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今天是黑暗骑士吗？》 第1章 第1章 布鲁斯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手指，昏沉的意识渐渐归拢到身体里。出于某种本能，他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用其他的感觉观察其周围的环境来。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水气味，却不是常见的男士香水，而是以花果香为主调的女士香水。除此之外，他还闻到了熏香的气味——似乎他是处在酒店或者某个喜欢香薰气味的人的房间里。 周围没有声音。这说明至少在有人来之前，自己都是安全的，布鲁斯微微放下心，正准备睁开眼睛看一看四周。 ‘咔嗒’他的眼睛不过刚刚睁开一条缝隙，耳边就传来一声门响。 从身体感受到的微风拂过的凉意来看，似乎是有人推开了门。男人身体本能比理智更快地闭上眼睛，放缓呼吸，装作还在昏迷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布鲁斯默默地想，是什么情况才会让他几乎不着一缕，而且对自己的身份毫无记忆地出现在这个地方？他想着自己刚刚做的一切——在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普通人的第一反应绝不可能是闭着眼睛观察环境，这必然是受过训练才会有的结果。但一般的士兵大概不会有能力把香水味分得那样清楚……那么他是什么人？特工？间谍？杀手？ 他心里的念头转来转去，表面上却依然逼真的伪装着昏迷的样子，感觉到走进来的两个人——听脚步声，无疑是男人。呼吸均匀，但脚步声并不整齐。受过一定的训练，但组织性并不强。布鲁斯感觉到一种柔软的触感，似乎是他们用一床毯子将自己裹了起来，卷了卷。 “小心点，他们用的药药效可不重。”他听见其中一个人用西亚一个小国家的语言说。 “不是说是自愿的吗？怎么还要用药？”另一个人疑惑的声音。 他的身体被推动几下，随后一阵失重感袭来。 “噢，之前可不知道他这么重。”第一个声音小声抱怨道，片刻，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某种若有所指的神秘笑意——“药是大佬们的乐趣嘛，你不懂。” 我也不懂。布鲁斯被两个人扛在肩上，冷静的想道。 大概是因为门外的人跟他们并不是一伙的，两人走出几步就不再交流。布鲁斯听见几个脚步声环绕在身边，相比扛着自己的这两个人，这些脚步声听起来要更加整齐。就他目前的处境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周围的气氛有些压抑。布鲁斯听见扛着自己的两个人下意识放轻的呼吸声——听起来他们的关系不算太好，不，应当是将要接受自己的那一方的人对这两个人的戒备让他们感觉到了压力。 布鲁斯光溜溜地被裹在毯子里，闭着眼睛整合自己目前获得的信息。 就目前来看，自己应当是某个势力送给另一个势力的某位掌权人的‘礼物’，而后者显然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这从这些训练有素的属下就能看得出来。至少，这两个势力不应当是敌对的关系，但这些‘运送’自己的人的警惕可半点都没有放松。 还有这个明显不可能是个单纯的‘礼物’的身份…… 脚步的起伏停止了。 几乎同一时间，布鲁斯就收回了散乱的思绪，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身边。 “将他交给我们。”一个一板一眼的声音说，没等扛着他的两个人发出声音，布鲁斯就感到一双手将自己托了起来，他顺着手臂的倾斜角度落在了另一个人手里。 大概是‘礼物’的重量有些出乎预料，布鲁斯还感觉到那个抱着自己的人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稳住了身体，抱着他开始向前走。 自己大概是来到了另一个房间里，他推测着。听起来这个b势力相当的警惕，即使是在这种相对友好的情况下，也不允许a势力的人进入自己头领的房间——或者这个掌权者的地位高到不能出一点意外。 一声轻轻的门响，抱着他的保镖又走了几步，把怀里的布鲁斯放到床上。 听起来是个相当大的房间，男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就当自己没有察觉到包裹在身上的毯子被松开。他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扫过，大概是那个保镖，然后一层薄薄的，似乎是纱质的布料被盖在了他身上。 脚步声，关门声。 布鲁斯平静地躺了几十秒，确认房间里没有第二个呼吸声，这才睁开眼睛打量四周的情况。 并不出乎他的预料，这是一个相当宽敞的房间，绝对能算得上是酒店中最为奢华的那一种。男人冷锐的钢蓝色眼睛左右扫视。 房间里的几张门应当是分别连通衣帽间，书房，盥洗室和之前那个入口——多半是客厅，他有八成把握那些人就守在这间卧室的门外，因此必须要更加谨慎。隔音过好的房间会使那些保镖听不见他的细微动静，但同样的，布鲁斯也听不见外面的脚步声，倘若接受自己的那个‘掌权人’这时候到来的话，给他的反应时间就只有开门的那一两秒。 他捻了捻手指，皱着眉撑着床垫坐了起来，轻盈地翻下床。 这件事里面目前有几个疑点——从先前那两个人的对话来看，自己是中了某些有麻醉效果的药物的，但他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应有的感觉，即使用量微小，这也是不应该的。另外就是自己的体重显然出乎搬运的那两个人的预料，这意味着那个本应被送过来的那个人可能是被自己掉包了。还有…… 他轻手轻脚地将房间逛了一遍，甚至还轻轻敲了敲墙壁判断它的厚度。 简单地查探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男人就准备回到那张床上伪装成依旧人事不省的样子——不管自己是什么人，至少目前来看多半是‘任务目标’的那位都应该多少有些线索。而他并不指望对方会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这样一来，自己顶替的那个身份就是一个绝好的令人放松警惕的…… 细微的声音。 布鲁斯准备离开衣帽间的动作一顿，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探出去一半的脚尖，迅速地向后藏在了门后。 又一个细节，他想，身后就有实木的衣架，但他的本能却并没有去拿它们，自己的身体似乎更习惯于肉搏。 男人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知道，按照房间的构造来看，只要对方站在房间门口，就能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一秒，两秒。 道恩注视着大床上凌乱的一团黑色勾花蕾丝，勾起嘴角，反手关上了卧室门。 哒，哒，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脚步声只是微微一顿，就恢复了不急不缓的节奏。 “出来吧，小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甚至还有些懒洋洋的，似乎是喝醉了酒一般，带着磁性的含混不清，像是某种暧昧的调情，“我对躲猫猫可没什么兴趣。” 布鲁斯的蓝眼睛警惕地注视着通向卧室的门口，压低呼吸。听脚步声，对方再走一步就能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但脚步停住了。 “出来吧。”那声音再次诱哄道，始终没有什么紧迫的意味，听上去并没有敌意。 布鲁斯迟疑了一下。他知道卧室里只有一个人，对方在发现不对之后还这样放松地走进来，不是草包到根本没觉得有问题，就多半是有什么底牌。而他自己，全身上下别说武器了，连块布料都没有…… “我没有恶意。”他将双手举到头边，坦坦荡荡地走了出去。 站在外面的那个人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自己身前不远处的衣帽间里会走出另一个人，这让布鲁斯暗暗提高了警惕。他早在听见动静的时候就有意压低了呼吸，对方却表现得好像早就知道自己藏身在哪里一样。 两人互相打量着。 没有过多在意容貌，布鲁斯的视线飞快地从对方在衬衣和马甲下仍旧能隐约看见的肌肉线条中估量着另一个人的战斗力，这才又把目光移到男人脸上。 “我没有恶意。”他重复道，慢慢将手放了下来。 “那不是问题，请坐吧，先生。”道恩漫不经心地回复道，用目光示意布鲁斯之前躺过的床，嘴角仍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如果你在意的话，我记得衣柜里会有浴袍。” 布鲁斯没有出声，事实上，先前的情况让他几乎完全忘记了这一回事。 他默不吭声地折回身穿好浴袍，顺从地按照道恩之前的示意坐在了床沿。 即使对自己以前的身份没有任何印象，也不影响布鲁斯分辨目前的情况。显然现在有求于人的那个是自己，既然对方暂时没有表现出敌意，他也没必要违背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 男人显然对他的顺从感到满意。布鲁斯注意到对方的姿态放松了一些。 “那么，不如请你先回答一个小小的问题，”他说，显得饶有兴致，“克拉瑞恩今年二十岁，体重一百二十磅，绿眼睛，你是谁？” 说着，他的目光轻飘飘扫过布鲁斯坐着的床垫，它正因为受到的重压而凹陷下去一大块。 布鲁斯坐在床上，同样意识到道恩的暗示。他的肌肉匀称，健壮得绝对不止两百磅，此刻睁着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试图尽可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真诚：“我也不知道。” 第2章 第2章 即使布鲁斯尽可能使自己表现得可信——既然决定寻求合作，他就没打算因为一些隐瞒而引起对方的警惕，他的话语的真实程度也显得相当可疑。布鲁斯清楚这一点，就算只是一个普通人，恐怕也很难相信一个顶替了别人身份还声称自己失去了对自己的过往经历的记忆的人，甚至他在生活常识和对世界的认知方面并没有欠缺——当然，布鲁斯目前还没有在对方面前表现出这一点。 倘若面对这一切的换成布鲁斯自己，他必然会首先控制住那个人，确保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至于那些说辞的真实性，则可以暂且放到后面再进行调查。 然而对面的男人似乎对一切接受良好，不管是从对方的表情还是肢体动作中，布鲁斯都没看出半分怀疑来。 “不用想那么多，聪明人。”像是看出了布鲁斯因为自己的态度而产生的疑虑，道恩抬起双手，“不如先记住我的名字，唐.道恩。” 布鲁斯评估地打量着对方，半晌，微微颔首：“布鲁，我的名字。” “那是你的名，还是你的姓？” 毫不犹豫地用了假名的布鲁斯面不改色：“那是我的名字，我姓w……华纳，我母亲用她的姓氏作为我的名字。” “很好，布鲁.华纳，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道恩垂下眼睛微笑，对着布鲁斯伸出手，“请不要有任何疑虑地留下来，以及——很高兴认识你。” 布鲁斯仍旧坐在床沿。他抬着头看着道恩的面孔，心里的推测千回百转，脸上却露出一个属于布鲁西宝贝儿的亲昵而信任的笑容，自然而然地与道恩握手：“当然……我的荣幸。” 两人的手松松地交握。道恩低着头注视着两人相握的双手，片刻，手自然而然地松开。布鲁斯站起身，两个男人互相露出了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笑容。 “请跟我来，华纳先生，”他说，自然而然地转过身背对着布鲁斯，“我会吩咐属下为你安排舒适的房间休息，倘若你没有意见的话，我们明天就会乘坐飞机离开。” 布鲁斯看着前方似乎毫不设防的背影，没有迟疑地抬脚跟上：“当然没有问题，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布罗德意，”道恩说，相当有风度地为客人拉开房门，又长又密的睫毛低垂着挡住了浅棕色的眼睛，唇角轻挑，“我的母国。” “奥布莱恩，”门口一个看上去大约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俯首，“带我的客人去房间休息。” 这大概是他的管家，布鲁斯眼睛在奥布莱恩身上转了一圈，收回视线，没有出声。 但道恩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他一样，在管家先生恭敬地答应之后便转过身来对着布鲁斯介绍道：“这是我的管家，奥布莱恩.梅森，他负责日常生活中的所有事情。”说着，他又看了看裹着浴袍的布鲁斯。 “我想你需要一套合适的衣物，华纳先生，你知道自己大概的尺寸吗？”道恩问。 “抱歉，我并不清楚。”布鲁斯露出一个看上去带着些许歉意的的笑容，“这会为你带来困扰吗？”他的后半句话显然是对着站在一边的奥布莱恩说的。 听见询问，这位管家恭谨地欠了欠身：“当然不会，先生。” “那就没有关系了，”布鲁斯嘴角的弧度扩大，大概是身体习惯的原因，这使得他的笑容看上去多了一点花花公子式的轻佻，在俊朗面孔的衬托下显露出绝大多数女性都难以拒绝的散发着荷尔蒙的性感和玩世不恭。他的蓝眼睛看着道恩：“你会去查那个人的下落吗？他叫——” 他沉吟一阵，好似终于从记忆中找出那个名字来：“克拉瑞恩？” “当然，”道恩微微一挑眉，“我也相当在意他的下落，华纳先生。”他站在门边，看起来相当可靠，半点也不像是先前发现房间里状况不对还能漫不经心地叫着‘小咪’的人。 布鲁斯仿佛也半点不对此感到奇怪。他仍旧带着笑容，“叫我布鲁就好。” 道恩又抬起眼睛与他对视，嘴边同样勾出彬彬有礼的弧度：“布鲁，当然。” “那么，明天见，唐。”布鲁斯说，礼尚往来地称呼了对方的名字。一直站在一边的奥布莱恩管家见两人已经道过别，便相当有职业素养地伸出手引路。 “请，华纳先生。” “明天见。” 虽然不知道对方心里的打算，但布鲁斯这一晚确确实实得到了贵宾的待遇。 奥布莱恩管家带他去的房间并不比道恩的住所小多少。仍然保留在脑子里的鉴赏知识使得布鲁斯能够轻易地看出房间里的装饰不菲的价值，这并不是一间酒店会用来招待客人的东西——倘若不是早就准备了一间用来招待可能突然到来的客人的房间，那就只可能是这间房子属于对方。 布鲁斯裹着从道恩房间里穿出来的浴袍，像是观察环境似的在房间里逛了逛。管家先生在将他送到门口之后就离开了，但布鲁斯知道门口还守着两个训练有素的保镖，明面上是为了随时满足他的需要，暗地里还负责监控他的动向。 在这间堪称奢华的客房里逛了一圈，布鲁斯终于松懈下来。他不知道失去记忆之前自己是做什么的，但在这种环境中，第一反应是检查房间里有没有监控设备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会有的行为。不过想来也没有什么普通人会在失去对自己身份的所有认知的情况下在这样的地方睁开眼睛。 在心里琢磨着目前收集到的所有线索，布鲁斯找出另一件干净的浴袍，终于能到浴室里洗去自己身上的香水味——说起来，他似乎对这种满身女士香水气息的情况相当习以为常…… 另一边，奥布莱恩为道恩斟了小半杯酒。 “这次又是谁？” “是雅布家一个后辈，先生。”奥布莱恩收回倾斜的酒瓶，低着头回道。 道恩垂着眼睛盯着酒杯边缘反射的光芒看了一会儿，没有出声。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能让人明显感觉到他的思绪已经完全离开了先前的话题。 过了许久，道恩低下头抿了一口酒。 “我一直觉得，做这些小事实在是太过埋没你的才能了，阿布。” 奥布莱恩在他身后微微鞠躬。 “只要是为您服务，先生。”他说，“于我并没有什么。” 男人显得有些厌倦：“索兰更需要你，这样也能让我轻松些。”他说着，没有等奥布莱恩的回复，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当布鲁斯跟着佣人的指引来到餐厅时，道恩正坐在餐桌旁边和一个他没有见过的人说话。 桌上摆着的早餐并没有动过的痕迹，似乎对方是有意在等着他一起。 布鲁斯脚步微顿：“早上好，唐。” 道恩停下交谈，像是才注意到他的出现一般转过头来：“早上好。” 他向自己的属下摆摆手，示意他去完成自己的交代。 不同于昨天晚上的见面，布鲁斯此刻穿着管家先生连夜找来的西服。衬衣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方，打着黑色领结，身上只穿着马甲，外套则被身后的佣人抱在手里。 临时找来的西装并不能做到完全合身，因此即使连夜让裁缝做了一定修改，马甲还是显得有点过于贴身，清晰地勾勒出了对方劲瘦的腰身。 道恩并不掩饰自己欣赏的目光。他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相比昨晚，严谨的着装使男人健美匀称的身体线条变得若隐若现，这不但没有使对方的魅力削减分毫，反而更增添了一些令人心动的禁欲气质，相当性感。 可惜了。他默默想到，面上不动声色地露出礼貌的微笑。 布鲁斯自然也在打量道恩。至少在未来可以预见的一段时间里，他还要和对方合作，这就意味着道恩对他的态度会决定很多事情。 他自然不会错过对方眼里闪过的惊艳。这并不令布鲁斯感到意外，毕竟他虽然失去了记忆，审美却并没有被扭曲，自然看得出自己的外表好看与否。 好看的外貌也是一种优势。毕竟作为视觉动物，人们总是不自觉地对好看的人有所偏爱。 布鲁斯若无其事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早餐并不丰盛，只是简单的吐司，桌上的碟子里摆了生菜还有煎好的培根，火腿和鸡蛋，手边有奶酪和黄油，看上去是拿不准他的口味，因此让布鲁斯自己挑选。 “我今天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道恩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奥布莱恩可以带你四处逛逛，添置一些你需要的东西——” 他说着，管家先生在布鲁斯手边放下了一杯咖啡，对着男人投过来的视线礼貌地颔首。 布鲁斯只看了奥布莱恩一眼，目光就移到了端上来的咖啡上。 他微微皱起了眉。 “怎么了，你不喜欢咖啡吗？”道恩一直注意着布鲁斯的表情，见此出声问道。 “不，没有，”他否认，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我只是隐约觉得……早餐一般喝牛奶比较多。不用在意，咖啡就很好。” 道恩微笑：“那就好。” “如果你今天计划出门，所有的消费都可以刷这张卡。”他说，将一张黑卡从桌子上推到了布鲁斯面前，微微一笑，“随便刷。” …… 第3章 第3章 不论布鲁斯在听见那句话之后心里产生了多么怪异的违和感，道恩的行为确实给他指出了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那就是，睁开眼就没有记忆而且身上一块布片都没有的他，身无分文。 我以前大概是个很有钱的人，布鲁斯默默想。可以拿着卡让别人随便刷的那种，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没有记忆的自己在听见道恩的话之后身体还会本能地产生这么强烈的违和感。虽然如此，他还是接受了道恩的黑卡，不露声色地轻声道谢。 “我们去布罗德意的飞机下午出发，把握好时间。”道恩说着，用餐巾擦了擦嘴。 “不过不用担心，”他微笑着轻声道，“我会等你的。” “慢用。”说完，他站起身离开了。 才吃到一半地布鲁斯看了一眼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清空了的盘子，又看了看已经快要走出自己视线范围的道恩的背影。 “……” 尽管道恩已经明确地表示了会等他，布鲁斯也没有打算真的这么干。 实际上，虽然出现时他一无所有，但尽职尽责的管家先生昨晚就已经承诺会尽快为‘主人的贵客’准备好合适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他今天上午真正的任务不过是找个方法打发掉等待的时间——比如花掉道恩给的钱。 而布鲁斯根本就没有打算将时间浪费在逛街上。 他与道恩的关系相当微妙，就算昨晚暂时达成了合作，可在两者的力量差距悬殊的情况下，所谓的合作关系就像蛛丝一样脆弱。别看道恩现在将他当做客人，对方的属下也表现出了相当的尊敬，布鲁斯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莫名其妙地顶替了了另一个人这件事引起了道恩的注意的前提下。一旦道恩对他没了兴趣，现在的他在道恩的庞大势力下根本没有多少反抗的余地。 道恩让他自己去买东西无疑是一个摆在布鲁斯面前的武装自己的机会。但在现在这种情势下，他不能寄希望于奥布莱恩这些人不会上报自己买了什么东西或者道恩不会询问，所以相比按兵不动，将自己的底牌暴露给对方才是愚蠢的做法。 昨夜与道恩交谈的时候，布鲁斯并没有提起自己只是失去了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对知识的掌握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可就他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道恩明显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他发现这一点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不过同样作为一个聪明人，在两人都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布鲁斯自信自己观察到的信息会比道恩更多。这并不是说对方不如他，只是布鲁斯只有一个人，而道恩的手下们却会透露出很多与他们的效命者有关的信息，同样的，道恩的庞大势力也使他会更容易查到布鲁斯的真实身份。 这是一场博弈。比的就是布鲁斯能不能在道恩的兴趣消失之前找到足以维系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的利益，或者，表现出足够的价值。 既然不打算在购物上花费时间，布鲁斯索性回了自己的房间。奥布莱恩不会在他拒绝的情况下随意进入他的房间，只有这样，才能避开道恩的属下们的监控，也能让布鲁斯好好将目前得到的信息梳理一番。 到了中午，奥布莱恩敲响布鲁斯的房门，请他去享用午餐。 “下午好，布鲁。”男人站在门口对着吃完午餐的布鲁斯打招呼，“我们该回去了，跟我来。” 离开的过程相当简单，奥布莱恩作为一位称职的管家，早早就将所有需要带走的东西准备好。两人需要做的不过是挪动脚步登上早已在停机坪蓄势待发的飞机而已。 道恩的保镖本来还想要陪着他一起上飞机，但被男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好像是非常信任布鲁斯，甚至让管家先生也去了另一架飞机。 那当然不可能是真的，当道恩在自己对面的座位上坐下的时候，布鲁斯默默想到，这已经是道恩第二次对他露出毫不设防的姿态了——就在前一天晚上，这男人还对着第一次见面身份可疑的他露出了后背。这只能证明道恩对自己的身手非常自信，他的能力甚至可能超过他的保镖们。毕竟，这也是他第二次看见道恩拒绝保镖的跟随了。 “在想什么？” “没什么，”布鲁斯说，“我们要飞多久？” “很久，”道恩笑了一下，“足够我们好好谈谈——” 他拉长了语调，琥珀棕的眼睛观察着布鲁斯的表情。但男人的神态很平静，半点也没有因为自己落于弱势而产生的不安。 “至少，证明你的价值，给我与你合作的理由。” 布鲁斯垂着眼，又细又密的睫毛挡住了他眼睛里的情绪。他低着眼睛看着道恩从座椅侧面的暗格里拿出一瓶红酒，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又取出两只高脚杯。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必要，”他说，“不，我不喝酒。” 道恩把酒瓶收了起来，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布鲁斯抬起眼与他对视，并不显得比对方更加弱势。 “我以为，我们现在的合作关系已经能证明我的价值了。”蓝眼睛的男人说。 道恩一挑眉，唇畔已经勾起了笑意。“有趣，”他打量着布鲁斯，像是要重新评估面前的这个人，“你将我对你的兴趣作为自己的价值，布鲁？” 布鲁斯同样微微一笑：“而你对我的秘密很有兴趣，不是吗？” 好像听见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道恩突然看着布鲁斯大笑起来。他笑得很久，在笑声将息的时候又总是突然爆发出一阵笑意，以至于笑声绵延不绝。 布鲁斯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被什么戳中了笑点，于是他礼貌性地稍稍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对方堪称失态的表现，转而打量起了飞机内的布局。 可能过了大约半分钟，道恩的笑声终于收敛起来，只是脸上还挂着无法掩饰的笑容。他清了清嗓子，收敛起自己一开始漫不经心的坐姿，笑着说：“抱歉，原谅我的失礼，布鲁。” “你说的没错，”他说，微微坐正了身体，姿态终于像是对待一个与自己地位相近，而不是来寻求自己庇护的人，“我之前确实对你的秘密很感兴趣，但是现在——” 他注视着布鲁斯：“我对你更感兴趣。” 布鲁斯眉头轻轻皱起，似乎有些不赞同对方的行为，但他很快又舒展开面容，看了道恩一眼，没说什么。 道恩浑不在意。 “不过，既然是合作，至少应该做到情报共享吧？你说呢，我亲爱的合作伙伴？” 大约是拥有庞大的势力以至于没必要再在与人谈判的时候正襟危坐以示敬意，道恩说话时不自觉地又歪进了宽大的座位里，露出一种懒洋洋的姿态。不过此时他的谈话对象也相差不远，同样放松地靠在沙发里，甚至还注视着窗外。 听见这句话，布鲁斯转回视线。道恩抬起手制止他开口。 他先前眼里的笑意已经完全褪去，但脸上仍然带着些许笑容的残迹，反而更像那些谈判场上皮笑肉不笑的生意人在丢出自己掌握的筹码。 “不如让我来说？”他说，手指交叉，显示出一种矜持的傲慢。 他很自信。布鲁斯默默评估到，他确信自己发现的就是被隐瞒的所有，因此才会毫无顾忌地做出这样主动的行为——在大部分揭穿对方掩饰的事情的时候，被动的态度其实更加有利，因为对方可能会因为心理压力而暴露出更多。但倘若自信掌握的就是全部，主动的态度无疑会造成更大的震慑。 “首先，说说最简单的，”他露出一个短暂的假笑，像是嘴角被外力强迫着勾了一下，更显得毫无笑容的眼睛显得锐利吓人，“你声称你对所有的一切没有记忆——是假的。”他用的是肯定句。 布鲁斯毫不惊讶对方能发现这一点。实际上，他也没对这一点做任何掩饰。他很清楚，一个拥有记忆的人很难装出完全失忆的样子。一个记忆一片空白的人，应当表现出对世界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般的陌生，而这几乎不可能做到。 “不如来猜一猜，”道恩说，露出自己对此很有兴趣的样子，“是da，还是did？” 布鲁斯微微一愣，远超过他发问速度的，两个解释从他的大脑里跳了出来。