手握在方向盘上,副驾驶没有人,截取到的照片里,他的嘴半开着,好像在骂骂咧咧说着什么事情一样。 他已经摘下了口罩,任然戴着一副墨镜。 照片有点模糊,应该是出自监控的截取,但绫仍然感觉到了一丝熟悉,她又仔细盯着照片看了好久。良久她才不确定的说道:“我想,我应该见过他。” 这是亚历山大·普希金。 由于第一张照片只是个像素不高的侧影,绫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出点什么,直觉告诉她,既然索尼娅出示这张照片给她,一定是这个人和她曾经有过接触了,用排除法去掉不可能的人之后,对照着第二张照片,绫基本可以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她想起自己在酒馆里曾经和普希金拼过酒的事情,警察应该是通过酒馆的监控锁定了她。可是,普希金难道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绫有了个细思极恐的猜测。 难道,普希金认识费奥多尔?他们是同僚关系? 那么果戈里呢?他和普希金既然是同伙,会不会也认识费奥多尔? 还没等她深入的想一想这些事情,索尼娅就打断了她的思路。 “你能告诉我一些关于他的基本情况吗?”索尼娅将照片排开,指了指上面的人,在看到绫的反应后,她挑了挑眉,问道。 “如果我没有认错人的话,他叫亚历山大·普希金,我曾经和他有过两面之缘。”绫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他是个怪人。第一次见面时,我和费佳在一家西餐厅里,他的打扮奇特,所以引起了我们的关注,我们在那里有过一次闲聊。第二次见面时,是一家路边酒馆,我和他拼过一次酒。” “你和他一起走了是吗?”索尼娅追问道,“能告诉我你们去了哪里吗?这很重要。” “抱歉,我不知道。因为那实在是个偏僻的地方。普希金告诉我,要带我去见他的惊喜。”想到这,绫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那是一栋别墅,建在郊区,那里也没有信号,我并不清楚去时的路。不过,我还记得地铁站的名字,如果你需要的话。” 她说出了地铁站的名字。 “你们是朋友吗?”索尼娅接着问道。 绫摇摇头,否认道:“我和普希金仅仅见了两面而已,而且对我来说,那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好回忆。” 而索尼娅只是看着她,那对褐色眼珠审视地看了她半天,良久,在谢尔盖完成记录之后,她才继续说道:“女士,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这将要花费你几天的时间,相应的,我们会给与你补偿。” “我不缺钱。”绫很果断的拒绝了索尼娅,“我要离开莫斯科了,我不想掺杂这些。” “我必须要告诉你,女士,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你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们必须要解决这场事故,它已经为我们的人民带来了恐慌。”索尼娅只是耸了耸肩,说道,“原谅我,这一切都怪万恶的资本和上级的命令。如果有选择的话,我真不想胁迫一位美丽的小姐。” “好吧,如果这是你们的请求的话,我会同意的。不过,作为回报,索尼娅,请你满足满足我的好奇心吧,我想,我有权知道经过,这也是为了更好的查案。”绫并没有露出任何的不情愿,她自然的接受了这个回复,原本,她就是要接受索尼娅的请求的,拒绝只是在给自己添加筹码,欲擒故纵而已。 接着,她们对条件进行了详细的协商,最后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于是,索尼娅拿来保密协议,绫大致的扫了一遍,发现没什么漏洞以后就爽快的签上了名字。 签完协议以后,索尼娅的脸柔和不少,她依然五官坚硬,但没有之前那么冷酷了,她说道:“莉莲小姐,你该庆幸你说了实话。” “没准我说了假话呢。不过,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绫问道。 “我的异能可以看破对方的谎言,只要对方说谎,我就可以立即察觉到。”索尼娅只是嗤笑一声,自嘲着说道,“很适合当警察,不是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绫随口附和一声,她并没有兴趣追究索尼娅语气下的原因。 不过,如果这位索尼娅小姐的异能力是真的话,那么费奥多尔也必定没有在证词的说谎了,他的选择也显而易见了。 他没有说谎,但是也隐瞒了一部分事实。但绫还不知道他的信息选择,所以从现在开始,为了减少漏洞,她所说的任何消息必须越含糊越好,但她又不能超过政府的警戒线。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普希金的事情吗?”她转移了话题,这是之前她和索尼娅谈妥的条件之一,这条协议其实并不严谨,给警察们带路的话,他们的谈话包括信息采集绫也或多或少能接触到。 “当然。”索尼娅把文件袋收好,然后把之前那两张照片摆弄好,然后开始为她解释,“这两天,我们已经对游乐场进行了初步调查,嫌犯在游乐园的各个地点分别埋下了几个一千磅的炸弹,那么,想要运送这些庞然大物,必定是要用到大型运输装置了。我们调查了各个地方的监控后,发现这位亚历山大·普希金先生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监控显示,他大摇大摆的拿着员工证进入了这家游乐园,但实际上,他的员工证是伪造的,档案里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根据门卫的形容,亚历山大·普希金的货车集装箱里装满了盒装物件,用塑料箱装起来叠在一起,当时检查的时候,他以为是某种食品,所以就没有在意。后来,我们在现场的炸弹残留物里找到了这种塑料的痕迹。但当我们试图追寻亚历山大·普希金的痕迹时,很可惜,我们失去了他的踪迹。” “我们只在监控里发现了你曾经和他有过短暂的交流。现在,莉莲小姐,请你详细的为我们叙述一下他吧。”索尼娅扣了扣桌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绫知道,她已经被索尼娅怀疑了,她必须在接下来的话里面洗清她的嫌疑。 “如果这是你期望的话,我会的。我和费佳曾在餐厅二楼遇到过普希金,实际上,在这一次遇到普希金前,我们就对他有深刻的印象了。当时,他在餐厅外离我们仅有几米的距离,靠在玻璃上。但是,他好像并不知道这是单向玻璃,所以,我和费佳都看到了,他手里拿了把刀。”她不确定地说道,“当然,我想也可能是刀状物体,玩具钝刀之类的,这也可能是个可笑的误会。” “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在第二次碰到普希金时,他提议带我去寻找惊喜时,我就同意了。当我跟他来到惊喜面前时,他却扬言要杀了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又改变了主意。”绫表现的很平静,“不过,现在我有答案了,他可能要留着我挑衅警方吧。” 索尼娅只是笔直坐着,居高临下地看她,好像在说她的理由并不够信服。 绫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如果这还不能取得你的信任的话,我想我的第二个理由足够了。不过,请政府为我保密吧。” “那要看你的秘密价值几何了。”索尼娅并没有同意,而是模糊地说道。 绫踟蹰了半天,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低低地说道:“亚历山大·普希金无法杀死我,因为我的异能的关系。我想,我可以为你演示一下我异能来证明自己。” 说完,绫就慢慢站了起来。在她做出这个举动的同时,她整个人就像风化一样,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当一个活人从头到尾慢慢开始透明化,这给人的感觉无疑是震撼的,早田绫就像被溶解在水里一样,完完全全消失在了世间。 当索尼娅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感知一下时,她只摸到了一把空气。 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她确实无法感受到任何早田绫的存在气息,无论是触觉,视觉,味觉,甚至是听觉,她就像被分解的原子一般,无法让人感知到任何存在的痕迹了。 索尼娅转过身,和在一旁的谢尔盖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惊愕。 突然,一只手突然拍在了索尼娅的背上,她反射性的锁住了那只手,然后她下意识地放松了力道。无论怎么说,那都是一只属于女性的,柔软的手。 而索尼娅已经猜到了这只手的主人了。 她转过身去,看到刚才还消失的早田绫正完好无损的站在她的背后。 “现在你可以相信我的话了吧?索尼娅。”绫抽出了手,转身回到了座位,继续说道,“亚历山大·普希金无法杀死,我这就是理由。” “我的异能告诉我,你并没有骗我。”索尼娅的手按在了太阳穴,她有点头痛,对现在的情况有点无可奈何。一旁的谢尔盖正飞速地敲着键盘,试图把一切都尽可能的记录下来。 索尼娅先出了房间,打了一通足有十几分钟的电话后才回来。 见到绫,她先是道了个歉,然后终于抿了抿嘴角,露出一个轻微的弧度:“莉莲小姐,你已经取得了我们的信任。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甚至需要你的帮助。为了取得你的谅解,我们可以在之前的合同上增加一些条件,不过现在,时间有限,请你先回答我们下一个问题吧。” 索尼娅又一次的打开了那个神秘的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了第三张照片。 那是一个俄罗斯男人,年龄看上去四十多岁左右,西装革履,意气洋洋,作精英扮相。金发碧眼,头发用发膜梳到后面,并不短。从背景看起来,他正在参加一个高级会议,胸前挂满了各式的徽章。显然,和在场的人比起来,他算得上是年轻了。 索尼娅先是为绫介绍了这个人:“他叫叶夫根尼·别列科夫,是一名政府议员。不过他成为议员并不是因为他的资历和贡献,而是因为他宝贵的异能力可以为国家带来利益,因此,叶夫根尼先生也借此打通了他的关系网,成为人人拉拢的一员。不过,也因为他的异能,他行事较为张扬,得罪了许多人。” “他的一个下属和他也有过一些龃龉,出于报复的心态,他向叶夫根尼先生的敌人透露过他有更近一步的企图,一些背叛性的举措。我们通过查证,发现他确实从事一些武器生意,和国内的反动有过勾结。相比较来看,他混乱的私生活也算不上什么了。” “不过,他最奇怪的事情并不在于此。”索尼娅指了指照片上的人,干脆地说道,“最近他失踪了。” 第23章 23 “通过调查发现,他最后出现的地点附近,出现了高度疑似亚历山大·普希金的人的身影。他们在见面以后,一起离开了那个地点。至此,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叶夫根尼·别列科夫。” “请问莉莲小姐,你有看到过这个人吗?”索尼娅问道。 “我见过他。”绫回答道,“不过,在详细说明这件事之前,请先让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吧,这也是你们想要我做的事情,不是吗?” “你说得对。”