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时空客栈》 第1章 穿越真人秀 超时空客栈 花知否/文 第一章穿越真人秀 秋闱过后,便是会试了,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各省的举人都纷纷赶赴京城,接受这场足以改变命运的试炼。 上京赶考,第一要务便是找家客栈歇脚,要是住的舒服了,考试也能顺畅许多。 此时此刻,一位容貌清隽的书生立在屋檐之下,抬头看了过去。 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开阳客栈。 字迹遒劲,铿锵有力。 他想要进去,却又有些犹豫,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这位公子,您莫不是想住这家店吧?”见他还在原地徘徊,便有路人神神秘秘凑了过来,“我可奉劝你一句,这家店可不是什么好店,里头的老板娘是个千年女鬼,不老不死,不生不灭,夜里专吃童男,像公子这般俊朗的书生,那基本上都是有去无回啊。” “……”岑涧听得毛骨悚然,“千年女鬼?” “可不是吗?”那人绘声绘色,仿佛是自己亲眼所见似的,“那女鬼面色枯黄,眼眶无珠,又黑又长的头发拖在地上,嗓音跟刮风似的断断续续,左手搂着红衣少年,右手抱着魁梧壮汉,日夜吸人阳气,好不快活!” 岑涧虽然听得入神,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为何还有这么多客人进进出出。” 要是里头真有个千年女鬼,谁还敢来这家店?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上京赶考的书生都是初来京城,自然不知道这些。”那路人跟他熟了起来,便直奔主题了,“看在跟你有缘的份上,我给你推荐旁边这家云梦客栈,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啊!” 原来是抢生意的。 岑涧心中了然,出于礼节,还是客客气气拱手道:“多谢阁下好意,只是这些毕竟是空穴来风的谣言,当不得真。还请阁下日后慎言,以免毁了这家店的声誉。” “我本是好心提醒你,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爱信不信!”那路人听他这般回应,没有多加纠缠,只骂骂咧咧的走了。 岑涧虽然出言维护了开阳客栈,却并没有打算住这家店。 倒不是因为听信了路人的谣言,实在是因为囊中羞涩,住不起这样上好的客栈。思来想去,岑涧还是决定换一家。 于是将包袱重新背了回去,转身便离开了。 **** 此时此刻,开阳客栈最深处。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哇,罩婵娟哪~” 屋子里的灯光有些昏暗,音响里正在循环播放《女驸马》,椅上躺着一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柔顺黑亮的头发垂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哼调子。 很快便有人打破了这份惬意,小二模样打扮的人噔噔噔上了楼,开门就喊道:“二姐二姐!外头来了个贼俊俏的书生。” 那女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语气慵懒道:“大呼小叫做什么,没瞧见姐在敷面膜吗?” “是是是。”张跑跑将门关上,笑嘻嘻搭话道,“二姐这面膜应该挺贵的吧?” “贵倒不是贵,就是运过来一趟有些麻烦。” 女子缓缓坐了起来,纤纤玉手摘掉了脸上的面膜,姣好的面容上沾了些许水珠,更显得清透动人,饶是张跑跑跟她共事了这么多年,也还是偶尔会被惊艳到。不过人家漂亮也不奇怪,否则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了。 起身将音乐关掉,擦了把脸,便对着镜子化起了妆。 不到片刻的工夫便上好了全妆,女子眉眼微微上挑,对着自己放了个电。 谢如织,24岁,本职工作是电视台主持人,身边的人总是亲切地称呼她为“二姐”,倒不是因为她在家中排行老二,而是因为她在青北卫视……常年屈居第二。 主持人大赛?第二。 收视率?第二。 被人这么叫着叫着,也就叫习惯了。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是因为5g时代的到来,时空穿梭已经不再神秘。 青北卫视和开阳时光机合作,策划了一档穿越真人秀节目,想要借着这个节目一举夺取收视率第一的桂冠,台里的一姐要坐镇青北,走不开身,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她谢如织的头上。 别人出差是跨省,跨境,她这一出差就跨了几百年的时空! 化好了妆,隐形装置穿戴完毕,谢如织转过身来看向了张跑跑:“你刚说的那俊俏书生,在哪间房啊?” 张跑跑支支吾吾道:“他,他就进来看了看,没住。” “……” 没住你说个……%&%! 谢如织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耳朵里便传来了滋滋的电流声,旋即便是导演组潘豆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二姐,你总算开机了,都休息好几天了,到底什么时候出去找嘉宾啊?你再不抓紧工作我们都没时间做后期了。】 “拜托,我是有正常双休日的好不好,你们制片人答应过我的。”谢如织穿上外衫,勾起唇角,“再说,嘉宾这不送上门来了吗?” 张跑跑还站在原地听八卦,下一秒就被谢如织揪出了房间:“快,带我去找他。” 张跑跑很茫然:“找谁啊?” “找你刚才说的,那个俊俏书生。” **** 没错,谢如织的工作任务,非常的肤浅。 甚至可以说是很没有营养。 那就是在大梁朝搜刮长相俊秀的美男子,想尽办法“勾引”他们,和他们发生一段又一段荡气回肠、百转千回的爱情故事。 由于她是用眼睛拍摄素材,画面是第一视角,观众代入感强烈,于是就成了观众在和这些男人谈恋爱,而不是她谢如织。 ——全国首档穿越真人秀。 这个名头虽然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实际内核就是个没什么内涵的恋爱综艺节目,只不过嘉宾是古代人而已。 没办法,招到商了,必须做。 生活不易,二姐叹气。 此时此刻,谢如织站在巷子的入口,看着那个颀长却有些单薄的背影,问道:“是他吗?” 张跑跑点头如捣蒜:“是他,是他,就是他。” 于是,谢如织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道:“观众朋友们,您正在收看的是全国首档穿越真人秀《超时空客栈》。开阳时光机,今夕乃何夕,本节目由开阳时光机独家冠名播出。” 导演组潘豆豆打岔:【下次念广告词要有节奏。】 谢如织才懒得理他,念完口播,便缓缓上前,走到了那书生的身后。 声音柔到能让对方整个人都酥下来:“公子~”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岑涧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回过头来,于是便看见了那张让他日后魂牵梦萦的脸。 “姑,姑娘,有事吗?” 谢如织的美不算是大众的美,她的美带着几分攻击性,尤其是上挑的眉眼,笑起来时妩媚动人,几近勾魂,不笑时又觉得深不可测,实在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看着这样一张脸,岑涧竟想起了聊斋志异中的狐仙。 面对一个刚刚见面的女子,这样的想法确实有些不合礼节,于是岑涧别过眼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谢如织眼中的画面自然而然就传输了回去,然后她便听见那头传来几声尖叫,导演组里几个年轻的实习妹子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哇这个帅,比前几个都帅啊啊啊啊,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四个字怎么说来着,温!润!如!玉!如织姐,你一定要把这个拿下啊,我们这一期就靠你了!】 你们哪期不靠我? 谢如织很想翻白眼,但是又不能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搭讪道:“请问,公子知道乾安寺怎么走吗?奴家有些迷路了。” 岑涧很想帮她,可惜自己也是上京赶考,对京城也不太熟悉,不知道这乾安寺究竟在哪里,只好拱手道:“姑娘,在下也是刚刚进京,不如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帮你问问。” 【不光人长得好看,还这么有礼貌,这人设我爱了,播出去肯定有很多观众喜欢的。】 吵死了。 谢如织真的很想把耳机关掉,但这样她就会因为不配合导演组的工作而被告状,只要被告状,她就要被扣工资,所以,还是忍住了…… “那,奴家便多谢公子了。”谢如织娇羞地低下头,说着那些让她自己都想吐的台词。 岑涧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有些结巴了:“应,应该的。” 谢如织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突然有什么光一闪而过,瞬间便看到了那支朝书生后背射来的利箭—— 这书生竟然还有仇家吗?! 来不及想太多,也不想看见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谢如织直接一个抬手,随着“哐”一声轻响,那支箭便应声落地,掉在了地上。 22世纪科技发达,只要戴上一种特制的手套,便可以刀枪不入。这种手套材质亲肤,却比钻石还坚硬,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死里逃生的岑涧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谢如织撩起袖子,露出腕上的镯子,嘿嘿一笑:“凑巧,凑巧而已。” 第2章 谁是你嫂子? 第二章谁是你嫂子 “凑巧,凑巧而已。” 帮这书生挡了一箭,谢如织也是惊魂未定,在梁朝呆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 岑涧一开始还觉得震惊,反应过来之后,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立刻抓起谢如织的袖子就朝反方向跑去—— “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逃吧!” 谢如织莫名其妙跟着他跑了起来,忍不住小声道:“其实,你自己逃就行了,不用管我的。” 然而心里在想:这射箭的人可是冲着你来的,你这带着我一起跑算是什么回事,难道想让我再帮你挡一箭吗…… “姑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岑某绝不会丢下姑娘不管的!” 岑涧这句话仿佛带着读书人天生的使命感,正气凛然。 他边跑边抬手护住了谢如织的头,长长的袖子拢了下来,迎着风猎猎而起。 感受到了他这番举动,谢如织愣了一下,偏头看向了他线条俊朗的侧脸,心里头有些异样的感动,倒是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也罢!美男袖下死,做鬼也风流。 就让她的青春随风奔跑吧! **** “大人,岑涧身边的女子似乎会武功,竟能徒手接箭!实在是闻所未闻。” 说话的人似乎被惊到了,声音有些发虚。 那位被称作大人的人,正坐在马车中间,手执长卷,眉眼倦懒。 喉结上下滚动,缓缓递出两个字:“是吗?” 号称百发百中的神箭手,连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都对付不了,实在是有些贻笑大方了。 银霄抱拳道:“属下这就去追!” “不必了。” 疏离而又清淡的声音传来,陈铉缓缓站起,长身直立。 分明只有二十几岁,可通身气势却如天潢贵胄,极具压迫感。单单两个字,便让人听着头皮发麻,也不知是从怎样的人间炼狱才能生出这样的人。 银霄顿时冷汗直下,不太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一句不必了,究竟是说他办事不力不用继续了,还是在反讽现在追也追不上了?都说帝王心思难测,这位年少有为的陈大人,想法也不是常人能揣度的啊。 不过,倒也难怪,毕竟这样惊才绝艳、年少登顶的权臣,几百年都难得出一个,若是不够强势,又如何能镇得住那些老狐狸们? 陈铉自然不会在意旁人的想法,他只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你方才说,女子徒手接箭?” 银霄连忙答道:“是啊,大人,属下自问箭法极准,可方才那女子只是一个抬手,便将属下的箭头打掉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陈铉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明明空无一物,可他却瞧得仔细又专注。 半晌,好像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陈铉霍然起身,直接掀开帘子看了过去。 在看见巷子尽头那熟悉的侧脸之后,陈铉整个人便瞬间僵在了原地,喃喃道:“她不是十年前就死了吗?” “什么?”银霄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却只瞧见一抹浅色的衣袖,刹那间便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帘子被放了下来,陈铉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恍惚。 “十年不见,她的相貌,竟一点变化也没有。” **** 跑着跑着,导演组那边传来担心的声音:【如织,你没事吧?】 【二姐有没有伤到?怎么会有人放暗箭啊,快别管他了,赶紧回客栈躲一躲。】 谢如织用意念回道:【没事没事,这点冷兵器还伤不到我。】 潘豆豆:【那你自己小心一点,目前保险还没开发这个业务,你要是在古代出了事,赔不了多少钱的。】 谢如织:【……】 这个潘豆豆一天不把她气死是不会甘心的。 