这感觉有点像是一个搜索引擎，并不是他不知道那些知识，只是只有当他键入关键字进行搜索的时候才能找到自己曾经知道的东西。 男人在短暂的惊愕后露出笑容：“你这么想？” “我不能这么想？”道恩说，同样露出笑容，“不如暂且简单地做个判断？在你醒来后，你有失去过哪一段时间的记忆吗？听到大脑里仿佛有其他人的声音？感觉自己是两个人……”他问着问题，语速逐渐变快，仿佛是真的在考虑这种可能性。 “噢不，”布鲁斯抬起手，“不用问了，我确定自己没有人格分裂。我不会人格分裂。”他在话尾加重了语气。 “值得怀疑，”道恩眯起眼，“你知道我会继续观察的？” 布鲁斯哭笑不得。 第4章 第4章 “既然这样，那就暂且怀疑你是解离性失忆。”道恩耸耸肩，“忘记关于自己的身份信息，过往经历，生活环境……”他低声说着，语气又轻又慢，若有所思。 “我注意到，你似乎对德布罗意没有任何印象？” 布鲁斯知道道恩在暗示什么——他在说自己可能曾经就是那个地方的人。 “事实上并不是没有。”他说，“在我的印象里，德布罗意是一位很伟大的物理学家的名字。” 道恩笑了出来：“当然，我学过物理。” 他摇摇头，放过了这个话题，“我注意到你很警惕，你受过训练吗？” “你问我这个傻问题？”布鲁斯反问。 “是啊，傻问题。”道恩摇摇头，换了个姿势，端起酒杯在杯沿抿了一口，“那好吧，换个问题。”他说。 “你——受过训练吗？” 一个离开了掌控者的手指的酒杯已经近在布鲁斯眼前。甚至来不及听清对方话语中的最后几个音节，布鲁斯的手指就已经在身体迅速的反应下握住了高脚杯的杯茎，另一只手恰好挡在眼睛的上方，下一刻，在惯性的作用下，酒液泼洒在布鲁斯的手背上。 他听见道恩在对面轻轻鼓掌：“敏锐，专业，精准。紧急状况还能考虑到视线问题，很完美。” 此时，深红色的酒正沿着布鲁斯的手背滑到他的身上，手肘，因为反应敏捷，本该狼狈的面孔反而几乎没有受到波及。 “你受过训练。”他用的是肯定句。 道恩看上去对布鲁斯因为莫名被泼了一身酒水而产生的怒气毫不在意。他举起之前准备用来给布鲁斯倒酒的那个酒杯，向着布鲁斯微微抬起手做了个敬酒的姿态：“合作愉快。” 布鲁斯闭了一下眼睛，露出商业性的假笑。寄人篱下，他确实没有多少反抗对方的权利。 “在傲慢这一点上，您也受过训练。” 道恩耸肩，并不将他的嘲讽放在心上：“也许，傲慢需要资本。” “在你座位侧面放了干净的衣服，”他说，“你可以去盥洗室里整理一下，不过我估计我的老管家没有意识到他其实应该准备你的尺寸。” 布鲁斯翻开座位旁边的暗格，取出里面的衣服。仍然是西服，一丝不苟地被折叠起来，他看了一眼道恩。 对方摊了摊手：“全新的，最近流行的款式。” 布鲁斯什么也没说地去了盥洗室。 显然，衣服小了一些。 布鲁斯在之前打量道恩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对方的身材相比自己的显得要稍稍纤细一点，尽管肉眼上来看不过是差了不过一厘米的宽度，这已经足够让本来贴身设计的衬衣扣不拢胸前的扣子了。 他只略微整理一下，就这样走了出去。 一声清亮的口哨。 “效果出乎我预料的好。” 罪魁祸首已经换了一个位置，此时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欣赏意味。 布鲁斯皱起眉。 “赞美你的魅力，”道恩说。他看着身材健美匀称的男人套着自己的衬衫，漂亮的肌肉线条在松垮的衣襟的遮挡下若隐若现，因为道恩自己的身体比例修长，西裤并没有做成高腰的。但穿在男人身上也并没有显得有哪里不合身，反倒是人鱼线在衣角和裤腰的之间似有还无地诱人。 “尽管我实际上并不喜欢沉迷这样的享乐，但我还是得说，那天错过你实在是一大损失。” 他赞美的对象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怒气：“你是故意的？” “不要生气，朋友。”他说，做出安抚的姿态，“要说我没有期待过这样的美景那绝对是撒谎，但我保证，在你拒绝我的酒之前我没有打算干这样的事。” 但这次，他的对话对象并没有像以往那些人一般轻易平复怒火——这对道恩来说实在有些新鲜。但很快，他将稍许被触犯的不满抛之脑后，又变回了早上吃早餐时彬彬有礼的姿态：“我向你道歉，布鲁，是我任性了。” 布鲁斯点点头，算是揭过了这件事。重新在道恩面前坐下来。他已经看得很清楚，恐怕傲慢才是对方真正的本性。道恩愿意低头，不过是因为对方目前对他自己抱有极大的兴趣，因而愿意包容一些小小的“冒犯”。 恐怕之前对道恩的势力的估计还要再提高一点。他默默想，足够强大的势力，至少对方见过的人都要因为各种原因向他低头，道恩应当是这个势力的掌权人。 ——权利来自祖辈的传承，自己奋斗的人不会有这样的傲慢。但是他接手这个势力的时间很早，而且手腕强大，轻而易举地击败了竞争对手。 他的世界里似乎没有过旗鼓相当的对手或者掣肘的长辈，这才能养成这样不容违抗的傲慢性格。这样一个人，布鲁斯已经能想象到对方的势力必然是这个霸道独、裁者的一言堂。不过独、裁者显然足够英明令属下信服，他本人似乎也对掌控所有的权力并没有多大的兴致，否则按照布鲁斯估计的势力规模，坐在他眼前的就应该是一个顶着两个黑眼圈用咖啡续命的工作狂了。 他默默将自己推测的一切加入了心里属于唐.道恩的资料清单。表面上却闭着眼睛休息，看上去暂时并不想搭理自己对面这个无礼的家伙。 道恩倒是体贴地没有再去招惹已经明确表示了不满的布鲁斯。 他当然知道对方肯定在观察和评价自己——聪明人之间仿佛天然就有一种感应，让他们能在人群中发现自己的同类。布鲁斯已经足够谨慎，这种谨慎能使其他人相信他的无害，但同样使他暴露在了道恩眼里。 聪明人一般是不会被扮猪吃老虎的，除非他还不够聪明。 道恩甚至能大概猜想到这个莫名出现在自己房间里，还失去了对自己的身份认知的男人对自己有一些什么样的评价——无非是强烈的自信，傲慢，诸如此类。他确信，对方能够从自己这里掌握到的信息都是自己想要展现的，正如他也不能确定对面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就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擅于权衡局势，但是对情绪的把控稍有欠缺的骄傲之人——这就是聪明人的斗争，真真假假，关键的是要在蛛丝马迹中找到正确的信息。 飞机确实如同道恩所说的一样飞了很久。布鲁斯原本是闭着眼睛假寐，但时间一长，疲倦感也漫了上来。考虑到刚刚达成合作，道恩没必要做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情，他索性放空了思绪，任由身体沉入暂时的休憩。 男人睡得并不深，当感觉到飞机开始下降的时候，布鲁斯就睁开了眼睛。 他微微伸展了一下身体，就发现道恩坐在他的对面同样睡着了。 大概因为那双睁开时总显示出属于上位者的漫不经心的棕色眼眸被薄薄的眼帘挡住，系在发尾的发带也被取下松开。道恩的面孔在脸颊旁垂落的黑色卷发的衬托下柔和很多，看起来不像是一位久居上位的掌权者，反而更像是一位身份尊贵但是不通俗物的王子。 从见到道恩以来，他的一直在评估对方的战斗力，势力，反倒没有注意对方的容貌如何。不过就目前看来，道恩确实有高傲的资本，然而…… 大约是感觉到来自其他人不加掩饰的视线，道恩的眼皮颤了颤。当他睁开眼时，布鲁斯已经移开了目光。 他撩起眼看了布鲁斯一眼，又点开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我们快到了。” 布鲁斯随意地应了一声，眼睛仍然在看着窗外。地面已经很近了。 这架飞机即将降落的地方显然并不是什么公众场合，而是私人机场。布鲁斯默默将自己在空中看见的地形记在脑海里。尽管这不一定用得到，但有时候谨慎一些是没什么坏处的。 “布鲁。”道恩突然叫道。布鲁斯下意识地回头，就看见男人望着他慢慢地笑了。 “你这个人，简直是个谜。”笑容只是出现了瞬间就收敛了起来，但道恩仍旧注视着他，“我本来以为你告诉我的是个假名，现在看来它倒像是真的。” “它当然是真的，”布鲁斯毫无波动的说，“至少现在我们是合作伙伴不是吗？我向来坦诚。” 这时，机身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应当是飞机已经降落在了地面上。他低头看了一眼，果然如此。 “是吗？”道恩已经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闻言轻声反问道，“你说的这句话听起来倒是很有意思。” 说着他转动着脖颈，拉伸自己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关节，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布鲁斯对自己的话的反应。 不出预料，身后确实也没有传来任何回复。 “走吧，布鲁。”他说，率先走下了被管家先生打开的机舱门。 “晚上好，先生。”奥布莱恩问候道，相比之前，他脸上多了些倦意，但态度仍旧一丝不苟。 “晚上好。”道恩向着他轻轻点头，走过管家先生侧身让出来的道路。 “父亲。”布鲁斯听见机舱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第5章 第5章 “晚上好，华纳先生。”奥布莱恩同样一板一眼地向着布鲁斯问好。他跟在布鲁斯右侧，手臂半是引路半是保护地伸着，以免主人的客人在下飞机的台阶上不小心摔倒。 走出舱门，没有了管家的身体的遮挡，布鲁斯终于看清楚了外面的情况。 先他一步出去的道恩正站在阶梯的底端，正和一个金发的青年交谈，除此之外只有保镖服饰的人在周围警戒。看上去，称呼道恩为‘父亲’的只有可能是正在和道恩交谈的那个青年了。 似乎道恩说了什么，那青年抬起眼睛，有些打量意味地看了过来。目光在布鲁斯散落的衣襟上顿了一下，很快就移开了，转回头去又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道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布鲁斯几步走下剩余的台阶。 那青年向他走过来。到了近处，布鲁斯才发现对方有一双少见的灰色眼睛，看起来极为冷酷。 大约因为是面对父亲的客人，青年嘴角露出了一点礼节性的笑容。 “您好，我是索兰.道恩，父亲命我为您安排之后的住处。”他停顿一下，将笑容拉得更大了一点，“您可以叫我索兰。” 布鲁斯望着他，敏锐地感觉到青年似乎带着隐约的敌意。 此时太阳西沉，光线不如白天明亮，但橙黄色的阳光却带着柔软的暖意，可即使是这样，也仿佛照不亮青年眉眼间的冰凉阴暗。 “我是布鲁.华纳。”他再次报出自己的假名，带着点审视的注视着索兰，“我以为招待客人应当是管家的工作？” “父亲难得有客人，我理当亲自招待以示尊重。”他伸手一引，“请跟我来。” 布鲁斯一挑眉。对方毫不掩饰自己是特意揽过招待客人的差事这件事，反倒让他不好再出言质疑，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地跟着青年上了车。 “说起来，”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道，“看唐的模样，实在让人无法想象他有一个你这样大的孩子。” 索兰的脚步停了下来。 “父亲称赞您的智慧。”他拉开车门，让布鲁斯坐进去，灰色的眼眸直盯着布鲁斯的蓝眼睛，好像想要看透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布鲁斯并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矮身坐进车里。 这样的行为好像让索兰满意了一些，他勾起嘴角，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我是父亲的养子，这件事不可能瞒过华纳先生的眼睛吧？” “嘭” 索兰一伸手，将车门合上了。 过了几秒，另一边的车门被拉开，青年从另一边坐进了车里，抬起眼看了布鲁斯一眼。 布鲁斯皱了一下眉，露出莫名被冒犯的不悦表情，侧开脸望向窗外——他可没忘记自己展现在唐.道恩面前的是什么样的性格。 一个骄傲的人不会在感觉自己受到冒犯之后还主动去搭讪，尤其对方在他眼里并不能算是平辈。 但布鲁斯却会在意对方的敌意。 在言语间两次涉及到他的父亲时，索兰对自己的敌意都表现得更明显了，这是因为什么？两人父子关系不好？ 就他的观察来看，唐.道恩的年纪至多不过三十来岁，索兰看上去应当也有二十岁了，除非道恩本身在少年时候就收养了索兰……或者索兰是在十来岁的时候被年轻一些的道恩收养的。被收养时已经基本拥有自己的想法的少年确实可能与收养人不亲近，但布鲁斯难以说服自己相信他观察到的道恩会犯这样的错误。 尽管实际上一起坐飞机回来的除了布鲁斯和道恩之外就只有管家先生和六七个保镖，但加上索兰带来的人以及先前布鲁斯看见的在一旁守卫的保镖，实际上也并不是什么小数目，而在上车前看到的停在旁边的汽车的数量显然不足以运载这么多人。 绝大部分守卫都是在飞机场留守的。他做出判断。 车内的气氛因为两人先前并不友善的交谈显得格外沉凝，布鲁斯看上去望着窗外的环境，实际上仍旧在通过车窗上的反光观察索兰的反应。 室外还不算昏暗，使得玻璃上的倒影模糊不清，看不出什么细节。好在索兰那头金色的头发在这样的暗色里简直堪称是熠熠生光，这才能让布鲁斯大致地判断对方的动作。 似乎青年没过多久就开始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表现算不上礼貌，在车辆发动后就几次向布鲁斯的方向转过头来。但不知是不愿低头还是不善言辞，总归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穿过一片树林，车队就停了下来。 有穿着保镖制服的男人来给布鲁斯拉开车门。作为主人的道恩自然是护卫们首要的服务对象，此时已经被迎下了车，正站在门厅等着他的客人。奥布莱恩则站在他的主人的身后。 身后传来车门合拢的一声轻响，硬底的皮鞋鞋跟发出的哒哒的敲击声越过布鲁斯。 “父亲，”索兰径直迎上站在门边的道恩，殷切地说，“我之前已经吩咐戴西安排人为您准备热水，晚餐已经在准备了，等您下来就可以开餐。” “不着急，”男人看了一眼他的养子，露出一抹笑容。他转向走近的布鲁斯，“主宅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你的衣物，索兰会带你去你的房间。可以洗漱一下然后再下来用餐。” “欢迎你，我的客人。”道恩微微一让，做足了彬彬有礼的主人姿态。 有些出乎布鲁斯的预料，在被索兰带往客房的一路上并没有见到仆人。本来以为按照先前只是在庄园里的私人机场迎接就足有二十来个护卫的状况，平时负责照料日常生活的仆人也不会少。但实际上除了在门口负责拉开车门的守卫，这座宅子里好像是没有其他的仆人一样，泛着一股空荡荡的安静。 道恩和他的管家在穿过门厅之后就已经和两人分开了。索兰沉默地领着布鲁斯穿过一段走廊，鞋底与地面敲出不急不缓的脚步。 “请容我向您表示歉意，”索拉在转过拐角时突然出声。“很抱歉我先前对您的态度不太友好，我本该做得更好一些。” 他侧过头看了布鲁斯一眼：“抱歉，我对其他人询问我与父亲的关系这件事有些敏感。” “我注意到你很尊重你的父亲。” “父亲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他说，“一贯有人喜欢拿我不是父亲的血脉这件事来——”索兰猛地闭上了嘴，脸上显示出压抑的恼怒神色。 “到了，请进吧。”索兰伸手推开了走廊里的一扇门，“一会戴西会把您的衣物送来，然后带您去餐厅。” “那么，一会见。” …… 倘若只计算住在主宅里的成员，这实在算不上是一个结构多么复杂的家庭。它实际上只拥有两位成员，正是布鲁斯已经见过的道恩和索兰。除此之外，常住在这里的就只有奥布莱恩和一些负责打理房间的仆人。 在初到庄园的晚餐之后，布鲁斯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过两位主人中的任何一位，只有一位年轻的男仆被管家先生临时调过来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布鲁斯并不为这样的情况感到奇怪——当享受庞大势力带来的好处的时候，自然也要为它付出时间。父子俩人事务繁忙是正常的，何况布鲁斯本身也乐于见到现在这样的情况。 临时调来的男仆显然不像之前被道恩待在身边的侍卫那样对任何事情都守口如瓶。他不吝于将一些他认为不涉及主人家隐私的情况告知主人的客人，甚至还愿意带着布鲁斯在主宅里四处逛逛——这让他顺利地搜集到了不少关于道恩家族的信息。 关于唐.道恩的信息与布鲁斯先前推断的并没有多少出入。他是上一任族长的老来子，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自己本身也足够优秀。轻易地就击溃了父亲去世后想要夺权的表兄表姐们的阴谋，顺利继承了家族。 相反，道恩家族的背景倒是有些出乎布鲁斯的预料。 按照他与道恩见面时的情况，布鲁斯原本以为道恩拥有的并不是什么适合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势力，或者，至少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灰色地带。然而根据男仆所说，道恩家族不过是军火商，常年与国家合作，并没有涉及什么黑色势力。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倘若有心要隐瞒那些暗处的势力，只要时间足够，实际上也并不是做不到。 布鲁斯正在翻阅书房里的藏书。 在这短短几天，他除了了解关于道恩的情报之外，就是在印证自己对世界的认知。通过不断地查找关键词来重新掌握存在在自己脑海里的信息。他脑海中认知的世界与实际情况并没有太大出入，然而正如之前所发现的他对布罗德意没有半点印象。 尤其是在布鲁斯发现其他国家之前的政治关系也不同于自己的认知，而细究之下，一切的改变全都源于布罗德意这个国家的影响——这件事不能说不怪异。他对世界的认知并没有问题，然而很多东西都与他知道的大同小异。他好像是自己幻想出了一个没有这个国家的世界的发展情况，或者说，布罗德意对于之前的他来说，是不存在的。 倘若他只是这个国家没有印象还能用失去对自己过去经历的记忆来解释，但失去记忆显然不可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叩叩叩” “请进。” 布鲁斯抬起头看过去。 “华纳先生，先生请您去一趟健身室。” 第6章 第6章 说是健身室，实际上称呼它为训练场应当更加合适。并不像通常人们认为的那样是个小房间，道恩家的健身室事实上是一片占地面积巨大的建筑，位于穿过主宅后方的树林之后的一片空地上。 似乎整座庄园里所有的人气都集中在这里了，布鲁斯此前并未意识到道恩的庄园里居住着这么多的人。进出的人大多都穿着他之前见过的保镖的制服，但也有一些穿着便服的人。从他们的五官能隐约看到和道恩相似的轮廓，应当是道恩家族的旁支。 似乎到了这个地方，庄园里所有的阶级差距被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道恩家族的血脉与负责守护他们的保镖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区别，唯一决定他们等级的只是武力。 “先生在休息区等您。” 布鲁斯看了一眼为自己引路的保镖。他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看向周围的人群的蓝色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芒。布鲁斯确信对方现在希望的就是赶快把自己送到，然后加入他的伙伴们的训练中去。 “这里不应该叫健身室。”布鲁斯对道恩说。 道恩笑了一下：“你觉得叫什么合适？” 他似乎是刚刚运动过，额头上还微微冒着汗珠，碎发也被汗水打湿沾在脸颊旁。 “训练场？”大约是心情不错的原因，他的声音比之前听起来要轻快得多，“绝大部分人第一次看见这里都比较乐意叫它训练场，不过实际上它就是个健身室。” “一般人没有这么大的健身室。”布鲁斯不置可否。 道恩看了他一眼：“大或者小又有什么区别呢？在这里的人用各种方法强健他们的体魄，学习战斗的技巧——但他们学习的大部分东西可能一辈子都是用不到的。因此就这个地方的职能而言，它就是一个让人们强身健体的地方而已。” “你的保镖们也用不到吗？”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男人带着布鲁斯绕过一片房间，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人正在互相较量，“在大部分时间里，保镖其实对我们来说毫无必要。”他耸耸肩，肩膀在这动作下浮现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上流社会，你知道，”他说，“大家崇尚的是笑里藏刀，利益才是互相威胁的手段。不过喜欢豪华的场面是道恩家的传统。” “嗯哼。”不置可否。 “到了。”道恩推开一扇门，“我的私人休息室，健身室里唯一的特殊待遇。” “阿布为你准备了适合活动的衣物，在左边的柜子里。换上，我们打一场。” 这是目前布鲁斯在这个‘健身室’里看见的唯一由不透明的墙壁分隔出的空间。他简单地打量了一圈，就打开了道恩所说的那个柜子。 “你应该不难猜到我叫你来的原因？”道恩背对着他，正在重新束起他有些凌乱的卷发，“我并没有让人限制你在老宅里的活动，你找到你想要知道的了吗？” 他的声音里的轻快更明显了，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就好像气泡经过一段时间的上浮之后在空气中轻轻发出的破裂声，明确地展示出了声音主人的好心情。布鲁斯不难从其中感受到道恩的得意。 这样的表现实在不够内敛，尤其是与对方之前展现出来的形象相对比，让人感觉就好像是在成熟的男人心里发现了一个孩子。 其实道恩将他叫来这个地方的原因并不难猜，必然是道恩派人去调查自己的情况有了什么结果，他才会被带来这里，道恩想要与自己打一场也多半是想要进一步确定那个结果而已。 从他莫名其妙地替代了那个名叫克拉瑞恩的男子出现在道恩的房间里，这个男人对他的来历就一直很感兴趣，而布鲁斯表示自己对自己的身份毫无印象明显只能更加促长对方的好奇。道恩愿意与布鲁斯达成合作也正是由于他被勾起了兴致。 而对布鲁斯而言，他不过只有找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找到一个可以临时安顿的地方这两个目的罢了。与道恩合作对他来说实际上并不那么必要——当然，在对方庞大的势力下，他想要做到这些远比他自己去做要轻松得多。而且彼时布鲁斯并不清楚身份未知的自己是否有什么敌人，托庇于道恩是一个摆在眼前的最好的选择。 不过，既然道恩已经查到了他的身份，那他们短暂的合作也就即将告一段落了。 “怎么，华纳先生不对自己的身世感到好奇吗？”布鲁斯长时间的沉默引来了道恩的目光。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于外露，他的语气平静了许多。 “当然好奇。” 道恩将头发在脑后挽好，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从布鲁斯脸上看出与他的话语相符的情绪。 他暗暗挑了挑眉：“跟我来。” 布鲁斯跟上。 道恩莫名而来的竞争心理他是感觉到了的——布鲁斯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道恩在将他当做一个平等的对象之后似乎就突然将查出对方隐藏的秘密当做了两人的竞争内容。他只不过是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实际上对这个竞争半点兴趣都没有，但布鲁斯也并不介意做些什么激发道恩调查自己的积极性——比如说，假装自己也在查道恩的消息。 布鲁斯被带着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拐角，期间两人并不是没有路过空的房间，但道恩始终没有停下来。 又拐过一个转弯，迎面一群说说笑笑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身上衣服显示出了几人保镖的身份。 很快，就有其中一个注意到了越来越近的族长先生。年轻人之间轻松的气氛一下就沉凝下来，没多久，就连最后一个人也在同伴的提示下安静下来。布鲁斯注意到他们踌躇了一下，似乎是在是否需要问好而微微迟疑，最终只是转开脚步准备为两人让开道路。 就在这一瞬，好像一直以来的拖延就是为了等待布鲁斯松懈的这一刻，道恩的拳头刹那之间就已经挥到了布鲁斯的眼前。 男人像是一直等待猎食的猛兽，抓住猎物分神的片刻，转眼就完成了反身拧腰出拳三个动作，眼看着拳风已经撩到了布鲁斯的眉眼间。 布鲁斯确实没有料到这一出。 尽管如此，他的身体依然下意识地迅速做出反应，上身后仰的同时右臂急速上挥将道恩的手臂格开。 气势汹汹的拳头沿着他的额角擦过。作出防卫的右臂已经在这片刻改换角度，反手握住了道恩的右腕，向回猛地一拽。 道恩先前的拳势威猛，又被顺势一拉，虽然因为下盘极稳而没有被轻易带偏身体，但手臂一时却是没法收回。布鲁斯的左手就趁着这一瞬间的破绽袭向他的右肋。 只是一招，道恩的眼睛就是一亮。 他知道布鲁斯身手多半不错，但这几天并没有收到对方进行了格斗练习的消息。这意味着布鲁斯这转瞬之间的反应几乎完全是出于他的身体本能——战斗激烈的时候，指望大脑来指挥身体是完全不现实的，那必然会导致动作节奏变慢。 虽然脑子里还在不断思考，他手上的动作也是半点不慢。右肩一沉，重心微偏，左腿就挟着破风声对着布鲁斯的腿扫了过去，同时右臂也因为这相反的对抗力而被硬生生从布鲁斯手里拽了回来。 没有贪恋之前的一点点优势，布鲁斯几乎是在他做出动作的同时就放开了手，左手改变方向击向道恩肩胛关节处。 在被道恩的力度袭上他的大腿的同时，布鲁斯也击中了对方的左肩。虽然他的拳势因为临时改变方向而有些力度不足，但道恩仍然因为这一拳后退了两步，稳住重心的同时避过了布鲁斯趁势抓来的手掌。 “你留力了。”他简短地说，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战意，蹂身而上又袭向了布鲁斯。 对方的打法变了，布鲁斯几乎一上手就判断出来。 倘若说之前道恩之前的攻击只是试探的话，现在就比之前大开大合的打法更多了一些灵巧和狠辣，他并不吝于攻击对方的一些可能会致命的脆弱部位，似乎因为确定了对方的能力而放开了手脚。 布鲁斯侧头避开打向他太阳穴的一拳，又迅速挡住扫向他胸口的攻击，眉头皱得很紧——并不是他打不过道恩，然而毕竟是吃了失去记忆这一点的亏。他本身的脑子里并没有关于如何战斗的具体信息，只有当对方做出攻击之后才会随之出现应对的方法，这自然是跟不上此时的战斗节奏的，因而布鲁斯只能完全依靠身体的本能反应，这就不免让他落入下风。 即使是落入下风，布鲁斯也守得极稳，就算道恩偶尔能够突破防线，也很难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道恩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的攻击风格一直在不断变化，试图从各个角度找到布鲁斯防守的薄弱之处，攻击的方式也越加不拘一格，使得有些生疏的布鲁斯显得更加吃力。 终于，在布鲁斯有些狼狈地避开一记撩阴腿之后，道恩抓住他露出的破绽一个手刀击在布鲁斯的颈侧。 精准的对颈动脉窦的薄弱处的打击顿时使得布鲁斯生理性地眼前一黑。他警惕地做出防备的姿态，随时准备进行反击。 “好了，停止。”