索尼娅深以为然,在谢尔盖完成记录后,她俯身过去,详细地检查了一番,没有错误后,她便让谢尔盖保存了这份记录。 她站起来,做出邀请的姿势:“请吧。” 绫站起来,和索尼娅一起出了门。她们在门口等到了其余的警察,看来是要跟她们一起的。除此之外,绫还遇到了没走的费奥多尔。此时,他正坐在休息椅上,浏览一本看不出名字的书籍。 正好,索尼娅还需要整顿一下出行人员,绫还需要等待她十几分钟,她就有了闲聊的空暇。 于是,绫向索尼娅示意了一下,便脚步轻快地走向了费奥多尔。 “费佳,你还在这里吗?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费奥多尔抬起头,看到她,他放下书本,问道:“我在等你,莉莲。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关于前几天的事情。不过,不幸的是,你似乎还有事情要做。” “是的。”绫凑近他的耳朵,悄声说道,“我还需要带警察们去一个地方。如果你还有空的话,我们今天晚上,或者明天的时候可以见面,原因我想你应该知道。” 注意到索尼娅的视线,她又开始不满的抱怨,语气听起来像撒娇一样:“真是的,我根本不想去。好麻烦啊,费佳,你陪我去吧。” “我想旁边的警察小姐是不会同意的。”费奥多尔说道。他虽然没有拒绝,但意思也差不多了。 “我当然是明白的,但是,但是!”绫抽走了他摊在桌上的书,然后记下页码,把书扔回了他的怀里,“如果你同意了我会更高兴的——尽管那只是骗骗我。” “你该走了,莉莲。”费奥多尔拿起书,但是被没有带走它,他把这本书交给了绫,“我想,你会需要它的。” 这是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绫拿起了它,发现已经书已经合上了,她刚想翻开之前的页码,就发现费奥多尔已经按住了她的手。 他摇了摇头。 “莉莲小姐!”正当他们还想聊点什么的时候,索尼娅终于核对好了名单,她催促着打断了他们,“抱歉,打断了你们,但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我们要出发了。” 绫看到费奥多尔也离开了座位,他走到她的身边,说道:“走吧,莉莲。我想,送你到门口还是可以的。” 他的语气是一贯的温和从容,即使在警局,他也没有任何的紧张情绪。 他们在走出门口时还和警官们闲聊了几句,大抵离不开对他们之前关系的打探和羡慕。 绫把书抱在怀里,这个举动引来了警官们的关注和好奇,她于是得意洋洋地解释道:“这是费佳的书,现在就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了,下次见面我会还给他的。” “这是《怎么办》?看来他很有浪漫主义细胞啊!”一个警官打趣地说道,他似乎意识到绫是外国人,她可能没看过这本书,于是他顺带解释道,“这是一本爱情小说,写的是一种新型的恋爱关系。没准,这是费奥多尔先生想要告诉你的呢!” “哇!真的吗!”绫立即兴奋地看向费奥多尔,给了他一个热情的熊抱,“费佳,谢谢你,这是真的吗?” 费奥多尔只是笑意盎然,意味深长地说道:“当然。” 绫虽然知道这也是费奥多尔的演戏行为,但她还是配合的亲了他的脸颊一口,就当是占他便宜了。 “明天要在哪里见好呢!不!我等不及了!今晚我就要见到你!费佳!”她亲密的和他凑在一起,就像真正热恋中的情侣。 “今晚太晚了,明天再见吧,莉莲。”费奥多尔只是无奈地拒绝了他,语气并不强硬。 “那也可以,但是,你要给我讲讲《怎么办》!” 他们走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内容大多围绕这本《怎么办》和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 如果绫真正看完了这本《怎么办》,她可能会想打死现在的自己。 这是一本两男一女的爱情戏剧,描写了关于女主人公韦拉和她的丈夫洛普霍夫和丈夫好友吉尔沙诺夫的三角关系。最后,洛普霍夫通过假死成全了韦拉和他的好友——吉尔沙诺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欢天喜地的好结局,但放在绫身上,就有点变味了。 如果费奥多尔拿这来讽刺她的话,那可真的再高级不过了。 可惜,直到分开前,绫都没听完这个故事的结局。他们在警局门口分开以后,绫就带着一队的警官踏上了去那栋山中别墅的路。 因为当时是夜里,天色漆黑,加上路途遥远,绫也不是很记得那条道路了,他们兜兜转转,绕了无数的歪路才在傍晚时分来到了那里。 所幸,这次的装备比较齐全。因此,即使天已经黑了,他们也可以在充足的灯光条件下进行调查。 随行的警察们摆好设备,就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调查了,因为无聊,又有许可,绫开始跟着索尼娅一起进入这栋烧毁的别墅开始东看西看。 在巨大的火势之下,这栋脆弱的房屋几乎被焚烧殆尽,残留下来的是一些黑色残渣,和一些烧不掉的物体。房子整体已经变得乌黑,内部也很难走通,随时有坍塌的风险。 绫一边跟着索尼娅探查,一边跟她详细复述当时的情况:“普希金带我来到了这里,我在这里还见到了你你提到的另一位人物,叶夫根尼·别列科夫。他就住在二楼的一个房间内,起火的时候,他正在里面。那时我已不在别墅里面,所以详细的情况不能为你叙述了。” “不过我推测,叶夫根尼·别列科夫应该是死了,毕竟,我只看到了普希金离开这栋别墅,没有看到他逃出来。”绫说道。 “为了确认你说的情报,那我们得去二楼看看。”索尼娅一边说道,一边找来了几名警官。 在他们的帮助下,两人顺利到达了二楼。 这里是火势最严重的地方了,加上有床单等易燃物,损毁的程度也特别严重。连房基都有点不稳,床也基本被烧毁了,和一具发黑的骨架交缠在一起,只剩下几块发黑的骨架,气味也相当刺鼻,甚至还可以闻到一股发臭的肉的糊味。 “看来,这应该是死去的叶夫根尼·别列科夫了。”索尼娅看着这具骨架,神色并没有任何异动。他们站在门口,并没有破坏现场,她先是叫来了几名警员,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采集现场残留的信息。 “不过,叶夫根尼·别列科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绫疑惑地问道,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引到这个倒霉鬼身上,确实,让一个死人背黑锅再适合不过了,“结合索尼娅小姐之前的话来说,你们对他是有怀疑的吧?” 索尼娅不置可否,只是含糊地说道,“有可能,不过,在确认这具尸体就是叶夫根尼别列科夫之前,我们不会妄下定论。” “你说得对,索尼娅。”绫赞许地点点头,她跟着索尼娅一起看着里面的警官一步一步地开始采集证据,她推测道,“也许叶夫根尼·别列科夫是假死的也不一定。不过,我比较赞成这是真的死亡。因为我亲眼看到他被杀死了,然后普希金烧掉了这里。” 又过了一会,关于这栋别墅里一切有可疑迹象的地方都被照片拍下了,警官们也带着一些重要证据出来了。 在交谈中,绫已经知道了警方的态度。他们对叶夫根尼·别列科夫确实是有一些怀疑的,大半夜,普希金和他在一栋偏僻的别墅见面显然不合常理,而普希金带着她去见叶夫根尼·别列科夫也存在一定的合理性,因为他是一个好色之徒,而这里,就是他的秘密基地。 无论如何,这一块的房产确实属于叶夫根尼·别列科夫。而他的一切表现,和普希金的密切接触合在一起,让他有了一切作案动机。 为了确认这一事实,警官们需要更多后续的佐证。 唯一让人奇怪的是,叶夫根尼·别列科夫制造这一起爆炸案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他不至于蠢到这种自毁前程的地步。 并且,光凭亚历山大·普希金一个人是无法做到搬运炸弹的,那么,游乐园里一定有他的同伙。结合绫的叙述,突兀的人偶就成了重点怀疑对象。 在做完记录之后,警官就把绫送回了家,并对她表示了感谢,然后恳切地请求她能继续参与后续的调查,因为他们仍然有一些模糊的地方需要确实,但警官们需要时间先整理现在的线索。 绫同意了他们的请求,把电话号码给了他们,但是她希望明天警官们不要来找她。 因为她要去找费奥多尔。 第24章 24 绫在第二天傍晚和费奥多尔见了面。 白天的时候,她还是被警官们叫到了警局询问信息,他们反复确认了一些细节,包括叶夫根尼别列科夫当时情况的一些详细表述。 与此同时,索尼娅也告知了绫那具不知名尸体的身份,那并不是叶夫根尼·别列科夫,而是另有其人。 如此以来,叶夫根尼·别列科夫的嫌疑就更大了。他可能借此机会假死脱身,但警方询问了很多相关人员,仍然无法由此确定他的行踪。 由于长时间的重要会议缺席,叶夫根尼在议会上的职位也早已被顶替,下级们也被各自瓜分了个干净,可以说是完全赔本的买卖。 也因为完全没有他的行踪的消息,警官们都很忙,所以只是找绫确认了一些情况后就让她离开了。 但这也因此耽误了绫半天的时间,等她有时间和费奥多尔见面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 他们约定的地点是在文化公园,通常这里即使是晚上也比其他地方热闹一点,附近有个溜冰场,正是他们上一次没去成的地方,不过这次的目的地明显不是这个了。 他们在公园的一个门口碰面,然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一齐坐在了路边休息的长椅上。 这里很暗,树影幢幢,只有旁边几根孤独的电线杆堪堪带来一点黄色光亮。从绫的角度看,几米远的地方,就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夜晚的莫斯科是寒冷的,无论如何,对一对正常的情侣来说,把约会地点选在这里都是不合时宜的。 但他们显然不是普通情侣。 今天没下雪,座椅很干净,坐下以后,绫把视线投向莫斯科河,此时它已经结冰,从河畔处望去,看起来死气沉沉的。这里也没有夏季的热闹与喧哗,至少夏天的莫斯科河上,布满了来来往往的游船。 “费佳,你知道今天我叫你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的。”绫没有废话,直接开始进入正题,“你和索尼娅说了什么?” “我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东西。”费奥多尔回答道,他双手撑着头部,然后微微往后仰,靠在座椅上,然后凝视上方的天空。 “你知道的,嗯……我们需要统一意见。你明白吗?”绫纠结着说道。 “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悠闲地放松了身体,调整了下姿势,才转过身看向绫,凉凉说道,“我相信你,莉莲。结果也不是如你所愿吗?” “是如你所愿才对吧。”绫知道费奥多尔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于是她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你知道亚历山大·普希金吗?就是我们在餐厅约会时碰到的怪人。我想,你应该对他很有印象才是。” 她讽刺地说道:“不,应该是肯定吧。这么说来,你倒是欺骗了我很多啊,费佳。” “你没有问我。”他狡辩道。 “……” “我为什么要主动告诉你?” 她竟然无言以对。 回想起来,绫好像确实没有问过多少关于费奥多尔的事情,毕竟,她可从来没有抱着长久交往的准备和他相处。 这种感觉真是如鲠在喉,绫心里的不爽快冲天了。 这个精明无情的人,她得让他吃瘪才好发泄心里的愤懑。 