岑涧拉着谢如织跑了一路,好不容易才逃到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谢如织扶着墙就开始喘气,没想到今天工作还没开始,先来了个马拉松长跑,这倒霉节目组,不给她涨工资她可就要罢工了。 “姑娘,今日之事,是在下拖累你了。” 岑涧目光真挚,带着满满的歉疚之色。 “没事。”谢如织大大方方地挥了挥手,完全忘了自己刚才的娇弱人设,“你可知是谁要杀你?” 看着这个与方才判若两人的女子,岑涧眼中隐约有一道微光闪过,然而他只是垂下眼眸,轻声道:“在下亦不知。” 谢如织不知前因后果,胡乱猜测了一番:“眼下正值春闱,选在这个时候暗杀考生……莫不是因为你才华出众,招来妒忌,这才有人想灭你的口?” 对方这番话虽然没有根据,但还是有些中听的。 岑涧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有利箭凌空而来,直直射向他的右肩,这变故来得太快,岑涧痛到闷哼了一声,整个人被箭势带着朝前倒去—— 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谢如织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书生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对方看起来单薄,可身子倒是重得很,仿佛一块大石头就这么压了下来,谢如织一个踉跄,险些没有接住。 岑涧的头无力地靠在谢如织的肩上,眼前的景象开始渐渐涣散,最后一丝意识,便是那女子有些急切的呼唤声:“你没事吧,我这就送你去医馆!” “不用救……我,你,你快……走。”岑涧喉头渐渐说不出话了,就那么倒在了谢如织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耳机里传来潘豆豆的声音:【如织如织,马上撤离,保护好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谢如织正要跟节目组保持通讯,身上却忽然一轻。 原本倒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地上,而自己面前站着的,则是一位背着手的白衣少年,神情倨傲,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向她。 如果说一个人皮相好看,那定是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眼前这个人,则是皮相与骨相兼具,无一处不完美,无一面可亲近,即使是平和淡漠的神色,也显得那般居高临下,让人如坠深渊。 【……】似乎也是被这少年的容貌惊了惊,耳机里面的潘豆豆顿了一下,还是说道,【如织,你先拖住他,我们马上找人来救你!咱先不急着录节目了,保住小命要紧。】 谢如织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书生,那血已经渐渐流到了自己的脚边,看上去很是可怖。以古代的医疗条件,这样拖下去可不是办法。 还没等她想办法,便立刻有人上前将那书生抬走。 也不知是要将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虽然和那书生不过是萍水相逢,但毕竟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谢如织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还是出声问道:“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没有人搭理她。 倒是陈铉见她如此关心岑涧,目光微沉,似乎有些不悦。 不用回头看自己有没有被包围,单看眼前那人通身的气场,还有方才那一箭的力道和准头,谢如织便知自己也逃不脱了。 好在她现在全副武装,没那么容易被欺负。 于是壮了壮胆子,同他对话:“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陈铉朝前走了一步,微微倾着身子,望向她。 即使是这样平静的目光,也依旧掩不住眼中熠熠的光芒。 谢如织被这样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忍不住皱着眉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陈铉周身气压很低,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气氛更是冰到极点。 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谢如织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清朗似月,又如金石铮铮,很是好听。 ——“嫂嫂,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谢如织目瞪狗呆。 嫂嫂? 嫂,嫂? 反应过来之后,谢如织直接怼了回去。 “谁是你嫂子啊……你这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一上来就乱认亲戚呢?” 银霄站在两人身后,忽然为这姑娘捏了一把汗,至少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还没见过谁敢这么对陈铉大呼小叫的。 可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向来眼高于顶的陈铉,这一次并没有生气。 而是好像确认了什么信息一样,带着几分执拗,强硬道:“嫂嫂,我知道是你。” “……” 喜当嫂,谢如织感到头痛。 实在没了法子,只能远程求助导演组了,谢如织用意念将信息传输了回去:【潘豆豆,说好找人来救我呢?你是去侏罗纪搬救兵了吗!】 潘豆豆:【别着急啊,古代又没地铁,打手们赶过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谢如织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继续传送信息:【行吧行吧,你们先查查这人什么来头,怎么一上来就认哥认嫂的?我看他这样子也不像骗钱的。】 潘豆豆:【二姐,人脸识别技术又不适用于古代人,你得先问问他叫什么名字我们才能帮你查啊,史书可都在这备着呢。】 说的也有道理。 谢如织清咳了一声,看向面前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对方不假思索,缓缓递出两个字:“陈铉。” 说完,便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目光里藏着深海与星云,一眼望不见底。 “哦。” 听到这两个字,谢如织干干脆脆地闭了嘴,不说话了。 对不起,她好像,还真是这人的嫂子。 第3章 不打不相识? 第三章不打不相识? 谢如织摸了摸下巴,打量着面前这个英气逼人的少年。眉目依稀在碎片中重叠,许久之后,终于将他和记忆中那个孩童联系在了一起。 这件事,就要从十年前说起了。 不,这说法不对。 对于古代人来说是十年,对于谢如织来说,其实也没过去太久。 真真是应了那句:“我的一生是你的一天。” …… **** 青北卫视。 “二姐早上好啊~” “如织姐,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啊?” 谢如织一一笑着回应,丝毫没有当红女主持的架子:“今天早上要开会,没办法,我先上去了哈。” 她今天确实是来开会的,台里说有一档节目要她主持,而且非她不可。 这话听着就让人开心,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呢? 于是乎,谢如织同学起了个大早,化了全妆,早早地来到了会议室,可里头原本谈笑风生的同事们看到她进来,纷纷都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如织啊。”制片人老刘终于开口了,带着官腔,慢吞吞的说,“是这样的,咱们这个新节目呢,有点特殊,在我们国家算是首开先河,目前赞助商已经就位,我们一致认为,这个主持人的角色只能由你来胜任。” 谢如织很高兴,露出职业假笑:“谢谢刘哥,这是我的荣幸啊!” 四周的同事都看着她,那些眼神里有担心,有怀疑,甚至还有怜悯,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谢如织一头雾水。 大家的表情,怎么好像在集体送她上路一样。 “所以,这是一档什么样的节目呢?” 制片人老刘停顿了片刻,按下按钮,一台酷炫狂霸拽时光机便缓缓从门后升起,倒映在谢如织有些惊愕的眼中。 这开阳牌时光机她是听说过的,只不过还没有普及,基本上还是属于科研单位和少部分有钱人会使用的范畴。毕竟还是会有产生时空混乱的风险,要想使用一次,前前后后得打上几十个报告,还不一定能成,这开阳时光机居然来赞助综艺节目了,看来是想要早日打入市场啊。 制片人老刘咳了咳:“这档节目叫做《超时空客栈》,拍摄地点在古代,需要你有大无畏的探索精神……” 听到古代两个字,谢如织几乎是下意识就拒绝了:“刘哥,我觉得我可能不具备这种高尚的精神,要不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制片人老刘连头都没有动,上下唇一碰:“五百万。” “……”谢如织的脚步停在了原地,讪讪回过了头。 这老刘,是不是瞅准了她现在缺钱啊?五百万一出来叫她怎么舍得拒绝啊啊啊。 “有双休吗?”谢如织试探着问了一句。 “带薪,管够。” “成交。” “就是有一个简单的要求,希望你可以遵守。” 谢如织不免有些好奇了:“什么要求?” “你是主持人,也是这档节目的主角,出于节目效果考虑,你不能对古代的嘉宾产生个人情感,因为你的主观情感会影响观众的沉浸式体验。这个要求,可以做到吗?” 产生个人情感,也就是说不要爱上古代人?那还不简单。 谢如织毫不犹豫便答应了:“我可以!” * 谢如织之所以答应的这么爽快,是因为她有一个交往了半年的男朋友,虽然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一直感情稳定。 不过,准确来说,现在是前男友了。 这个前男友不在别的地方,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数月前,沈明识在和自己说完分手之后,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成了植物人,意识全无。 她找到他的时候,人就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只留下一封看起来像是遗书的信件,上面大意是不想拖累她,希望她能找个更好的人,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谢如织刚开始很是伤心了一段时间,也猜测了很多原因,但都无法证实。 “沈明识,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谢如织把头靠在一旁的桌子上,就那么静静看着他,半晌,幽幽飘出几个字,“我快交不起你的住院费了。” 沈明识孤儿出身,无人帮扶,靠着自己一路打拼才有如今的成就。现在出事了,也没有亲人照顾。平时又一门心思扑在科研上,除了她谢如织,基本上也没几个朋友。 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总归是恋爱一场,在事情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之前,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于是谢如织用这几年的积蓄承担起了他高昂的住院费用,这也是为什么她听到五百万就满口答应的原因。 她现在还真挺缺这五百万的。 “我可能要去古代出差了,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搞笑,不知道台里怎么心血来潮做这样的节目。”明知道他听不见自己说话,谢如织还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会定期让人过来看你的,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能醒过来吧。” “等你醒过来,我一定要问清楚,你当时为什么突然要和我分手。” 也没有太多话要讲,谢如织拿起包,起了身,缓缓走出了病房。 就在她踩着高跟鞋离去的时候,沈明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微不可闻。 **** “梁朝有个叫陈量的官员,世代簪缨,权势滔天。” “然后呢?” 潘豆豆一边查资料一边说:“他有个嫡子叫陈镇,二十五岁的时候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家里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用,最后决定给他娶个媳妇儿冲喜。” 谢如织皱起眉来:“那这姑娘也太惨了吧。” “还有更惨的,这个陈镇最后在病床上一命呜呼了,新媳妇儿本来就没有娘家撑腰,被陈镇的母亲逼着在灵堂撞棺而死。” “……还有没有人性啊。”谢如织越听越生气,“害了人家一辈子还不够,还要害她的命?” “是挺惨的,”潘豆豆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还有更惨的。” 谢如织:“还有比这更惨的??” 潘豆豆:“这个新媳妇儿就是你。” “……” 谢如织懵了。 “潘pd,要不咱们商量商量换个人?我回来请你吃地心捞啊。” “报告已经打上去了,没得商量。” **** 新婚当日,谢如织披着红盖头在床上坐了一宿。 旁边躺着她名义上的夫君陈镇,就跟沈明识在病房时一模一样,不动,不说话,更不会来掀她的红盖头。 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嫁人竟然是这样的景象,没有交杯红烛,也没有芙蓉帐暖。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丈夫,和一群在对面盯梢的老嬷嬷。 