道恩的声音在他脑后响了起来，与此同时，一个冰凉坚硬的触感出现在了他的脑后。 布鲁斯心下一惊，手在身体的本能控制下下意识地摸向腰侧。 他摸了个空。 第7章 第7章 “有趣。”道恩在他身后说。布鲁斯意识到他多半是从自己刚刚下意识的那个动作推测出什么来了。 他收回手，感觉到脑后的木仓被道恩收了回去。 男人走到他身侧，看了一眼被打斗吸引过来的人群。仿佛他的目光是摩西分海的那把手杖一般，人群顿时自发地让出一条路。 “走吧。”布鲁斯听见道恩说。 布鲁斯不难从道恩的脸上看出他若有所得的神色，然而好像之前情绪外露的不是他一般，道恩并没有要立刻将他的发现说出来的意思。 他同样从之前的打斗中得到了关于他自己的一些信息，然而在被动防卫的时候还要整理脑海里不断冒出来的战斗经验，难免就不如道恩观察细致。 出于某种不言而明的默契，两人都没有开口讨论自己在刚刚那场打斗中发现的信息——道恩没有主动开口，布鲁斯也并不出言询问。 这样的沉默持续到了回到庄园的主宅之后。 两个男人在这场因为安静的时间拉长而变得越来越像是博弈的氛围之中沉默地对视一眼，各自分开。 信任问题。 这是他们之间横亘的最大的矛盾，以至于虽然说是合作关系，互相交流情报却是一种困难。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什么可行的解决办法，布鲁斯也并不强求。相信作为一个势力掌权者的道恩不会是一个愚蠢到意识不到这个问题的人。 果不其然。当他洗去一身汗水，重新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后，这些天一直奉命照顾他的男仆来敲响了布鲁斯的门。 “布鲁.华纳。”房子的主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对着布鲁斯招招手。他安适地窝在沙发里，平整的西服因为这样的动作被压出了一些褶皱。一头及肩的黑色卷发没有被扎起来，而是柔顺自然地披散在主人的肩膀上。管家奥布莱恩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此时正在往桌子上摆放咖啡和茶点。 布鲁斯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因为主人的姿态实在是相当悠闲，他的坐姿也随之懒散起来。 两个座位并不是面对面的，而是一起朝向外面的树林，隐约还能看到树林中那片被称为‘健身室’的建筑的顶部。 两个男人都放松了身体，自然而然地窝进沙发里，手边的茶几上就是散发着香气的甜点和咖啡。正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太阳光在身上洋溢出一阵柔缓的暖意，不可谓不惬意。 大概正是受到了这样的氛围的影响，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前所未有的舒缓，像是一对普通朋友的闲聊。 “我派人去查了你的信息。”道恩双手交叠在腹部，双腿自然地伸直，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类似于躺着的姿态。男人侧过头来看着端起咖啡品尝的布鲁斯：“看起来你并不意外。” 布鲁斯并不回答：“结果是什么？” “喔，反应不要这么冷淡嘛，”道恩有些无趣地说，“怎么说也是你故意误导我也想要尽快得到的消息啊。说实话，我单方面把这件事情当成比试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傻？” “我并没有故意误导。”布鲁斯言简意赅。 “那就是我的样子确实有点傻了？” 布鲁斯抿了一口咖啡，没有回答。傻？他感觉到的并不是傻，而是好像一个长久地坐在人群顶端的人终于找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的兴奋。 所幸道恩似乎也并不在乎他在这个问题上的答案，很快就转而说起了布鲁斯想要知道的消息。 “没有查到你的消息。”他说，“我甚至让他们调取了全球的监控录像，然而甚至没有辨识到任何与你五官一致的面孔。你是个不存在的人——简直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布鲁斯没有在意这些——他在发现自己记忆中的疑点就已经对此产生了一定的推测了，道恩的消息不过是将他的猜测更加完满了一些。 “调取？”他反问道。 “不要在意调取的方式，”道恩耸耸肩，撑起身体往上坐正了一些，“反正不会有证据证明什么的。” “但是你对我的身份有些想法。”布鲁斯说，“说说看？” “自然，”他并不否认这一点。尽管没有查到任何信息，但谁说没有信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情报呢，“我注意了你战斗的风格——出人预料的堂堂正正，而且喜欢手下留情。” 他转过头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杀人的原则？” 布鲁斯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动了一下，他伸手在茶几上捏起一块曲奇，漫不经心：“我怎么知道。” 他的动作太过微小，连坐在旁边的道恩也没有注意到，但布鲁斯立即认识到道恩说的是对的。他在失忆之前必然是不杀人的，甚至可能在这一点上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否则不至于他什么也不记得的情况下身体居然还能对这样一句话有一些下意识的反应。 他本以为在自己对一些情报有所保留的情况下，道恩推测出来的情况可能会并不那么正确，但对方做到的实在超乎了他的期望——布鲁斯本来只是想要知道道恩观察到的一些细节而已。 “也对，你什么都不记得。”道恩说，“我还以为你多少有一些模糊的碎片什么的呢——你知道，你那天对着早餐桌上的咖啡的表现对于一个不知道自己记忆的人来说可够奇怪的。不过我听说后来为你准备的牛奶你也没有喝？” 布鲁斯皱起眉：“说重点。” 道恩摊摊手以示妥协。 “我还注意到，你的身体对于一些不具杀伤性的动作有时并不会特意避让或者格挡，这说明一个问题——” 这意味着他的身体习惯于穿着护具作战。布鲁斯瞬间意识到这一点。 “你的身体习惯于护具，所以每当我攻击你的脆弱部位时你的反应都会变得稍稍迟缓。”道恩说，“而且你的作战习惯很好——我是指，不喜欢用一些阴险方式的那种好。” 但这并不应该成为被撩阴腿攻击的理由，布鲁斯默默地想，他对自己之前的战斗经历没什么印象，但依然很怀疑道恩是与自己战斗过的男性中唯一会用这个招式的人。无他，即使针对的不是自己，这个招式对男性来说也太不友好了，有一种能够导致兔死狐悲的杀伤力。 道恩的话与仍然在继续：“因此，在你成长的环境，没有人会特意教你这些市井招式。同时你有钱，我不知道你有钱到什么地步，但至少足够让你配置一些可以便携的小武器，这些东西你喜欢放在腰上。” “这些不见得需要很多钱。”布鲁斯说，因为对方的观察入微而有些惊讶，“也许只是一些小型的冷兵器？” “出奇制胜？也许？”道恩不置可否，“说不定你喜欢飞刀。” “我觉得是飞镖。只有几个尖锐的点，没有锋利的刃——你说了我大概不杀人。” “听起来有这些特质的人挺奇怪的。有钱，家境不错，身手很棒，长期穿护具作战，不杀人，世界上没有任何关于你的消息。这些听起来像是什么人？”他看向布鲁斯，“听起来像不像是雇佣兵？” “不杀人的雇佣兵？”布鲁斯嗤笑。 “比如那种负责暗地里保护重要人物的雇佣兵？”道恩耸耸肩，“想必你是一个相当有个性的雇佣兵。” 布鲁斯若有所思——但从逻辑上推断，道恩的话没有任何错误，即使是他自己来判断大概也只能想到这样一个猜测。然而好像有某种本能在他心里尖叫，告诉他这个判断有偏差之处。 他仔细想了想，没有发现有任何其他可能性：“你说的不错，看起来我就是个有个性的雇佣兵。” 道恩打量着他的表情，突然产生了疑虑：“你这样认为？你刚才的神情似乎并不同意这一点，布鲁？” “但是我想象不出任何其他更有可能的解释不是吗？”他说，“我总不可能是什么有怪癖的富家子弟吧？” “如果你是，我会很容易查到的，富家子弟不可能没有任何相关记录。” 道恩很快否决了这个随口说出的玩笑，看起来真像是在一瞬间考虑了这个可能性。 “那我就是雇佣兵。”布鲁斯耸耸肩。 道恩长久地注视着他，仍然难以想到让布鲁斯露出先前那种微妙表情的原因。他突然笑了：“你真像是个谜团。” “不过既然你是雇佣兵，事情就好办了。”道恩从他的沙发上站起来，“不过出于礼貌，我还是事先询问你一下，布鲁，你之后有什么计划吗？” 布鲁斯抬起眼睛看向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的道恩，良久，他露出一个懒洋洋地笑容，浑身散发着像是花花公子一般的气息，“暂时没有，道恩先生想要雇用我？” “我正缺一位贴身保镖，”道恩看着他说，“待遇足够好。” “是吗，”布鲁斯反问，“我记得就在不久前有人说过保镖毫无必要。” “是这么回事，”道恩摊开手，含着笑意望向布鲁斯，“但是，亲爱的，热爱大场面是道恩家族血脉传承的坏习惯。” “在这一点上，我敢说，有你一个人就抵得上他们全部了，”他说，“毕竟，你拥有一张这样英俊的面孔，还有满身让人欲罢不能的气质。” “不如答应我吧？” 第8章 第8章 即使对过往完全没有记忆，布鲁斯完全不为这种小场面所动。 他一派平静地伸手推开面前距离过近的面孔，神色不变：“听起来让人很想拒绝。” “真是令人受伤。” “我也并没有想到道恩家族的族长会是这样幼稚的模样。”布鲁斯回复道。 道恩站直了身体，又恢复到了那种能够让人不自觉信任的绅士模样：“只是缺少一个值得让我情绪化的人而已。” 他抬抬手，奥布莱恩便心有灵犀地递上一份雇佣合同。 “再考虑一下？”他说，“毕竟你现在可是黑户，我敢说这绝对是你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一份工作了。” 道恩说得没错。但是对真正有能力的人来说，即使暂时受到身份的限制，解决这个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这并不足以成为打动布鲁斯的理由。然而—— “想想没有身份的人能有些什么样的赚钱的工作？希望你找回记忆之后不会因为打破自己的原则而后悔。” 一个黑户想要快速赚到足够的金钱，可行的方法无非就是那么几个——黑吃黑，或是通过暗网接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任务。可暗网上那些任务哪有那么容易完成？更别说其中能够让布鲁斯不违背他不杀人的底线的又有多么稀少。黑吃黑这个选项更是几乎第一时间就被排除在外——不确定和危险因素实在过多，他对现在所在的这个国家的地下势力根本没有一点了解。 布鲁斯不觉得自己会是什么苛求生活条件的人，这样看来，他实际上对金钱并没有多大的需求。 自然，他也能拒绝道恩的邀请，通过做一些不需要身份认证的工作来积攒一些本金。布鲁斯并不介意去做一些卖力气的活，但这种方法需要很长时间，他目前是消耗不起的。 尽管眼下似乎一切都很平静，自己记忆中存在的疑点却不容布鲁斯轻易忽视。他不知道这个疑点是否意味着什么危险的事情，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在自己猝不及防的某一天忽然变成一个炸弹，将平静的表象破坏殆尽。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应该尽快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应对可能的危机。 正如道恩所言，布鲁斯并不想打破自己原本的不杀原则，即使他对自己失忆前的一切毫无印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遵守这个看起来有些可笑的底线。但他相信这是有原因的，相比之下，为道恩工作可能带来的隐患反而变得不足为虑了——何况，在必要的情况下，道恩也可以是一个很好的盟友…… 心底的百般思虑半点也没有在布鲁斯脸上显现出来。他依然懒洋洋地靠在自己的座位里，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两双眼睛长久地对视着。 终于，意识到布鲁斯并不准备因为自己先前提出来的理由而留下，目前对对方兴趣正浓的道恩率先做出了妥协。 他翻开雇佣合同，拿笔在上面删改着，语气显得有些不悦：“你可是第一个在老宅里还跟我谈条件的人。” “我的荣幸，”布鲁斯眼神一闪。 他并没有把对方的语气放在心上。而事实就是，道恩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先让了步。 看来道恩对他自己的兴趣比布鲁斯之前想象的还要浓厚……这意味着对方会为了留下他而愿意做出更多的让步，毕竟在道恩看来，留在他身边当保镖虽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对布鲁斯来说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我大概也是唯一一个令你如此感到好奇的人，不是吗？” 道恩并不试图否认这一点：“你很神秘。谜团一个接一个地在你身上出现，而我对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很感兴趣。” “看看你的合同。”他将手上改好的合同递了过去。 布鲁斯伸手接过这份被修改过后的雇佣合同，翻开它一条条看起来。 一些条款与普通的保镖雇佣合同相比并没有什么差别，并没有什么蓄意留下的语言漏洞。布鲁斯更在意的是道恩改动后的几个款项——这几处改动，意味着他可以在确定道恩安全的情况下自由地离开他的雇主先生，去做一些他不想要对方了解的事情。同时道恩提供的报酬也相当可观，这个等级的报酬绝对足够对方雇佣一只顶尖的雇佣兵团队来不眠不休地贴身保护了。 尽管对于目前家大业大的道恩来说这点钱根本比不上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对于实际上依然一穷二白的布鲁斯来说，这份工作的报酬堪称雪中送炭。 他合上了合同。 尽管心里对上面的条例已经相当满意，但是鉴于目前仍在谈判，他还是再次进行了压价。 “我还有一个要求，我需要一个从各种意义上都完全合法的身份作为我的报酬。” 男人的手指压在合同上，笃定的蓝眼睛望着他的对手，好像根本没有考虑过被拒绝的可能性。 道恩低着头看着他，良久，嘴角勾出一抹冷淡的笑弧，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不难看出他的不满。 “你可真是得寸进尺。” “我值得这个价钱，不是吗？” 那双棕色的眼睛在阴影里隐约发亮，狠狠地盯着布鲁斯的蓝眼睛。这些价码对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使他不满的是对方踩着自己给出的线一压再压的行为。 “如你所愿。”男人抽过布鲁斯手里的文件夹丢进奥布莱恩怀里，管家先生立即转身去将修改过的版本重新打印出来。 似乎这样的动作还不足以抚平心中的郁闷，道恩站起身，碾着脚跟在阳台上来回走了两圈，又一屁股坐进了他之前的座椅里。 下午的阳光依旧像先前那样温暖，此刻在他眼里却变得有些过于刺眼了。 布鲁斯依然在观察对方——从五天前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一直在观察此刻坐在他旁边的男人。不过现在的道恩表现出的性格又与他先前观察到的截然不同。 似乎是因为那个单方面的比试在对方眼里已经告一段落的原因，今天的道恩在他面前显现出了比之前布鲁斯看见的要更加——原谅他这么说——幼稚的一面。 不管是将要揭开他的‘秘密’时的得意，还是此刻的恼怒——这些都不是一个成熟的领导者应该显露在外人面前的情绪。道恩的情绪实在过于外露，然而对方的的确确是一个大家族的族长，拥有堪称庞大的势力。 倘若道恩的情绪外露还能解释为对自己力量的自信。可是索兰，这个隐隐是道恩的接任者的男人也同样有这个问题，而且表现得比他的父亲明显得多——至少当道恩有意控制自己的情绪的时候，他确实很好地瞒过了布鲁斯的眼睛。 是因为还过于年轻吗？以道恩的年纪来看，索兰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继承这份庞大的产业，因此他没能表现出合格的继承人素养也是正常的？ 不，以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道恩并没有掌权的欲望，他不会是那种会长期牢牢把持权柄的领导者。 “先生。”沉默间，离开的奥布莱恩已经带着新的合同回到了道恩的身后，将文件夹递上。 “签字吧。”道恩看上去已经平复了心情，“阿布会为你重新安排一个房间，方便你履行你的责任。” “明天记得及时报到，我的保镖先生。” …… 说来有些可笑，成为道恩的保镖之后布鲁斯的自由程度反而比他身为客人时还要高得多。 正如道恩先前说的，在绝大部分时候他并不需要什么保镖，这放在布鲁斯身上，就意味着他几乎每天都是在带薪休假。 他的雇主并不要求他每天都守在自己身边，却也不介意在与其他人谈话的时候带上一个保镖。布鲁斯不知道对方这样的大胆和自信来源于何处，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有利的。甚至在布鲁斯看来，倘若他自己是一个商业间谍，绝对能将道恩坑得倾家荡产。 不过他此时的重心并不在打探和道恩有关的消息上，比这更加牵动布鲁斯的思绪的，是他自己的来历。 向布鲁斯暗示他的来历很可能不是他刚醒来那时想的那样简单的线索有许多。如果只是道恩查不出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尚且还能说是曾经的自己将行踪隐匿得太好，但是这根本无法解释他自己错乱的记忆——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在一个人的记忆里硬生生抹去一个国家？ 其他人会怎么想布鲁斯并不清楚，他在自己的脑子里列出了不少的可能性。空间跳跃在其中只是简单的，更加复杂的推测包括他自己此前生活的世界是‘楚门的世界’；甚至还有他自己是个克隆人，他的记忆完全是虚构出来然后被灌注到他的大脑里的；或者他自己实际上是个机器人只是他不自知—— 当然，要验证这一点，布鲁斯并不会傻到去摸摸电门看自己是否能将电能转化为自己的能量，他只是简单地验证了一下机器人三大守则，从而排除了这个判断。 这个可能性容易排除，想要验证其他的可能却并不容易。 即使原本的技能因为他见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而被逐渐地开发出来，布鲁斯也依旧很难排除掉他自己列出的各种可能——尤其是，他要如何才能证明他此刻看到的世界并不是一个由其他人虚构的，将他的思维禁锢的虚假幻境？ 这实在是个几乎无解的问题。倘若布鲁斯对自我的认知是完整的，他根本不会考虑这个可能，对他而言，不管世界的真实是什么，他永远不会质疑自已所在的世界真实性，然而他的记忆实在是...... 好在除此之外，很多可能因为查不到相应的痕迹被他一个个地划掉，最后只留下了少数非人力能造成的或者无法验证的一些情况。 前者多半产生于一些超出现有的科技的偶然事故，最大的可能就是时空跳跃。相比之下，后者由于过于无解的验证方式，被布鲁斯暂且放到了一边。 那么问题来了。 怎样才能知道曾经的自己是真的触发了什么偶然的情况？ 对于绝大多数人，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早就简单地断定自己穿越了时空。可布鲁斯作为一个聪明人，还是一个疑心病似乎挺重的聪明人，他的做法必然不会这么直接。 换句话来解释这一点，那就是聪明人总是容易想太多。 然而即使是聪明人，也总会面临一些无路可走的困境。 比如说现在，他既无法找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确实是由于偶然的非人力因素进行了时空跨越，也没有办法验证自己的其他猜测。 布鲁斯对自己进行时空跳跃的条件一无所知——倘若他真的是进行了时空跳跃的话。 他查阅了所有与时空有关的资料。不管是科学性比较强的‘达到一定的速度，就可以导致时空壁破裂’，还是明显幻想成分比较多的小说——作为逻辑思维极强的理科生，布鲁斯简直无法理解跳下楼就能穿越时空是因为什么，还有其他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穿越方法…… 在他最终放弃从这一切里找到答案时，布鲁斯只能说，他还没有看见过穿越的同时还失去记忆的主角……也许，倘若他是这些主角之一的话，那大概是里面相当倒霉的一个…… 第9章 第9章 唯一可能能够带有一些关于他经历了什么的线索的，只有在布鲁斯出现那晚被他顶替了的那个男人——克拉瑞恩。道恩说过会去查他的消息，但是至今也没有回音—— 既然没有任何办法打破目前的僵局，这个问题就不值得再耗费时间。于是，唐·道恩先生在时隔将近一周之后终于再次见到了他的这位不称职的保镖先生。 在家族的内部，暗中关注道恩这个族长的人并不少。或者说，正因为他作为族长积威甚重，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窥视他的生活的人才会格外的多。自然，他多了一个保镖的事情也瞒不过这些人的眼睛——布鲁斯是个大活人，当然不可能说藏起来就藏起来，何况道恩本人还根本没有想藏。 在布鲁斯本人还不知道的时候，他那堪称“恃宠而骄”的行为就已经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引发了多种多样的猜测。 位于众多视线中心的男人正如他之前所承诺的那样，根本没有过问布鲁斯避开自己之后做了些什么，从对方的表现来看，布鲁斯也能确定他确实没有派人来观察自己。 此前布鲁斯还真的没想到对方能做到这样，为此，他还做了不少的防范措施...... 在道恩还不知道的时候，他在布鲁斯心里被默默地加上了一个名为信任属下，实为天真大胆的标签。 这种印象，在道恩毫不忌讳地将布鲁斯带到议事的地方是被描得更加鲜明了。 不过这对布鲁斯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 能够对事情的变化了如指掌对他的现状来说自然是有利的，而道恩的所作所为无疑为他提供了更多的情报，让他为未来可能的情况作出更多的应对计划。 出于作为一名高薪保镖的职业操守，尽管布鲁斯没有将这当成一份长期的工作，他的责任感也让他针对道恩可能遇到的危险做出了不少的应急预案。 考虑到道恩本身不俗的战斗力，布鲁斯带着他的计划去找了自己目前名义上的上司。 ——如果可以，他当然愿意尽量隐瞒自己计划中的细节以免其他人针对这些做什么布置，然而他现在面对的是自己的雇主，而不是伙伴或是下级。 “这是什么？”道恩接过厚厚一沓纸质资料，惊讶地挑起了眉。他迅速地一页页翻过布鲁斯的计划书：“你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布鲁。” “考虑到你可能面临的绝大部分危险情况。”布鲁斯说，“主要分为下药和武力威胁两种，你需要做的就是在遇见这些时给我留下相应的记号，并且在合适的时机作出反应。” 道恩简单地看过这些内容。 他刚刚结束一场商业谈判，被商场上的合作伙伴们的口蜜腹剑搞得疲倦又烦躁，此时嘴角却忍不住因为面前这份周详细致的计划而露出笑容。 说他们两人之间有雇主与保镖之间的信任感或是别的什么，那完全是在胡扯。 真要定义两人之间的关系的话，不如说是道恩在付钱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布鲁斯什么也不做，他依旧能如期地拿到他的薪水—— 这就使得男人拿出这么一份详细的应对计划书的行为显得格外的出人意料……以及责任心爆棚。 “我简直要惊叹了，布鲁，我之前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他有些调侃地抬起头看向布鲁斯，又低下头翻了翻资料，忍不住调侃道，“你这样的行为简直像个控制狂。” “这是你考虑到的所有情况吗？”他说着，随手翻了一页，挑起了眉，“——如果是激发某种生理需求的药物，视情况给你留记号？” “怎么，你还打算帮我守门吗？”他抬起头问。 男人的表情实在是容易让那些脸皮薄的人恼羞成怒，但布鲁斯并不动容。 “主要是为了避免一些意外，”他说，像是在生理课上讨论一个学术问题，“毕竟蓄势待发的时候受到惊吓可能会造成男性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为什么这样严肃？”道恩看着对方一板一眼的样子，只觉得真是有点浪费了那张好看的面孔。他轻咳一声，正色道：“还是不要了，如果你碰到这样的情况，请务必毫不犹豫地来救我。” 说完，随手将计划书丢在一边，指了一下对面的座位示意布鲁斯坐下。 “你这样认真的工作态度真是让人惊讶，布鲁。我以为你知道这些并不算是你的工作范围。” “我现在是个保镖。”男人不客气地坐下了，“不管我之前是什么人，现在这就是我的工作范围。” 道恩耸耸肩，他可不相信布鲁斯会不知道保镖只是一个名头，实际上他做不做这些都能领到工资。虽然如此，布鲁斯做的这些事情依然让他心情愉悦，这意味着对方不愿意不劳而获——发薪水的人当然更愿意雇佣勤勤恳恳的员工，即使他很可能根本不会采用对方的工作成果。 他把这份工作成果放到一边：“我过后会仔细看的。” 布鲁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道恩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的神情，在对方即将走到门口时开口道。 “说起来，我过几天要去参加一个晚宴，你想一起吗，布鲁？” 男人的眉头一皱，但还是停下了脚步，像是真正的保镖一样一板一眼的问：“需要贴身保护吗，先生？” 道恩含着笑意一摆手，倒进了自己的座位里：“还是叫唐吧，布鲁，我可是非常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 “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就让阿布顺便帮你准备一套合适的西装——钱会从你的工资里扣的。”他说，语气相对于雇佣关系显得更加亲昵一些，“我不介意美丽的女士们的注视被你分走一点。” “不了，我不是会抢走朋友的风头的人。”布鲁斯轻声说，“不如提前祝愿你能够如愿成为人群焦点？” 他有意没有反驳“朋友”这个词，一双眼睛长久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道恩仿佛毫无察觉。 “不用了，我一直是。”他笑道，又有些遗憾地摊手道，“不过宴会一定会因为失去了你而失色不少的。” 他的保镖给自己的雇主留下了一个挺拔的背影。 即使道恩在他面前表现出超出他们原本关系的亲近和信任，他也不会像是小说中的主人公们那样简单地就认为对方是真的信任了自己。 言语和姿态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偏偏总有人会为这些表象迷惑。 …… 这场晚宴与平时的任何一场晚宴没有任何区别——不管是慈善晚宴，商业晚宴，还是别的什么宴会。应邀而来的客人们需要做的无非就是品尝一下主人提供的食物，与其他客人交谈联络感情，最后视不同的情况或是出钱或是送上礼物而已。 金碧辉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道恩简直想象不出来晚宴是不是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模样。 