不过,绫转念一想,如果普希金认识费奥多尔的话,果戈里和费奥多尔也应该相熟才对。 绫想起了她那天和果戈里在国道里飞驰的场景,那无疑是愉悦的,但现在她和费奥多尔之间,只有受气和利用。 ……人和人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绫越想越气,她在费奥多尔身上投入的时间无疑是很多的,但她得到的回报却寥寥无几,但现在叫绫放弃她又有点不甘心。 她决定遵从沉没成本效应,先想办法攻克费奥多尔,从他身上捞回本再说。 不过,在此之前,绫先问了第三个问题:“你认识叶夫根尼·别列科夫吗?费佳。” “我知道他。”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没有一丝破绽。 但绫已经了然,看来倒霉的叶夫根尼·别列科夫正是费奥多尔选的替罪羊。她在心里为叶夫根尼哀悼了一秒,无论如何,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挺可怜的。 她仍然认为叶夫根尼已经遇难了,因为费奥多尔没有任何留给叶夫根尼一条生路的理由。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绫是在挖空心思分析费奥多尔。 而费奥多尔只是随口又问了她一句。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莉莲。” 他好整以暇的姿势,云淡风轻的面容,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沉静的味道——他根本毫无惧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 而这些东西,都让绫气得牙痒。 她要敲碎他的面具。 绫的注意力开始游离到那天他们在高层餐厅里谈的话。 他似乎对这个扭曲的社会失望透顶,因此,他说出了消灭异能者这样的话,这应该是他的最终诉求了。 如果费奥多尔的一切举动都带有目的性的话,他接近她的目的绫已经可以隐约感觉到了,那么,费奥多尔就应该是处于被动的,因为是他有求于她。 事实的情况却刚好相反,反倒是绫被他摆了一道。 不过,也仅限于这次了。 绫已经有了思路,于是她开始发问,语气连珠带炮:“费佳,我曾经以为你是善良的人。事到如今,我仍然认为你的一切善意举动都是发自真心的。但我难以理解,你为什么会毫不留情地伤害普通人呢?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费奥多尔并没有被这个问题难住,他游刃有余地回答道:“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算数问题。用少数的死来换取多数的生,再合理不过了不是吗?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消灭异能者这个目的而前进,在此期间,做出的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况且,你不也说过吗?莉莲。”他转过身,放下有点酸痛的手臂,还有余力地锤了锤手,然后他把头亲昵地靠在绫的肩膀上,问道,“是人自主选择了死亡。” “我不明白,因为你对人充满了关怀,我们的观点并不相同。”绫反驳了他。 “暂且为你解释一下吧。莉莲。”他叹了口气,伸手撩了撩垂下来的黑发,然后说道:“你觉得什么是罪?什么是罚?” “罪吗?我认为那是一种恶。但每个人对恶的定义有所不同,所以人们很难从一个角度来为人定罪。罚的话,就是罪为人带来的成果了,犯了罪的人理应接受惩罚。”她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这应该是大多数人的观点了吧?不过,对我来说,罪和罚都没有区别,因为所有人类都难以逃脱死亡的怀抱,人最终总会回归虚无的,所以讨论这些并没有意义。” “不。”他摇了摇头说道,“无论对罪的界定有多么模糊,但只要人心存在,罪就会存在。如果上帝创造了人类,那么他又为什么要把罪带给人呢?罪由恶生,而恶并不是上帝带给人的磨难,恶是人类自己的灾难。” “照你说的话,人的死亡都是他们罪有应得咯?”绫侧过身,望向那双紫色的诡谲瞳孔,“那么,不会死亡的人呢?她就该一辈子在罪恶中苟且偷生吗?” “你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莉莲。”他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死并不是对罪的惩罚。死是对人的拯救,而愧疚感,自责心,这些让人心痛苦而又饱受折磨的东西才是对人的罚。造物主有意让自己所选择的人遭受难以想象的屈辱和考验,包括在死屋中的□□,以此展示人类先知者所受的最可怕的痛苦。1而人只有通过受苦才能追寻到所谓幸福。” “因此,死亡是将人从痛苦中解放出来,赋予他们新的生命意义。灵魂升天之时,人将从丑恶,屈辱的牢笼中解放,他们将迎来新生,不是吗?这就是我对罪与罚的定义。” “至于不会死的人。”费奥多尔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了她,在一片昏暗中,他轻轻说道,“你会把它称之为人类吗?” “为什么不?”绫反问道,她没有丝毫的心虚,“费佳,既然你认为死是对人的救赎,那你为什么要消灭所有的异能者而非全人类?” “这是个好问题,但我已经告诉过你答案了,莉莲。是异能者在破坏这个世界,这和罪与罚的问题无关。罪与罚是个人的问题,而异能者是社会问题。” “我以为,你会痛恨这个世界的。”绫无言,她只是嘟囔着说了一句。 他看起来并不像这种人。 费奥多尔只是转头,眼神悠远,他又叹了口气,此刻,他声音低沉,但却十分有力。 “我并不痛恨世界,相反,我是如此热爱它。” 绫在一瞬间愣住了。 但她随即就想通了,于是她伸出手,轻柔地抚了抚他的黑发,她想,她已经开始理解费奥多尔了。 于是她问道:“那么,费佳,我可以继续问你几个问题吗?” 他点点头。 “如果一个劫匪杀了人,而他并没有任何良心上的自我谴责,也没有受到法律亦或是社会惩罚,最后他寿终正寝死去了,那么罪与罚在他的身上也会成立吗?为什么死亡会宽恕这样的人呢?回答我,费佳。” 绫开始尖利的发出疑问。 “如果你说罪是生来就有的事物,那么罪应当在每个人类身上都成立,无关智力,年龄,异能者,非异能者,对吗?” 她并没有就此停住,而是继续追问道。 “那么,我想请问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你也会感到痛苦吗?你也在受罚吗?那你是否也在追求死亡的解脱呢?” “你也会在别的人身上寻找到自己的影子吗?” 第25章 25 费奥多尔似乎也被绫的问题楞了一下,但下一刻,他就神色自若地开始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假设并不成立。一个理性的,事无巨细的劫匪也无法逃脱社会框架的制裁,即使他可以正视对自我的谴责,他在外界的心里压迫也并不会减少。在法律和道德上,他永远处于弱势地位。当他活在这个桎梏他自我的人类社会时,他就无法脱离外界的看法而活。因此,除非他失去记忆,不然他就无法摆脱惩罚。”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他顿了顿,正要回答第二个问题。 “等等,费佳!”绫在费奥多尔开口前制止了他,“在此之前,我需要征求你的许可。” 他只是转过身,静静地凝视她。 “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组织了下语言,“基于你欺骗过我的事实,我无法相信你。但我希望今天我们的对话能保证在一个真诚的环境前提下。” “欺骗在你这是行不通的,不是吗?”他反问道,语气里还有点郁闷。 显然,他觉得自己在绫这里受挫了。 “所以你已经意识到了是吗?费佳。相信我,那还不算太晚。”绫忍不住噗嗤一笑,嘲弄地说道,“不过我也有隐瞒的事实,我们扯平了。” “所以,你的问题是?” “回答我的前一个问题前,基于坦诚的基本条件下,重新介绍一下你自己吧,费佳。”绫说道,“相应的,我也会尽可能地回答你的所有问题。不过,这个约会地点实在是有点简陋,真让人怀疑你的审美。” 寒风刺骨的冬天,坐在公园长椅上,面前仅有一条结冰的河,虽然没有飞虫的困扰,但寒冷的天气已经让人兴致缺缺了,再加上阴森昏暗的环境,除了保密性良好,这里没有任何优点。 绫转过身,她看到费奥多尔恢复了正座的姿势,他伸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和帽子,然后说道:“莉莲,如你所想,我并不是个正常意义的好人。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啊,死屋之鼠是我的组织,亚历山大·普希金是我的部下。” 他肯定了她的一部分推测。 绫继续提出质问:“那么,尼古莱·果戈里呢,你认识他吗?” “他是我的同事。”他干脆地回复道。 所以,他们两个相互认识? 那么尼古莱是否知道她和费奥多尔的关系? 绫不禁被自己得出的结论笑到了,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冷静,现在并不是关心这件事的时机。她继续问道:“你能为我介绍一下你的部下们吗?费佳。毕竟他们都是你的,嗯……同伴?” 是跟你关系亲近,比较了解你的人吧。她在心里补充道。 绫很难想象这个一意孤行的人会有朋友,他根本没有任何跟人建立亲密关系的欲望,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伟大目标。 “如果你想加入死屋之鼠的话,可以。”他说道。 绫佯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他:“费佳,没有公司招人不透露一点讯息的。而且,你有义务向女朋友介绍你的工作状况。” “如果你告诉我死屋之鼠的情况的话,说不定我可以考虑一下加入你们。”注意到他的漫不经心,她摆出了诱饵。 “但是!只是考虑哦!”她再次重申了最后一句话。 费奥多尔只是深深地看了绫一眼,然后说道:“死屋之鼠的成员,除了我和亚历山大·普希金,就只剩下另一位成员了,他叫伊万·冈查洛夫,和普希金不同,他是个蠢笨之人,不过还尚有用处。” 绫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从目前费奥多尔透露的信息来看,他虽然在死屋之鼠里有核心领导地位,但他们并没有因为一致的目标走在一起。如果亚历山大·普希金是为了追求愉悦而加入死屋之鼠的话,伊万·冈查洛夫又是为什么呢? “我很好奇,费佳。伊万·冈查洛夫先生的作用是什么?”绫问道。 “他吗?”费奥多尔并没有移开他望向莫斯科河的视线,他的眼神空洞极了,语气也是无所谓的态度,“伊万·冈查洛夫是愚忠者,妄想通过寄托在别人来救赎自我,取得幸福的可笑之人。他是虚无的幸福追求者,算不上实干派的妄想家,所以我切断了他的痛觉神经,成全了他。因此他就忠心耿耿,成为了我计划中的一员。” 所以伊万·冈查洛夫是被费奥多尔洗脑了吗? 绫想起刚开始费奥多尔的伪装,她有点心有余悸,当时她就差点被他纯良的外表骗了。 这样说来,死屋之鼠和费奥多尔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这只是一个不同目的的人因为某种原因而暂时有交集的组织而已。 绫不知道要赞叹费奥多尔执着还是执着了,但无疑,他一定是孤独的。 很快,她的短暂思考就被打断了,费奥多尔的话让绫从深思中惊醒。 