谢如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默念道:“这都是工作,你要干一行爱一行。” 她的意念不小心串了频,被潘豆豆听到了:【没想到我们二姐的觉悟还是很高的。】 谢如织:【你少在旁边看热闹,我都快无聊死了,有人盯着,还不能出去溜达。要不你给我放首歌吧。】 否则这漫长的晚上,要怎么打发时间啊…… 【好嘞。】 然后潘豆豆给她点播了一首百年老歌《寂寞寂寞就好》。 “……” **** 第二日,谢如织便正式成了陈家的少夫人,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顺利。 陈镇是陈府的嫡长子,也是当家主母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她的心头肉,在府中地位可见一斑。 “少夫人安好。” “少夫人安好。” 一路上,不少丫鬟都纷纷向她行礼,谢如织还有些不适应,想跟她们说早安,又怕被人觉得奇怪,索性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陈大少爷虽然还未醒转,可府中的下人对她这个少夫人还是毕恭毕敬的,毕竟要是大少爷醒过来了,她这个少夫人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当家主母,万一不小心得罪了,日后可有她们的苦头吃。 谢如织跟着丫鬟准备去前厅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的院子里传来尖刺的辱骂声,一时好奇,便停下了脚步。 “看来七少爷还真是有些本事啊,连夫人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大少爷如今生死未卜,七少爷竟敢在房中舞文弄墨?看我不打烂你的手!” 谢如织皱起眉来,听着那边传来的竹板声:“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回少夫人的话,是夫人房里的大丫头在教训七少爷呢。”说话的人是跟在她身边的丫鬟,见她好奇,也跟她解释了。 谢如织又问:“那他是犯了什么错了吗?” 丫鬟连看也未看,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七少爷生母早逝,可天资聪慧,出口成章,时常被老爷夸奖,夫人一直不甚喜欢。如今大少爷卧病在床,七少爷又在老爷面前出了彩,夫人自然是更恼了。” 谢如织消化了好半天才明白这其中的逻辑,于是提起衣摆,朝声音的来源走了过去。 那丫鬟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连忙跟了上去:“欸,少夫人,少夫人,您不能去啊。” 跪在石子路上的,是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孩子。 那孩子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脸上的神色,然而脊背却挺得笔直如松竹。 大丫鬟手中拿着竹板,凶神恶煞,一下又一下,重重打在他的手心上。 “叫你写,叫你写!” 第4章 哆啦a梦的神奇手套 第四章哆啦a梦的神奇手套 “你母亲是个狐媚子,整日想尽各种办法勾引老爷,吟些令人作呕的酸诗淫词,空有一副好皮囊,最后还不是短命鬼?” “我看你呀,跟你那过世的母亲一样,就知道博老爷的欢心。旁的没学到,这心思可比你母亲还要深得多,趁着大少爷病重,你就迫不及待想取而代之了是不是?今日不给你些颜色瞧瞧,你怕是要翻了天了。” 那大丫鬟嘴里说着些难听话,扬手就又要打下去—— 谢如织最是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上前便走到了那大丫鬟的面前:“慢着。” 那大丫鬟皱起眉来,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看清她身后跟着的丫鬟是紫绶,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女子应当是大少爷刚刚娶进门的那位,虽说是为了冲喜,到底也是正正经经的少夫人,怠慢不得。 于是挂起笑来,恭恭敬敬福身道:“红缦给少夫人请安,不知少夫人有何吩咐?” 谢如织看了红缦一眼,倒是没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孩子。 这一看便是触目惊心,谢如织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孩子身形笔直地跪在原地,手心向前伸着,原本白白净净的小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看上去已经有些时间了,有几道渗着血,紫红紫红的。 一定很疼吧?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那男孩缓缓抬起头来,平静地直视着她,像是在看一棵无关紧要的树,或者是路边的花草。 这哪里像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该有的眼神啊…… 谢如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还在上四五年级,哪里会经历这样的事?刚才红缦骂的那些话她都听到了,想来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耳机里传来潘豆豆的声音:【二姐,我就去接了杯水的工夫,你跑这儿来干什么?这孩子是谁啊,怪可爱的,咦,怎么眼神这么渗人……】 【没你的事。】 谢如织直接按掉了通讯装置,滋滋的电流声戛然而止。 然后,她俯下身来,看向了那个有些孤僻清冷的孩子,带着足以融化初雪的笑容问道:“你可是我的七弟?” 陈铉带着防备的戒心,没有料到她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原以为她和府里头那些蝇营狗苟的人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来瞧瞧热闹,顺便再踩上几脚罢了。 未曾料到她会发问,是以,不知该如何作答。 于是倔强地跪在地上,抬起眼皮看着她,不笑,也不理她。 红缦见她这反应,便有些急了。夫人吩咐过了,让自己好好“管教管教”七少爷,旁边的人可都看着呢,要是自己没能办好这事,回去无法跟夫人交代也就罢了,若是在众人面前失了威望,那可就难办了。 “少夫人,恕红缦多嘴,今日七少爷犯了错,奴婢是奉命教导他的,还请少夫人不要插手。” 谢如织很是有些不可思议:“这府里的少爷,要教导也是先生教导,怎轮得到你?”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就你方才那些污言秽语,水平很一般嘛。你是要把七少爷教导成和你一样的泼妇吗?” “你!我……你!”红缦在府里横行霸道惯了,除了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谁敢不看她的脸色行事? 可面前这位又是刚刚进府的少夫人,万一大少爷醒过来了,她的地位就会扶摇直上。 红缦气得胸口发闷,又不敢反驳,站在原地难受极了。 紫绶没想到谢如织居然敢怼夫人的大丫鬟,连忙将她拉到一边,提醒道:“少夫人,红缦姐姐可是夫人身边的红人,您是夫人的儿媳妇,可别得罪她才好。” “得罪又如何,她还能把我怎么样?” 谢如织当然不会怕这个所谓的夫人身边的红人,在合同条款里,她本身就不会在陈府呆太久,自然不需要为自己留什么后路。大不了她不录这个节目了,回现代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啥事不耽误。 可她刚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感觉袖子被什么给扯住了。 谢如织回过头来,便对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不得不说,这男孩子生的真是好看,浓眉大眼配上两片薄唇,看上去可爱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长长的睫毛几乎挡住了半个眼眶,这样的神颜,母亲该有多美啊。 “嫂嫂不必管我,是陈铉自己做错了事,甘愿领罚。” 听见嫂嫂两个字的时候,谢如织一开始还愣了一下,继而想起自己刚才的问话,这孩子大概也是猜出来她的身份了,才这般称呼。 “好吧。”既然他不让自己插手,谢如织也不好多管闲事,毕竟要是真的贸然出头,也许反倒会害了这孩子。 于是,谢如织清咳了一声,道:“红缦姑娘要打要骂,我自然是不会干涉的,不过我毕竟跟这孩子头一回见面,多瞧他几眼,不过分吧?” 红缦沉吟片刻,虽然有些不悦,却还是恭恭敬敬让到了一旁:“少夫人瞧自家弟弟,自然不过分。” 谢如织缓缓在陈铉面前蹲了下来,将他那两只伤痕累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手上骤然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是一块上好的暖玉,将他冰凉的双手捂的微微发热,陈铉眼眸微微一动,皱起眉来,不解地看着她。 谢如织可不是在给他暖手。 她在给他戴手套。 跟普通的手套不一样,这是一个肉眼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电磁波装置,能在短时间内有效隔绝外界伤害,实乃居家旅行之必备良品。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紫绶有些诡异的站在原地,看着谢如织在七少爷的手上摸来摸去,甚至有些怀疑这个少夫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戴完手套,谢如织站了起来,又捂了捂他的耳朵,柔声道:“好啦,这样便不会冷了,初春天寒,别冻着耳朵。” 哎,做好事还要想一堆借口,当个好人真难啊。 谢如织并不是真的想要给他暖耳朵,而是给他戴了个一次性的屏蔽耳仪,可以智能识别周围的辱骂、脏话、人身攻击,并干干净净屏蔽之,实乃居家旅行之必备良品…… 这么小的孩子,整天听这些丫鬟骂来骂去,不产生心理阴影就奇了怪了。 看这丫鬟还得打一会儿,先给他戴上吧,能少听几句是几句。 “我完事儿了,红缦姑娘请便。” 说罢,谢如织便提起裙摆,沿着石子路离去了。 她甚至都没有多看那孩子一眼,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白日里发生的一件小事罢了,说不定过几日便忘在了脑后。 红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的背影,转身道:“七少爷,你的救星走了。” 陈铉跪在原地,没有偏头,只是将手伸了出来。 “算你自觉。”红缦取来皮鞭子,带着方才的怒火怨气,狠狠抽向他的手心,“还敢请帮手,别指望夫人之外的人能救你!” 那皮鞭又细又长,陈铉早就见识过威力了,力道大的话,足以让人手心开裂。 在鞭子将要抽下来的那一刻,陈铉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可当那鞭子碰到手心的那一瞬间,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也没有刺骨的寒意,就像是一片羽毛落在手上,毫无知觉。 陈铉瞪大了眼睛,小小的身影僵在了原地,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红缦也有些愣,自己方才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气,可这孩子竟然一声不吭,这让她很是挫败。红缦恼羞成怒:“你这个***的***,别以为你***就可以***,我今天就让你*****。” 四周一片寂静。 “……”陈铉就那么看着她,听着她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鸟叫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红缦一鞭子接着一鞭子抽下来,抽到她手臂都酸了,那跪在地上的孩子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是自己在给他挠痒痒似的。 红缦出道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厚手无耻之人。 “红缦姐姐,夫人唤你过去一趟。” 听到有人过来传话,红缦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鞭子丢在了地上,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似的——再这样抽下去,七少爷啥事没有,她自己就先要因公殉职了。 “七少爷,您就先在这儿跪着吧,夫人不叫起身,哪儿都别去!” 红缦交代了一声便急匆匆走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陈铉静静看着日落到月出,一直到被乌云遮住,都没有动过分毫。 有落叶从空中缓缓落了下来,一直飘落在他的肩头,陈铉伸手将那叶子摘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那片枯叶沾了些许血迹,看上去不太好看。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这片叶子很像,无根无基,飘飘荡荡。 “你觉得自己可怜吗?” 他对着一片没有生命的叶子说话,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的。 陈铉于是继续跪在原地,数着星星月亮,等着时间的流逝,等着等着,便忽然想起白日里初次见面的那个嫂嫂。 说来可笑,这还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人主动握他的手。 陈铉偏过头去,看向了石子路的尽头,那里什么也没有。 第5章 别把我当小孩子 第五章别把我当小孩子 谢如织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路过石子路的时候,见那里没人,便知道定是回去了。 到底也是陈府的少爷,陈量的亲生儿子。 