偶尔，在宴会上还能遇见一两个有趣的灵魂，算是这样的浮华之中的点缀，不过近来他的好奇心完全被那位满身秘密的客人吸引了，对这样的宴会根本提不起精神。 出席这样的宴会自然不可能不带女伴。 实际上，作为一个擅于欣赏美丽事物的人，尽管道恩本人实际上并不那么热衷于进一步的深度交流，他时常更新的女伴名单也使得他的风流名声相当响亮。 看出道恩的心情不算好，这些惯来擅长察言观色的人自然不会主动凑上来触霉头，使得男人越发感到这宴会无聊又难熬。 他站在舞池边上，百无聊赖地注视着晃动的酒杯中向上冒着的气泡，想着对手们近来的动向，隐约感觉到了暗流涌动的氛围。 从掌控家族以来，他一贯顺风顺水，这样有些让人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的情况实在是少有——就好像是那些对他抱有敌意的人的脑子突然变灵光了似的…… 想到这些，他不由又想起了布鲁——对方身上疑点重重，他在那个男人身上观察到的那些线索总显得自相矛盾，即使是用雇佣兵来解释他的身份也相当勉强……偏偏这么一个处处可疑的人还声称自己对过往完全没有记忆。 ——也不知道是哪位对手派来的间谍。 ……又或者不是间谍？ 但一个人身上要同时兼具身手好，气质佳，家境优渥，智力超群，面容英俊这几个特征都极为困难，何况对方还失去了对自己过往人生的记忆，同时即使以道恩家族的势力都查不到任何他存在过的线索，甚至他还如此巧合地，毫无痕迹地顶替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份被送到他的面前来。 这么多小概率事件同时发生在一个无辜的人身上，这简直都不能被称作巧合了，道恩想，倘若布鲁真的是一个恰巧被卷入这一切的人，那他简直就能够被称为天选之子。 第10章 第10章 布鲁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缺乏耐心的人，即使他现在是失忆状态，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是。 对自己的来历的调查陷入停滞这件事并没有多么影响他的心情。 事实上，从他开始考虑时空穿梭这一可能性的时候，布鲁斯就没再寄希望于能够在短期内找到什么线索。 相比追寻那些暂时可以算是虚无缥缈的来历问题，他更愿意着眼于当下。 比如说，好好当道恩的临时保镖，赚一笔足够他后续的调查和生活的钱——道恩不见得会采用他的提议，他没必要考虑到雇主的想法，只需要做到作为一个保镖的本分就足够了。 既然如此，道恩家族就成了一个他绕不过去的关键点。 作为这么一个庞大而古老的家族的掌权者，荣耀与风险往往是并存的。 布鲁斯很少出门，但这并不意味这他与外界的信息隔绝了。 在这样的高科技时代，即使足不出户也能很容易的获得他想要的信息，何况奥布莱恩作为一个堪称完美的管家，总是会把主人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即使这些可能并不会被使用——其中就包括每天的报纸。 不管是从报纸上，还是在网络上，布鲁斯都看见了对道恩出席一场慈善晚宴的报道——不是一笔带过的那种报道，而是切切实实地能让人感觉到被报道的那个人就是媒体的宠儿，聚光灯追逐的焦点。 其中的隐含寓意自然也不言而喻。显然，在这片土地上，道恩家族的影响力要远比布鲁斯之前以为的要大得多。 这样庞大的家族，所需要防范的不仅仅是来自外部的攻击，内忧往往会比外患更为致命。 道恩并不将布鲁斯的警告放在心上。 “他们服从我，这才能给他们带来最大的利益，他们也知道这一点。”他说，一边漫不经心地邀请布鲁斯一起享用下午茶，“这就够了。” 布鲁斯拒绝了雇主的邀请，但并不对他的话进行反驳。 这就够了吗？ 他并不这么认为。 人心总是复杂的，即使道恩能带领他们得到最大的利益，可能也比不上坐拥自己的势力，被别人恭维巴结来得让他们开心。 道恩对人心的认知太过简单，直白到让他怀疑对方是怎么坐上现在这个位置。 然而他的雇主先生并不在意自己的保镖因为自己的态度又产生了什么复杂的想法，他笑着再次邀请布鲁斯加入他的下午茶。 “来吧，布鲁，”他说，“就当这是你的工资的一部分？” 男人的语调中带着一种莫名让他感到熟悉的，有钱人式的轻佻，让布鲁斯有些许不适地拧了一下眉毛。 然而作为被付钱的那一个，他还是无从反驳地坐了下来。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道恩倒也习惯了对方与那张俊美风流的脸不同的，沉默严谨的性格，因而并不把布鲁斯不发一言的行为放在心上。 不过，这样一张好看的脸放在面前，还兼备一身禁欲诱人的气场，实在是让他对看布鲁斯变脸这件事兴致勃勃。 既然坐下了，布鲁斯也就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遵循身体残留的本能自然而舒适地靠在沙发上。 “我最近听见了一个有趣的流言，”道恩伸手捏着甜点架上的马卡龙吃着，“你应该还没听说？” “奥布莱恩跟我说你最近都没出门。” 他的目光扫过保镖先生舒展自然得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的姿态。 “说起来，难道你不需要去锻炼体能吗？”他的话头转得突然，好像是一下子对之前的话题失去了兴趣，又好像是故意在吊起布鲁斯的好奇心，“难道你打算从保镖转职成安全顾问？” 布鲁斯并不搭话。 锻炼吗？他自然是锻炼了的，在陌生的环境中，自身的实力才是他最大的保障。道恩家的训练场虽然大，设施也齐全，但是隐私得不到保障。 因为是家族的训练场，设计的时候大概就没有考虑过隐私这个需求，几乎所有隔间都是用玻璃隔开。布鲁斯不想冒让潜在的敌人知道自己真实实力的风险。 不够了解有时才是最大的变数。 道恩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只是停顿片刻，就准备继续自己的话题。 “父亲！” 来人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平静和缓的气氛，不仅是道恩，就是布鲁斯的眉眼间都不由闪过了一抹惊诧。 在道恩宅的这将近一个月，给他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这个家族对等级尊卑的严格遵守，就像是那些中世纪的传承许久的贵族一般，即使是父子之间，都有分明而严格的礼节需要遵守——至少，在他这个外人面前，这样的突然闯入对他们来说可不算是一般的失礼。 “怎么了，索兰？”道恩带着点疑惑地询问。 索兰.道恩给布鲁斯留下的印象一贯是有些阴沉内敛的，但此时，在两人的注视下，青年的目光此时飞快地掠过他的父亲和布鲁斯，然后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似的垂下了头：“抱歉，父亲，是我太冲动了。” 奥布莱恩这个时候才跟着推门走了进来，反手合上房门。他显得对索兰的行为有些诧异，但同样做出了道歉的姿态。 “我没能拦住索兰少爷，先生，”他用与平时别无二致的，不急不缓的英式腔调说着，“但我想，少爷应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和您探讨。” “是的，父亲。” 青年抬起头，目光又迅速地在两位年长男性的身上扫过一圈。 “我先离开了。” 布鲁斯没理由忽略这样明显的暗示。 他站起身，冲着道恩颔首示意：“我暂时还没有转职为安全顾问的计划，唐，不过如果你愿意为此开出更高的工资的话，也并不是不能商量。” 道恩的嘴角重新有了笑容：“贪得无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布鲁，你的薪水已经是顶尖水准了。” 布鲁斯朝着索兰和管家轻轻点头，从门口离开。 在他身后，奥布莱恩也很快退了出来，将房门重新关上。 “唐向我提起庄园里最近有一个关于我的留言，”他对管家先生说，蓝眼睛洞悉地注视着对方，“我想知道它的内容。” “没有什么，华纳先生，”奥布莱恩微微低下头，不与他对视，“我只负责照顾先生的生活起居，不过如果是重要的事情，想必先生会向您谈起的。” “希望如此。”布鲁斯说。 他转过身，忍不住皱起了眉。他确信自己不会看错索兰刚刚扫过自己的目光——那是敌意，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更加浓重的敌意。 …… “你怎么了，索兰？” 青年踌躇了一下，走上前去蹲坐在道恩身边。 “父亲很喜欢华纳先生吗？” 道恩垂着头打量着他，嘴边含着笑意。“怎么？”他轻声说，“那些流言让你感到不安了吗，孩子？” “不，”索兰急促地说，在触及道恩的目光的时候猛地垂下了眼睛，“我的意思是，您喜欢什么是您的自由……只是那些人说的——” 他低着头，收敛了一身的气势，任由道恩随意地揉乱自己的黑发，看上去像是顺服的兽类。 “他们不该诽谤您的名誉……”他微微咬着牙，绷紧的脊背在感受到来自养父的安抚时迅速地放松下来。 “不要放在心上，索兰，那是你的亲人。” “这些根本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 “我知道了。”青年说，顺着道恩的力量将头靠在男人的腿上。 沉默，一种安静而默契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抚平青年焦躁的情绪。 “父亲。” 道恩含着疑惑应了一声。 “您真的对华纳先生……”青年欲言又止，他又咬了咬牙。以他看来，来历不明的布鲁斯自然是配不上他的父亲的，不过倘若父亲有兴趣的话——“如果是那样，我知道有一些办法……” “不要胡思乱想，”道恩失笑，他倒是难得发现自己的养子还有这么喜欢胡思乱想的一面，“那些手段，难道我知道的比你少吗？” 他重新把索兰的头发理好：“布鲁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确实对他很有兴趣——但不是那种兴趣。” 索兰感受到道恩按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量，顺从地低下头。 他依旧忧心忡忡——他看的所有的书都告诉他，好奇就是喜欢的第一步，虽然他的父亲目前声称对那个人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但是如果要青年来说，他倒宁愿道恩只是对布鲁.华纳身体有想法，而不是对那个人感兴趣。 那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万一最后骗了父亲的感情就跑了可怎么办？ 道恩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养子竟然已经想了那么远。他伸手把青年从地上拉起来：“不要想那么多，索兰。至少，不论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继承人——不论如何。”他带着安抚意味地重复道。 “我知道的，父亲。”青年有些勉强地露出笑容。 第11章 第11章 秋天，道恩不喜欢秋天。 他的祖国的天气并不像是英国那样成为了国民之间打破尴尬的一个梗，但毕竟两个国家在地理上相差并不遥远。因此，相对于夏天的凉爽舒适，阴雨绵绵的秋天潮湿得简直能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会长出蘑菇来。 这种天气对于他这样的下午茶爱好者来说自然是非常不友好的。 自然，有钱人自带钞能力，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享用下午茶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然而花圃温室总让人觉得比凉风习习的阳台来差了点什么。 连续不断的阴雨天让他的心情非常不好，连带着对有一双格外好看的蓝眼睛的布鲁斯也看得不顺眼起来。 蓝色=水=雨天=烦躁 这么一个自带逻辑的等式的建立，让布鲁斯难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遭到了别人的嫌弃。 当然，作为一个没有读心术等各种超能力的普通人，布鲁斯并不会知道自己的雇主先生背后的诡异逻辑链，自然更不会在意道恩不再邀请他共进下午茶的原因。 又不是小说男主角，每天悠闲地找人谈心才更值得关注吧。 虽然他被雇佣的时候，道恩将他的工作定义为贴身保镖，但正如对方之前说的，在绝大部分时候，他并不真的需要安全保护。 在这些日子里，布鲁斯对道恩家族在这个国家的权柄有了更加明确的认知——在德布罗意，这个家族就相当于一个隐形的皇室，他们并不显于人前，但却掌控了几乎所有的话语权。 在这个势力范围之内攻击道恩绝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也几乎不会有人这样做。 因此，只要道恩待在这个国家的范围之内，他就可以算得上是安全的。根据他们之前签订的协议，这意味着布鲁斯可以随意地支配他的时间。 …… 道恩家的健身室依然可以称得上是这座庄园里最热闹的地方。 布鲁斯正在隔间里做体能训练。 来自索兰的敌意让他对道恩之前随口提起的那个流言上了心。在第一次见面之后索兰对他的态度本来已经趋于平和，没道理会突然改变，加上流言出现的时间还那么巧…… 本来他没必要在意什么流言，但是加上来自家族继承人的敌意就不一样了，这势必会造成许多难以预料的变数。 “布鲁。”阿德莱德敲了敲隔间的玻璃，在收到布鲁斯的眼神之后才推开门进来。 布鲁斯的衣服被汗水打湿，弹性的布料紧贴在他线条美好的身体上，让刚进门的金发青年忍不住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 “真应该让那些说你配不上先生的人看看这一幕，”他说，语调轻快带着促狭，“如果我有机会，我也愿意臣服在你的西装裤下——他们其实应该说你把先生迷得晕头转向才对。” 对于刚刚认识不太久的人来说，这话已经称得上有些冒犯了，然而说这话的人的面孔实在过于阳光和真诚，让人只能将这话理解为赞美。 布鲁斯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鬓角的汗，有些无奈：“这不是什么值得拿来取笑的话题，阿德莱德。” “叫我艾德，”他道歉似的举起手来，笑容依旧灿烂，“你要相信我只是在认真地称赞你，布鲁。” “你身上一点疤痕都没有，难怪他们都不觉得你是先生的保镖。”青年并不掩饰自己对布鲁斯的欣赏意味。 他没得到布鲁斯的回应。 这确实是一个疑点，即使是普通人都难免磕磕碰碰，难以保证身上什么痕迹也没有。他的身手明显是经受过专业的训练的，可别说是伤疤了，就连训练留下的老茧他都没能在自己身上找到。 虽然如此，出现‘自己是道恩的小情人’这种谣言也依旧让布鲁斯很是费解……不管是从气场还是身高来说，他是半点也没看出什么暧昧感。 阿德莱德一点也不把布鲁斯的沉默放在心上。 “我听说先生很信任你？”他有些试探地问。 “我没有别的意思。”他在布鲁斯开口之前就主动解释。 布鲁斯顿了一下，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不，我没有在怀疑你，只是有些好奇你问这个的原因。” 阿德莱德露出一个有些羞赧的笑：“你大概不知道，每年年底的时候，我们家族会考核成员一年的成果——有点像是绩效考核，表现优秀的人会被调到更重要的位置。” 他停了停，观察着布鲁斯脸上的表情，却没能看出什么。 “我今年做得不错，但是家族里优秀的大有人在，所以就想问一问先生有没有在关注我的成果……” 他的面孔确实长得好看，此时露出这样迟疑的表情，换一个人大概就开口询问他的难处了。 布鲁斯不是那么轻信的人。自来熟的人当然存在，但是他在道恩身边的地位相当微妙。在这种情况下，还主动来结交他的阿德莱德的意图本身就值得怀疑。 但这不影响他主动制造自己容易相信别人的假象。 “但是我并不知道你的成果是什么。”他再自然不过地接过话头，露出一副‘我想要帮你但是我也没有办法’的表情。 阿德莱德果然露出惊喜的表情。 “你愿意帮我吗，布鲁？”他有些激动地伸手拥抱了布鲁斯一下，一点也不在意对方满身都是湿哒哒的汗水。 骤然被陌生的气息侵入自己的领域的布鲁斯差点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射把阿德莱德推开，他对青年露出一个假笑：“当然。” 阿德莱德反倒显得踌躇起来，犹豫地说：“其实也不是很难的事情，只要先生看见了我的成果就够了。” “布鲁，你方便的话，抽空向先生提一提我好吗？我今年负责武器研发。” 这就是他的目的吗？ “我会找机会的。”他说。 阿德莱德露出笑容：“谢谢你，布鲁。” “没什么。”布鲁斯说。 他本来就因为运动出了一身汗，又和青年聊了一会，此时身上的热量已经散去，冷冰冰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并不舒服。他有些不适地拉拉衣领。 阿德莱德顿时极会看人眼色地提出告辞。 布鲁斯没有挽留，不管青年结交他的目的是不是单纯地想要博得道恩的青眼，他并不是那个有所求的人，想要知道阿德莱德结交自己的真正原因没必要急于一时。 何况本质来说，他与道恩、道恩的家族并不是什么绑定的关系，一旦他提出辞职，这些人的目的和想法就与他再没有什么关系。而布鲁斯并不认为自己会长时间担任道恩的保镖。 阿德莱德并不是布鲁斯在这段时间里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这些人能不能被认为是朋友都很值得打上一个问号。至少在布鲁斯眼里，他结交这些人只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消息，这些人靠近他也是各有所求。 他一点也不觉得这能够被称之为友情，顶多算得上是合作者的关系。 布鲁斯向来是个计划缜密的人，对待其他人尚且如此，对自己自然只会更甚。 从他莫名地出现在道恩面前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布鲁斯早就已经领到他的第一份工资，道恩也遵守诺言地为解决了他的身份问题，他现在其实随时都可以向道恩提出辞职。 不过道恩不像之前那样有事没事就派人来邀请他去聊天，并不意味着他身上的谜团对对方的吸引力就降低了。 就算对方不太可能因为好奇心没有被满足而花费大量的人力。在他孤身一人，没有资本，所有的身份信息还是道恩帮忙伪造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必要为自己招惹麻烦。 再说他暂时也没必要放弃来自道恩的助力。 虽然在猜测自己突然出现的原因可能与时空问题有关的时候，布鲁斯就没再指望能够从道恩那里得到有关自己的过去的情报，但这并不意味着道恩的庞大势力就失去了价值。 他自己的来历成迷，唯一可能与他自己的突然出现有关的人——克拉瑞恩可不是。想要查到对方的踪迹，自然还是家大业大的道恩比起毫无根基的他来要更有优势。 因此，布鲁斯目前的计划中暂时没有向道恩请辞这个选项。 虽然没有这个计划，必要的准备还是要提前做的。 因为一个月以来他都没有表现出想要离开庄园的意图，道恩对他的关注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多。而且刚刚发了工资，他这个时候想要出门逛逛也显得顺理成章，不会引起额外的注意。 布鲁斯已经提前向奥布莱恩提过这件事，至于管家先生会不会向他的主人报告，这在他看来是毋庸置疑的——毕竟从始至终，对方都表现得对道恩忠心耿耿。 这些小事暂且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现在只需要按照计划开上奥布莱恩准备好的车出门就好。 ——或者还要注意一下车上是不是有摄像头之类的。 ——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12章 第12章 如布鲁斯所料，道恩果然没有对他要出门这件事多加关注，即使是摄像头，也很敷衍地只装了一个，甚至连窃听器也没有放上一个。 车上的窃听器自然是不能动的。 道恩家的庄园距离商业区的距离相当的远，好在有道恩借出来的车辆代步。 来自雇主先生的豪车刚刚开进商场的车库里，立刻就有巡视的保安走过来指挥他前往一个更方便安全的停车位。 布鲁斯从善如流。 他停好了车，用余光扫了一眼摄像头所在的位置，动作自然地下了车。 男人直到将近傍晚才重新回到这里。 几个小时的时间，他看起来并没有买到很多想要的东西，手里只提了一个并不算大的纸袋。 布鲁斯上了车，表情如常地将车开回了道恩的停车场。他甚至还有闲情和驻守的保安说笑几句，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进房，布鲁斯反手合上了门。 纸袋看着并不大，但那是因为他把买回来的蓝牙耳机的包装全部都拆开扔掉，只留下十几个小巧的耳机放在纸袋的底部。 为了掩人耳目，他之前特意花时间向那些警惕心不算重的道恩家族的后辈打探过哪些店铺属于道恩家族的周边产业，购物时还特意避开了。 蓝牙耳机这类的电子产品单买一两个算不上什么，但是购物量一大，即使道恩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也必然会有所疑惑。 布鲁斯准备将买回来的东西整理一下，收进房间里隐蔽的角落。 他顿下身，还没来得及开始动作。 房间的门被‘叩叩叩’地敲响了。 “华纳先生。”是之前负责照顾过他的男仆戴西的声音。 布鲁斯心里顿时闪过数个念头，警觉地向门口偏过头，注视着那里的动静。 是他忽视了道恩的其他监控手段？还是他采购的超市实际上是道恩暗处的势力？ 他买的那些东西让道恩起了疑心吗？ 男人一时有些懊恼——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敲门声一直在持续。 布鲁斯绷紧了肌肉，准备好对可能到来的攻击做出反击，语调却放得平缓。 “我在，怎么了？”他打开了门。 “华纳……” 门开得猝不及防，年轻男仆的手差点敲到男人的胸口上。 他连忙收回了手。 布鲁斯低着头观察着他，蓝色眼眸深处是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目光微冷地审视着对方。 戴西显然因为这差点发生的意外而有些尴尬，神色中隐约的焦急却并没有消失。 他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华纳先生，梅森管家让我来通知你，回来之后尽快赶去机场，先生已经在那里等您了。” 男仆说着，眼睛里显露出一点羡慕来。 布鲁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稍稍放松了紧惕。 看上去戴西是知道内情的，至少这事在对方的眼里不是什么坏事，那么他可以暂且不用担心道恩会不会突然发难。 戴西根本没发现刚刚有一瞬间对面的男人眼里的神色警觉得有些吓人，他殷切地催促道：“您快一点出发吧，先生他们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 布鲁斯再次在他的话语里抓住了一个字眼，暗暗记在心里，脸上却显露出疑惑来。 “唐在等我？”他反问，“可是我并没有接到电话，也没有提前通知。” “先生说不必打断您原本的安排，只要等您回来再通知您就行。不过梅森先生还是吩咐我在停车场等您的，大概是刚才不小心错过了。” 梅森是奥布莱恩管家的姓氏，布鲁斯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依照对方对道恩的忠诚程度，因为不想要主人久等而派手下等着自己回来的事情确实是奥布莱恩会做得出来的。 他笑了笑：“应该是错过了。” “奥布莱恩有说是什么事吗？我可能需要准备一些东西。” “不用的，”戴西说，“梅森先生说，等您回来什么都不需要带，只要尽快去后山机场就行。” 布鲁斯心中顿时警觉，他低下头，装作是打量了一下自己衣着的样子，自然而然地说：“我去换身衣服，马上就来。” 戴西果然没有再催促。 布鲁斯说的换一身衣服自然真的就是简单地换一身衣服。甚至还并不是像戴西心里以为的那样换上一身正装，而是实实在在地换了一身简单方便活动的运动装。 布鲁斯没过两分钟就重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掌插在蓝色运动外套的口袋里，一派自然：“走吧。” 戴西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但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尽职尽责地把他带到了机场。 道恩已经坐在了飞机里。布鲁斯到的时候，奥布莱恩正在取走他面前空了的酒杯，看上去确实是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布鲁斯暗自警觉地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布鲁，你自便就好。”他的雇主勾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简单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露出疲倦的模样闭上了眼。 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布鲁斯，道恩原本其实是想要多和对方交流几句的，然而目光触及对方那一身蓝色的运动服，因为长时间的阴雨连绵而一直心情不太好的他顿时就失去了和对方交谈的欲望。 布鲁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奥布莱恩。 他是做好道恩可能是对自己起了疑心的准备过来的，甚至在心里勾勒了自己的逃跑路线——为了避免嫌疑，他之前根本没有准备什么杀伤性的武器，倘若道恩真的发难，他只能随机应变尽量往机场边的树林里逃。 怎么也没想到道恩会连几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就自顾自地睡了。 “先生准备进行一次出国旅行。”顾及到主人，奥布莱恩特意压低声音，“您是先生的朋友和贴身保镖，所以先生特意吩咐大家等您回来在出发。” 出国旅行？ 布鲁斯皱起了眉。 他之前根本没有听任何人提起道恩有这么一项出行计划，这显然是临时决定的事情。然而出发的时间这样凑巧，实在让他拿不准是不是因为他买的那些东西。 他按着管家的指引在道恩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同样闭上了眼睛。 心大到在这种情况下睡着自然是不可能的。布鲁斯闭着眼睛，侧耳听着周围的响动，一边慢慢的回顾今天发生的事情。 从他收到戴西的通知到见到道恩之间的时间太短，又是事发突然，难免不能仔细思考这一切。把今天做过的事情重新分析了一遍，布鲁斯就微微放下了心。 他本身为了避免风险就没有买武器，像是蓝牙耳机，收音机这类的电子产品，即使道恩真的查了他的购物清单，因为这些东西数量过多有所怀疑，也不至于直接对他出手。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就看出道恩实际上并不是多么强势多疑的一个人，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事情换做是索兰可能做得出来，但是道恩多半会倾向于继续观察，见招拆招。 大约是因为孤身一人面对完全陌生的世界导致了精神上下意识的紧绷，不论如何，他之前的反应确实是过激了。 