他已经转过了身,目光里没有任何意思,但却让绫发寒。 “莉莲,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做好回答我的问题的准备了吗?”在绫的不祥预感中,他轻笑了一声,问道,“基于坦诚的原则,回答我唯一的问题吧。你是‘书’吗?” 在提出和费奥多尔坦白的时候,绫已经做好了费奥多尔问这个问题的打算了,毕竟他接近她的目的绫从来就不得而知。 在此前,绫就已经有过这个推测,现在他的问题只不过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被动的一方,如果费奥多尔对她有所求的话,他永远也不会伤害绫,因为他无法抓住她,无法留住她,甚至无法锁定她。 她在他了然的目光里点了点头:“如果你想求证我的问题就是这个的话,是的。” 事实上,绫觉得费奥多尔只是问了无关痛痒的一个事实,他明明早就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所以做了充足的准备来接近她,所以他又怎么会到现在又纠结起这个问题呢? 不过至少现在,绫觉得可以尝试相信他一下了,毕竟费奥多尔已经做了足够的妥协和让步,足以弥补他刚开始的欺骗了。 她终于把话题拉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上面:“现在,请你回答一下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吧。费佳,如果你还没有忘记的话。”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被痛苦和灾难挤占的小小空间,我怎么会不痛苦呢?”他轻轻地叹息,眼神也变得落寞和渺远了,“这是一个畸形的病态社会,少数人挤占了几乎所有的社会资源,他们圈养了其他的所有人,像屠夫宰割牛羊一样对他们肆意驱使和侵占,而这部分少数人也使所有平稳遭受毁坏,战争生活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度,他们摧毁了所有宁静。” “这让你痛苦了吗?”绫问道。 她看到费奥多尔的眼里出现了少见的茫然,此时,他就像一个孩子,躲在角落里,透过一点余光,他惴惴不安地伸出头打探着外界。他忧心忡忡,又无可奈何,因此透露着一种抑郁和温柔夹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也许吧。”他只是这么似是而非地回答道,“但我不会因为痛苦而搪塞自己,既然清醒地看到了一切厄运和不幸的来源,如果异能者是人大部分苦楚的来源的话,我会做点什么。” 他顺便抹黑了一下自己的同事:“尼古莱·果戈里只是个怯懦自私的胆小鬼,如果你要尝试接近他的话,就会发现他是一个无病呻吟的谎言艺术家。” 最后,他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用一句似是而非的感叹做了结尾:“对我来说,美将拯救世界。离开了美,人也许不愿意活在世界上。1如果没有美,在这大地上就无所作为。2” 绫对费奥多尔的最后一句话有些不解,但这并不妨碍她听懂他之前的陈述。 她并没有立刻做出应答,在连风声毫无的寂静环境下,他们就只是安静地并排坐着一起,没有任何交谈,只有静静地呼气声,绫跟随着费奥多尔的目光一起投向了湖面。 此时,这块湖面在夜色呈现黑蓝色,因为冰冻而显得死寂和凄清。湖对面是一块热闹的地方,至少,看起来比他们这一边热闹多了,连灯光都显得更亮一点。 绫调整了坐姿,到了费奥多尔的身边,他们的距离现在只有一个拳头。她转过身去看费奥多尔,他长长的刘海和头发遮住了他的一切情绪,绫也无法保证他是否期待她的回复。 可是,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无疑是孤独的。 他并没有朋友,任性又纠结地活在一个红色星球里。 他明明没有表述出任何对自己处境的叹息,绫也没有发现他任何消极情绪的存在。但就是这件事情,让绫觉得可疑了。一个人类,真的可以做到无坚不摧,情绪毫无波动吗?他的所有情绪,都被好好地隐藏在他的坚硬灵魂里。 既然费奥多尔是如此坦诚地告诉她自己的一切,只因为他认为自己的一切举动都是合理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使费奥多尔接近她的一切举动都是带有目的性的,但他已经放弃了欺骗她的打算。 他只回答了绫关于痛苦的问题,是因为他对绫的其他质疑的答复也是犹豫的吗? 是否可以理解为,他也在无意识地渴求他人的认同?这是否也构成了他一部分的痛苦呢? 可是他的举动无疑是成功的,因为绫确实对他更感兴趣了。 终于,在一片长久的沉寂中,绫开口了:“费佳,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可否认,这个世界是存在一些问题的,在异能者和普通人的博弈之中,获胜的永远只有少数人的那一方,这无论从任何层面来说都是不正常的。” “针对异能者的法规又是如此轻描淡写,对普通人的法律又是如此严苛和残酷,无论何时,人类社会总是遵从优胜劣汰的社会法则的,这也是大多数异能者可以杀人不犯法的原因。当人和异能者的距离到达一个可观的距离之后,这种矛盾会无法调和。”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如果我只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普通人类,说不定我也会对异能者产生痛恨。” “所以,即使极力掩饰这种和平的假象,就像半休眠火山一样,当人的愤恨积聚到一定程度时,这些问题总会爆发。到时候,情况只会更糟糕,因为人类社会将会重新洗牌,异能者和普通人将两败俱伤。”绫凑近费奥多尔,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当科技进化到一定程度时,即使是普通人,也有足够的能力去抵抗异能者了。但是,大部分异能者仍然掌握着上层资源,因此,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方面的矛盾也会日益凸显。” “这是你想告诉我的吗?”她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的目光里,绫继续说道,“可是,费佳,如果你因为这些而痛苦,你说的消灭异能者,也是基于这一想法吧?但是你又怎么解释这不是你的私欲呢?” 在他定定地视线里,绫继续说道:“因此,费佳,你要明白,你并非无懈可击,因为你也是自私的。” “所以呢?” 绫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捧起他的脸,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你又怎么证明,你接近我只有一个目的呢?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书’,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么多话?” 费奥多尔依旧很平静,他甚至有空歪了歪头,像是在表达不解。 “听着,费佳。”绫说道,“在你发现你无法打动我的时候,你的最优解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放弃我。你在我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了,但你又不是一个糊涂的人。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并没有这么做不是吗?” 她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欣喜和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表情:“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费佳?” 他的表情凝固住了,至少,那并不是他一贯的从容。 “你看,你回答不出来了,不是吗?”绫伸出手搂住了他,她凑到费奥多尔的耳边,悄悄地说道,“我不会阻拦你,因为我并不觉得你错了,所以你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 “费佳,如果人类觉得痛苦的话,他们是会不自觉地宣泄情绪的。既然你是人类,那就无法逃脱这个定律。嘘,不要告诉我那是你的补偿,亦或是你的表演欲,你不会对无知的人说那么多,不是吗?” 在黑暗中,绫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费奥多尔,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在眨的话,她甚至以为他已经成了一栋凝固的雕像。 “……” 在他的沉默中,绫继续说道:“我可以理解成,这是你的倾诉欲吗?既然你不认同我的话,为什么你要说这么多话?” “你看,你是寂寞的,费佳。” 绫在费奥多尔的目光里看到了隐忍和压抑,但他仍然体面地没有做任何申辩。 他只是轻轻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莉莲。” “嗯?” 费奥多尔伸手拉开了绫放在他脸颊上的手,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脆弱的情绪。在绫疑惑地表情中,他慢悠悠地说道:“你并不理解我,我并不会做无用功。” “不过,你说的对,莉莲。” 他又露出了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这种情绪让他变得温柔和不理智,奇妙地缓和了他的冷酷,连那双绛紫色的瞳孔都快被融化了。 “这确实是我的错误。” “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我竟然一时间无法反驳。” 第26章 26 绫的关注重心并没有集中在费奥多尔的后半句话上,事实上,相比后半句,他的前半句话明显更有意思。 “那要看你自己的判断了,费佳。说起来,你打算怎么处理叶夫根尼·别列科夫?” 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淡定地应下了费奥多尔这句话,她也没有揪住这一点不放,而是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个话题,过犹不及,她和费奥多尔还没有熟悉到聊更深刻的东西的时候。 “我不认识他。”他只是一脸无辜地说道。 绫对装傻的费奥多尔毫无办法,只要他不想回答,无论如何谁都是无法逼迫他开口的。 顺势而为,绫就不指望能从他口中套出更多消息了。但绫到现在还对费奥多尔对索尼娅叙述的口供持有怀疑态度。虽然她觉得叶夫根尼·别列科夫应该会被做成一个替死鬼形象,但是亚历山大·普希金呢?他在货车上也是露了脸,但是,作为死屋之鼠的一员,费奥多尔的部下,他不应该会被放弃才对。 绫疲惫地揉了揉眼角,她感觉自己有点累了。这种累并不来单纯地源于一种物理上的疲惫,而是夹杂着一种心理上的症状。她抬起头,看到费奥多尔弯着腰弓着背,还打了个哈欠,连表情都有点雾蒙蒙的。 他应该也有一点困顿了,这种情绪瞬间透过看不见的空气,传染给了绫。 她感觉自己更累了。 “那亚历山大·普希金呢?他要怎么办?他也失踪了。”她还是打起精神,继续追问道。 “比起他,莉莲,你更应该担心你自己。”费奥多尔说道,他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不慌不忙地拉了拉帽子,让它回到原来的位置,整理完帽子,他才解释道,“亚历山大·普希金消失了,不是吗?” 他在隐晦地告诉她不用担心普希金的后续问题,至少,绫不用纠结警方会抓到他以后的问题了。不过,费奥多尔的话也激起了绫的另一个层面的担忧。 她感觉眉心有点抽痛,很快连眼皮都开始跳了起来。 “费佳,说实话,我也有点担心。”她把头轻轻地靠在了费奥多尔的身上,“虽然我知道他们并不会做什么。但事情总该不会如我想象的那么好。”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把。嗯……我是指,他们透露的消息也太多了,这是让我后怕的。” 一个外籍游客,参与如此重大的案子,对案件的经过基本了如指掌,即使早田绫是重要的人证,那对一个编外人员来说,也太超过了。 当时她并没有细想,但现在,回味过来,这确实让她觉得恐慌。 费奥多尔只是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冷淡地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莉莲。” 他在劝她接受现实,考虑点更实际的内容。 冷酷而又理智的发言,虽然很合理,但总有哪里不对。 “喂,费佳。”可惜的是,绫对他的答复并不满意,不满地拉了拉他的帽子,重新把那顶帽子拉歪了,现在,那帽子有一半斜斜地侧着,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不帮助亲爱的女朋友就算了,安慰一下也做不到吗。”她幽怨地说道,“一星期以后,你将和她分别在火车站里,即使这样,费佳,你也不对忙碌的女朋友说点什么吗?” 费奥多尔只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问道:“我以为,现在的情况,你会更担心自己能不能离开莫斯科……如果安慰有效的话,莉莲,祝你旅行愉快?”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一点也不严肃,反而有点愉快。 绫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她靠在他肩膀上控制不住地笑了两声,然后仍然用带着笑意的语气打趣道:“上帝啊,我不该对你抱有期待的,费佳,托你的福,我会旅途愉快的。不过,你能提醒我也让我足够惊讶了。毕竟,从你嘴里撬出点消息真是不容易。” 虽然话说的轻松,绫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费奥多尔只是不置可否,把目光投向了她,眼神里什么也没有,看起来还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 如费奥多尔所言,绫确实对警方不太相信。毕竟,几张薄薄的协议带来的保证实在是太虚伪了。 但现在的情况下,绫又实在无法拒绝警方的请求,因为他们有过协议——她必须要协助警官们的询问和调查。 她既不能主动,也失去了退缩的可能,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任一个决定都是进退两难的选择。 而费奥多尔说出的消息的意图也只有他自己本人才知道了。 思来想去,费奥多尔帮助了她确实也是不争的事实,他透露的情报量足够多,多到绫愿意原谅他之前的欺骗了。 绫一边想着,一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时间已经不早了,她需要回酒店了。 她在最后还是感谢了他。 “已经八点了,我必须要离开了,费佳。不过,在走之前,我觉得必须有对你说的话。” “今晚谢谢你,费佳。无论之前我们之前有过任何龃龉,但是今天和你共度的时光却是美好的,因此,我衷心地期待与你的下次会面。”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十指并拢,放在他们的中间,眼神透着期待的光芒。 “合作愉快,费佳。” 费奥多尔轻轻颔首。 “合作愉快。”他一边答复着,一边配合的伸出手,和绫击了个掌。 在寂静的夜里,这点小动作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们仍默契的对视了,不知怎么的,他们心有灵犀般地露出一个微笑,这笑容在夜里,被风一吹就散了。 如果欺骗警官也算是一种合作的话,那又未尝不可以提前庆祝一下胜利。 等绫回到酒店的时候,时间已经不太早了。在高纬度的北半球冬季,九点钟才回到酒店并不是还算及时的时间,大街上也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不好见到。 她做好洗漱和打理工作以后,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经过一整个白天的奔波,在加上泡澡带来的轻飘飘的感觉,现在,她已经疲惫到闭上眼睛就可以睡着了。 她打了一大串的哈欠,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甩了甩脑袋,想把困顿都甩走,此时,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她强行打起精神,把浴帽扔到一边,吹干了头发,然后打开了手机,开始查看起关于爆炸案的新闻。 今晚的新闻里,从报道里的关于游乐园爆炸案的情况来看,警方调查情况仍然不太乐观。新闻里只披露了一些浅显的信息,除了死亡人数仍然在上升以外,关于任何案情的进展都只是一句模糊的梗概。 绫只粗略地扫了几点就放弃了这条新闻的继续搜索,她关闭了网页,开始搜寻起另外一个她目前重点关心的对象——叶夫根尼·别列科夫。 跳过一长串的吹捧,绫在维基百科里看了半天竟然没看出任何有用的消息。这时,她才懊恼地发现自己忘记询问费奥多尔关于叶夫根尼·别列科夫的异能的事情了——虽然费奥多尔可能不会告诉她。 绫并没有停住搜寻,她打开新闻网站,输入叶夫根尼·别列科夫的名字开始搜索,页面在加载了一会以后出现了几条关于他的新闻。 忽略掉无用的信息后,她还是顺利地在其中找到了她想要的一些东西。 叶夫根尼·别列科夫在政府的地位并不低,在他早些年的新闻里,他可谓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除了桃色新闻外,关于他的各种通报和吹捧也源源不断。在他失踪几天后,关于他的任何失踪信息都没有披露,吹捧却还在继续,看起来还在营造一股他还在活跃着的假象。 但在爆炸案发生之后,这些消息迅速地沉寂了下去,关于叶夫根尼·别列科夫的新闻便一点都没有了。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和之前的爆炸式新闻呈现鲜明的两极差异。 绫大致看了看,把其中一些有用的信息添加到备忘录里面,以备不时之需。 从目前来看,叶夫根尼·别列科夫被放弃的几率很大,如果他的失踪一直保持的话,这个几率将会无限递增。 明天,她也有可能被警官们传唤到警局,基于费奥多尔说的一番话和她内心的不安,绫决定到时候试探一下警官对她的态度。在她的印象里,冷静理智的索尼娅并不是一个很好糊弄的人,而索尼娅的助手,谢尔盖——一个老实敦厚的警官,他应该是一个比较好接近的对象。 当然,除了这些令人不悦的事务之外,关于明天的行程还是有愉快之处的。 她会在晚上的时间和尼古莱·果戈里一起去酒吧喝酒。这可不像上回和普希金那样的糟糕经历了。 对绫来说,尼古莱·果戈里确实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正巧她心里也有点郁闷,找他再合适不过了。 绫一边想着,一边定下了闹钟。 她闭上眼,把一切思绪都扔出了大脑。 第27章 27 第二天早晨,不用索尼娅打来电话催促,绫已经自发地走去了警察局。 连续来了这么多次,她对莫斯科的警察局已经很熟悉了,一进门后,她就熟练地跟几个眼熟的警官们打了招呼,然后径直走向了之前的房间。 在进去之前,她先礼貌地敲了敲门。 一分钟后,她才意识到以这里的隔音条件,索尼娅是听不到她的声音的,而她也无法听到索尼娅的声音了。 考虑到前台应该已经打过电话和索尼娅报备过了。于是,绫打开门,她发现索尼娅和谢尔盖已经就坐,他们正盯着电脑屏幕,一丝不苟地在看着什么东西,时不时说上点什么。 “早上好!”绫打了个招呼,然后轻车熟路地露出一个商业化的微笑,“如果来得及的话,希望我能赶得上今天的午饭。” “早上好,莉莲小姐。”看到是绫,索尼娅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她回复了她,“相信我,你会赶上的。” 顺利的是,一切都刚刚好。 当绫离开警局的时候,时间刚刚好是十二点。 她是和谢尔盖一起走出了房间的,索尼娅还留在房间里整理一些资料,她真的太忙了,绫发现这几天,她的黑眼圈重了不少。 而谢尔盖——经过几天的相处,这个年近三十的警察官已经和她足够熟稔了。 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开始闲聊。 “谢尔盖!真没想到我在莫斯科的最后几天会是在这里度过。”绫说道。 她没有多大怨言,这只是一句单纯的感叹。 “我很抱歉,不过我也没能想到这些事情的发生。”谢尔盖只是耸了耸肩,语气有点无奈,他说,“事实上,我快忙的脚不沾地了。当然,索尼娅更甚,她已经两天没有合过眼了。” “上帝!这可真的是……难怪她今天看着精神有点糟糕,她需要休息了。”绫顺口附和了一下谢尔盖,“辛苦你们了。我们问一下你们的工作进程吗?嗯……我想,这关系到我离开莫斯科的时间,谢尔盖,我是有权利知道的吧?” “还算顺利。”谢尔盖一边走着,一边放低了声音回答道,“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不过,关于这件事情可疑的点太多了,这实在是……” 他没有说下去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绫一边放低声音,一边附和了他:“我知道的,谢尔盖,请你放平心态吧。无论再怎么说,民众们总该需要一个答案的,我相信你们可以做到的。” 无论这个答案是真是假,总是需要有个倒霉鬼来背黑锅的。 她在心里说道。 叶夫根尼·别列科夫,请你安息吧。 谢尔盖,这个老实敦厚的男人在听到绫的话之后,他只是叹了口气,语气低迷地喃喃说道:“是啊,总该有人付出代价的,总会有无辜的人为此买单,这个世界的真理不就是这样吗?唉。”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外泄,于是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还拍了拍绫的肩膀:“莉莲小姐,希望你接下来务必旅程愉快。”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谢尔盖看起来还是忧心忡忡,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即使他在微笑,也看起来那么虚伪。 “谢谢,我会的。谢尔盖,也希望你接下来的工作能轻松点。”绫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用这句感谢作为了他们对话的结尾。 