那大丫鬟虽然敢明目张胆欺负他,却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听了吩咐便将人给放了。 谢如织一回到房间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快速润了润嗓子。 她虽说是个主持人,却不擅长跟长辈聊天,常常把天聊死。 好在潘豆豆找来中老年人心理咨询师给她远程指导,这才哄得陈镇的母亲跟她多说了会儿话,又在自己的旁敲侧击连哄带骗的攻势下把陈铉给放了。 “少夫人,少爷今日已经喝过药了,您和少爷早些歇息吧,奴婢先就在外面守着。”紫绶将两人的被褥铺好,这才缓缓躬身告退。 谢如织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陈镇,那是她的相公。 她缓缓走了过去,坐在了床边,若有所思。 陈镇和他那眉清目秀的弟弟不一样,看上去有些普通,五官端正,但属于放在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的那种,此时此刻,他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唇血色全无。 谢如织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越过他,将他旁边的被子抱了下来,边自言自语道:“陈大哥,咱们毕竟不熟,初次见面就睡一张床实在尴尬。我去打地铺了,你可别怪我啊。” 这还只是其一,谢如织胆子小,平时连血腥的图片都不敢点开看,更何况躺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边。 史书都已经告诉她了,陈镇活不过几日的,想象自己晚上正睡着觉,身边人突然死了…… 谢如织打了个冷颤,抱着被子就溜了。 ****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青霜等了许久,终于看见七少爷小小的身影从门外迈了进来,连忙迎了上去:“少爷可有哪里受伤?我听说红缦今日动了鞭子,可有伤到哪里?” 话刚落音,青霜便看清了他手中的伤痕,心中难受,却又不好多说些什么:“奴婢去给您拿药。” “不必了。” 陈铉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上前便走到书桌面前,拿起那张还未写完的律赋,上面的字迹已经干了,最后一个“期”字还差个月。 “父亲吩咐的《流水赋》还未写完。” “可是少爷,您的手……”青霜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七少爷用那还在渗血的右手拿起了笔,缓缓补足了那半个“期”字。 青霜越看越觉得难受,忍不住开口道:“少爷真是太苦了,被赶到这样偏僻的地方也便罢了,那对母子还整日想尽办法折磨你,若不是老爷护着,少爷恐怕活不到今日吧。” 那身量不足的孩子认认真真地写着律赋,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青霜话不说完是不会解气的:“我听说红缦今日说了什么取代大少爷之类的话,红口白牙便给少爷安这样的罪名,夫人和大少爷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似乎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青霜的存在,陈铉偏过头来,眸子黑沉沉的,声音却很平静:“未曾冤枉我。” “什么?”青霜不解其意。 陈铉微微咧嘴,笑容带着孩童独有的天真烂漫。 “我确实是想要取代他。” 青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笑容,整个人愣了愣,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见那原本洁白无瑕的纸上染了几滴腥红的血迹,染在字上格外突兀,青霜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噤了声,什么话也不说了。 其实这孩子,有主意的很,用不着她操心。 陈铉落下最后一字,将那张纸拿了起来,轻轻吹了吹。 “父亲看了,定会欢喜。” 不等青霜说话,他便自己从盒子里找出药膏,熟练地拧开了盖子。 那药虽然药效管用,可用的时候却是辛辣刺骨,跟在伤口上撒盐没什么分别。陈铉却好像早就习惯了一样,仔仔细细地涂在那些可怖的伤口上,像是蜷缩在角落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青霜姐姐,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人双手失去知觉,感受不到疼痛和触碰。” 青霜摇了摇头:“奴婢可从未听说过世上还有这种怪药。” 陈铉看着自己的手,语气轻轻的:“我见过。” **** 谢如织睡不着。 地上又冰又凉,就算她铺了好几层也觉得冷,再加上和陈镇待在一间屋子里,总觉得心里有点瘆得慌。 她开始有一点后悔来参加这个节目了,太孤独了。 虽然可以24小时联系到跟拍导演,但他们毕竟和自己不在一个时空里,就像是独自一人在宇宙漂浮的宇航员,只能靠数据传输来和地球保持通讯。 算了……还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人家宇航员的事业那是为了全人类,她这算个啥,她啥也不算。 在地铺上翻来覆去好几次,谢如织终于坐了起来,这样强行逼自己睡觉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还是出去走走吧,白天再补觉就不怕了。 于是谢如织穿好衣裳,起身出了房门,发现丫鬟紫绶守在门外,靠着椅背眯着了,她屏住呼吸,扶着墙蹑手蹑脚地走了十分钟,好不容易走到庭院,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月亮真圆啊。 湖水真美啊。 春风也好舒服啊。 难得看见这样的夜色,谢如织想要即兴赋诗一首,可她站在树下深吸了三口气,也赋不出来半个字……算了算了,看来她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还是趁这个闲工夫录点空镜吧。 谢如织打开装置,对着天空、湖面、庭院分别录了几段空镜。 录得正带劲,突然被眼前的黑影子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人似乎也愣了愣,犹疑了片刻,这才踏着月色从阴影中走来,一直走到她面前。 谢如织这才认出来是白天那个孩子,陈府的七少爷陈铉。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吓死我了……” 这孩子属幽灵的吗,怎么神出鬼没的? 陈铉在她面前站定,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拉他起来。 看着这个站着跟自己坐着高不到哪儿去的小孩,谢如织拍了拍手,自己站了起来:“你手还受着伤呢,就别拉我了。” 对方于是将手收了回去,没什么太大反应。 谢如织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这里离湖近,难道这孩子白天被欺负了想不开,大晚上要过来投湖自尽?! 本着挽救失足儿童的精神,谢如织准备对他展开一段深刻的思想教育,可没等她说话,对方便先她一步开口了。 “我有话要问你。” “啥?”谢如织愣了一下,突然感觉自己非常被动。 这孩子,老气横秋的,一点都不可爱。 “你要问我什么?” 陈铉抬头仰视着她,问道:“嫂嫂今日在我手上涂了什么?” 谢如织这才想起自己白日里给他戴的电磁波手套,觉得自己现在给他上一堂物理课也不现实,索性瞎编道:“你听说过麻沸散吗?是一种跟麻沸散差不多的东西,涂了就会失去知觉。” 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但谢如织也给不出其他的解释了,毕竟她物理生物化学都学得很一般。 陈铉敛目,似乎在思考些什么,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借着月色投下一排细密的阴影。 就在谢如织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陈铉又冷冷问道:“为什么帮我,是看我可怜?” 陈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隐约有些奇异的光芒。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谢如织笑了起来,弯着腰摸了摸他的头:“你都叫我嫂嫂了,嫂嫂护着自家弟弟,不是天经地义吗?” 陈铉想过无数种原因,独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 他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尴尬。 谢如织自觉与他亲近了几分,便开始教导人了:“你啊,以后别总是板着一张脸,跟个小大人似的,多笑一笑,那句鸡汤是怎么说的来着……生活就像一面镜子,你对它笑,它就会对你笑。” “来,小可爱,给嫂嫂笑一个~” 说完这句话,谢如织自己都觉得有些起鸡皮疙瘩,就差没挑起人家的下巴了。 陈铉面无表情,冷着一张脸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谢如织自知没有和叛逆儿童沟通的技能,这个时候又不想求助潘豆豆,也就不再跟他尬聊,准备找个机会结束话题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紫绶的声音:“少夫人!” 谢如织连忙回过头:“我在这儿呢。” 紫绶一看到她,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匆匆忙忙地跑到她面前:“大少爷,大少爷他……他,他……他快不行了。” 看着紫绶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谢如织就知道—— 她很快就要当寡妇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作为一个知道后续发展的未来人,谢如织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因为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她会刻意避免去深入了解陈镇这个人,免得日后伤心难过。 自己是半路来的,没什么感情基础也便罢了。 可陈铉似乎是陈镇的亲弟弟,总归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亲兄弟,他肯定会很难过吧,这么小的孩子,刚刚被人欺负成那样,现在又要眼睁睁看着兄弟离世……实在是可怜。 想到这里,谢如织回过身来,随口安慰了他一句:“你别太担心了,你大哥他会好起来的。” 说罢,便要跟着紫绶一起过去。 可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意料之外的回答。 “不会好了。” 那十岁的孩子轻声说。 第6章 寡妇不好当啊 第六章寡妇不好当啊 来不及细想这句话背后的深意,身后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很快便有许多人提着灯快步朝这里走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谢如织今日见过的陈张氏,陈镇的母亲。 “怎么回事?!”一向端庄持重的陈张氏步伐都有些不稳了,她急匆匆地走到紫绶面前,“镇儿他怎么样了?” 紫绶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大夫已经赶过来了,大少爷他……他好像……大大、大夫说,好像已经没气了。” 陈张氏一个踉跄险些就要晕过去,红缦连忙将她扶住,嗓音颤抖:“夫人,咱们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对,你说的对,镇儿他不会有事的!”陈张氏也顾不上许多了,慌慌张张朝里面走去,谢如织看着浩浩荡荡的人马从自己面前穿过,也连忙跟了过去。 步子还没迈出一米半,袖子就又被人拉住了。 那个奇奇怪怪的孩子黑着脸,冷巴巴道:“别去看了。” “为什么?”谢如织不懂。 她老公死了,不能去看? 陈铉也不回答她,只是固执地拉着她的袖子,手指攥的很紧。 陈镇死得惨,嫂嫂若是看见了,以后会做噩梦的。 他不想让她做噩梦。 这孩子也忒偏执了,生怕她往前一步似的。谢如织无奈,也没再往前走了,心想他大约是害怕一个人站在这里,也难怪,小孩子都是胆小的,能理解。 于是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别怕,你大哥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刚死了丈夫,不伤心,竟反过来安慰他? 陈铉抬起头怪异地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一高一矮的两人静默地站在原地,果不其然,屋子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随后是嚎啕大哭声。 “镇儿……你死的好惨啊!是娘没有护好你啊……” 听到这样的声音,谢如织也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哪怕知道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可当生离死别、悲欢离合近在咫尺的时候,也难免有些沉重。 很快,陈张氏便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见站在原地的谢如织,目光却不复白日的亲和,上前便抓着她的肩膀,边摇边嘶喊道:“不是说只要找个人成亲冲喜,镇儿就能醒过来吗?为什么你嫁进来的第二天镇儿便走了,为什么!你这个扫把星,你这个扫把星!!” 这话一出来,谢如织心里的同情便荡然无存。 念在她刚刚丧子,难以控制情绪的份上,只冷下脸来:“夫人,请自重。” 