想清楚这一点，布鲁斯就稍稍放松了些。 为之前的行为懊恼是没有意义的，布鲁斯也不是会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后悔的人。何况他自信自己将紧惕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不至于会因此导致他的处境变得更坏。 虽然如此，男人还是暗暗在心里做好了应对最坏的局面的计划。 …… 布鲁斯一开始是闭着眼睛养神，等到心里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之后就开始放缓呼吸，装作深睡的样子。 他的本意是想要观察道恩或者奥布莱恩在他熟睡时的行为，但坐在他对面的道恩听上去似乎是真的睡着了。甚至长时间地听着另外一个听着另一个平稳均匀的呼吸声，让布鲁斯也有些泛起了倦意。 幸而他这段时间作息规律，靠意志力集中精神的情况下倒也不至于真的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窸窸窣窣的动静将布鲁斯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他保持着呼吸不变，感觉着周围的动静。 似乎是道恩醒了，然后传来奥布莱恩的低声询问。 布鲁斯感觉有一道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但并不清楚来自于谁。很快，那道目光也移开了，随之是鞋底与地毯的轻微摩擦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他之前大致观察过飞机的布局，在靠近飞机的尾部有一个由挡板隔开的半封闭的空间。 “还有多久到？”是道恩压低的声音。 空间毕竟不是封闭的，在布鲁斯竖起耳朵的仔细听的时候还是能够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会降落，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我之前说的舞会——” “联系过了那边的人手，他们会提前布置好琳琅号。宾客的名单我已经拟好了，”奥布莱恩的声音低沉，“先生需要看一看吗？” 一阵安静，大概是道恩在读那份宾客名单。 “可以了。”道恩说，“对了，把上次那个人一起加进去。” 上次那个人？ 听起来道恩似乎是在这个舞会上有什么安排…… 奥布莱恩没有异议：“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有意放轻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近，道恩重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布鲁斯没有急着睁开眼睛，而是继续等了一会，才做出悠悠转醒的模样。 道恩正在注视着舷窗外的天空，神色放松，心情不错的模样。听见布鲁斯有意发出的动静便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 “醒了？” 布鲁斯点点头，应了一声。奥布莱恩随即过来给他送上了一杯柠檬水。 机舱里比外界湿度小些，确实需要水来润润嗓子，布鲁斯说了声谢谢。 道恩一直等到他喝完了水才开始说话。 男人眼里含着笑意：“现在离开了德布罗意，终于到你履行职责的时候了，保镖先生。” 虽然口里说着保镖，道恩依然是那种和朋友说话的语气。 既然担任了对方的保镖，自然还是要出力的，布鲁斯本来也没指望光拿着道恩的薪水却像之前那样一直带薪休假，这让他感觉好像是接受了对方的施舍。这也是他之前专门为道恩做出一份安保计划的原因之一。 他没有异议地沉默着。 “来看看这份礼物。”道恩轻声说，将一个箱子推到了布鲁斯面前。 第13章 第13章 “武器研发部的最新产品，我特意让他们把子弹改成了麻醉弹，还另外给你准备了一些小东西。”他说，微微一笑，“他们的负责人阿德莱德今年做得很不错，明年我准备把他提到更高一点的位置。” 熟悉的名字。 布鲁斯原本看着箱子的目光移到了道恩的脸上。 道恩就好像是随口提起了布鲁斯‘新朋友’的名字。 对上布鲁斯的目光时，他还露出了有些意外的样子：“怎么了？” 男人摇了摇头，心里拿不准对方究竟真的是随口一说还是有心警告，只道：“没什么，只是我似乎认识那位武器研发部的负责人。”他说着，主动伸手打开了箱子。 “那真是巧。”道恩似乎也没放在心上。 箱子里的武器确实异常精巧。看得出来原本应当是一把小型的手木仓，只是不知道道恩是提出了什么奇怪的要求，被整个改成了一把短剑的外形，但由于木仓口不能磨成剑刃那样薄而锋利的模样，看起来又有些像是一把开了单刃的奇怪匕首。 看得出来，道恩还是坚持认为他以前常用的武器是短剑。 布鲁斯沉默了片刻，收起了放在旁边磨制精巧的飞镖，小型□□之类的东西，重新把那把奇怪的木仓推了回去。 他情绪是有些复杂的。 平心而论，道恩对他即使并不算完全信任，一直以来也都相当友好。 就算在布鲁斯成为他的保镖之后，道恩也一直是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他。今天这份礼物也明显是花了一定的心思的。 但是这么一把奇形怪状的武器摆在面前，布鲁斯再多的情绪都直接变成了哭笑不得。 “我不需要这个。”他说。 道恩耸耸肩，从善如流地摆摆手让奥布莱恩把箱子挪开。 “从现在开始，我的安全可就交给你了，保镖先生。”他含着笑意，好像又变成了初次见面时的那个散漫不羁的花花公子。 布鲁斯……布鲁斯有些无奈地回以一个笑容：“你当你的保镖们都是装饰品吗，唐？”他低声问，本来是带些讽刺意味的话，却因为直呼名字而显得像是亲近的调侃。 “当然不是，我的朋友，”道恩笑着摊手，很是满意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我记得我说过，道恩家最喜欢大场面？” 他有些暧昧的凑近布鲁斯耳边：“有什么比美人在侧更能称得上是大场面的呢？” 布鲁斯不为所动，甚至懒得伸手把他推开。 “数不甚数。”他说。 他已经发现，道恩在不同的情况下经常会表现出不同的性格。 这本来是一件正常的事，即使是普通人，在面对不同身份的人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只是道恩表现出来的各种性格之间差异相当大，就好像是带着各种不同的面具——布鲁斯将这归因于对方掌权太久，实在是闲的发慌。 而花花公子则是道恩的众多面具的其中一个。 想到这里，布鲁斯脑侧的一根血管极其明显地‘嘣’地跳动了一下。 他伸手按住太阳穴，只当自己是因为坐飞机太久了有些疲惫。 道恩曾经怀疑他是人格分裂因而失忆，可现在布鲁斯看来，实际上对方表现得比他更像是人格分裂的那一个才对…… 布鲁斯的回答让道恩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直起身子坐了回去。 他确实觉得相当的无聊。 不仅仅是现在。身为上一任家主的直系血脉，道恩从小就是备受关注的存在。又因为他智商拔群，不管看谁都觉得对方的心思简直是一目了然，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多么的无趣。 而这种无趣感在接手了家族之后就更为严重了——世界上就好像是没有聪明人一样，即使是那些比他年长许多的叔叔伯伯，他们使出来的手段在他眼里就跟看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仿佛被谁开了金手指的人生在外人看来自然是风光无限——然而就好像是看电影被人剧透一样，因为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人生起码要少掉一半以上来自未知的乐趣。 在这种情况下，布鲁斯简直就像是在人群里打着高光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未知，神秘，甚至还有与自己媲美的聪明。尤其是道恩在观察对方之后，布鲁斯身上的神秘感不但没有减少，谜团倒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也就难免让道恩对他格外有兴趣了。 ——而且他还有那样好看的一张脸。 …… 道恩那天在飞机上提到的琳琅号是属于他个人的一艘游轮。 奥布莱恩一如既往地尽职尽责，舞会当天船上的装潢依然是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误，同样也让道恩满意地点了头。 要说道恩对舞会不上心，布鲁斯确实听见了他关注客人的名单。可要说他关心这场舞会，偏偏在飞机落地之后的几天里，这个男人又每天沉迷于待在海边晒太阳，丝毫不愿意理会任何有关于舞会的事情。 越是这样的表现，越是让布鲁斯觉得这场舞会定然是道恩有什么安排。 舞会毕竟算得上是正式场合，即使道恩表现得对它并不在意，到了舞会的当天还是要早早地和布鲁斯分开，提前去挑选自己在晚上要穿的衣服和搭配的饰品。 甚至因为道恩坚持在舞会上‘贴身保镖就应该全程在他的身边保护’，布鲁斯也不得不换上规整的正装，由着奥布莱恩派造型师在自己身上动手。 谁让他现在收着别人的薪水呢。 舞会与舞会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都是一样的带着虚情假意的浮华，在这一片热闹之下，无数的利益链就在一杯酒，一支舞，一首音乐之中结成。相比之下，昂贵的着装，精致的妆容，男人挺拔的身姿，女子柔婉的笑容，反而都成了次要的装点。 尽管如此，当姗姗来迟的道恩终于出现在了人群中的时候还是吸引了几乎全部的视线。 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衬衫是法式的叠袖，微微长出一截，刚刚好露出袖口别着的琥珀色袖扣，手表被衣袖遮挡，只露出一个边缘，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什么廉价的品牌。 他平时一贯喜欢用绸带系住及肩卷发的发尾，今晚也换上了一个主色与袖扣相近的发饰。黑发被发饰束在脑后，但束得并不紧，脸颊两侧的头发垂落出一个自然的弧度，对比着显得脸色极为白皙。脑后茶色的宝石周围点缀零碎的深绿色的翡翠，因为翠色太浓，看起来几乎与他的黑发融为一体，只在光线扫过的时候才反射出一点深绿的芒。 道恩眼眸深邃，脸颊瘦削，本身就是西方传统的贵公子的模样，此时嘴角还带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睫低垂，暖棕色的眼睛里似乎含着一滩温柔到能溺毙人的水，手里还端着一杯缓缓冒着气泡的浅金色香槟。低眸浅笑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副能让所有女性侧目的男性模板。 布鲁斯几乎想不到有什么人能比面前这个人表现得更像一个真正的花花公子。 这样的人，只是这样出现在一个宴会里，都会是吸引目光的焦点。何况在道恩身上闪光的还不仅仅是他的魅力，更有他本身所代表的地位和财富。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着这位宴会主人的方向移动脚步，自发地形成了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圈子。 本来奥布莱恩是站在他附近暂时替道恩招待前来的客人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道恩的背后，做足了一个完美的管家的样子。 仗着感官敏锐，即使相隔甚远，布鲁斯依旧靠着唇形读出了道恩周围的人说的话。 人群中声音有些嘈杂，并不能完全听清道恩那边的说话声。布鲁斯观察了一会就没再关注那些人说了什么，专注于他现在的工作。 过了几分钟，道恩的方向突然安静了下来。 仿佛这种气氛会传染一样，沉默沿着人群蔓延，很快，即使是站在舞池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话头，将目光转向宴会的主人。 布鲁斯的视线同样被这种异常的情况吸引。 他看着那个被所有人注视的男人向着四周张望了一下，将目光定在了自己身上。 道恩迈开脚步，他面前的人群就自发地分出一条道路，不少的目光也因为对方的这个举动而投注到了布鲁斯的身上。 道恩的视线自从找到了布鲁斯之后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他径直向着站在舞池边缘的布鲁斯走，周围的其他人只觉得道恩凝视着这个不知名的男人的眼神中的温情简直柔得要滴出水来。 布鲁斯看见了对方眼底含着的促狭笑意。 他同样也是被精心地修饰过，虽然布鲁斯考虑到自己是作为道恩的保镖出现，并没有同意造型师做什么引人注目的装饰，西服也是挑的不引人注意的黑色款式。但架不住他自己宽肩窄腰身高腿长，本来就是个百分百的衣架子。 原本没有人注意的时候还好，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和道恩两个人身上，顿时有不少人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蓝色眼睛的男人虽然衣着简单，但是在场的哪个分不出价值高昂的西服和廉价品之间的区别。布鲁斯的本意是低调，落在其他人眼里，反而透出了一种含而不露的奢华意味。 他的短发被简单地向后梳好，固定，然后在造型师不满地抗议中被微微揉乱几丝，在严谨中又制造出了稍许不羁的气息，俊美的五官也在这样的发型中完全被展示出来。 眼看着道恩直直地走向布鲁斯，周围的人群中也逐渐蔓延出窃窃私语声。 布鲁斯不知道在安静下来之前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虽然直觉可能不会是什么好事，但顾及到道恩的雇主身份，到底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道恩大步走到他面前，突然一笑：“谁说我没有带舞伴来，这不就是吗？” 第14章 第14章 道恩有意抬高的声音轻而易举地传遍了整个空间，会场里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 布鲁斯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再怎么想，他也没想到道恩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抛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有些猝不及防。 然而道恩完全没有等他反应过来的意思，伸手就环上对方的腰，用力把本来就站在舞池边缘的布鲁斯拉进了中心。 这当然不是遵守礼节的行为，按道理，他本来应该先向布鲁斯邀舞，在对方同意的情况下才能跳。但这是道恩的主场，没有人会质疑他。 他的动作太快，音乐又正巧是比较明快的节奏。布鲁斯还在怔愣之间就已经被道恩带着跳了两个舞步，甚至因为他根本没回过神来，身体下意识地跟着对方的节奏，跳的是女步。 布鲁斯的脸顿时就黑了。 恰巧这时进了一个旋转，他找准时机，脚下的步伐一顿，拽着道恩就滑了出去。 旋转后本该有个女方向后下腰的动作，因为布鲁斯这不合常理的一滑也被硬生生错了开来。 他几乎是强硬的，借着这一瞬间乱掉的节奏就踩回了男步的节奏。 布鲁斯不想在这个时候纠结道恩到底想干什么——反正究其根本，无非也就是一时兴起，或者觉得好玩这样的理由。 他脚下踩着男步，蓝色的眼睛直直地与道恩的眼睛对视，下巴微微昂起，显然不打算将这支舞的掌控权让出去。 两个男人身高相近，容貌也都俊美得让人一时挑不出什么瑕疵。此时距离极近地环抱在一起，气势碰撞下，竟然也并没有显得有哪一方稍稍弱势，这样的对视之下，简直让人直觉地以为他们的目光交错之间还闪着噼里啪啦的火花。 无形的硝烟一下子蔓延开来。 平心而论，即使两人是同性，抱在一起跳舞的模样也是相当好看的，即使是不喜欢同性恋的人也决不能违心地说出什么负面评价。 前提是他们之间的火药味不要那样浓。 布鲁斯回神非常快，动作也相当迅速，然而道恩对来自对方的反击早有防备，脚步微微一错，就避开了两个人同时踏上同一个落点的处境，节奏还丝毫不乱。 本身跳舞分男女步，除了是要展示各自性别的美感之外，也是要避免两人脚下打架。这两人同时跳着男步，都是大步而有张力的步伐，就很难避免方向不一致或是预期的落点重合的问题。 布鲁斯虽然对舞蹈没什么主观的记忆，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身体自然地就会将相关的信息整理出来。靠着身体的记忆，布鲁斯的步子虽然比道恩的少了几分变化，但也是挑不出毛病的标准。尤其在稳住了脚下的步伐之后，更是有要将道恩带进自己的节奏的气势。 然而道恩对这样的舞极为娴熟，总能巧妙地错开一步，避过布鲁斯的脚，或是稍稍提前迈步，避开即将到来的旋转。 本来这种舞大多是通过女性的旋转，不断改变方向，男性的步伐虽然大，但多是在女性身边围着对方绕圈，形成的是一道包围舞池的圆形轨迹，不但显得动作柔美，也并不需要多么大的场地。可因为两人谁都不愿意成为旋转的那一个，各自坚定地按着自己的节奏踩着男步，这支舞就跳得大开大合，堪称是在舞池里横冲直撞，搞得周围其他跳舞的人苦不堪言。 舞池里的人眼见着就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少，布鲁斯和道恩却因为谁也不肯服输而都不肯提前结束。 “这也是你说的大场面吗，道恩先生？”布鲁斯望着对方，深邃的蓝眼睛里露出嘲讽。 道恩嘴角倒还挂着柔情似水的浅笑，简直时刻不忘自己现在还背着‘花花公子’这个面具。他的声音也温柔款款：“你不觉得吗，布鲁？” 他向前倾身，嘴唇凑到布鲁斯的耳边，带着挑逗意味：“所有人都在见证我们之间的感情，难道这都算不上是大场面吗？” 布鲁斯没有理会他。 想也知道，道恩这会儿纯粹是恶趣味上头了，想要拿他寻开心罢了——他们之间称得上什么感情，不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在布鲁斯心里也就勉勉强强能够划到‘朋友’这个词的边缘，还是那种勉强够格的状态。 他确信对道恩来说也是如此，如果真要说两人之间有什么感情，那最多就是战友情——还是互相对战，勾心斗角的那种战友。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就连请来的乐队也不敢在这种火药味十足的气场中直接演奏下一首歌。终于，这两个简直是围着舞池打了一场仗的男人互相对视一眼，松开了抓着对方的手。 布鲁斯有些嫌弃地理了理自己被道恩那么强硬的一搂弄皱的西装，环视站在舞池外围围观的宾客，脸色不太好看地回到了自己之前站的地方，重新观察起四周的情况。 道恩也转身回到了高处，一派雍容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说了一段风趣的话，平静得好像他自己刚刚根本没有做出强行搂着另一个男人跳舞这种事情。 既然位高权重的主人都这样表现了，客人们自然也就配合地说笑起来，在一片宾主尽欢的气氛中不约而同地将刚刚那一幕抛之脑后。至于这些人心里到底怎么想，那都不是道恩会在意的事情。 看到客人们成双成对，三三两两地重新滑进舞池，道恩也随之融入进了人群。 但布鲁斯并不担心会失去道恩的踪迹。 道恩的权势地位在这些人之中都属拔尖，不论走到哪里都必然会有一群人追逐着他的脚步。何况道恩本身就长得高，再加上那张引人瞩目的面孔，可算是相当的鹤立鸡群。 作为保镖，他要时刻关注对方的安全。可是布鲁斯已经知道道恩对这场舞会有所安排，因而并不太担心对方真的会出什么事。 他的目光在会场中寻梭着，想要知道道恩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时不时地分神确定道恩没有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 目光扫视间，他突然瞥见一个站在不远处的女人。 那是一个相当好看的女人，金发碧眼，鼻梁挺翘，薄唇小巧，穿着一身白色修身的小礼服在旁边站着，似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布鲁斯。 他正是感受到这道目光才看了过去。 接触到布鲁斯的目光，她像是受惊一样垂下眼睛，过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似的抬起眼冲他抿出一个微笑来。 看起来是一个被长辈带出来见世面的女孩。 布鲁斯移开了视线，又看了一眼道恩的方向。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他正被人群簇拥着，脸上还是那种温柔王子一般的表情，微微偏着头，对着身边一位女性含着无奈地笑了笑。 布鲁斯看见他在说话，但并不想探究他究竟在这种情况下说了什么，于是又转开注意力观察着会场上的其他人。 这种观察很快又被打断了。 还是之前吸引他视线的那个姑娘。 她迈着碎步快步走到了布鲁斯面前，小高跟在地板上敲出一阵细碎的哒哒声。 “那个，不好意思，”她声音很轻地喊了布鲁斯一声，脸色有些苍白，很内向地低着头，“你……你可以把你的外套借给我吗？” 这句话让布鲁斯将注意力转了回来，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女。她还是很不安的样子，有些窘迫地咬着嘴唇，看上去不像是大胆到会主动提这样要求的性格。 “怎么了？” 她飞快地撩起眼睛看了布鲁斯一眼，很快又低下去：“我……我来例假了。” 布鲁斯了然，随即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递了过去：“需要我帮你找奥布莱恩管家吗？我猜他应该会准备一些备用的礼服。” 少女接过外套，触及布鲁斯的手指纤细冰凉。她仍然是那副不安的表情，垂着头咬着唇把外套在腰上系好，才抬起头对着布鲁斯有些苍白地笑了笑。 “不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你知道更衣间在哪里吗？” 布鲁斯看了看她。他倒是能理解少女羞于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心理，按道理来说，出于绅士风度，他应该主动带她去找更衣间才对，毕竟他确实知道那个房间在哪里。 “更衣间在二层船舱，”他说，“可以找一个侍者带你去，就说你想要整理一下就好。” 说着，抬起头就看见道恩对着自己露出一个带着调笑意味的表情。 布鲁斯没理会他。 面前的姑娘踌躇了一下，带着些期盼地抬起头：“不能由你带我去吗？” 她确实是个好看的姑娘，但布鲁斯摇了摇头。 “那好吧……谢谢你。”她又低下头，背过身匆匆走开了。 布鲁斯又转头看了一眼道恩的位置。男人似乎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立刻就回了他一个眼神。 人的眼神确实可以传递情绪，然而那些情绪并不是通过眼珠传达的，而是依靠眼部肌肉的细微改变。隔得这么远，能看出道恩是看自己都已经非常难得，布鲁斯实在看不出对方想要隔空传达什么。 不过布鲁斯猜，道恩多半就是嫌弃他不懂得把握机会吧，谁叫对方现在顶着的就是花花公子人设呢。 他正想回道恩一个眼神，船舱里的灯就是飞快的一闪，然后黑了下去。 第15章 第15章 黑暗来得猝不及防。 布鲁斯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这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拉下了电闸。 是道恩的安排吗？ 他心里拿不准，因为在失去光线的前一瞬间，道恩的模样并不是有所准备的样子，可他偏偏在那个时候又给他递了个不明含义的眼神…… 眼前只能隐约看见模糊的黑影晃动，高高低低的惊呼声在空间里响起，但还不算太惊慌。 布鲁斯提高了警惕。 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考虑两种不同的可能性。 黑暗虽然模糊了视线，但是同样是非常好的掩护。倘若这时有人心怀恶意，确实是非常危险。 布鲁斯的眼睛暂时还没有适应光与暗刹那间的转换，不管看什么都是漆黑一片。他索性闭上眼，趁着人群还没有开始骚动的这段时间迅速地向道恩原本所在的位置移动。 不管这是不是道恩的有意安排，他尽快赶到对方身边的行为是绝不会有错的。 尤其是他本来不应该知道道恩对这场舞会有过特殊计划。 不管道恩之前到底有没有对他起疑心，此时的行为又是不是在试探他，只要及时的赶到道恩的身边，就能取得对方的信任。这笔账很容易算，因而布鲁斯的脚步半点也没有迟疑。 失去视野的人群在自觉安全的情况下很快平静了下来，站在原地等待灯光重新亮起。 布鲁斯全凭之前的记忆以及听觉判断着周围的环境，尽可能避开其他人，摸着黑走到了最后一眼看到的道恩的位置附近。 但人群在慌乱中还是有一些位置的改变，道恩的气息并不在原来的地方。 布鲁斯睁开眼，他眼睛对黑暗的适应能力相当好，加上之前一直闭着眼睛，眼睛适应得会比其他人更快一些。他已经能模糊地看到周围的人大致的轮廓。 但布鲁斯还是不完全寄希望于这种环境下微弱的视力，嗅着空气中的男士香水味想要找到道恩。 他在道恩之前站的地方停下，试图捕捉空气里残留的气息。 正在这时，一只手从布鲁斯背后探了出来，飞快地按住了他条件反射就要反击的手肘，顺手向下一压。 布鲁斯感到自己撞在了一个平面上。他有些懊恼——即使是无光的环境掩藏了对方的攻击，他也不应该对这样的突袭毫无反手之力的。 抓住他的人绝对是个高手，两只手都牢牢地按在手臂的发力点上，除非占有压倒性的力量优势，不然几乎不可能挣脱。 布鲁斯伸腿想要尝试能不能带偏对方的重心，身后那个人就像是能看透他的想法一样，抬脚挡在了他的反击路线上。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嗅到了一阵熟悉的香水气息。经过一段时间的挥发，香水味早就淡了许多，无怪乎布鲁斯之前没能一下子认出来者。 道恩还没有意识到布鲁斯已经认出了自己，很顺手地把他禁锢在怀里，两只手死死地压着布鲁斯的手肘，以防他继续反击。 这样的姿势确实很好地限制了布鲁斯的动作，但也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相当小。 道恩都能感觉到布鲁斯呼吸时胸腔的起伏。 他心里泛起一阵恶趣味，估摸着凑近大约是对方耳朵的位置，语调听起来依旧有点贵公子式的漫不经心：“你在找谁呀，小咪？” “放开我。”布鲁斯同样声音低沉。顾及与周围的客人们之间的距离实际上并不远，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 道恩想要笑一笑，背后却陡然传来一个坚硬的触感。 作为一个军火商，即使道恩平时不会没事用背后去感受木仓口，也不影响他在这个时候迅速地认出了这意味着什么。 他应激地绷紧脊背，感到心跳正在逐渐加快。身体在感受到危险之后本能的应激反应刺激着大脑飞速运转。 道恩深吸了一口气。 布鲁斯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感觉，他还在思考。 这是他第二次被身后这个人叫‘小咪’了。而他上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是因为本应该在床上的自己离开了那张床，藏身在衣帽间。 那时的道恩必然不清楚消失的人有没有恶意，也就是说，当时那个房间在对方看来是存在危险的——这次他叫出这个词，是巧合吗？