走出警局以后,绫在警局附近的饭馆里随便找了家餐馆解决掉了午饭,她在餐厅滞留了一会,顺便解决了一块拿破仑蛋糕,在这过程中,她拿着手机查起了下午的行程。 由于计划的变更,绫多了很多的遗憾。今天下午的时间空出来以后,她也并没有多很多可选择的目的地。 她在手机上查了半天,最后她去了歌剧院。 位于红场附近的大彼得罗夫大剧院是俄罗斯最著名的几个歌剧院之一,从外形来看,整体白色的剧院呈现希腊建筑风格,古朴大方。内里的空间也很巨大,可以容纳多个演出一起进行。 今天的剧院有点冷清,绫在门口排了几分钟队,就买好票后就按照指示入座了。 她要看的是芭蕾《吉赛尔》,演出从三点开始准时放映,大概九十分钟。因为工作日的关系,加上是淡季,人并不是很多。绫很顺利的用一个不错的价钱买到了一个好位置。 从她的视觉来看,正好是舞台的正中央,虽然不是很靠前,但也不错了。 本身,《吉赛尔》的故事相当简单,它讲述了富家公子阿尔伯特和吉赛尔的悲剧爱情故事,叙述性不强。不过轻盈而优雅的芭蕾为这个舞台剧增色十分。尤其是女主角吉赛尔,堪称是芭蕾史上最难演绎的角色之一。 等绫离开歌剧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过好在这里是红场附近,离她和果戈里约见的地点也十分相近。她只在寒风中走了十几分钟的路,就到达了今晚的目的地。 这家酒吧除了提供酒水服务外,也有晚餐选项,绫已经提前预约了位置,在跟着服务员就坐以后,她先拿出手机给果戈里发了条消息表明她已经提前到达。 接着,绫开始拿着菜单点餐。她犹豫了半天,在莫斯科呆了这么久,俄罗斯的菜式她已经基本都尝试过一遍,加上她对口腹之欲并不是很重视,所以最后,绫只是草草的点了几个菜以后就停了。 由于这家酒吧是白天餐厅,夜晚酒吧的经营模式。此时,天还不算太晚,旁边的弦乐队还在演奏柴可夫斯基,等到时间再晚一点,这里的演奏也会从古典乐变成hipop,变化堪称两极。 绫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饭,在这途中,她还有空读了读书架上的书。终于,她在吃完饭后的十几分钟里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果戈里。 准确来说,他是提前到达的。因为此时,离他们的约见时间还有半小时。 果戈里的打扮和这里完美融入,一身休闲装,羽绒服已经寄存,不过里面还穿了一件薄薄的针织衫外套。他还戴了顶黑色礼帽,配着白发,显得特别突出。 “晚上好,尼古莱,好久不见。”远远地看到果戈里的身影,绫扬了扬手,笑容灿烂地打了个招呼,示意他过来。 果戈里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地走到她的身边。 “好久不见,莉莲。”他在位子上坐下了,顺手拿了套餐,看到一边的杂志,他问道,“让你久等了吗?抱歉,我去处理了一些事务,一些和工作相关的事务。” 绫摇摇头:“尼古莱,你不必感到愧疚,是我提前来了而已。” 她把杂志收好,把菜单递给他,挑了挑眉,说道:“现在,开始狂欢吧。” 正好,新的乐队也上来了,酒吧里的灯光霎时暗了下来,一束光打在主唱身上。一顿五颜六色的霓虹闪耀之后,主唱在夸张的大吼后,开始唱歌,这是leningrad的一首舞曲。 在嘈杂的音乐中,绫叫来了服务员,先点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请给我先来一杯特调伏特加吧,谢谢。” “你想喝点什么吗?尼古莱。”点完餐后,绫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果戈里。 果戈里只是撑着下巴,认真看了半天,只叫了一杯黑啤。 “你不喝伏加特吗?”绫看向他,有点疑惑。 “暂时不。”他只是眨眨眼,别有深意地说道。 ? 这个人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绫想不出来结果,于是暂时把这个问题抛到一边,她开始和果戈里聊聊最近发生的事情,她开始叙述自己的倒霉经历。 “尼古莱,你知道吗?我被叫到了警察局。”她郁闷地锤了锤桌子,这点响声在周围嘈杂的环境里算不上什么,“是关于最近的那件事情的。只是可惜了我的假期生活,就这样在警局里面度过了。不过今天下午的时候才好歹有点空闲。” 听到绫的回答,果戈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道:“莉莲,下午你有空吗?” 他的语气里尽是惋惜,下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只关注了后一个问题,于是他又若无其事地长叹一口气,装作忿忿地说道:“咳咳咳,我是说,真倒霉啊,莉莲。说起来,下午你去哪里了?” “你应该知道这个地方,莫斯科大剧院,我去看了《吉赛尔》,卢金娜主演的吉赛尔,一个美丽善良的农村少女为爱情献身的故事。”绫并不想和果戈里深聊这个话题,于是她迅速地把这件事揭过了,“尼古莱,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呢。” 绫确实不想和尼古莱·果戈里有更多的密切接触了,自从她发现果戈里和费奥多尔认识以后,她收敛了不少。 正巧,服务员端着酒来了。 给果戈里的是一杯足有半升的啤酒,装在一个透明酒杯里,加了点冰块,满得差点溢出来。绫的伏加特则只有小小一杯,她端起酒杯,将被子凑到眼前,仔细打量,酒杯很小,还没有一根食指长,伏加特是经过冰镇的,透明无色,杯面上凝结着一层水雾,摸上去有点凉。 绫用两根手指拿起酒杯,打量了片刻后,她随即豪迈地一饮而尽。霎时,一股刺激的感觉直冲脑门,她先是感觉到一团冰顺着喉咙涌入胃部,接着,下一刻,这块冰就像烧着了一样让全身发烫起来,绫忍不住用手扇了扇风,她觉得有点热。 而尼古莱·果戈里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酒,酒杯上的水平线甚至都看不出任何的变动。注意到绫的表情,他露出了忍笑的表情。 他伸出手作乱似的在绫眼前挥了挥,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喝醉。 “尼古莱,你在笑什么?”可惜的是,绫虽然脸颊泛红,她却没有喝醉,只是有点上头,她不满地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脸颊上,质问道:“烫吗?” 果戈里这次没有说谎话,诚实地点了点头。 绫一把把他的手扔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应该说不烫!” 虽然她极力掩饰,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掩饰热气上涌的打算。绫甩了甩头发,把身上的薄外套也脱了,然后叫来了服务员:“请再来两杯伏加特,谢谢。顺便,请给我旁边的这位先生也来一杯。” 对她来说,现在也只有伏加特可以解渴了。 在服务员离开以后,绫才低下头,她红着脸,双手叠在一起趴在桌子上,迷惑地问果戈里道:“我的脸真的很红吗?相信我!尼古莱,我只是大脑有点缺氧……上帝啊,为什么这个酒吧会这么热!” 她忍不住崩溃地大叫一声,“噌”地一下坐起来,又拿着手充当电风扇,扇了扇风。 “不,你的脸一点都不红,莉莲。”尼古莱·果戈里看起来想笑极了,他愉快地结果服务员手里的三杯冰镇伏加特,把其中的两倍递给了绫,他伸出手扣了扣绫面前的桌子,问道,“来干一杯吗?” “当然了,尼古莱。”绫只是兴奋地伸出手,用那个拇指大的酒杯碰了碰果戈里手里的伏加特。 她闭着眼睛喝下了这杯酒,忍不住酣畅淋漓地呻|吟了一声:“好极了!我想,我还可以再来一杯。” 不知道为什么,喝下这杯酒以后,再刚开始的爽快感过去以后,绫反而觉得更热了。 她的脸红彤彤的,一副血气上涌的感觉。绫感觉头脑有点晃荡,她发泄似的把那个碍事的酒杯扫到一边,似乎是嫌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灌下了第三杯伏加特。 乐队仍然在不间断的演奏,一大群人围在那边,兴奋地跟着欢呼和摇摆。混合着七彩色的灯光和摇头晃脑的观众,看起来有点群魔乱舞的感觉。 “如果你想喝点酒,就请你来升伏加特!” 此时,乐队正好唱到这局歌词,底下的人群像疯了一样,瞬间跟着发出一阵阵吆喝声。然后一声声酒杯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整个场面喧哗得不行。 果戈里放下了杯子,这次,他只是试探性地叫了叫她的名字:“莉莲,你还好吗?” 在此期间,绫根本没有仔细关注尼古莱·果戈里的动向,以至于她完全不知道他根本没有喝下手里的那小杯酒。在她这一侧的酒杯已经全空了,而果戈里那一头,除了刚开始的那一口,他根本丝毫未动。 “我醉了吗?”绫茫然地看了看头顶,几秒之后,她自问自答地给出了答案,“是的,我喝醉了。咦?奇怪,我也会喝醉吗?” 绫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挫败地发现自己的额头确实有点发烫了。 “奇怪奇怪奇怪,好奇怪啊。”她又转过身,那双空洞的眼睛霎时间锁住了果戈里,思考片刻以后,她把所有的原因都算在了果戈里头上。于是绫怒气冲冲地问道,“尼古莱,你为什么没有喝醉!这一定是你的异能作弊了,你是不是把你的酒移到了我的酒杯里面?你看!你的杯子明明是空的。”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眼前是一片重影,连尼古莱·果戈里都变成了三个,他手里的酒杯也恰恰变成了三只。 奇怪? 绫伸出手,指向了了毫无意义的一个方向,那地方几乎和果戈里附近的酒杯位置有十万八千里远。 绫的脑子里,问号一直在不停的旋转,转得她的脑子发晕。 尼古莱的酒杯怎么突然消失了?他为什么有三个头?三个帽子? 为什么他在笑?他在笑什么? 她歪着头思考了半天,也没有一个答案。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开始质问他。 “这不可能!我的酒品明明这么好!我还想把你灌醉的!” 第28章 28 “莉莲,你喝醉了。”果戈里只是哭笑不得地看着绫,喝醉的她简直和平时有着天壤之别,有时候幼稚得不行,让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 但是,还没等他动作,绫就脸色潮红,面带赞许地附和了果戈里的话:“我也觉得我喝醉了。” 她就这样,脸上带着魔幻的笑容,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然后她朝着果戈里说道:“我要去那边了,尼古莱,你要去吗?好久没有来酒吧了,真怀念啊。” 果戈里随着绫的动作看向了绫指尖指向的那一块区域。 乐队演奏区的那一块,搭建了一个临时舞台,底下是简陋的观众席,周围聚集了满满的一群人,或拿着酒杯站着,或一群人坐在座位上,还有几对人暧昧地凑在一起。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除了嘈杂,还有点刺耳和喧闹。 尼古莱·果戈里是不喜欢这种环境的,这种充斥着纸醉金迷,放纵和欲望的场所,总让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喜和无聊。 从刚进来开始,他就下意识的避免看向那边。但尽管他极力忽视,但现在,绫还是指出了这一点——这恶心的,油腻的躯体,令人生理性的反胃,每当一阵笑声过后,场面就如同烈火烹油,打闹声和咒骂声混在一起,不可开交。 但他还需要忍耐这些。 