陈张氏正要继续发泄情绪的时候,余光忽然看见了一旁眸色深沉的陈铉,那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孩子,如今正带着充满戾气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 这个贱东西,怎么这么巧就在这里? 联想起前几次猜测,陈张氏便什么也顾不上了,松开谢如织的肩膀便迈了过去,咬牙切齿地问道:“陈铉!镇儿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陈铉黑沉沉的眸子里忽然带了几分迷茫,他张了张嘴,疑惑道:“母亲这是何意,儿子不明白。” 孩子原本就白白净净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是让人觉得可怜,一旁的许多丫鬟小厮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谢如织的嘴角也抽了抽。 这陈张氏,真是逮谁咬谁。 “你还装?你这个小狼崽子,和你娘一样黑心黑肺,谁知道镇儿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今天我不打死你,恐怕你不会说实话!” 陈张氏似乎也是悲痛至极,也顾不上旁边还有许多下人在看,上前便抢过红缦手里的铜制提灯,力道又重又快,直接朝陈铉的后背打去—— 谢如织一惊,下意识甩开了身后的披风,朝下一蹲,将那孩子牢牢地罩在了自己披风里。 铜灯重重落了下来,打在披风上却如同掉在了棉花堆里,谁也没有受伤。 身后有风声传来,不过片刻的工夫便被那女人护在怀里,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温度,陈铉小小的身子有些僵硬,他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不去闻见嫂嫂身上的气息。 他怕自己心软。 谢如织没有读心术,不知道身边这孩子在想些什么,只是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她可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就这样被打死。 幸好幸好。 幸好自己刚才出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冷,就披上了这件柔性金属纤维披风,轻若无物,力抗千钧,就算从十几层高楼上砸东西下来都不会受伤,深受广大工地民工及广场舞大妈的喜爱。 不愧是嘎吱嘎吱公司出品的爆款,抗击打能力很不错嘛,回头有空得给他们写点好评。 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陈铉偏过头来,问道:“这次也是麻沸散吗?” “……” 谢如织实在编不出来了,神神秘秘胡扯道:“其实我是武林高手,这一招,叫做化骨绵掌。” 陈张氏见这两人跟没事人一样在这里聊天,心中更是郁结,恨恨道:“陈铉,你别以为害死了你大哥便无人知道,我一定会给镇儿讨回一个公道,来人,取家法来!” 话刚落音,远处便有人接踵而至,灯火越来越亮。 陈量皱着眉缓缓走到众人面前,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陈铉的身上。 “铉儿,起来。” 陈张氏看见丈夫来了,满心委屈无处可发,上前便哭道:“老爷,镇儿他……” “我都知道了。”作为朝中肱骨、一家之主,陈量的声音浑厚有力,听不出悲喜,却隐约能感受到他压制的沉痛。 陈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失了分寸:“镇儿的身子从小便弱,命里如此,都是天意……怪不得铉儿。” 陈张氏仍旧不甘心:“可是老爷,镇儿原本只是病重,怎会死得如此惨烈?陈铉他一向心思深重,记仇得很,镇儿之死,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话说完,陈铉却不像往日那般任打任骂,而是状似不经意道:“母亲如此怀疑儿子,可是因为做过什么亏心事,心虚了?” 陈量的目光在儿子伤痕累累的手上兜了一圈,想起他的亲生母亲,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看着陈张氏冷声道:“行了,你就别在这里生事了,镇儿的死因,我自会查明!” 他老了,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了。 陈张氏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被陈量一个眼神吓得噤了声,不敢再说话了。 陈量言罢,似乎想进去看看,犹疑了片刻,脚步还是停在了原地。 他虽然在外人面前装得若无其事,可哽咽的喉咙却瞒不过去:“好生处理镇儿的后事吧。” **** 翌日。 陈府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少爷惨死的悲痛中,四处挂了白,进进出出的人也都面带愁容。 谢如织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呆。 耳机里传来潘豆豆的声音:【?二姐,你这个定格镜头拍的很不错嘛,保持这个机位别动啊。】 谢如织继续生无可恋:【这位潘pd,你能不能有点人性,人家府里在办丧事,你竟然在这里研究镜头。】 潘豆豆怼了回去:【你才没人性吧,死的可是你相公啊。】 【……】谢如织气得恨不得想隔空给他一拳,【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导演组,给我安排这个角色的意义是什么,反正马上就要撞棺死了,还不如直接把我放在大街上得了,干嘛还要搞这么一出?】 潘豆豆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可听那头的语气似乎有些生气了,连忙赔笑道:【二姐,你别生气啊,这事也不能怪我们,我们也是按规定办事,这名额很宝贵的,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投放到古代,我们得先征得某个古代人的同意,跟她签订合同,把她接到现代来安置妥当,才能把你安排到古代去啊。】 谢如织翻白眼:【那你就不能给我找个正常的吗?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正常人日子过得好好的,谁愿意换?只有这位苦命的陈家儿媳妇,知道了自己的悲惨命运之后,才勉勉强强同意跟我们合作,现在,我们工作人员正带着她在巴厘岛散心呢。】 谢如织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是个交换生。 【好啦好啦,二姐,你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安安心心的撞棺,撞完了就跟陈府没啥关系了,我潘豆豆在这里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有比这更惨的事情了。】 【……】这到底是在安慰还是在挖苦? 谢如织正要说些什么,远处忽然有熟悉的身影走来,连忙坐正了身子,生怕被看出什么异样来。 来人正是陈铉,一身鸦青色的小袍子,鞋面干干净净的,若是不认识的人见了,定觉得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少爷。 可与他相处了几日下来,谢如织隐隐觉得这孩子有些看不透。 此时此刻,陈铉站定在她面前,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直接开门见山道:“嫂嫂,你走吧。” 谢如织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你要我走哪儿去?” “她们准备杀了你,好挣座贞节牌坊。”陈铉说这句话的时候,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有些本事,在城外给你准备了马车,赶紧逃吧。” 看着这孩子一本正经劝说自己的样子,谢如织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想逗逗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陈铉低着头不说话,似乎在犹豫什么,眉头皱巴巴的。 过了很久很久,才别扭道:“我不想你死。” 第7章 前男友的秘密 第七章前男友的秘密 谢如织最后还是按部就班撞棺而死,作出了她职业生涯里最大的一次牺牲。 只不过她死的没有那么惨烈,顶多算是逢场作戏,正常人是看不出来她在演戏的。 配合了一下陈张氏的威逼利诱,过了一把演女主角的瘾。 这还要感谢现代科技的进步,感谢现代医学的高超,感谢导演组没有喊“咔”。 对于她来说,这就跟平时主持工作里按照台本念一段口播没有区别,完成工作,仅此而已。 灵堂里跪着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也有人真的在伤心大哭,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遥远,像是另一个世界才会发生的事。 意识回到现代之前,她回了回头,看向了那个说“不想她死”的陈铉。 也只有陈铉在看自己,准确来说,是在看自己的“尸体”。 那孩子跪在灵堂浑身僵硬,发红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想要站起来,却好像定在了原地,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然后,他站起来急匆匆走了过去,睁着血红的眼睛,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人过来拉他,他却固执地朝前走。 看到这样的情景,谢如织忽然有些难受。 这孩子大概是真的觉得自己死了吧,即使那并不是真相,可就算告诉他了又有什么用呢?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她有自己的工作任务要完成,他也有自己的生活要去过,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生命里的一个小插曲,无关紧要。 就这样吧。 该干嘛干嘛。 **** 回到现代。 谢如织从床上坐了起来,直接撕掉了那些贴在自己身上的贴片仪器,边下床边吐槽道:“这都给我贴的什么玩意儿。” 汗毛都撕下来了…… 痛死。 “二姐二姐,别乱撕。”潘豆豆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他本来就长得有点胖,跑起来气喘吁吁的,脸上的肉都在呼呼地抖。 “这些仪器的数据都是调试好了的,要让专业人士过来帮你解除装置,你别自己瞎搞。” 谢如织噢了一声:“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去趟医院了。” 潘豆豆皱起眉:“又去看你前男友啊?” 经历了陈府的事情之后,谢如织心情不太好,没空跟他唠嗑,只随便应了声:“是啊。” 潘豆豆跟在她身后,有一搭没一搭道:“你还别说,我们那天吃饭的时候还在开玩笑,说你和沈明识两个人真是一对神同步的苦命鸳鸯,上个月还看到你俩手牵手一起走,结果现在一个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一个躺在观察室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如织冷漠脸:“?” “不好笑吗?”潘豆豆讪讪闭了嘴,不说话了。 谢如织一句废话都没有:“接下来什么安排。” “我们导演组跟开阳公司那边推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是23号,二姐你可以回家好好休息几天,23号接到通知再过来。” “好。” 留下一个简简单单的字,谢如织便踩着高跟鞋直接去了停车场,人还未走到车面前,门就已经自动为她打开了。 “嗨,美丽动人的谢小姐,请问您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呢?” ai咚咚的声线很温柔随和,跟真人没什么区别,所以谢如织经常会觉得有点恐怖,想想自己一个人坐在车里,听着这样的声音总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过后来听习惯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去医院。” 咚咚:“好的,正在为您驾驶,前往您最常去的青北第一医院。监测到您的心率有些过快,需要为您预约心内科的刘嘉医生吗?” “不需要,我是去探病的。” 谢如织看了一下井然有序的路面车辆,思绪有些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科技发展迅速,一切都是那么便利,却总觉得少了几分人情味。 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不知为何,总是会想起那个孩子的眼神。 明明没有见过几次,却总觉得那眼神里包含了很多东西,鬼使神差地,谢如织便启唇问了句:“咚咚,历史上有陈铉这个人吗?” “陈铉,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少年权臣,十五岁高中状元,梁朝中期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辅佐梁昭帝开创了“乾元盛世”,虽无相国之名,实掌相国大权,功高震主,二十七岁因病逝世。” “……” 听到最后一句,谢如织陡然愣住。 二十七岁,因病逝世? 想起那个孩子的眼神,谢如织莫名有些心疼,隐隐觉得,这世道对他未免太不公了。 **** 病床面前,沈明识仍旧昏迷不醒,上次过来看他的时候带了些花,如今也尽数凋零。 谢如织上前将那些枯萎的花扔在了垃圾桶里,为他换上了新鲜的芍药花,摆在了窗边最显眼的位置,这样,他一醒过来就能看见。 “沈明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跑到古代去结了个婚。”