还是某种暗示？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布鲁斯的眼睛已然适应了黑暗，他想要转过头看一眼道恩的神色再做判断。 道恩按着布鲁斯的手紧了一下，不让他动作。 “你想要杀我吗，小咪？”他再次开口道。 布鲁斯一愣。他当然不是想要杀死道恩。道恩正按着他的手，难道还不能知道他有没有杀意吗？ 怔愣过后，男人很快意识到道恩口中的第二声‘小咪’并不是在叫自己。 道恩按住自己的动作，可能是另一个人和他们俩的距离非常接近，同时对方暂时并没有意识到道恩的怀里其实还有一个人。 他们之前的对话声很小，第三个人如果是突然接近，大概率是没有听见那两句话。 眼睛想要适应环境中光线的变化是需要时间的。布鲁斯自己是因为闭上眼睛一段时间，加快了眼睛的适应速度，道恩既然能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他，很可能也已经恢复了一部分的视物能力。 那么那个突然出现的第三人只可能是从道恩的背后接近的。左右两侧的话，即使道恩和布鲁斯两人都被对方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也不至于同时对陌生气息的靠近毫无所觉。 而且道恩说出两句话之间相隔的时间并不长，可两人贴得这么近，整个过程中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到道恩有反击的动作。 布鲁斯背上的肌肉几乎能隔着几层衣料感觉到道恩激烈的心跳，这是人在感觉到威胁后的本能反应。 道恩身后那个人可能有木仓，并且大概率正指向某个可以致命的部位。 心念电转间，布鲁斯就将他们面临的状况推出了七七八八。 现在他是被道恩按在胸口，大概因为两人身量相仿，第三个人又没想到在灯光突然熄灭后会有人第一时间赶到道恩身边，因此并没有发现道恩怀里还有一个人。 第三个人没有回答道恩的话。 坚硬的金属用力地被压在他的背上。 这身衣服大概是要有个难看的褶皱了，道恩还有心情胡思乱想。 虽然布鲁因为来历不明不能完全信任，道恩对对方的智商还是抱有信心的。 早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他当初就应该把布鲁的那一沓厚厚的应对方案看完的，道恩暗忖。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遇见过这样的危险，导致他都有些放松了。谁知道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翻了车。 如果他之前自己看了布鲁的那份报告，至少在现在这样的情况就不至于和对方毫无默契，只能寄希望于布鲁的智商和情商。 这一点点的情报差可能就是反击的唯一机会。只要布鲁小心些，在不惊动身后的人的前提下从他怀里移出去，道恩就有信心能避让这颗致命的子弹。 ——但愿布鲁能意识到这一点。 只是片刻，道恩就感觉到自己怀里的人主动缩了缩，顿时松了一口气。 布鲁斯低下头，尽量确保自己的身体被掩藏在道恩的轮廓之内，不让第三个人察觉到异常，一边用手拍了拍道恩，示意自己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道恩的手果然慢慢地松开了。 “你敢开枪吗？”他一边用不会惊动身后的人的动作幅度慢慢松开手臂，一边用一种相当轻松的语气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你觉得我给你下请帖，是因为我欣赏你吗？难道我会不知道某些人很可能会狗急跳墙吗？” 坚硬的枪口压得他背部生疼。 两人身后的第三人的呼吸带着些颤抖，陡然粗重起来。 灯光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重新亮起，周围的客人已经开始有些骚乱。但这时没有人能抽空去安抚他们。 两个人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小幅度动作，以免让身后那个人发现不对。 尽管明显被道恩的话刺激得情绪波动，身后的那个人依然没说话。 道恩有些疑惑——他邀请对方参加这个舞会的主要目的是敲山震虎，只是为了警告他自己已经知道了那些小动作而已。按照他之前的调查，身后这个人应该是一个谨慎到有些优柔的人，不应当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才对。 “你真的觉得，我要是死在这里，道恩家族就真的没有一个人会猜到是谁做的，然后报复吗？”他的话变得咄咄逼人，语气却依旧沉着，仿佛胜券在握。 那个呼吸的声音变得更加粗重了。 布鲁斯已经快要脱身了。 “你觉得你的小家族承受得起被报复的后果吗？” 道恩的声音一瞬间就冷了下来，语气咄咄逼人。与此同时，布鲁斯一矮身，终于从他的怀里脱身而出。 没等他去制服身后的那一个男人或是把道恩从木仓口面前拉开。布鲁斯就听见道恩冷冰冰地吐出了一个名字，“雅布？” 男人顿时一惊：道恩不应该这时候把对方的身份点出来的！ 第16章 第16章 布鲁斯听见道恩的话就知道事情要糟。 既然他已经脱身出来，道恩完全可以再等上几秒，等到他身后的人被布鲁斯制服了之后再说出对方的名字。 在他自己脱险之前点明袭击者的身份不仅毫无意义，而且大概率会把对方逼得狗急跳墙。 道恩不应该不清楚这一点才对。 布鲁斯来不及换位思考道恩的想法，反手就向着道恩的方向斜斜地推了一把，试图让对方避开木仓口。 布鲁斯能想到的事情，道恩自然不会想不到。 可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把脱险的希望放在布鲁斯身上。之前拖延时间，也不过是为了让布鲁斯从自己怀里移开，好让他腾出手来对付身后的人而已。 木仓口之前直直地指着他的心脏部位，距离又很近，要完全躲开子弹不现实。但是道恩对自己的能力相当了解，虽然必然会受伤，避开致命部位还是不难的。 因此当布鲁斯一闪开，他就开口点破了对方的身份，就是想着拼着吃上一颗子弹也要把身后的人拿下。 只是没想到布鲁斯居然会反身推自己一把。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子弹的轨迹。 但道恩知道之前木仓口的位置，避开的可能性怎么都比布鲁斯要大。反倒是布鲁斯伸手推上这一把，让他的手臂被子弹射中的可能性变得相当大。 在额外的力量作用下道恩本来就正在动作的身体向着另一侧跌开，躲开了子弹，但同时也破坏掉了他身体已经做好的反击的准备。 巨大的木仓声在空间里响起，顿时惊坏了所有的宾客，尖叫声在原本宽敞的空间里响成一片，原本站在他们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推推挤挤跌跌撞撞地向远处躲开，三个人周围立刻就变得空无一人。 摔在地上，道恩迅速地撑住地面找回重心，就看着只能模糊分辨出一个轮廓的布鲁斯向着黑暗中的第三个人蹂身而上。 看上去是没有受什么的伤。道恩吐出一口气，站在旁边没有插手。 没有任何资料提到雅布的身手好，以布鲁能和自己打成平手的能力，对付一个雅布绝无问题。 雅布身手确实一般。 布鲁斯扑上去，首先抓着对方握木仓的手向上一折。黑暗中视野不好，布鲁斯只隐约看见对方手里的东西滑落，然后是‘咚’一声金属与船舱地面碰撞的声音。 他握着雅布手腕的五指微松，向上一送，就抓紧了雅布的小臂。 男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要反击，伸腿试图踢开布鲁斯。 此时布鲁斯已经转到了他的右侧。他右手一拽，雅布的重心就被扯歪，踢出来的腿也因为失去支撑变得无力。布鲁斯只是一抬腿，就用小腿胫骨外侧挡住了这一击。 他绕到雅布身后，手里握着对方一只手，从他背后向下压。 雅布只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巨力把他硬生生按在了地上，反抗的心思像是燃到尽头的烟蒂，迅速地被他自己按灭。这样的身手，即使雅布再没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绝无还手之力，加之身份已经被道恩点明，再逃跑也没有意义。 道恩同样只能看到两人的一部分动作，等到确定布鲁斯已经制住了雅布之后，这才循着之前听见的声音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手木仓。 人群这时还在因为枪声而惊叫。尖利的声音让道恩皱起了眉。 “诸位，”他扬起声音，不容置疑地说，“安静。歹徒已经被制服了，会场的供电马上就会恢复。” “我需要你们平静下来，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在混乱中受伤，奥布莱恩会负责照顾所有受伤的人。”说着，道恩走到布鲁斯旁边，从他手里接过已经放弃挣扎的雅布。 男人的声音轻而易举地传遍了整个会场：“如果有任何需要，等供电恢复后向身边的侍者提出，他们会尽力满足诸位的合理要求。” 人群这才又渐渐平静。 既然道恩已经接手雅布，布鲁斯也就向后退开一步，站在道恩的身后。 动作带起一阵微弱的血腥味，隐在香水的气息中，并不十分分明。 “你受伤了？”道恩在黑暗中低声问。 他想到布鲁之前的一推。虽然很多事情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但光听声音也能知道雅布家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多少战斗力，如果说有什么能伤到布鲁，那就只有可能是那一木仓。 大约是因为看不清子弹射出的方向，在推他的时候刚好被子弹击中。 布鲁斯相当言简意赅：“皮肉伤，不要紧。” 道恩果然就不再询问。 他心里有些复杂。从始至终，即使表面言笑晏晏，他与莫名出现的布鲁之间的信任问题始终没有消弭过。 两人怀着某种微妙的默契，一直保持着表面的坦诚，但事实上道恩从始至终都没有向对方点明那不应该属于雇佣兵的礼仪和姿态，还有毫无伤痕的身体，正如布鲁斯从没对他提出需要一些武器。 两人之间都各自有所保留，道恩不介意这些也懒得破坏这种状况。他一直装作对这个自称布鲁的男人毫无怀疑的样子，把对方带去议事的地方。看得出来对方被这种行为迷惑了一段时间，但也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道恩做出来的假象。 道恩从没想过布鲁会这样尽职尽责，像真正的保镖一样将雇主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毕竟对方明明清楚之所以愿意发这么一笔高昂的薪水，不过是因为他想要对方留下来。 ——他是为了探究对方的秘密，布鲁这样恪尽职守又是为了什么呢？ 布鲁斯本该知道他绝不会被那颗子弹射中要害，而伸手推他一把却可能导致子弹穿过对方的手臂，严重的话，甚至可能会被废掉一只手。 将其他人的安危和自己的放在一起衡量，却选择了保护其他人。道恩确定大部分人都不会做出和布鲁斯一样的选择。 常人可不会这样取舍。 两人站在阴影里等待。 早在灯灭的那一刻，奥布莱恩就被道恩派了出去，否则他也不至于落入刚刚那种危险的处境。 按照他之前的预计，只不过是被人拉了闸而已，管家先生去处理这些小事简直是大材小用，绝对用不了多长时间。但奥布莱恩却迟迟不归，不仅如此，大厅里的灯也没亮起来。 人群似乎终于从慌乱中平复下来，至少道恩是没再听见那些若有若无的哽咽声了。 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终于迟迟地亮了起来。 视野恢复正常，道恩下意识地就转过头看向布鲁斯的手。 没了黑色西装的遮掩，对方手臂上的血浸润了洁白的衬衫，鲜红刺眼。 又过了一会儿，奥布莱恩终于姗姗来迟，很惭愧地对着他的主人躬了躬身。 管家先生也没想到自己用了这么长时间。只是那个拉闸的人实在缜密，在拉掉电闸之后还剪断了电线，因此修复起来就费了些时间。 道恩没在这个时候询问奥布莱恩来迟的原因，只是简明地向他吩咐几句，将被控制住的雅布交给被带来的保镖。就摆摆手示意管家去照看那些受了惊的客人，顺便排查雅布的同伙。 他转身看向布鲁斯，目光再次在那片鲜红上停留，沉默片刻：“你跟我来。” 男人没有疑议地跟了上去。 客人们还在宴会厅里等着奥布莱恩的安排，道恩带着受了伤的布鲁斯率先进了医务室。 虽然原本在他的预料里并不会有这么一出意外，但是琳琅号是他私有的财产，为了应对可能的情况，游轮上还是有一个专门辟出的医务室，配置了齐全的医疗设备。 医务室里没有医生。道恩轻车熟路地翻出消毒液和绷带，示意布鲁斯在椅子上坐下。 这样的行为，一看就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没等道恩说，他就单手解开袖扣，把衣袖挽了上去。 正如布鲁斯所说的，子弹并没有射进他的手臂，只是浅浅地擦过，在手臂上留下一道不过半厘米深的伤口。因为子弹的速度，飞快擦过皮肤时产生的热量甚至还封住了一部分细小的血管，正在渗血的也并不是什么大的血管分支，即使不去管它，过不了多久血流也会慢慢止住。 这种伤口虽然看上去长，在普通人眼里可能需要缝针，实际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不用专门上药也没有关系。 然而想起初见时对方的身上毫无疤痕，道恩还是抬头看了布鲁斯一眼。 满脸平静，看上去并不像是个没受过伤的人。 他握住男人的手腕，含有微量麻醉的消毒液从布鲁斯的伤口上冲洗而过，除了微微的凉意并没有带来什么刺痛感。 道恩没有对伤口做其他处置，在冲洗过后用纱布把留在小臂上的液体擦干，简单地用绷带把伤处裹了起来。 布鲁斯随即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回去好好休息。”道恩顿了一下才答道。 从他发现布鲁受伤开始，对方一直没有表现出多少情绪，像是对这种伤痛习以为常的样子。道恩还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贴身保镖，等到所有的事情结束才离开。 布鲁斯就径直离开了。 道恩坐在他的椅子上沉思。 不久，走廊上传来有些嘈杂的话语声和脚步声。 男人被这些声音惊动，站起身准备离开。他正要转身时，眼里突然晃过一道光芒，道恩这才发现布鲁斯解下来的袖扣被遗落在了旁边的桌面上。 奥布莱恩很喜欢根据瞳色来挑选这些配饰。袖扣上的蓝宝石就在他的手里闪烁着和保镖先生深邃的钢蓝色眼眸颜色相近的光。 道恩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宝石的切面。 按道理来说，布鲁斯的薪水里是不包含礼服以及配饰的，但他并不缺这些小钱。男人想了想，把袖扣放进了口袋。 奥布莱恩带着那些在推挤中受伤的客人们走进来。 这些自觉无辜受累的宾客们本来有些怨言，跟在管家先生的身后时嘴里还忍不住嘟嘟哝哝地抱怨，此时在这里见到道恩反而一个个噤若寒蝉地闭上了嘴。 道恩重新露出一个有些轻佻的笑容，漫不经心道：“抱歉让各位受惊了。” 众人连说不敢。 男人点点头，含着笑意从他们身边穿过。人群依旧如之前舞会时一样自发地让开一条道路。 布鲁斯在向道恩告别之后就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他其实是故意把那颗被取下的袖扣遗留在医务室里的桌子上的。 在被戴西催促着去见道恩的时候，布鲁斯当然不可能真的就只是换了一身衣服。运动服不像是正装那样贴身，即使藏一点东西也看不出来。 虽然当时他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武器，但那天刚刚采购回来的蓝牙耳机体积相当小。布鲁斯就顺手揣了几个放在身上。 道恩在享受海边的阳光的这几天里，布鲁斯并没有闲着，而是抽空把这些本身就已经相当精巧的电子产品拆开，制成了更加不易察觉的收音产品——换句话说，□□。 第17章 第17章 正厅里，被雇佣来的乐队成员被吓得战战兢兢，但考虑到高额的报酬，依然在尽职尽责演奏着音乐。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客人有心思去欣赏这些了。 道恩走进这个空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失去了那些假笑和虚伪的客套的宴会厅里安静得像是班主任发威过后的教室，大部分人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走出来，满脸恍惚地坐在休息区。几乎没有人声的巨大空间在乐队演奏的旋律的衬托下显得落针可闻。 男人站在大厅的正中轻咳一声，整个房间里的视线顿时就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现在投来的目光与之前他受到众人的簇拥时截然不同。 这些收到邀请的本来就是原本与他没什么商业往来，一直想要和道恩企业合作的势力。他们来时对道恩表现得有多么谄媚，现在对他就有多么畏惧。 道恩对此不以为意。 他本来就没打算和这些人达成什么合作，并不怕这些人对自己抱有负面的印象，否则也不会选择在这场舞会上邀请雅布。而且道恩家族的势力和能力摆在那里，总会有人趋之若鹜。 只是雅布闹出来的乱子确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男人原本的预想中，这不过是一场敲山震虎的警告，他并没有打算对对方出手。何况以他对雅布家的这个继承人的调查来看，他不应当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已经通知前来另一艘游轮的船长，他们会在一个小时后到达。”他说，“届时，诸位就可以自行离去了。” “我对各位今天意外受到的惊吓表示歉意。”说着，道恩并没有多少诚意地小幅度欠欠身。说是欠身，其实看起来就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甚至男人的嘴角还挂着那一抹毫不走心的的笑容。 看起来越发像是个肆意妄为的花花公子。 道恩说完，丝毫没有想过留下来陪伴这些受惊的客人们，转身就离开了。 舞会本来就只是道恩这次旅程的一部分，在舞会之后，客人们会被早就安排好的另一艘客轮接走，而道恩还要乘着琳琅号继续他的旅行。 …… 布鲁斯站在自己的房间临海的窗口，微微低着头注视这泛着波纹的海平面。 因为材料的限制，他制作的那个窃听器运行不了多久。按照布鲁斯的估计，一旦他远程打开窃听器的收音功能，它最多就能坚持十五分钟。这样一来，抓住时机就变得相当重要。 道恩在这艘船上最信任的属下莫过于奥布莱恩，倘若真的要交流什么的话，只有可能发生在这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 舞会邀请的客人还没有离开，作为主人，道恩不可能长时间抛下这些人。而奥布莱恩也要负责处理一些琐事。两人如果要谈些什么，只有可能是在送走了那些宾客之后。 布鲁斯心里揣着不少的疑惑——不说别的，雅布是道恩当时特意点名要邀请的客人，今天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很难说道恩先前是不是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 他不太关心道恩对雅布抱有怎样的目的，令布鲁斯在意的是——这一场遇险，是道恩在故意试探他吗？ 就算一个人再如何不聪明也能清楚地知道顶头上司的态度与自己的未来息息相关，何况布鲁斯从来就不是什么蠢人。摸清楚道恩到底怎么想至关重要，尤其是在索兰因为之前那个乌龙一般的流言而对他产生了敌意的情况下，作为族长的唐.道恩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布鲁斯对未来的安排。 按照他原本的推测，道恩即使并不信任自己，也应该更多地偏重于观察，而不是试探。 道恩做出试探自己的行为，只能让布鲁斯有两个想法：倘若对方不是看中了他的能力想要收为己用，那就很可能是道恩也对他产生了敌意。 他在等待这一方面有着异乎寻常的耐心。 在窗口站了许久，脚下的船体终于开始晃动，布鲁斯精神一凝，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这是来接那些客人的游轮到了。 两艘船的接驳口在另外一面，从布鲁斯的房间里看不见另一艘游轮，他只能通过船体的晃动和水面的波纹来判断那艘游轮的动向。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琳琅号再次明显地偏移了一下，大约是那些客人已经离开。 布鲁斯注视着水面一圈圈漾开的波纹，直到看见两道交错而过的明显并不发自同一处的环形。 他再次看了一眼时间，拿出自己的手机来，通过早就连在一起的蓝牙信号远程打开了窃听器的收音功能。 手机发出两声信号不稳的‘滋滋——’声，然后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怎么看？”一句没头没尾的问话从手机的扬声器中传了出来，听起来很清晰，半点也没有布鲁斯预料中的因为布料阻隔或是距离过远而造成的模糊。 “雅布的行为有些过于冲动。”是奥布莱恩管家的声音，“他根本没有能力成功完成他的计划。” 布鲁斯沉下心听着，似乎两人刚好是在就刚才的舞会上发生的事情进行交谈。他预计的时间刚刚好，并没有错过多少内容。 “阿布，你看过他的资料，你认为雅布自己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另一个房间中，道恩含着笑看向自己忠心耿耿的管家先生。 “不会。”奥布莱恩说，“根据先前的情报来看，雅布先生性格保守，并不愿意过多地承担风险，雅布家族上层一直因此对这位继承人有些意见。” 道恩轻笑一声。 奥布莱恩沉默了一下，没等到主人的回复：“根据目前的推测，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怂恿雅布来刺杀先生。” 道恩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定，转而问起了另一个话题：“雅布的同伙抓到了吗？” 布鲁斯认真地听着话筒里发出的声音。 他没有听见之前的那一段对话，但是，想要一个谨慎保守的人做出今晚这样堪称狗急跳墙的举动，绝对需要成倍的利益的诱惑，或是让对方认为自己已经被逼到绝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根据道恩之前对雅布说的那些话，布鲁斯倾向于认为是后者。 即使没有调查过雅布家族，仅仅根据道恩和奥布莱恩的语气来看，那也绝对是一个远远比不上道恩家族的势力。这样的情况下，真的很难想象雅布会这样直接地对上道恩。 那个怂恿雅布来刺杀道恩的人必然很受雅布的信任，而且另有图谋。如果没有意外地话，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今天帮着雅布的破坏电闸的那个家伙。 另一边的对话仍在继续。 “是雅布的一个保镖。”奥布莱恩说，“另外，雅布这次带来的几位亲属已经确定了没有可疑，按照您的吩咐放他们离开了。” “保镖？” 一阵沉默。 “大概率那个人已经走了。”道恩说，“去查查他带来的那些家属。” “雅布先不要动，”他继续道。“米哈依尔.尼古拉耶维奇会很愿意帮忙处置他的，我不想在度假时还要被破坏心情。” “是。”奥布莱恩恭恭敬敬地应道。 又是一阵沉默。很长一段时间里，布鲁斯只听见扬声器里沙沙的杂音。 “家族里也有一些人要按捺不住了。”道恩的声音，听起来若有所思的样子，“年会……因为一个索兰身边的职位就抢破了头。” 奥布莱恩没有发言，谨守着自己的身份界限。 道恩顿了一下，很快又换了一个话头：“关于布鲁，有什么消息吗？” 布鲁斯顿时聚精会神。 他留下这个窃听器，为的就是想要摸清楚道恩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至于其他的消息，听个大概，心里有数就足够了。 “没有，”奥布莱恩说，“华纳先生一直同您待在一起，并没有做什么特殊的事情。” “噢？” 道恩发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疑问语气，“上次听你提起他要离开庄园去采购一些东西，他就真的什么都没做？” “监控里并没有什么异样，先生。是否需要让人去查华纳先生当时的购物单？” “不用。” 布鲁斯终于放下了心。 自从那天购物之后就巧合地被紧急带到道恩面前，他就一直暗暗猜测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所猜疑。现在听道恩的话，当时确实是恰巧撞上了，而不是自己怀疑的危机来临前的讯号。 男人倒是对道恩的监视行为不是很在意，一来自己确实可疑，二者道恩也一直很尊重他的隐私，从来没有在私人空间放摄像头、窃听器这样的东西，其三……他自己现在就干着和对方没什么差别的事情呢，哪有什么立场来指责道恩？ …… 道恩被奥布莱恩欲言又止的样子吸引了注意。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阿布？”他问。奥布莱恩一直是个挺沉稳的管家，道恩也向来用得顺手，此时倒是难得看见对方露出这种纠结模样。 “家族里的小辈们还是太过欠考虑——”奥布莱恩说，“因为一个捕风捉影的流言就自以为找到了能够搏出位的方法……” 男人忍不住失笑：“这不是正常吗？美人乡英雄冢，美人计本身就是个相当有用的计谋，何况布鲁本身就称得上难得的美人，他们那样认为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是他们不了解先生，”奥布莱恩坚信不疑地说。 道恩看了奥布莱恩一会儿，发现管家先生居然真是这样认为的，眼睛里就带上了笑意。 “你真是高看我了，阿布，”他说，“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会被美色迷惑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觉得我是一个自持的人，不过是因为还没有遇见有足够魅力的人而已。” “先生说的是。”奥布莱恩回应道，神情却显然并不赞同道恩的话。 这样的表现自然瞒不过道恩，不过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把一直捏在手里把玩着的袖扣凑到面前。 “听够了吗，布鲁？” 第18章 第18章 男人的声音在话筒里传出来。话音一落，布鲁斯的手机扬声器就发出轻轻的仿佛电话被挂断的声音，所有的对话声就此消失。 布鲁斯吐出一口气，把手机收起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平静地转身去洗漱休息。 这个时候，即使道恩想要发难，也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再说。而现在，没必要为那些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担心。 翌日一早，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布鲁斯早早地醒了过来。 不得不说，比起早上七八点天空还是漆黑一片的德布罗意，清早能被海上的明媚阳光唤醒确实令人更加心情愉悦。 布鲁斯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出了房间走上甲板。 过去的几天里，道恩都是在甲板上享用的早餐，想来今天也不会有所变化。 