带着这个想法,果戈里收起一瞬间冷淡下来的表情,他重新带着笑脸,和绫聊起了之前的事情:“在此之前,关于警察局的事情,不介意的话,能和我聊聊吗?” 喝醉了的绫很快他被带跑了注意力,她冥思苦想了半天,才记起了果戈里指的是什么,然后她语带撒娇地说道:“我讨厌警察局,原本这些都是我的休息时间,可惜就这样被浪费了。” 他马上领会了绫的意思。 “和前几天的事情有关吗?”由于人多,果戈里只是隐晦地问道。 “对,就是那件事情。”她放低了声音,语气低落,“最近我好忙,不然我们还可以见面的,尼古莱,你什么时候去彼得堡?” 果戈里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但他说这句话仍然是快乐的:“抱歉,莉莲,我还不能确定具体的时间,不过,只要我去那里,我就马上去见你,好吗?” “那你到时候要联系我,尼古莱。”绫只是虚幻地朝着空气微微一笑,然后她伸出手大力地拍了拍前面的桌子,说道,“我很不开心,受制于人的感觉真不好过,我觉得,他们要对我做不好的事情。” 果戈里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实上,绫变成现在的境地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无论怎么想,他对她的不开心都有着间接责任。 所以,他理应获取她的原谅。 正当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绫晃了晃脑袋,趔趔趄趄地站起来。 果戈里立即伸出手想帮助她。 她微醺的脸颊仍然是富有生机的,可是她傲慢极了,她一手拂开了果戈里递过来的手,自言自语地说道:“算了,反正他们也只是一群可怜人罢了。” 绫的脑子浮现出了索尼娅和谢尔盖的身影,以及他们分别和她有过的短暂的谈话。顿时,她露出了平时从未有过的高高在上的态度,她感到可悲又怜悯,于是她小声咕哝地说了一句:“追寻正义和真相的人,打开苦苦寻觅的潘多拉宝盒,最后看到的却是虚假,难道不可怜吗?” 最后这句话,她是朝着果戈里说的。 “太可悲了。”尼古莱·果戈里只是跟着她一起,露出一个微弱到几乎没有的笑容,他脸上带着从容,犹有余裕地说道,“活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上,真是无聊。如果连正义里面都充满了欺骗,那又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他看向了那群狂欢着的人。 虽然他们说的并不是同一个对象,但结果是一样的。 无论是追求真相的警官们,还是执着于真相的民众们,都只是这个声势浩大的案子里的旁观者而已。他们所谓的“真相”,无非是个结果而已,已而不再是对生命本身的畏惧了。 听到果戈里的话,绫转过头,这次,她的视线终于和果戈里对焦了,她先是茫然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她好像嗫嚅着想要说点什么,还没等绫开口,她的注意力被那个礼帽吸引住了,她于是说道:“尼古莱,我要这个!” 绫一连重复了好几遍这句话,活像个胡搅蛮缠的淘气包。同时,她还踮起脚,伸出手试图去够那顶礼帽,但当她动作到一半时,果戈里就自己把帽子摘了下来。 他把帽子轻轻地放到了绫的头顶上,力道并不大,可是由于帽子太大太高,到绫的头上时,帽子就像塌陷了一样不断地往下坠,自动凹陷下去一大块,把她的眼睛也遮住了。 “尼古莱,天怎么黑了?是你变的魔术吗?”绫没有动作,还在那里傻傻地问道,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从果戈里的角度来看,绫的整个脸都快埋在帽子里了,遮住她半张脸的,还有长长的黑发,乖顺地贴在她的脸颊两侧,像个洋娃娃。 真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她自己把自己灌醉了,他根本无法见到现在的绫。 尼古莱·果戈里并不讨厌喝醉的她,相反,他觉得此时的绫特别可爱,因此他坏心眼忍不住地想要逗逗她。 “莉莲,请你闭上眼睛,不要睁开,好吗?”果戈里只是低下头,努力忍住嘴边的笑意。他甩了甩辫子,还一丝不苟地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刘海,确保自己的形象以后,他才伸出那双冰凉的手,完完全全地盖住了绫的眼睛。 “天还黑着吗?”他还故意地先问了一句废话。 这句话骗骗喝醉的绫是足够了的。 他感觉到绫迅速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然后又合上了,她大声地嚷着说道:“尼古莱!你把手拿开!你这个骗子!” “你不是要看魔术吗?莉莲。现在,你即将有个机会亲身体会魔术师的表演了,这只需要花费你一分钟的时间。”果戈里耐心地说道。 “好吧。”绫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果戈里只知道那并不是俄语,他没听清是什么,然后他听到绫继续说道,“尊敬的尼古莱先生,我要告诉你的是,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现在,你可以开始你的表演了。以及,如果你的表演让我不满意的话,我会给你打差评的。” “补充一下,现在天还是黑着的。”她一板一眼地说道,睫毛颤颤悠悠的,一抖一抖,忍不住要睁开。 果戈里的脸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扣起了那顶礼帽,他弯下腰,视线和绫齐平。 “准备好了吗?莉莲。”他说道。 “没有!” “现在准备好了吗?”过了几秒,他又问了一遍。 “没有!没有!再等等!” 正当果戈里想要问上第三遍的时候,绫抬起一只手,没有任何阻碍的力道,她轻易地挪开了果戈里盖在她眼皮上的那只手,紧接着,她一把掀开帽子,不耐烦地说道:“尼古莱,你可真是磨磨唧唧,我不看你的魔术了,我要揭穿你的小把戏!” 因为没有阻力,她很顺利地睁开了眼睛。 出现在面前的并不是任何的惊喜,而是一张属于尼古莱·果戈里的脸。 说实话,绫被吓了一大跳,连酒都快吓醒了。 她看到对面的果戈里也明显是这样,一副被吓到了的惊讶面孔。 因为他们的距离实在是近了。 在昏暗的灯光下,尼古莱·果戈里的脸庞看起来覆盖了一层迷蒙的灯光。 绫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氤氲着的银白色瞳孔,此刻,就像一抹平静无波的河面,在日升时,湖面反射粼粼波光,耀眼极了,也澄澈极了。从这双眼睛来看,他并不复杂,相反,至少在此刻,尼古莱·果戈里看起来是如此的纯粹。 绫短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悻悻地别开了眼睛,碎碎念了一句:“无聊。” “是你不听我的指挥。”他无辜地辩解了一下。 随着绫的惊醒,刚才的那种气氛已经完全消息了,所以果戈里并不打算继续之前的话题了,他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聊天内容,“莉莲,你不是要去那边吗?” 他指了指身后那个舞台。 经由他的提醒,绫才记起来她忘了什么事情,于是,她像金鱼一样,记忆只有几秒钟,很快把之前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我要去那边了。”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吧台,那里正好还剩着两个位子,她顺手把果戈里的啤酒也带上了,反正他也不喝。 “尼古莱,你要一起吗?” 他轻轻颔首。 绫于是兴冲冲地拉着果戈里跑向了那一片吧台,她欢呼着说道:“期待今晚的表演!” 突然,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果戈里跟着她一起慢了下来。 他猜不到绫的意图,尤其是喝醉酒的她。 绫神神秘秘的把果戈里叫到一边,悄声对他说道:“尼古莱,酒吧对我来说,偶尔是一个很好的交友平台,但更多的时候,我会用来解压。” 她思考着怎么做才能贴切地为果戈里解释这句话的含义:“我喜欢看人类疯狂的样子,最最真实的样子。众所周知,人会在喝酒以后,蜕下平时包裹的那层假皮囊,露出千疮百孔的灵魂。观察他们肆意放纵的样子,无论好坏,我很喜欢,嗯,那很有趣。” 喝醉了的绫变得坦诚自在多了,平时,她根本不会跟果戈里表达这么多的想法。 虽然她的脸颊还有点红,但是她明显已经清醒多了。 “说起来,尼古莱,你爱喝酒吗?”她突然话锋一转,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不太喜欢。”这次,他也没有说谎,也没有遮遮掩掩,他只是直白的评价道,“被酒精麻痹的人,也妄想寻找远在天国的自由天堂吗?一旦从乙醇带来的幻想里清醒过来,天堂便即刻成为地狱,这只会让痛苦更痛苦。” “可是,我很喜欢喝酒。”听到果戈里的话,绫眉头一皱,委屈巴巴地蹲在了地上,“我想起了!不对!尼古莱,我现在就喝醉了,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呜呜呜呜,我不配寻找自由天堂吗?” “我好伤心,你骂我!” 她还用手捂住两只耳朵,一副不听不听的样子。 “……”尼古莱·果戈里觉得有点头痛。 他不该妄想她已经酒醒了的。 但他又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说明自己的话并没有任何嘲讽绫的意味,他只能也蹲下了,他们缩在一个角落里,像两顶有毒的蘑菇,在这一块小天地里生根发芽。 绫跟他面面相觑。 “莉莲,我也喝醉了。”果戈里说着,又使劲地掐了一把脸颊,让它们变得红红的,还装作一副醉态似的晃了晃,看起来有点重心不稳的样子。 绫定定地看着他卖力的表演,一脸不开心。 但是,突然,她想起了之前他们见面时,果戈里面不改色地喝完大半瓶红酒的事迹。瞬间,绫刚积聚起来的那点情绪就溃散了。 原本,她就没怎么生气。 她笑眯眯地半蹲着,朝着在她身边的果戈里伸出手,问道:“那你是被酒精麻痹的,妄想寻找自由天堂的可怜人,尼古莱·果戈里吗?” 果戈里的表演欲仍未停歇,他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魔镜啊魔镜,在可怜的尼古莱·果戈里面前的这位小姐又是谁呢?”绫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颊,示意他回答。 “是一位美丽的,让尼古莱·果戈里深深倾倒的可爱小姐,只要在她面前,他就无法说谎。”他没有犹豫,认真回答道。 绫被他逗笑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闪着星星,但是她仍然摇头晃脑地否决了他:“错了错了,蠢笨的魔镜先生,在尼古莱·果戈里面前的这位小姐,她同样是被酒精麻痹的,妄想寻找自由天堂的可怜人。” 她用双手包住下巴,配上苹果一样的脸颊,如图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她快乐地说道。 “她和尼古莱·果戈里是同道中人,他们同病相怜。” “他们共享同一片天空,同一片云彩,同一个天国乐园。” “当然,他们也共享同一个秘密。” 绫凑近他的耳朵,对着他窃窃私语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这个秘密就是——” “尼古莱·果戈里同样也是一位可爱的,让莉莲小姐深深倾倒的,可敬又真诚的魔术师先生,只要在他身边,她就永远快乐,永远鲜活。” 