谢如织坐在床边,开始同他说话,“那个人跟你一样,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后来,他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你能不能争点气,不要这么一直睡下去好吗?” 谢如织目光有些黯淡,静静看着他:“新节目很热闹,要接触很多有意思的人,可我有时候却觉得特别孤独,特别茫然,你如果醒着的话,一定会开导我的,对不对?” 病房门口传来脚步声,在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时候顿在了原地,步伐有一瞬的慌张。 谢如织回过头来,见来人是沈明识的同事小袁,便站了起来:“小袁哥,你也来看明识的吗?” 对方没想到这个时候谢如织会在里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来:“是啊,来看看他。” 小袁将鲜花水果放在了一边,神色有些怪异:“听说你最近忙着录节目,怎么有空来医院?” 谢如织心情不好,也没有多想,答道:“因为工作安排,中途放了个假。” “哦,这样啊。”小袁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有些紧张,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忍不住说,“你跟沈明识都已经分手了,还对他这么尽心尽力的照顾,我这个外人看着都感动……其实你完全不用这样的。” 谢如织终于察觉出来一丝不对劲,她回过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小袁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小袁心中一慌:“我能瞒你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越是这样,谢如织越是起疑。 “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告诉我,沈明识是怎么出事的?” 小袁常年在实验室里搞科研,上学那会儿就闷着头读书,不擅长跟人交际,更何况是面对一个拿说话当饭吃的主持人,一听到这种话就有点兜不住了:“其实你也别太难过了,他,他他……哎呀如织,你就别问我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今天就是来看看明识,现在看完了,我先回去了啊。” 不等谢如织追上来,小袁一个转身就跑没影了,比实验室拉警报的时候跑得还快。 谢如织不是个傻子,这人的反应太过明显,让她不得不怀疑。 她偏过头来,看向病床上的沈明识,他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面部线条干净硬朗,是她最初喜欢的模样。 研究所智商颜值双高的青年才俊,青北卫视新晋当红女主持。 他们两个曾经也是这座城市里人人羡慕的cp,无数人茶余饭后的八卦,谢如织原本以为自己将来会跟他走入婚姻的殿堂,可他却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午平静地跟她说了分手。 再后来,就躺在了病床上,不省人事。 沈明识,你究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 记忆破空而来,久到谢如织都有些恍惚了。 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这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心神震动。 对于她来说,23号才刚刚过去没多久,可当年那个跪在地上背影笔直的孩童,却已经长大成人,如玉树抽芽而起,超拔于芸芸众生之上。 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谢如织站在原地顿了很久,然后恢复了刚才的神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你可能是认错人了,我从来没听说过陈铉这个名字。” “是吗?”大概是料到了她会否认,陈铉缓缓走上前来,目光投向了她的手,“我家嫂嫂,会在手上涂麻沸散,还会一种叫做化骨绵掌的神功。” 谢如织冷漠脸。 “我家嫂嫂,明眸皓齿,清冷似月,同你长得一模一样。” 这话一出来,谢如织大为受用,恨不得直接上前承认:是我是我就是我! 这小孩,虽然还是臭着一张脸,嘴倒是甜了许多嘛。 谢如织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是很想承认,可毕竟自己这张脸确实跟以前没啥变化,骗小孩都骗不过去,索性承认了:“行吧,你说我是谁我就是谁。” 你要是继续夸夸我,我也没意见~ 两人静默地站在原地,谢如织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蹦出来一句:“家里都还好吗?” 语气之尴尬,仿佛外出务工多年从未管过家里的老母亲。 “不怎么好。” 谢如织有点懵:“啥意思?” 陈铉淡声道:“她们都死了。” “……”冷不丁从对方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吓得谢如织半天没合上嘴,“死,死了?” 看到谢如织这样的反应,陈铉很庆幸自己没有说出后面那句话——被他杀死的。 当年陈张氏在红缦的挑拨之下,生生逼嫂嫂撞棺自尽,年仅十岁的他不得已将计划提前,多年隐忍,险些功亏一篑。 陈铉凝视着面前的人,神色晦暗不明。 或许在嫂嫂心里,自己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孩子,不够懂事,甚至不讨人喜欢。可在当时的他心里,嫂嫂却是闯进他生命里的灿烂光束,照亮了此前数年漫长黑夜。 她死的时候,他也难过的快要死掉了。 谢如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想安慰他两句,可想起来他的童年在陈府过得并不怎么好,安慰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陈铉,谢如织忽然想起在车上听ai咚咚说的那句话:功高震主,二十七岁因病逝世。 于是,谢如织深吸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陈铉:“二十有五。” 听到这个数字,谢如织有些惋惜地看向了他,心中百感交集,原来知晓别人既定的命运,竟是这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心中怅然,看着自己的鞋面,状似不经意道:“你记得以后少吃辣少喝酒,早睡早起,注意保暖,少往人多的地方跑,最好是加强锻炼,但也别舞刀弄棒的,容易伤着自己。” 陈铉突然被嘘寒问暖了一番,脸色有些奇怪:“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我没话找话。” “……”陈铉默了默,却也没细想,只跟着自己的想法走:“嫂嫂如今住在哪里。” 谢如织:“这就不便告知了。” 陈铉扬了扬眉,声音不容抗拒:“既然如此,那便跟我回府。”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府……”谢如织皱起眉来,“你们陈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撞棺而死的事,这个时候回去,岂不是很奇怪吗?” 再说了,她回现代一趟就是为了让世人淡忘她,不然不就白折腾了吗? 陈铉沉吟片刻,笃定道:“并非是从前的陈府,你跟我回去,没人会知道你的身份。” “不管是陈府,还是赵钱孙李阴曹地府,我都不会去的,你就当我死了吧。”谢如织不愿意与他过多纠缠,转身便要离去。 她表面看上去没心没肺,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个特别重感情的人,沈明识跟她谈恋爱也没多长时间,出了事,她怎么也放不下,用尽心力去照顾他。 嫁给陈镇之前,知道他快要死了,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多看,生怕自己到时候难过。现在知道陈铉命里活不过二十七岁,她就更不敢跟他过多接触了。 谢如织自知无法改变历史,但至少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痛苦。 耳机里,潘豆豆摸着下巴发表自己的观点:【二姐,其实这小哥虽然有点杀气,但相貌真的是没得说,直接秒杀国内好几个一线明星啊,要不然你跟他多聊几句?】 谢如织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语气斩钉截铁:【谁都可以做你们的嘉宾,唯独他不可以。】 潘豆豆:【为什么呀?】 谢如织的态度很坚决:【没有为什么,总之不要打他的主意。】 潘豆豆说服不了谢如织,就只能走曲线救国路线了:【要不然你想办法把之前那书生救出来?不是我提的啊,导演组的妹子们都很关心他的安危,一个个都催着你赶紧去救人。】 谢如织想起刚才那生死未卜的书生,也确实有几分担心,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直视陈铉:“你把刚刚那书生带到哪里去了?” 陈铉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是她什么人呢?谢如织也不知道。 清咳了一声:“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陈铉显然有些不悦,嗓音都压低了几分:“你是不是什么人都护着?” 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人。 这个想法一出来,陈铉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却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舒服。 谢如织皱起眉来:“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那我便自己想办法。山高水长,就此别过吧。” 陈铉仍旧淡然地站在原地,声音低沉:“若我不放你走呢。” 谢如织默了默,没说话。 旋即传输意念,即使是声波也听得出来她的咬牙切齿:【潘,豆,豆,请问你给我找的救兵呢?我现在被困在这里已经快一个小时了,腿都站麻了!】 潘豆豆飞快敲了几下键盘,盯着面前的数据道:【来了来了,已经来了,还有一百米,援兵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听了这话,谢如织顿时有了几分底气。 于是抬起头来,看向陈铉道:“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拦住我。” 话刚落音,身后喊杀声震天,气势如雷贯耳。 狐假虎威的谢如织底气更足了:“怎么样,怕了吧?” 站在陈铉身后的银霄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发现自己失态后,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谢如织这才发现不对劲,她有些困惑的回过头,然后石化在了原地。 所谓潘豆豆的搬来的救兵,就是东街的李裁缝、南街的打铁匠、北城的王篾匠、西沟的刘憨憨等人。 手中的兵器——锅碗瓢盆,算盘大葱。 看着身后这些亲切的父老乡亲,谢如织欲哭无泪。 你们这是来救我还是来给我开欢送会的? 第8章 宗主大人 第八章宗主大人 看着如此开玩笑的阵容。 谢如织仰天长叹:天要亡我啊。 陈铉倒是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再次提议道:“嫂嫂,跟我回府吧。” 谢如织是一个有骨气的人,本着士可杀不可辱的精神,义正言辞地拒绝道:“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转头在传输器里骂道:【潘豆豆,你给我在家把脖子洗干净了,等我回去收拾你!】 潘豆豆瑟瑟发抖:【没道理啊,按理说,这应该是研究所在梁朝发展的最精锐的力量了……】 潘豆豆正在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转眼便在谢如织的眼中看到了一番神奇的场景—— 李裁缝腾空而起,将陈铉身边护卫的上衣全部剪烂,布料在空中四处翻飞,打铁匠手速飞快,将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护卫逐个击晕在地,王篾匠上前就将这些人绑在了一起,装进了随身携带的竹篾之中。 这一切快得都来不及眨眼,谢如织整个人都看傻了。 至于刘憨憨。 刘憨憨是负责鼓掌的。 谢如织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忍不住为这些父老乡亲们的战斗力拍案叫绝。没想到他们外面看上去朴实无华,其实个个都是隐藏的武林高手啊,看来真正的高手都是藏在民间的。 ——当然,除了划水的刘憨憨。 潘豆豆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我打了十几个报告,跑了好几个部门才借到人的,不至于这么不给面子。】 谢如织忍不住好奇:【这些乡亲们也是现代人吗?我要不要跟他们打声招呼?】 潘豆豆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了,他们都是正正经经的梁朝人,听说是研究所在梁朝发展起来的一个神秘组织,有市井百姓也有达官贵人,负责给他们提供研究情报之类的。我不太清楚他们是以什么名义建立起这个组织的,只不过他们目的正当,是为了搞科研,为了人类的进步,为人类寻找新的生存空间,不像我们,是为了娱乐……】 谢如织干笑了两声,无法反驳,只问:【啥科研机构啊,我之前听说过吗?】 潘豆豆:【我说二姐,你能不能先脱险再问这些有的没的?】 谢如织:【好的。】 陈铉大概也没有料到,嫂嫂请来的帮手竟有些本事,他此次是为了捉拿孟守心一案中的余孽,因知道是个手无寸铁的书生,所以没有带太多的人手。 陈铉有些不甘愿,可如今看来,只能放她走不可了。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谢如织的眼睛,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该说什么呢,别走?