布鲁斯今天起来的比往常还要早一些，此刻太阳才半升出海面。而奥布莱恩已经站在甲板上，正指挥着服侍的仆人去准备两人的早餐。看见布鲁斯出来就点了点头算是问候：“华纳先生，您想要先开始早餐吗？” 布鲁斯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色，道恩关上窃听器的时候奥布莱恩就在旁边，管家先生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也能暗示道恩对这件事的态度。但是奥布莱恩脸上是标准的礼貌笑容，不管怎么看都不会让人挑出错来。 既然看不出来，布鲁斯也并不纠结，对着奥布莱恩摇摇头：“等你们先生一起吧。” 他示意奥布莱恩继续忙碌，自己走向船尾。 船尾正对着东面，尤其适合欣赏日出。 还没升起的太阳黄橙橙的一团，悬在海面上，像是奥布莱恩之后会在早餐桌上送上的太阳蛋，看起来将融未融，像是软软的半流体的一团。 道恩没多久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深吸一口海风带着的咸腥气息，转头就看见了站在船尾的布鲁斯的身影。 金黄的晨曦斜斜地投下来，沿着布鲁斯的轮廓描出一轮金边。从他的角度，只看见一团模糊在光明中的黑影，唯独头顶被海风撩起的一缕头发反光格外厉害，像是金色的呆毛。 “在想什么？”道恩在布鲁斯身后发问。 男人一点也没有露出被吓到的神色，也没有回头：“在想早餐。” 早在道恩走进的时候，布鲁斯就已经听见了对方的脚步声，自然不可能像是小说里写的那样因为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受惊。 道恩就笑。向前走了几步，学着布鲁斯的样子撑在栏杆上。 “你这个样子，看起来让人觉得像是在看风景。” “我饿了。”布鲁斯并不隐瞒。他是真的饿了，昨晚因为是舞会，本来就没有吃多少东西，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又睡了一晚上。如果不是早餐不等主人有些失礼，其实他是挺愿意提前吃东西的。 “你昨晚回去得太早，后来阿布准备了吃的，”道恩说，“不过我想你应该睡了，就没让他给你送。” 他一翻手，掏出一粒蓝宝石的袖扣，正是布鲁斯昨天故意落下的那一颗。 “你昨天把它落在医务室了，”道恩说，只字不提这个小装饰品的玄机，“收好。”他说着，把袖扣放进布鲁斯的手掌里，轻轻按了一下。 布鲁斯侧过头看着他动作，眉头一挑。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道恩怎么也要询问一句，而不是表现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蓝色眼睛和棕色眼睛对视片刻，各自收回了目光，心里都清楚这件事就算是这么揭过了。 “吃早餐去吧。”道恩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氛围，率先离开护栏，走到了奥布莱恩已经摆好的餐桌边。 布鲁斯也跟着坐下。 早餐果然有布鲁斯之前想的太阳蛋，色泽金黄，看上去相当诱人。奥布莱恩接着端上来一杯牛奶，被布鲁斯脸色不变地忽略而过。 多半是因为道恩的特意吩咐，自从他第一次和对方一起吃早餐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提了那么一句牛奶，布鲁斯在早餐桌上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奥布莱恩送上来的咖啡。 尽管布鲁斯后来根本没有碰过一次摆上来的牛奶，但本来擅长察言观色的管家先生就是绝口不提换一份饮品的事。 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过恶趣味了。 布鲁斯虽然饿了，吃饭的时候也还依然谨守礼仪，并不图快。道恩就不一样，从第一天一起吃饭时，布鲁斯就见识过了对方看起来相当从容的进食动作和堪称吓人的进食速度。 不过道恩这一次难得地没有在布鲁斯还在吃吐司的时候就离开餐桌，而是从奥布莱恩的手里接过一沓资料，坐在餐桌边慢慢地看，时不时写上几句批复。 等布鲁斯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道恩看了他一眼，最后在手里的文件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把这些重新递给管家。 “想要做什么？”道恩抬起眼睛看着布鲁斯，很是迁就地问。 这引来了布鲁斯的审视。 他是个对气息相当敏感的人，道恩从今天早上出现开始，表现出的态度就格外的柔和，否则他之前也不至于明知道恩站在自己身后也不回头——单单只是从周身的气场来看，布鲁斯就知道道恩没打算计较窃听器的事情。 但是道恩今天对待他的态度简直就不能用纵容这两个字来形容了，如果不是布鲁斯确定对方是个脑子清醒的人，他简直就要以为道恩因为昨天自己救了他那件事爱上了自己。 这种堪称宠溺的态度实在让人心情复杂，而且牙酸。 道恩满脸坦然地任由他盯着，脸上还有笑容，像是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这实在太不对了。 想不出道恩这么表现的原因，布鲁斯索性打了个直球：“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道恩看着他，堪称完美的笑容渐渐收了回去，只留下唇角一抹笑弧：“这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呀，布鲁。” 这话别说是布鲁斯，即使是奥布莱恩都不会相信。但布鲁斯抬头看了一眼管家先生，对方的表情毫无异样，好像道恩这样才是正常的表现。 这不对。布鲁斯的目光在对面两个人身上转过一圈。 这很不对，道恩绝对是有什么计划，奥布莱恩似乎也知情，可两人显然没有向布鲁斯透露的意思。这种成为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的感觉并不好。 “我的荣幸。”布鲁斯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假笑。 他像是小说里那些莫名其妙被人一见钟情的主角一样，一派自然地接受了道恩的说法。 道恩看着他：“你有什么想要做的吗？”他再次问道。 “没——不如说说克拉瑞恩的情况吧。”布鲁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道恩必然是去查了克拉瑞恩，但是布鲁斯至今没有得到过相关的反馈。似乎以道恩的势力也查不到对方身处何处。 道恩琥铂色的眼睛在阳光中折射出浅色清透的光，很是纵容地看着布鲁斯：“当然可以。” 男人被道恩的怪异目光看得汗毛直立。之前道恩虽然喜欢说些不太正经的话逗他，但眼神从来都是戏谑的意味居多，被他用这样深情款款的眼神一看，布鲁斯只觉得全身都不太自在。 不过到底是克拉瑞恩的情报比较重要。布鲁斯很快压下了心里的不适，很配合地回了道恩一个眼神。 “从之前查到的来看，克拉瑞恩是雅布家族派出来刺杀我的，目的是搅黄道恩企业和威尔森家的合作。”说着，道恩抬头看了布鲁斯一眼，解释道，“雅布和威尔森算是竞争关系，两者原本的势力相差不大——你就是威尔森家族送来的。” 布鲁斯立刻懂了。 本来应该被送到道恩面前的人是克拉瑞恩，但克拉瑞恩是雅布派来的杀手，不管他最后刺杀道恩有没有成功，威尔森必然是会被迁怒的那一个，两者的合作自然也就告吹了。 这计划本来算是完美无缺的，就算道恩事后查到雅布身上，他们也大可随便推一个不算重要的成员出来顶锅。只是谁也没想到布鲁斯会莫名其妙地顶替了克拉瑞恩的位置，导致事情和原本预计的完全不同，克拉瑞恩的秘密身份也被查了出来。 难怪昨晚雅布会仅仅是收到道恩的一个舞会邀请就被吓得狗急跳墙。毕竟不管是雅布还是威尔森，显然原本都是够不上道恩的邀请名单的小势力，倘若他们因此以为道恩想要发难，会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算是太过奇怪。 “在你出现的那天上午，还有人在威尔森那里见过克拉瑞恩，但是谁也说不清你们是怎样被替换的。”道恩说，“而且从那天起，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失去了所有的踪迹。” “索兰正负责查这件事，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让他通知你的。” 布鲁斯沉吟着。 按照他之前那个时空穿越的推论，他怀疑克拉瑞恩在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同时，顶替了自己被带去了自己的原生世界。 思索间，一个微凉的触觉唤醒了他。道恩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见布鲁斯回过神，便对着他一笑：“不要想那么多，事情总会解决的。” 布鲁斯被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第19章 第19章 道恩做出这样‘一救钟情’的模样，完全是有意为之。 没等布鲁斯做出反应，他就已经看出了对方满身的不自在。好像是被布鲁斯的反应伤到了似的，道恩脸上露出一个黯然的表情，抓着对方的手却一点儿也没放开。 布鲁斯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戏谑，稍稍松了口气。 他对道恩的理智有信心，但是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是突然被扣上了降智光环。此时确定道恩只是做戏，反而让他自然了许多。毕竟聪明人演起戏来，实在让人难辨真假，他真怕道恩来个迟来的一见钟情。 “来吧，布鲁，”道恩看着布鲁斯的一系列反应，嘴角的笑容渐深，“毕竟是出来度假，一直谈这些严肃的事情可不好。” …… 仅仅是几天，布鲁斯就神奇的对道恩在有其他人在场时做出的坠入爱河一般的表现开始习以为常。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真是超乎想象。 从道恩的表现来看，他就是想要让之前那个只是小范围地流传在道恩家族内部的流言被坐实。但布鲁斯根本不明白道恩这样做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何况，在这艘游轮上根本没有外人，其他所有人不是道恩家族的保镖，就是道恩家族的仆人。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难道道恩还指望有什么人会把族长先生的最新绯闻传出去吗？ 在海上漂了一周，道恩终于开始有些厌倦游轮上的生活。琳琅号也按照之前定好的航线逐渐靠近大陆。 越是靠近陆地，气温就变得越低，等到了快靠岸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换上了保暖的冬装。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了有奥布莱恩的好处了。堪称全能的管家先生早就准备好了合适的衣物，不仅仅是保暖，还很精心地根据各人的长相气质进行了搭配——尽管在船上真正能享受到他这样周到的服务的实际上就只有道恩以及布鲁斯。 道恩在物质方面向来大方，就算是奥布莱恩为布鲁斯搭配了昂贵的服饰，男人也从不向布鲁斯提起账单这件事情。 单从这一些方面来看，在管家先生的眼里，布鲁斯的身份更多的还是被定义为‘主人的朋友’而不是‘贴身保镖’。这同样能代表大部分道恩家族内部的人的观点，毕竟道恩对这个男人的偏待是那样显而易见。 琳琅号在一个寒冷的上午靠了岸。 与道恩平等相交的朋友大多非富即贵，即使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这一点也能从宽敞的私人码头以及停泊的好几艘精致游轮上看出来。 靠岸的时候码头的主人已经站在了岸上。布鲁斯猜测他多半就是道恩之前在和奥布莱恩交谈时提到的米哈依尔.尼古拉耶维奇。只是俄国人互相称呼一般不会带上姓氏，是以布鲁斯也不清楚对方的全名。 这是一个相当高大的男人，整个人裹在一件墨蓝色的长毛大衣里，头顶带着毛线帽，尤其是在和站在船上的穿着长筒皮靴，修身长裤和黑色羊绒风衣的道恩对比的时候，看起来真是非常的朴实。 游轮在码头上的工人的指挥下逐渐停住，缓缓放下舷梯。 米哈依尔.尼古拉耶维奇在舷梯放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靠过来，站在下船的位置等着，脸上的笑容灿烂又热情。 “唐，我已经在家里准备了上好的美酒，你来得太慢啦。” 道恩刚一上岸，就被大步上前的男人抱了个结实。 大概是种族优势，在欧美人中也算得上是高个子了的道恩比起米哈依尔足足要矮了一个头，加上两人服装上的差异，看起来真像是一个朴实的父亲抱住了归家的时髦儿子。 “放开我，米沙。”道恩有些艰难地挣脱了这个熊抱，脸上同样露出笑容。看得出来他和对方的关系相当亲近。 他整了整微皱的风衣，看起来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我今天带了个朋友想要介绍给你。” 说着，道恩往旁边让了让，好让被挡在舷梯上的奥布莱恩和布鲁斯能够走下来。 高大的男人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在了布鲁斯身上。奥布莱恩跟在道恩身边差不多有十几年了，早就已经是熟面孔，要说新朋友，那只有可能是跟在道恩身后的这个蓝眼睛的男人。 “这是布鲁.华纳。”道恩介绍道，又转向布鲁斯，“米哈依尔.尼古拉耶维奇.别列科夫，我的老朋友。你应该听见过他的名字。”他若有所指地说。 走得近了，才发现米哈依尔的眉毛和胡须都是比较少见的浅金色，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深邃有神。这样的眼色本该给人不易接近的感觉，但这样的气场完全被男人脸上的笑容冲淡了。 他看了布鲁斯一眼，脱下厚厚的毛线手套，伸出手来：“你可以叫我米哈依尔，唐的朋友和我的朋友没什么分别，尽可以把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地盘。” 两人握了一下手。米哈依尔的手掌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厚实而滚烫。 只是片刻，布鲁斯就收回了手，态度比起对方的热情要显得保守许多：“很高兴认识你，叫我布鲁就好。” 米哈依尔也并不在意布鲁斯的态度。说到底，他在乎的本来就是道恩这个朋友，布鲁斯对他的态度如何根本无关紧要。 他转过头继续同道恩说话。 “我就知道你每次来这里做客都不会带帽子，”他朗朗地笑着，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顶早就准备好的毛线帽，“在我们这儿，几个小时不带帽子，转头就要被风吹得头痛，偏偏只有你讲究好看。” 米哈依尔说着，动作强硬地把灰色的毛线帽戴在了道恩头上：“这是玛拉特意为你准备的，别人在我这里可得不到这个待遇。” 道恩抗拒地挣扎，未果。打理精致的卷发被弹性的毛线帽紧紧地压在头上，扎着发尾的丝带也在挣扎的过程松脱下来。卷发披散着，被帽檐压住，只在脖颈处翘起卷卷的一截，看起来简直像个精致的姑娘。 布鲁斯有点想笑。 被这样破坏了自己的形象，道恩整个黑了脸，相当不高兴地瞪了米哈依尔一眼，却还是没有执意把帽子取下来。 男人全当没看见。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了道恩的肩膀，带着他往自己的车上走。 别列科夫和道恩算是世交了，两个家族的家主向来私交甚笃。道恩小时候就几乎是在别列科夫家长大的，两人的感情也就尤其的好。 尤其米哈依尔性格大大咧咧，相当受得住道恩那些讲究的习惯和堪称戏精的性格。 对着朋友，道恩的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很快就丢开那一点被破坏了形象的气恼，转而和米哈依尔聊了起来。 布鲁斯和奥布莱恩就这样被理所当然地忘在了两人身后。 布鲁斯不像是奥布莱恩，他并不清楚这个俄国男人的身份，也不太清楚对方和道恩到底是什么交情，只能审慎地默默观察。 至少就目前看来，两个人的关系相当不错，至少布鲁斯还没见过道恩这样忍让的无奈模样。他将打量的目光落在了米哈依尔的身上。 米哈依尔的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俄国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已婚中年男人，普普通通，丢进人群都难以认出来，看上去相当的无害。 然而这只不过是表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道恩这样相交莫逆，米哈依尔本身就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何况他们一行人才刚刚从对方的私人港口上岸——就算米哈依尔什么别的身份都没有，他也至少是个有钱人，尽管看上去并不像。毕竟也没有人要求有钱人必须像道恩似的，每天的穿着讲究得像是生怕其他人看不出他有钱。 走出码头，男人就拉着道恩上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布鲁斯和奥布莱恩也随之跟了上去。 至于他们之后的那些保镖以及一直被关着的雅布就不可能享受同等的待遇了。他们只能坐上安排的其他车辆，被安排到米哈依尔的势力下的另一个落脚地。 商务车在一栋简单的别墅前停了下来。 一行人下了车，走进门厅，一股暖气就扑面而来。和房间里相比，外界简直就像是被艾尔莎召唤出来的冰窟，不仅北风呼啸，刮在脸上的风里都好像是带着冰棱，刺得人皮肤生疼。 几人都把手套帽子摘下，脱掉外套挂在一旁的木质衣架上。 摘掉那一身臃肿暖和的打扮，这才能看出米哈依尔其实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他有一头浅到近乎白色的金发，淡金的眉毛和睫毛，蓝色的眼睛像是蒙着雾霭的夜空，笑容灿烂。即使脸上蓄了短短的络腮胡，也不难让人想象他刮掉胡子会是怎样的引人注目。这模样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他的名字，并从心底生出名副其实的感觉来——米哈依尔，是米迦勒在俄语中的变体。 连布鲁斯都忍不住为这样惊人的俊美而多看了几眼。 道恩转过身挡住他的视线。对上布鲁斯的目光，毫不心虚地挑着眉笑道：“怎么当初没见你多看我几眼？米沙比我还好看吗？” 第20章 第20章 要说米哈依尔看起来比道恩更加俊美，那倒是没有。米哈依尔虽然英俊，但和道恩相比，两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也说不上谁比谁更好看。只是之前米哈依尔裹得严严实实，让人本身就没有对他的外貌抱有过多的期待，这才显得格外的令人惊艳。 但道恩的这句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就显得太不合时宜了，好像两人间有什么暧昧的关系似的。 布鲁斯忍住翻白眼的想法，没有理会道恩。 不管是从容貌还是从生活作风来说，米哈依尔和道恩都是完全扯不到一块儿去的两个人。只说外貌的话，两人都相当赏心悦目，然而道恩的好看是那种精致风流的好看。而米哈依尔，不管是从发色还是性格，他就像是天生的太阳，只是站在他身边，仿佛都能感受到这个人身上辐射出的热量。 而就目前看来，两人的生活习惯也相差甚远。道恩本身是个享受生活的人，米哈依尔——则是相当的简单朴实，更讲究实用。 例如换成道恩，就多半不会选择住在一栋三层的小别墅里。 作为主人的米哈依尔显然也听见了道恩的话，但他只是微微侧目，很快又一派自然地带着三人进了客厅。 穿过客厅就是餐厅，果然如同米哈依尔所说的那样。餐厅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菜肴，一位身材丰腴的的美艳妇人正端着一锅米黄色的蘑菇浓汤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客人们便微微一笑。 米哈依尔走上前吻了一下女人的面颊，主动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玛莉亚.彼得洛娃。” 说完，他又转向玛莉亚：“玛拉，布鲁.华纳先生是唐的朋友。” 玛莉亚点头问候过几位客人，就又转身回了厨房。 米哈依尔笑了一下，有些得意地道：“玛拉的厨艺非常好，你们今天算是有口福了。”他说着，率先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这话里面带着点撒狗粮的意味，偏偏三人中除了奥布莱恩，道恩和布鲁斯都算是单身狗，一时便没人接话。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微妙。正在这时，道恩突然转过头含笑看了布鲁斯一眼，顿时就被五感敏锐的布鲁斯察觉，回以一个疑问的眼神。 道恩这是要坐实他‘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男人的美色迷住’的流言吗？ 单从道恩表现出的与米哈依尔的亲近关系来看，布鲁斯不觉得道恩有什么在米哈依尔面前演戏的必要。 而如果道恩是想要通过米哈依尔的势力坐实这个流言的话，多半只需要向对方提一提就好。 但这并不关布鲁斯什么事。道恩做出难以理解的行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布鲁斯很快就将这个眼神抛之脑后。 略过这茬不提，晚餐实在算得上是宾主尽欢。米哈依尔确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早就准备好了美酒。 美酒佳肴，好友相聚，算得上是一大乐事。作为主人的米哈依尔的面孔很快就在酒精的作用下红了起来。 俄国人虽然有嗜酒的名声在外，平时却不强求其他人也要陪着一起喝酒。米哈依尔兴致一起，自己就着桌上的下酒菜就开始自斟自饮。整个晚餐，除了道恩浅酌了几杯之外，准备好的酒液大部分还是进了米哈依尔自己的肚子。 一顿饭吃到最后，主人反而成了唯一一个喝得上头的人。 酒足饭饱，也就差不多到了休息的时候。女佣按照米哈依尔的吩咐带着几位客人去了客房，这一天就算是宣告结束了。 米哈依尔家大业大，想要抽出时间来陪道恩游玩也难以做到。 他不像是道恩一样有一个已经基本可以独当一面的继承人，大部分的琐事还是需要自己来处理。因此，翌日，在表达过自己的遗憾之后，陪同几人的就换成了男人的一位年轻属下。 按照之前在游轮上时定好的计划，道恩打算去相距不远的一个滑雪场滑雪。 不在自己的地盘，出行自然不像之前那样随时有飞机或是豪车待命，但这也算不上什么难事。甚至道恩还没有向米哈依尔提起，奥布莱恩就已经和被派来当导游的年轻人进行了沟通，通过他安排了一架属于米哈依尔的小型直升机。 这个滑雪场建在一座雪山上，本身设计的时候就是面向那些非富即贵的客人，为此还在山脚专门开辟出一块停机坪以供这些客人们使用。 飞机刚刚停下，就有守在机场的工作人员迎上。 “这里每年的降雪量都很大，雪质也相当好，”米哈依尔的下属正在介绍滑雪场的情况，“雪道的种类也很丰富，只要不是为了挑战超高难度的雪道，这里基本上可以满足所有滑雪者的需求。” 道恩不是第一次到这个滑雪场，其实并不需要这样的讲解。不过看对方大概是第一次接到这样招待客人的任务，又考虑到布鲁斯对这些可能不太了解，于是也没有打断他。 导游有些紧张地说了一会儿，发觉没有得到回应，便停下话头，只专心跟着三人向前走。布鲁斯走在道恩身边，看似没有将目光投到年轻导游身上，实则一直听着他的介绍。 因为失忆，他的脑子就像是一个被清空了缓存的搜索引擎，只记得来到道恩身边后接触到的东西，和一些后来搜索过的知识。对于一些不太常用的信息，就算在失忆之前他可能知道，因为后来没有在脑中搜索过相关的知识，布鲁斯现在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印象。 他此时就是在导游的讲解下不断地在回顾自己对滑雪这个运动的了解。因此导游的声音一停，他就回过了头。 “您之前滑过雪吗？” 见他回头，年轻的导游小声问道。 滑过雪吗？布鲁斯不知道。 就算他能从自己的头脑中激发出他曾经拥有过的所有有关滑雪的知识，那也只是知识而已，并不会含有半点与他的切身经历相关的事情。布鲁斯可以说自己知道怎么滑雪，但要他回答以前有没有滑过雪，就连布鲁斯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摇了摇头。 导游不知道其中内情，只以为他之前不曾接触过滑雪，就说：“这里有比较平整的滑道，很适合初学者练习。如果对滑雪没有兴趣的话，居住区附近的风景也很不错，您可以选择在附近逛逛。” “……” “你要是不会滑雪，我也可以教你的，布鲁。”道恩突然转过头，带着笑意勾住了布鲁斯的脖颈。 布鲁斯刚刚有些迷茫的心情顿时被打断了。下意识地拨开道恩的手臂，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点也不觉得道恩像是这么好心的人。 道恩无所谓地耸肩。 …… 滑雪的计划最终还是没能成行。 无他，虽然从米哈依尔的家里飞到这个地方并不用多久，可几人出发得晚，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高纬度地区的天总是黑得很早，滑雪场的工作人员担心他们玩得忘记时间，天黑之后出现意外，将几人拦了下来。 不过就像是年轻导游之前说的那样，在这里即使不滑雪，四处看看风景，享受一下独处的氛围也是相当不错的度假方式。 几人被带到居住区的服务台办理入住手续。 居住区的房子是那种带有花园的独栋小别墅。为了保护客户的隐私，每一栋别墅之间隔得很远。 奥布莱恩本想开三栋房子，却被道恩拦住了。 “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阿布，”道恩笑着说，在几人的注视下伸手从管家先生手里勾出一串钥匙还到工作人员手里，“又不是睡一间房，布鲁肯定不会介意和我住同一栋的。” “是吧，布鲁？” 布鲁斯之前经过的时候远远地观察过那些供客人们居住的别墅。第一层是落地窗，隐约能够看见房间内部的布局，可以肯定，二楼至少有两个房间，总不至于让道恩和他睡一张床。 既然道恩这样问，布鲁斯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回他。 “不会。” 这就把房间的分配定了下来。 虽然并不和道恩住在一块儿，奥布莱恩依然做着管家的工作，亦步亦趋地跟着道恩，随时准备满足他的任何需要。 但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道恩也有些疲倦。他看了看已经开始黯淡下来的天空，打消了出门再逛一逛的想法。 导游已经很会察言观色地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小别墅的院子里只剩下布鲁斯和道恩主仆二人。 道恩便转向布鲁斯。 布鲁斯回视。 然而道恩虽然看向了布鲁斯，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是眼神含着疑惑上上下下地打量对方。 