第29章 29 果戈里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绫,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冻住了一样,在他的大脑里,他已经陷入了错综复杂的思考。 绫轻松地站起来,她没去打扰还楞在原地的果戈里,径自走向了舞台。 没走几步路,她就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是果戈里跟了上来。 她放慢了脚步,很快,他们就变成了一条直线。 “尼古莱,你不说点什么吗?”绫问道,她没有看他的表情。 而尼古莱·果戈里还沉浸在绫刚才的话里面,此时,他已经大脑当机,心绪一团乱麻了。 他分不清现在自己应该是如何的心情,狂喜,满足,愤恨亦或是悲伤? 最后他可悲地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笑了——在他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时刻。 基于此,他又陷入了一种喜悦和痛苦交错的复杂情绪之中,循环往复,无法自拔。 他像个愚蠢的,被低级情绪操控的玩偶。就像在他不远处的那群人一样,露出跟他们一样的,丑陋的,难堪的,仿佛大脑被掌握一样的迷幻笑容。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尤为恐慌——他害怕自己被情感同化。 但听到绫的话,他又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地窃喜,这是他的本能告诉他的事实,就是这一点,让他避之不及,诚惶诚恐,又让他趋之如骛,神魂颠倒,像上瘾了一样。 觉察到他很久没有答复,绫抬起头,看他一脸心不在焉的状态,她也没有多问一遍,只是提醒了一句让他注意脚下。 他们的脚步越放越慢,人流也越来越多,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让一切思考都变得遥远了。当尼古莱·果戈里从短暂的思考中回复过来时,他才发现,绫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他找了半天,才发现绫正在不远处的一个吧台附近,拿着一杯鸡尾酒,熟练地和一个俄罗斯人人聊得正火热。 果戈里的心中,顿时被不快和愤懑席卷了一切,刚才的一切复杂情绪都烟消云散,现在,他只想走过去,找到她。 不远处,绫正在和一个俄罗斯人聊天,他叫萨沙,来自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俄罗斯远东的勘察加,今天是和他的朋友一起来玩的。 “尤里真是个混蛋,他抛弃了我,和他的新玩伴一起。”他耸了耸肩,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一个地方。 绫跟着把目光一起放到了那个方向。在那个角落里面,一个留着中长金发的年轻人,正和一个棕发美女聊天,他们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聊得不亦乐乎。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们显然并不是很引人注目,因为周围也有人像他们一样。 “好吧,我想,萨沙,你应该回敬他以颜色。嗯……你说,你来自勘察加?你能给我介绍一下那里吗?虽然我听说过那里,但是我并不熟悉。”绫随便扯了个话题,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位萨沙先生显然是彬彬有礼的,至少比在他之前来搭讪的要识时务多了。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他接下来的话让绫对他好感全无。 “当然!莉莲小姐,如果提起勘察加的话,就不得不提到克柳切夫火山群了,如果幸运的话,你可以在那里看到刚刚冷却的岩浆。当然,你也可以在勘察加看到棕熊和虎鲸——如果时间足够凑齐的话。说起来,你是来旅游的吗?你的俄语真好。”他先是粗略地介绍了一下,见绫点了点头,他就按捺不住地发出了邀请。 “如果你缺少一个向导的话,我想我很乐意为你效劳,尽管我来自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不过,我在莫斯科已经有些年了,对这里足够熟悉。” “非常感谢您,萨沙,不过,我已经有向导了。”绫只是直白拒绝了他,她转过身,朝着不远处的果戈里挥了挥手,“尼古莱,我在这里!” 在不远的地方,果戈里看到了她,他直直地向绫走来了。 他已经恢复了理智,从神情里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一如他平时的那副伪装姿态,那张总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的脸庞。 萨沙并没有走开,他依旧在原地,还跟着绫一起跟自来熟地果戈里打了个招呼。 “你好。” 果戈里回复了一句问候,他没表示出任何不爽快,仍然是那副表情,但是他真正在想什么,只有他心里才知道了。 他们只简简单单的打了几个招呼,萨沙刚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绫随着目光看去,那是刚才那个名为尤里的人,近距离看,绫才发现他也是五官精致的美少年,一双蓝绿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颇为炫目,只是他看起来有点年纪太小了。 “我叫尤里·普利赛提,美丽的小姐,能告知我你的名字吗?”他轻佻地说道。 绫喝了一口黑啤,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的果戈里,发现他一脸不在意地撇开了头,颇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当然,我叫莉莲。”她于是这么说道。 经过短暂的交谈,绫跟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还约定有机会再见面,这并非她的本意,而是在看到尼古莱·果戈里的反应后做出的决定。 他仍然游刃有余地跟萨沙和尤里聊得尽兴——这显然不符合他的性格。 至少是绫不太相信的,他的态度转变太怪了,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任何情况,但是对于绫来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 因为这种情绪变化,正正来自于她自身的原因。 绫还没搞懂果戈里,她决定再等等。 他们坐在一起,足足聊了一小时的天,之后,他们才因为萨沙的关系而分开。 他突然间痛苦的蜷缩在地上,一副难堪的表情,这实在有点吓到他们了,他们周围的陌生人也被他的状况搞得一惊一乍的。经过这件事,他们没多聊,尤里于是急匆匆地带着他去医院了。 绫对尤里·普利赛提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她并没有表现的有多热情。从心理年龄上来说,他对她来说太幼稚了,这是绫无法容忍的,他们在兴趣爱好上也没有什么共同点。 不过听他们聊聊别的领域的事情也挺好的,至少这也是丰富人生经历的一点事情。 但更重要的事情,现在摆在了绫的面前。 她和果戈里肩并肩坐在了一排座椅上,现在,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率先发问的还是绫。 “尼古莱,我让你不快了吗?” 他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躲着我?”她直接询问道。 他只是一脸惊讶地抬起头,那双瞪大的瞳仁里,意外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没有躲着你。”他解释道,“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还可以去路上逛逛,你想去勘察加吗,我觉得楚科奇也不错,在楚科奇和白令海间,就是白令海峡了,我是指,如果你在俄罗斯呆久一点的话,可以去那里。” “我去不了那。”绫说道,她的目光直直地指向了他,“我也不想去那儿,尼古莱,如果你给我推荐这个地方的话,不如你和我一起去,怎么样?” “莉莲,你去不了那,不是吗?”果戈里只是这么反驳道。 “那不代表你不想去!”绫说道,她还有点生气地戳了戳他的胸口,“尼古莱,你想去楚科奇吗?你想和我一起去楚科奇吗?” “这是一个假命题,你根本去不了。”他沉默了良久,才说道,“莉莲,我们没有讨论这个话题的必要。” 他看到绫克制不住的失望面孔,让他窃笑的同时又让他觉得悲伤极了。 他在心神不定间,仍然这么告诉自己,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你并没有做错。 “尼古莱,关于你的自由话题,我们能再聊聊吗?”绫在一瞬间的失落以后,她并没有生气,还是回到了他们很久之前的一个话题。 “当然。”这次,他欣然应允。 “直到如今,尼古莱,我还没搞懂你说的自由是什么东西。”她说道,“我知道它和我的自由是两种东西。不过,我仍然认为它们是有一些共性的,不是吗?” 果戈里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关于我的自由论——如果人类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大脑,那我的自由就是天使。” 谈起这些,他充满了兴奋的光芒,他的笑容也更真实了:“他在命运的海上空,飞向无垠的天际。当他抬起头,他能看到真理就触手可及。当他俯下身,便看到茫茫无际的海岸线,每一朵浪花都是人做的水滴,他们在塌陷的浪潮里起起伏伏。当天是亮的,但那并不是白昼。当天是黑的,那也不是黑夜。” 他的回答里充满了幻想主义的色彩,而那正是灵感的花在他的心上起伏。 “他以为,他的自由,藏在黑白交错的天际里头,当他在海里游泳时,他向往着天空,可是,当他在天空时——” “他又开始向往海洋了。” 他心里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这让他忘记了之前所有的痛苦。 绫看向他,她只是顺着他的话说道:“关于我的自由论——如果仅仅把人类称为人类本身的话,那我的自由也仅仅是自由本身而已。” 她看到果戈里望过来的眼神,他又开始放松了,这正是绫想看到的东西。 她轻柔无比地说道:“当天使在海里时,天空就是自由。当天使冲破桎梏飞上天空时,他又被天空所捆绑。这时,他才明白,他的自由不在天上,也不在海里,而在遥远的地平线里。” “他开始在向远方前行,他可以看看野花,也可以逗逗路边的小草,但他风餐露宿,下雨时,他躲在被雨水淋湿的云里。水打湿了他的翅膀,他该如何是好?” “答案是——” “如果春天要来,大地就使它一点点地完成。1” “如果尼古莱·果戈里要寻找他的自由,他应当明白,自由既在遥远的天边,它又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此,他应当明白,他的失败和路边的每一朵花,每一棵草都没有关系。当他疲于奔命时,他就已经错过了自由,错过了路边的一切,也错过了和命运和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