未免也太可笑了。 想问问她当时是怎样躲过一劫,想问问她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想问问她为何十年容颜未变,话到了嘴边,便是无尽的沉默。 “小可爱,告辞!”谢如织这一次才是真的扬眉吐气,冲着他做了个鬼脸,转身便投向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怀抱。 陈铉下意识想要抓住她的袖子,可那布料凉滑,直接便从指缝中溜走了,如梦如烟。 这一次,他没能像小时候那般留住她。 陈铉静默地立在原地,看着她如当年从石子路离去的背影,轻声道:“跟着她。” 银霄连忙领命而去:“是,大人!” **** 谢如织本来是主持民生新闻出身的,后来转到综艺节目组,这才迎来了事业的上升期。 现在这会儿,青北卫视民生新闻组最有资格的应该是栗子舟老师,只不过她年纪有点大了,不常出来跟她们这些小辈玩,退休之后,整日就跟她的警察老伴环游世界,一点也不像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作为一个曾经在基层工作过的媒体人,谢如织有着其他主持人难以企及的亲和力,很容易就能跟大伙打成一片,这也是导演组选她来梁朝的原因。 “李大哥,您刚才那一招剪刀手真是绝了,轻轻松松就攻破了敌人的心理防线,秒极,秒极啊。” 李裁缝谦虚的拱了拱手:“哪里哪里,不过是祖传手艺,姑娘若是喜欢,大哥便将这把剪刀赠与你护身吧。” “多谢大哥!” 想起刚才潘豆豆在耳机里说的什么神秘组织,谢如织便有些好奇了起来,忍不住打听道:“诸位,小女子有一事不明,各位大哥可否解惑?” 王篾匠:“姑娘请讲,我等定知无不言。” 谢如织清咳了一声,装作随口问道:“是谁让你们来救我的?” “宗主大人有令,自然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王篾匠带着景仰的眼神,看向了北边的方向。 谢如织又试探着追问了一句:“那这位宗主大人又是何许人也?”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神秘的宗主大人应该是个现代人,和自己一样,从遥远的22世纪被投放过来。要是能跟这位神通广大的宗主大人取得联系,说不定在古代也就没有这么孤独了,偶尔还能约个饭,打打游戏什么的。 害,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啊。 原以为王篾匠会告诉她答案,可对方一听她要打听宗主大人,立刻噤若寒蝉:“姑娘,这不是你我该问的。” “好吧。” 谢如织没有追问下去,她知道,既然这个组织被称作神秘组织,那自然也有它神秘的道理,要是人人都知道大boss是谁,那这个组织还有什么脸面在道上混下去? 江湖规矩嘛,她懂的。 谢如织和众人道了谢,拐了个弯,便自行离去了,边走便哼歌:“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 留下一群扛着各式武器的梁朝古惑仔,面面相觑。 潘豆豆叮了两声:【二姐,二姐在吗?】 谢如织:【又怎么了?】 潘豆豆:【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书生被关押的地址,离这里不远,沿着城西的竹林过去就能找到了,趁现在没人,你先把他救出来再说。】 谢如织抬手看了看潘豆豆传过来的坐标:【好,我过去看看。】 她和那书生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直觉告诉他,这人应该是个好人,落在陈铉那怪小孩的手里,恐怕要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 岑涧渐渐恢复了些许意识,他大概能察觉自己身处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是一间有些空旷的屋子,此刻,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捆在了一起,挣脱不得。 肩膀上的伤似乎被人简单包扎过了,却还是隐隐作痛,只要稍微一动,就能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岑涧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可他刚忍着疼痛坐起来一半,便又倒在了地上,伤口借势裂开,染红了地上的泥砖。 身后忽然有清冷的声音响起,像是遥远的山风,平和却又刺骨。 “扶他坐起来。” 很快,便有人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抬到了一旁的座椅上,岑涧浑身无力,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在看清楚了来人是谁后,岑涧强撑着力气,张口便问道:“那位跟我一起的姑娘,大人将她关在何处了?” 陈铉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关心嫂嫂的安慰,心中不悦,故作讽刺道:“与你何干?” “那位姑娘是因我而受累,无端牵扯进来,在下实在心中有愧,还请大人莫要牵连无辜,要杀要剐,冲着岑涧一人便是。” 陈铉站在他面前,目光幽深,似笑非笑:“倒像是有些读书人的气节,此番进京赶考,家中期许颇多吧?” 岑涧就那么平静的看着他,仿佛忘记了身上的疼痛,虚弱道:“在下与你素不相识,也无仇怨,不知大人究竟为何要杀我?” 陈铉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便俯下身来,带着从幽冥地狱里递来的声音:“看来孟公子记性不太好啊,不过,我记得你三岁便过目不忘,五岁就能诵诗赋,世人常常将你我二人拿来比较。怎么,一个二个,都要装作不认识我了?” 岑涧仍旧是茫然的神情:“大人口中所言,在下确实听不明白,在下自幼笨拙,学艺不精。寒窗苦读十载,只为出人头地,好让家人衣食无忧。还请大人念在春闱将至的份上,放在下一条生路吧!” 岑涧这番话说的言辞恳切,丝毫没有世家子弟该有的傲气,仿佛真的是个苦苦求学的读书人,如果不是知道缘由,陈铉几乎就要被他给骗过去了。 陈铉侧过身来,细细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你的家人,早在十几年前便被抄家灭门,你哪来的家人?” 岑涧的神情没有任何震动,仍旧带着困惑,忍着肩上的剧痛道:“在下的父亲世代种田,怎会被抄家?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往家中查探,在下所在的平陵郡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只需数日便可见分晓。” 陈铉没有说话,缓缓坐了回去,身边立刻有人恭恭敬敬为他奉茶。那茶汤色泽暗红,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不用你提醒,我早就派人查过了。”陈铉未接,只看着他,声音清冽凉薄。 “我今日,便是来赶尽杀绝。” 第9章 时空电话 第九章时空电话 “我今日,便是来赶尽杀绝。” 岑涧抬起头来,直视着陈铉的眼睛,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复杂到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陈铉缓缓抽剑,逼近了他,最终将剑抵在了离他喉间不过半尺的距离。 岑涧闭上了眼睛,似乎没有想过反抗。 陈铉攥紧了手中的剑柄:“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和孟守心,是什么关系。” 陈铉的话还停在半空中,世界突然在这一刻寂静了下来,没有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原本抵在岑涧面前的剑便腾空而起,笔直地插在了房梁的正中间。 旁边奉茶的丫鬟吓得尖叫了起来:“啊啊啊,有鬼啊!” 这一声尖叫穿透力太强,谢如织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随着她捂耳朵的动作,那把剑便又从房梁中掉了下来,落在了角落的地面上。 发现不对劲,谢如织连忙将手中的控磁石收了起来,躲在了一旁的石缝里。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她也不想搞得这么夸张,主要是那把剑都抵在那书生的喉间了,再迟一步他就没命了,时间紧急,她实在是想不出比这更快的法子。 既然已经这么夸张了,她就更不能现身了,要是被他们看见自己“施法”,她大概会被当成妖怪乱棍打死的。 屋内,奉茶丫鬟吓得昏了过去。 岑涧浑身僵硬,连肩膀上的痛觉都忘了,只愣愣地盯着地上那把剑,这一次,他的眼神是真的迷茫。 陈铉偏头看向了门外,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可他却好像能察觉到一些事情,想起今日嫂嫂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那句话:“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反正我总有办法知道的。” 是她吗? 陈铉想要说服自己,不会是她,可心里就好像知道了答案一样,联想起她死而复生的事情,总觉得嫂嫂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微微敛目,看向了坐在自己面前的岑涧。 良久,他忽然朝门外走去,在走到某处石头的那一刻顿住了脚步,轻声道:“里头那书生绝非善类,不过既然你要救他,我也不会拦着。” 其实他在拔剑的那一刻,便已经改变了主意,孟守心一案牵连甚广,孟氏一党早就在这场血洗中死绝,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若是将他一剑杀了,可以说是毫无意义。可要是他能在这次春闱中崭露头角,京城恐怕会热闹许多,不至于这般无聊透顶。 再者,他倒是很想看看,嫂嫂知道这人的真正面目后,会是怎样有趣的反应? 到那时,一定会很有意思。 石头后面悄无声息,没有人应答他,陈铉继续道:“等忙完这些时日,我再来接嫂嫂回府。” 谢如织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 可既然他没有要抓自己出来的意思,也就松了一口气。 只是,从陈铉的口中说出“绝非善类”四个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自己本人好像也不算是什么善类吧? 谢如织靠在石头上,听着那人远去的脚步声,心跳这才平复了下来。 甚至还有些难以置信,他就这么走了?不再多唠几句? 银霄跟在陈铉身后,很是意外道:“属下跟了一路,就跟到了这里,没想到大人也在,真是好巧啊!” “……”陈铉简直懒得理他。 银霄:“大人,还要继续跟吗?” 陈铉缓缓回过头来,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说呢?” 银霄欲哭无泪,气得跺脚:“大人,我真不知道啊,我到底跟还是不跟啊,我脑子笨,能不能明说啊。” **** 岑涧最后是被一群不认识的壮汉抬走的。 从小黑屋里抬出来,一路被抬到轿子里,再一路被抬到传说中有千年女鬼的开阳客栈,直到被安置在床上,岑涧都有些没从这样的待遇中反应过来。 他自问在京城从无故交好友,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端有人来救他已是万幸,竟还将他安置在这样上好的客栈里,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 大夫给他细心包扎之后,又给他开了方子:“公子伤得不重,只需按时服药便可痊愈。只是公子伤在右肩,日后书写恐怕多有不便。”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岑涧的目光里添了几分黯淡,会试在即,他的右肩却受了伤,到时候,便只能用左手答题了。 “先生且慢。” 大夫回过头来:“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岑涧沉吟片刻,问道:“敢问先生,究竟是何人救的我?” “这……”那大夫摸了摸胡子,“老夫也不知,只是收人钱财,替人看病,实在不知如何解公子之惑啊。” **** 谢如织折腾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的大本营,饿得两眼发昏,从冰鉴里拿出水果沙拉就往嘴里塞。 张跑跑正在调试信号,见她一回来就这副样子,不免有些奇怪:“二姐,你今天一天都干什么去了,怎么能饿成这样?” “别提了。”谢如织直直往后一躺,整个人都瘫了下来,“我不干了,我要辞职!” 张跑跑实在是茫然:“我瞧您早上还好好的,充满了工作的干劲,怎么一到晚上就成这样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早上的我和晚上的我已经不是同一个我了,早上的想法不能代表我现在的想法。”谢如织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忽然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不行,我一定要搞清楚一件事。” 谢如织打开了通讯设备,拨了几个号码,又转接了两三次,才终于接通。 “哪位啊?”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慵懒,像是刚刚睡醒似的。 “喂,富贵,是我。” 对方一下子就精神了:“谢如织?!我的天你从哪里给我打来的电话,从古代吗?你还活着吗?” “……”谢如织竟无话可说。 刘富贵本来不叫刘富贵,她本来的名字叫刘梅。因为常年自诩人间富贵花,所以被人叫做刘富贵,一叫就是好多年。 刘富贵是谢如织最好的朋友,上学那会儿就每天一起上厕所,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都是一个学校的,后来约定一起考研,每天蹲在图书馆复习。 本着“形而上学,不行上班”那句名言,两个不行的人最后都去上了班。 一个当了主持人,一个开始教书育人。 