布鲁斯回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道恩依然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转过身走开了。 布鲁斯的行为在道恩眼里一直很奇怪。 就不提之前对方那种类似于解离性失忆的状态了。他本以为布鲁是保有原本生活的经验，而忘记了自己的经历。但是布鲁斯在踏进滑雪场之前都表现出了对滑雪这个运动的陌生。可随着导游的讲解，对方眼里的茫然明显少了许多，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牵引出那些他曾经学习过的知识似的。 这不是道恩知道的任何一种疾病能够造成的状况。他暗地里和布鲁斯一样，不约而同地从这种表现中联想到了搜索引擎。 当然，道恩还不至于怀疑对方是搜索引擎成精。 第21章 第21章 道恩很快把心里闪过的奇怪的猜想放到一边。 从主观上来说，他还是愿意相信布鲁只是一个巧合地失去了记忆的普通人的。毕竟不管从哪方面想，搜索引擎成精都还是太玄幻了一些。 只是这个普通人，相对地球上十几亿其他的普通人，可能有那么点不太普通。 他并不能确定之前自己看到的情况是否完全准确，不过这并不是问题。只要明天上午去滑雪的时候再观察一下布鲁斯学习滑雪的进度就好了。 从心理的角度来说，一个人如果学习过一项技能，即使他本身已经完全遗忘，学起来也会比没有接触过的人来得更快。然而再怎么快，那也有个学习的过程。 倘若布鲁斯穿上滑雪板就表现得像是熟手，那就真的相当值得怀疑了。 道恩走进房间，默默把这个问题压进心底。 不论如何，这件事明天就会有结果了。 下午本来就没有其他安排。道恩欲言又止的行为虽然奇怪，但显然布鲁斯也不可能按着道恩问他想了些什么。 他看了一眼自顾自走开，只留下一个背影的道恩，满怀不解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滑雪场虽然游人稀少，可服务确实对得起它的价钱。虽然是在荒僻的雪山上，提供的晚餐却并不比道恩平常吃的差。 道恩和布鲁斯两人在别墅的餐厅里对坐着一起吃饭，因为没了爽朗外向的米哈依尔，气氛总显得没有昨晚那样轻松，有些沉闷。 可是这里的风景确实很好。 晚上气温降下来，窗外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地落在院子里的松树上。 为了方便赏景，餐桌就摆放在面对着花园的落地窗边。这时天已经黑了，但别墅花园里那些洁白的新雪反射着微弱的光线，就像是给周围打了一层淡淡的柔光，并不显得多么暗沉。 房间里光线明亮，在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两人相对而坐，并没有过多交谈，却似乎自有一股默契在其中。 索兰只觉得这一幕实在碍眼得很。 大雪温柔地在透出明亮灯光的小房子外飘落，房间里主人和客人言笑晏晏，这幅画面让索兰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他曾经很喜欢的那种水晶球音乐盒。 不过在那时的他的设想里，本该是他和父亲一起坐在暖和明亮的房间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房里温暖如春，他却在感受房间外的寒风刺骨，就像是卖火柴的小……男孩。 再想到近段时间来家族内部愈演愈烈的那个流言，年轻的继承人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一个度。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父亲。” …… 索兰来得突然。 布鲁斯看了看道恩的神情，男人显然也对年轻人的到来感到惊讶。但这惊异稍纵即逝，道恩放下电话，又恢复了之前万事尽在掌握的淡定。 奥布莱恩为索兰打开了门。 年轻人就站在门外，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脚下踏着长筒靴，单从打扮来看，很像是昨天站在船头吹风的道恩。 看得出他在雪地里站了有一会儿了，短发的发顶和肩膀处已经积了少许的雪花。索兰走进屋子，晃晃头甩去头顶沾上的雪，又脱下外套交到奥布莱恩手里。 这时道恩与布鲁斯的晚餐已经将近尾声。索兰来得气势汹汹，坐在餐桌边的布鲁斯的目光从道恩身上滑到从进门之后就一直对自己散发出排斥的敌意的索兰身上，主动站起身来。 他的本意是想要先离开。 身为道恩养子的索兰显然不愿意他在旁边听父子俩的交谈，而布鲁斯自觉并不是那种喜欢强人所难的人。 道恩同样站起身，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你先回去吧。” 男人截住了布鲁斯即将出口的话，站在他身边带着亲昵意味地笑：“回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索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在他印象中，除了自己，道恩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表现出这样的亲近。 索兰向来敬爱他的父亲，尽管很多人都认为他被收养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恐怕很难养熟。可有时候有的人就是会有那样的魅力，让其他人愿意付出一切的追随。 道恩此前不是没有过绯闻。 身在这个阶层，一些应酬总是避不开的。也曾经有人暗地里揣测过道恩和他那些用来逢场作戏的女伴的关系，甚至索兰自己就听过不少。 但那些不过是外人的捕风捉影，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不像是现在——之前没有一次让索兰这样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的紧迫感。 布鲁斯早就对道恩这些并不算出格却又令人浮想的话语习以为常，并不接道恩的话茬，摆摆手就上了楼。 这落在索兰眼里，就是两人关系亲密的直接证明。 在场的都是人精。说到底，索兰再怎么接受精英教育，他也只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且也并不像是他的养父那样，从小就天赋过人，不能以常理推断。 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心情，其实早就落进了另外三个人眼里。 道恩露出笑容，却并不点破索兰的想法，只是笑着向他招招手：“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顿时将其他想法暂时抛到一边，大步向着道恩走去：“您让我查的那些事情有线索了——” 道恩原本有些散漫的神情顿时一正。他抬起眼看了一眼奥布莱恩，又转向索兰道：“跟我来。” 索兰平时主要负责对家族内部的一些事情进行决策，要说去调查什么事情，近来只有这么一件——那就是布鲁斯和克拉瑞恩。 道恩不敢说自己的家族是全球最大的势力，可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那一拨了。加上与全球各地的大小势力的合作，一些隐秘的事情可能查起来还有些困难，只是调查两个人，按道理来说是不应该有什么问题的。 偏偏问题就出在这里。 仿佛凭空出现的布鲁斯就不说了。男人对过去没有任何印象，多少可能会影响调查的结果。 可克拉瑞恩的过去在调查下明明白白。道恩早在布鲁斯出现的当晚就已经知道他和雅布家族有所牵扯，后来查对方的身世时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偏偏在布鲁斯出现之后，所有关于克拉瑞恩就完全消失在了监控下，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道恩本来想过布鲁斯会不会是克拉瑞恩假扮的。但布鲁斯和克拉瑞恩的体型差异巨大，此外，道恩也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下一直表现得毫无破绽。 这两个人太值得怀疑了。 如果不是布鲁斯舞会时推了他那一把，道恩到现在也不会放下对对方的紧惕，更别说什么信任了。 但就是那个时候，布鲁斯选择了推开道恩。也是因此，在发现袖扣上的窃听器时，道恩没有选择处置对方，而是轻轻揭过。 信任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从来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到的。 道恩带着索兰上了二楼，走进自己的房间。 才关上门，青年就仿佛终于按捺不住了，索兰按着道恩的手势，顺从地坐在床上，急切地前倾着身体，拧起眉毛：“父亲，您真的和华纳——” “我记得你是想要告诉我有关调查的事情的，索兰。” 道恩轻描淡写地带过：“现在你可以说了。” 索兰有些不情愿地前后晃动了一下。 “在佛罗伦萨发现了疑似克拉瑞恩的踪迹，”他说，抬起浅灰色的眼睛观察着道恩的神情，“那是他的一个安全屋。不过最近的有人活动的时间是两周前。” “佛罗伦萨？”道恩重复道，“有任何他出入境相关的线索吗？” 索兰摇头：“他失踪这么长时间之后，从西亚跑到了欧洲，没有任何使用过交通工具的迹象，就像是用腿走过去的。” “可就算是用腿走，沿路经过城镇时也不可能完全避开监控，但是技术组没有从任何一帧监控里查到他的面孔——他是突然出现的，就像……就像开了个传送门！” 索兰停顿一下，见道恩似乎是在沉思，便又想起布鲁斯来。 他原本还不知道布鲁斯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养父身边，直到接手了这件调查任务，才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多么可疑。 尤其是最近关于道恩倾心爱上‘灰公子’的流言在家族内部传得沸沸扬扬，很多老一辈都开始不太/安分。 “父亲！”他还是忍不住说，“在克拉瑞恩消失时突然出现的华纳相当危险，我们至今都找不到他过去的身份，您——” 道恩摆摆手。 索兰有些不甘地停住。在他看来，世界上等着道恩挑的人千千万万，偏偏他的父亲就看中了这么一个没有任何优点的男人。 不仅没有优点，还可能会给他的父亲带来不少危险和麻烦。 一向聪明的父亲，怎么遇上爱情就开始犯傻呢。 道恩仍然在思考索兰带来的情报，难得没有注意养子的心思。 在道恩眼里，布鲁.华纳这个人固然来历神秘，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也不难发现对方并不是对他怀有恶意的人。何况两人之间所谓的‘感情’完全都是道恩自己逢场作戏产生的结果，他一点也不觉得布鲁斯能够因为这种虚假的感情对自己造成任何影响。 他沉吟片刻：“关于克拉瑞恩这件事，暂时瞒着布鲁。” “什么事暂时瞒着我？”布鲁斯推开了道恩的房门。 第22章 第22章 布鲁斯推开了道恩的房门，但只是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大概是因为还没有得到房间主人的许可。 道恩皱了下眉。 他没想到布鲁斯会突然来开自己的房门，因此没有让奥布莱恩来守门。也不知道布鲁斯听见了多少。 男人探究的眼神瞒不过布鲁斯。 他站在门边，镇定地与道恩对视，好像自己并没有突然插入对方的谈话。 “我没有在门口偷听。” 说着，布鲁斯示意了一下道恩的口袋：“我只是觉得你们要说的事情可能和我有关。” 道恩从口袋里摸出了那颗被他还给布鲁斯的蓝宝石袖扣。低头看了一眼，又看向拥有同色眼眸的男人。 平心而论，他能够理解布鲁斯的做法。只是克拉瑞恩的具体下落并没有出来，此时布鲁斯知道了这件事也没有意义。 而且道恩还惦记着要观察对方滑雪时的状况。 道恩原本也没打算把这件事隐瞒对方多久，可布鲁斯并不清楚这一点。在他们这样的人眼里，故意隐瞒和主动告知的差别是很大的。 他完全可以想到，在布鲁斯心里，这段时间两人相处出来的脆弱友情多半已经因为这件事被清回了零点。 “我恐怕要向你辞职了，雇主先生。” “我觉得没那个必要，布鲁，”道恩说，“我本来是想要查清楚克拉瑞恩的具体位置再通知你的，但是如果你想要自己去查的话，道恩家族也会是你的助力。” 布鲁斯沉默片刻。 道恩确实说的没错。他现在只知道佛罗伦萨这一个地点，没有任何相关的情报，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克拉瑞恩是相当困难的。 何况克拉瑞恩还已经离开佛罗伦萨两个星期了。 本来将道恩有所隐瞒这件事作为理由，布鲁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脱离对方的监控范围。 他已经预见到自己要和克拉瑞恩讨论的多半会是一些不宜让其他人知道的内容——尤其是在听见索兰的那句‘传送门’之后。 而在道恩的势力中，这一点几乎不可能做到。离开道恩也就因此变得势在必行，这就是为什么布鲁斯会直接推开道恩的门，向两人表明自己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但对布鲁斯来说，道恩提出的提议确实更加有利一些。 …… 佛罗伦萨。 时值黄昏，这座被称为翡冷翠的城市在霞光中泛着微红的光芒，远远看去像是一片静止的火湖。 穿着浅灰色夹克的男人站在街头。 十一月并不是佛罗伦萨的旅游热季，街上的游人并不多，更多的是那些来到这座城市寻找艺术灵感的艺术家。秋冬季的佛罗伦萨寒冷而潮湿，刚刚经历过一场雨水的濯洗的地面还微微泛着潮湿。 布鲁斯收起手中的雨伞。 距离他向道恩告辞已经过去了将近大半个月，但他依然没有查到任何与克拉瑞恩相关的消息。不仅仅是布鲁斯，道恩那面同样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这不应该。布鲁斯自信自己没有漏掉任何线索，道恩家族在这座城市里的影响力也并不小，可集两者之力，却偏偏找不到克拉瑞恩。 即使克拉瑞恩本事是一名能力高超的雇佣兵，这件事也太过于奇怪了。 布鲁斯本以为道恩之所以会长时间找不到克拉瑞恩，是因为对方在时空跳跃时落进了自己的世界。但是克拉瑞恩的安全屋里出现的居住痕迹显然推翻了这个猜想。 至少，不管这个过程中克拉瑞恩经历了什么，他都还平安地待在目前这个空间。 这是一件好事，意味着布鲁斯可能能够从对方口中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那些细节，而不是毫无头绪地茫然猜想导致自己跳跃时空的特殊原因。 但布鲁斯也不知道克拉瑞恩是否因为自己的时空跳跃而受到了什么影响——从他那天听到的索兰与道恩之间的对话来看，克拉瑞恩是在消失了将近两个月之后，才突然出现在佛罗伦萨的安全屋里。 西亚和佛罗伦萨之间隔了好几个国家，几千公里，却没有任何关于对方是如何跨越这么远的距离的线索。 布鲁斯不由再次想到了索兰那天随口提起的“传送门”。 时空一直都是一个很神秘的领域，相关的研究也并不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每一次时空的改变都需要巨大的能量作为支持，出现时空隧道的区域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那么克拉瑞恩会不会同样经过了时空跳跃？ 如果是的话，他消失的这两个月里经历了什么？ 布鲁斯直觉这可能会和自己的过去有所关联。 正思索间，一辆车开了过来，停在了布鲁斯面前。 这是道恩的下属派来的车。根据道恩近来派人送到布鲁斯手里的情报，今晚会有一场拍卖在佛罗伦萨举行。据说一位克拉瑞恩的老主顾也会出席。 一般而言，雇佣兵和主顾之间是互不干涉的关系，但这位老主顾据传和克拉瑞恩私交甚笃，克拉瑞恩可能会联系他接一些任务。 布鲁斯此行就是要去试试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他现在和道恩算是半脱离的关系，道恩并不干涉布鲁斯想要做什么，只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些支持。这对道恩并没有什么好处，但布鲁斯没有理由拒绝送上门的助力。 这场拍卖会也算是比较正式的场合了，为此，道恩下属的势力特意派了车来送布鲁斯去换合适的衣服。 这当然不可能是道恩特意吩咐的，这种拍卖会在普通人眼里算得上是高端，对于道恩家族这种庞然大物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道恩即使穿着沙滩裤去，也没有人敢给他摆脸色。 属下准备的西装自然不可能与奥布莱恩准备的相提并论。 上次出席道恩举办的舞会，法式衬衫，袖扣，腕表，马甲，定制的西装一样都不能少，但这次拍卖会，英式衬衫加上西装就完全足够了。 西装明显是临时准备的，衣领处的品牌标签也没有拆去。但时间不够，加上这场拍卖会并不讲究那么多细节，布鲁斯也就没有强求。 赶到会场的时候，拍卖会已经临近开始。 因为时间紧张，门口的侍者不像原本应有的那样详细地登记布鲁斯的信息，而是检查过他带来的请柬后，将布鲁斯的叫价牌号码临时登记下来，让他签过字就转身带着男人匆匆往主厅走去。 沿着长长的走廊走过一半，门厅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布鲁斯到场得本来就比其他人要晚，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后面只有一对客人，争执只可能发生在前厅里的服务人员以及那对客人之间。然而拍卖会即使不算高档，也不会聘用那些会与客人争执的员工。 尤其是在拍卖即将开始的现在，不论是客人还是这些服务人员应当都不会想要浪费时间在无用的争执上，毕竟一旦拍卖开始，就禁止客人入场了。 这阵喧哗来得恨不寻常。 布鲁斯回头看了一眼。原本那个在他后面下车的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已经松开了手里的女伴，不知为什么正昂着头口若悬河地对着一个站在招待处的保镖说着话。 距离太远，对方语速又太快，布鲁斯一时没听清对方说了些什么，只隐约注意到保镖脸上是压抑的窘迫和愤怒的神情。 看起来非常想要一拳打上去。 第23章 第23章 布鲁斯收回视线，跟着领路的侍者转过走廊，进入了拍卖的会场。 会场里并没有那些外间传言的贵宾包间，所有人都是坐在拍卖台下的座椅上。环顾会场，此时已经几乎坐满了人。 看上去今晚的拍品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布鲁斯就近找了一个靠近门口位置的座位坐了下来。 在这样人多的会场找人，最好的办法只有两个，其一是提前到达，客人陆陆续续进来的时候就可以一个个地进行观察，另一个则是最后一个离开，在其他人走出门时逐一寻找。 布鲁斯本想选择第一种方法，毕竟谁也不知道拍卖期间会发生什么，提前到达，先找到要找的人显然比后者要稳妥些许。然而道恩的属下派出来接他的车到得太迟，导致男人只能用后一种方法。 在他找到座位坐下后不久，在他后面到达的那对男女也进入了会场。女伴很温顺地挽着那个和保安发生过争执的年轻人的手臂。年轻人进来之后，同布鲁斯之前一样，环视了会场一周，然后转身一个距离布鲁斯不算远的座位上坐下。 因为先前在门厅走廊里的那段小插曲，布鲁斯转头打量了对方两眼，就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灰绿色眼睛。 男人的眼睛并不算大，算不上是普世意义上被认为好看的大眼睛长睫毛，但狭长深邃的眼睛配上微微压低的眉毛，灰中微微泛绿的眼睛格外明亮，仿佛能直直地看透人心。 布鲁斯直觉地在心里拉响了警铃，但下一刻，年轻男人就挪开了目光，仿佛刚刚只是无意的一瞥。 心里的警惕刚刚提起就落空的速度太快，布鲁斯带着疑惑又看了对方一眼，立即就被男人令人印象深刻的狭长面孔引开了注意。 这是布鲁斯有记忆以来见过的最长的一张脸。 他在心底微微惊叹，表面上礼貌地移开了目光。 主持人在布鲁斯打量对方的时候就已经走上了拍卖台，此时正在发表开场致辞。 因为出席这场拍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那些货品，布鲁斯并不过多地把注意力放在前面的展示台和拍卖师身上。目光慢慢在会场中寻梭着，试图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然而在人群中找一个他只见过照片的人谈何容易？ 布鲁斯在座位上坐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也没有看见那个克拉瑞恩的‘老主顾’，反倒是他自己与拍卖场中其他人不一致的行为引起了他的一个熟人的注意。 “布鲁，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有些惊讶的声音传来，随即，阿德莱德穿过几个座位走到了布鲁斯身边坐下。 他脸上倒还带着原本那种热情的笑容，黑眼圈比上次布鲁斯在道恩的庄园见到时要重很多，看上去隐隐有些憔悴。 阿德莱德又一次不自觉地进入了布鲁斯的心理警戒区，布鲁斯下意识地向后退开一寸。 阿德莱德笑着，对布鲁斯身体表现出来的抗拒毫无所觉。 “你怎么在这里？”布鲁斯不答反问，“我记得过几天应该就是你们家族的年会了，你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本来是这样的，”阿德莱德的笑容淡了下来，“但是几天前出了一点事情，倘若泄露出去……” “我就是出来看看能不能解决这件事的。” “我能帮什么忙吗？”布鲁斯礼节性地问。 他对阿德莱德为什么出现并没有兴趣。阿德莱德和他相交是为了年会的提名，后来布鲁斯也从道恩那里知道在今年道恩家族的内部年会上，将会选出一个人成为索兰的助手。 作为道恩的养子，索兰基本上就是内定的继承人。助手这个位置目前确实比不上各个部门的掌权者来得有利，但过上几年，等到索兰掌权的时候，就算得上是从龙之功，道恩家族年青一代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这样来看，两人相交根本就是各取所需，谈不上什么情谊。 阿德莱德也如布鲁斯所料地拒绝了他的帮忙，有些愁苦地微微叹了口气：“我只是试试能不能解决，倘若没有办法的话，我恐怕也只能认命。” 说着，他又露出一点乐观的笑容：“说不定最后选择的不是第一呢？我自信我的才能还是比其他人更突出的。不到最后一刻，总是不能轻易放弃，我还是相信族长有识人的眼光的。” “撒谎！”两个声音同时在布鲁斯身边响起。阿德莱德的笑容顿时一僵。 这小小的失态转瞬即逝，他马上面不改色地看向突然插话的两个男人。 布鲁斯已经先一步转过了视线。 他已经听出其中一个声音来自那个在他之后进入拍卖会场的男人的方向，所以先看向了另一个人。这同样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他坐在一位看上去相当雷厉风行的女人身边，其貌不扬，身上却自有一种落拓不羁的气质，即使是穿着正装，看起来也与这个会场有些格格不入。 年轻男人注意到布鲁斯的视线，对着他挑了一下眉毛，他似乎准备说什么。 但另一边那个给布鲁斯留下深刻印象的年轻人已经连珠炮一样说开了。 “发生的根本不是什么小事，你的属下泄露了道恩企业武器研发部最新的图纸，是不是？”长脸的男人开口就抛出一个炸弹。 阿德莱德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他冷下脸看向这个多管闲事的男人。 对方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像是进入战争状态的士兵一样，眼睛发亮，语速更是飞快：“为了掩盖这件事情，你正在试图把图纸追回来，但已经发现希望渺茫。这件事情一旦暴露出去，你不但得不到任何嘉奖，还要受到严厉处罚，因此你想要做一件大事来打乱道恩家族内部的局势，好让他们注意不到你的失误——” “比如说，让唐.道恩暂时失踪。” 一时，几人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坐在拍卖厅里的人虽然够不上认识道恩的资格，但是多多少少都听说过这个名字。此时突然听见这样深水鱼雷一样的消息，只恨不得自己可以原地消失，个个都在努力地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阿德莱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 唯有那个语速全开，几句话就点开这个雷的年轻人还微微昂着头，对周围变化的气氛毫不在乎，似乎只等着有人含着惊讶和敬佩上前问一句： “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德莱德的脸色几番变化，变得有些阴沉。 显然，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说的一点也没错，正正戳中痛脚。 附近的人已经在略显沉凝的气氛中悄悄走开，事关金字塔顶端的那少数几个家族的事情，他们半点也不想因为无谓的好奇心沾上一身腥。 长时间没有人接话，长脸的年轻人昂起的下颔微收，眼睛垂下，这样的表情只是持续了一瞬间。他似乎已经对无人响应习以为常，马上自然而然地转向布鲁斯，有些高傲的模样：“夏洛克.福尔摩斯。” 布鲁斯探究地打量对方，同对方握了握手：“布鲁.华纳。” “你怎么知道？”阿德莱德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终于又恢复了理智。他心知自己之前的失态已经将计划暴露无遗，也并不多做辩解。 夏洛克的注意力原本都在布鲁斯身上，听见这个问题才转头看了阿德莱德一眼。 问问题的不是他想要引起注意的人，这让年轻人有些兴致缺缺：“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他说着，环顾一周：“眼睛里有血丝，脸色暗沉，黑眼圈明显，你至少三天没有睡过觉了，说明遇到的并不是什么小麻烦。衣服整洁考究，刚刚整理过胡须，显然你今天心情不错，至少是已经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周围已经只剩下了夏洛克和他的女伴，布鲁斯两人，以及之前说话的另一个年轻男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夏洛克说的话上。 “有心情整理外表，手表的时间却还没有调，虽然有解决的办法，但是方法同样冒险，这让你无心注意这些细节——”男人拉长了语调，低下头看了一眼阿德莱德的腿，“鞋跟有泥点，今天早上才来到佛罗伦萨，来这里是为了避免嫌疑和卷入麻烦。” “这并不足以断定他是想要绑架唐.道恩。”和夏洛克同时开口的那个男人质疑。 布鲁斯的目光随之转到了他的身上。 “我是卡尔，卡尔.莱特曼。”男人自我介绍道。 夏洛克瞥来一眼。 “单凭这些当然推测不出来，但是当你知道他的身份——”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了屏幕，屏幕上是发送短信的界面。 里面是一张阿德莱德的侧颜照片，明显是刚刚趁几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拍下来的。没有备注的收信人发回来的短信也很简单：道恩企业武器研发部现任部长，明年有望提职。 “再明显不过了，哪怕是苏格兰场的那些傻瓜都能推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