刘富贵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说起话来就跟放鞭炮一样没完没了:“我还是第一次接到来自古代的电话呢,我还以为是起床闹钟响了,我们这里是早上七点,咱俩现在有没有时差啊?你现在打电话过来有没有产生话费?资费是移动还是电信还是联通啊?” “……” 谢如织目光呆滞,忽然有点后悔打了这个电话。 “如织如织,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停机了?” 谢如织忍无可忍:“刘——富——贵——” 电话那头立刻闭了嘴。 谢如织清咳了一声:“我今天跟你打电话是有话要问你。” “嗯,你问你问,我听着呢。” 谢如织缓缓朝后靠了回去:“你老公不是跟沈明识一个单位的吗?我那天在病房看见他去探望沈明识了,可是我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刘富贵的老公袁毅和沈明识不仅是一个研究所的同事,也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师兄弟,关系很不错,在没有发生这件事之前,他们四个人经常一起出去吃饭。 刘富贵挠了挠头:“啊,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研究所,我跟他都好久没见了……不过,他前几天好像还问过我你的事,我说你录节目去了。” “富贵。”谢如织的声音忽然严肃了起来,“我怀疑,这两人可能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但是我现在人在古代没办法回去,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 “没问题。”刘富贵一脸嫉恶如仇的表情,“这老袁也是活腻了,骗我说研究所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自己跑到医院去看沈明识了,看我不收拾他。” 谢如织皱起眉来,想起今天潘豆豆跟她说过的事情,脑子里忽然有一根线串了起来:“他们研究所最近在忙什么呢?” “我也不太清楚。”刘富贵回忆了一下,“我之前有无意中听过他打电话,说什么移民啊,迁徙啊,资源之类的话。” 听罢,谢如织有些僵硬道 :“富贵,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在研究异时空移民呢?” 这五个字一出来,谢如织自己就先吓了一跳,心脏开始快速跳了起来,潘豆豆说研究所研究的东西是为了人类的进步,为了寻找新的生存空间,可要是现代人真的移民到古代,那这个世界不就彻底乱套了? 这跟殖民侵略有什么区别?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却总觉得,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太过于复杂了。 “怎么会呢,你想多啦,我们现在活得好好的,移什么民啊。”刘富贵打了个哈欠,“我得去上班了,晚上再聊啊。” **** 谢如织换好衣裳,缓缓走出了房门,在和刘富贵打完电话之后,屋子里面那些精密的仪器总让她觉得有些害怕,仿佛无处遁形。 比起那间所谓的大本营,倒不如古代的原生环境来的舒心,就连那一盏不甚明亮的烛灯,也让人格外安心。 她披上斗篷,遮住自己一半的脸,缓缓走下了台阶。 有不少上京赶考的书生坐在走廊看书,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在默念还是在诵读。也有几人正在辩论,依稀像是在谈论当朝时政。还有人待在房中未曾出来,只是烛火通明,影影绰绰。 这样的场景倒有些像图书馆,不同的时空里,相同的都是那一颗赤诚的求学之心。 谢如织慢慢朝前走着,她没有带任何现代装置,只想安安静静地感受这一刻的自在,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做。 “姑娘。” 她忽然听见有人唤她,于是便下意识回过头去。 岑涧手持书卷,站在走廊的尽头,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直视过来。 “我思来想去,这京城之中,似乎只认识姑娘一人。” 第10章 这书生新鲜吗? 第十章这书生新鲜吗? “大人,属下见谢姑娘一路进了开阳客栈,岑涧随后也被人抬了进去,只是不知里面情况如何。” 银霄一边禀告自己探查的情况,一边用余光看了看陈铉的眼色,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又惹得这位小阎王不快。 果然,陈铉放下手中茶杯,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栈,总觉得有些奇怪。 于是陈铉睇了他一眼,道:“你都跟到开阳客栈了,为何不探查仔细。” 银霄挠了挠头,也觉得颇为奇怪:“那开阳客栈跟京城其他客栈可不一样,号称什么五星级客栈,出入都要白纸黑字登记,要进到里头寻个人吧,还得出示照身帖!属下怎么会随时把照身帖带在身上?” 陈铉也是头一回听见这样新鲜的制度,抿了口茶,评价道:“倒是谨慎。” 银霄歪头:“要不,属下回家找找照身帖,再去瞅一眼?” 陈铉闲闲瞧他一眼:“你办事如此不靠谱,就不劳烦你跑这一趟了。” “……”听出了对方的反讽之意,银霄额头直冒汗,“属下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大人明示啊。” 陈铉不再搭理他,只放下手中冰裂如蝉翼的茶杯,似在细细品味这四个字的深意。 ——“开阳客栈。” **** 此时此刻,岑涧白衣胜雪,站在空旷的走廊中显得有些单薄,可正是这样一幅场景,才让人觉得是天上的谪仙误入凡尘,忘了来时的路。 谢如织身上什么多余的装置都没有,面对他的时候,反而觉得一身轻松,无比自在。 于是,谢如织摘下斗篷的帽子,朝他走了过去,笑问:“只认识我,所以呢?” “所以,是姑娘救了我,将我安置在此处,也是姑娘找来大夫悉心照料。”岑涧欲言又止,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子,拱手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不,你猜错了,我没有救你。” 谢如织否认道。 岑涧皱起眉来,有些茫然:“那会是何人?” 谢如织扬眉带笑,胡说八道:“救你之人,是我家小姐,也是开阳客栈的老板娘。” 岑涧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思前想后,还是问道:“可在下与你家小姐素不相识,她又为何要出手救我呢?” “你不认得她,她可认得你啊。” 谢如织凑上前去,神神秘秘道:“书生,你难道没听说过吗?你现在住的这家开阳客栈,老板娘可是个千年女鬼,每夜都要享用新鲜的男子,像公子这般俊俏壮实、肉质鲜嫩的书生,我家小姐自然是最喜欢的了~” “……”岑涧呆住,脸色都有些发白。 他原本以为这个传言只是其他客栈放出来的流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这书生吓得够呛,谢如织哈哈大笑了起来。 看着面前那姑娘笑得前俯后仰,岑涧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甚至还有些紧张。 她这么一说,事情便说得通了…… 如果不是千年女鬼,那把剑怎么会无缘无故上了天?如果不是千年女鬼,又怎么会平白无故救自己这个落魄的书生?否则图什么呢? 岑涧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面向谢如织拱手道:“既然是这样,还请姑娘代为向尊者转达谢意,我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日后定当结草衔环相报。只是在下家中尚有父母,肉也不是很好吃,若是尊者要……要吸在下的精血,能否缓些年岁?” “……” 四周鸦雀无声。 看到这样淳朴的书生,谢如织尴尬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原本只是想跟他开开玩笑,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当真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索性继续胡编乱造道:“呃……其实,公子也不必害怕,我家小姐呢,是个善恶分明的鬼,只吃坏人,不吃好人。只要公子日后一心向善,造福百姓,便不用理会她!” “是吗?”岑涧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新鲜的说法,不知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始终持着怀疑的态度。 谢如织肯定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跟了她这么多年,对她的脾气秉性最是清楚啦,你且安心住着,把肩膀上的伤养好,她要是哪天想吃你了,我再来通知你。” “……”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句话,岑涧更害怕了。 谢如织嘻嘻一笑,补充道:“我再来通知你跑路~” **** 翌日。 谢如织伸了个大懒腰,慢吞吞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刷牙洗脸护肤。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了,谢如织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黑眼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这个工作会很轻松,可这些时日下来,才发现五百万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啊。 “二姐!” 张跑跑一个箭步冲上了台阶,边敲门边道:“又来新客人了!” 谢如织擦了擦脸,漫不经心道:“客栈生意又不差,来新客人不是很正常吗?这也要跟我汇报?” “不是,”张跑跑神神秘秘地递了个眼色,“这个帅,绝对的神仙颜值,风姿飒沓,面如冠玉,比昨日那书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以说是惊为天人啊!” 一口气从张跑跑嘴里听到这么多成语,谢如织挑眉:“真的假的?” “我老张的审美你还不信吗?现在就在楼下雅座喝茶呢。” 他这么一说,谢如织才有点兴趣,化了个淡妆,翘起兰花指:“走走走,让我瞧瞧是哪路神仙。” 开阳客栈不只是提供住宿,酒菜更是京中一绝,肴馔精洁,厅馆无数,就连碗碟筷子都是非银即玉,不少文人雅士都为此慕名而来。 面对新的一天,新的工作,谢如织还是有些干劲的。 接过张跑跑递来的盘子,谢如织坚强地挤出了一抹笑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身娇体弱,弱不禁风,风韵犹存…… 不好意思,被张跑跑传染了成语病。 谢如织缓缓地掀开了玉帘,顾盼生姿道:“这位公子,您点的玉板鲊。” 说罢,便悄悄抬眼,想看看张跑跑口中的“惊为天人”究竟长什么样。 目光对上那人视线的一瞬间,谢如织傻了。 什么天人,什么公子,什么神仙。 这可不就是陈铉吗! 谢如织放下手中的盘盏就飞快朝外走去,希望趁着陈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跑回自己的老巢,结果她还没走出一米,就被那人直接攥住了手腕,硬生生拉了回来。 陈铉外表看上去清隽俊朗,力气却极大,带着习武之人的巧劲,不至于弄痛她,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然后,她听见那人在耳边柔声道:“嫂嫂竟在客栈做工?弟弟瞧着,实在心疼。” 自从昨日知道她还活着的消息,陈铉便一整夜都没有睡着,自他成年以来,还从未因为朝政之外的事情彻夜难眠,这样心神不宁的状态,一直在方才见到她的一瞬间才消散。 眼里有她,无比安心。 谢如织欲哭无泪,她实在不想跟这孩子扯上关系啊。原本想着有多远躲多远,现在可倒好,直接送上门来了。 这个张跑跑!什么眼力见? 谢如织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掌心抽离,即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旧能感觉到他手心里粗砺的伤痕。 “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你一口一个嫂嫂,当知你我之间应当泾渭分明,如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谢如织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一个在马克思主义教育下长大的现代人,竟然跟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讲起了礼法……果然人都是有双重标准的。 陈铉幽幽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却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话题。 “嫂嫂不愿跟我回府,可是因为开阳客栈的缘故?” 谢如织道:“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诚信,我既在这里做事,自然不能轻易离去的。” 陈铉看着她:“若是我将这家客栈买下来呢?” 谢如织愣了愣,有些惊讶。 此时此刻的陈铉,在她心里宛如霸总。 “这不是买不买下来的问题……”谢如织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索性问道,“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回去呀?你我之间霄壤有别,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各走各的路不好吗?” 先前在陈府的事情一直让她心有余悸,所以,谢如织这几句话是真的很不客气了,但她也是真的希望,自己不要再跟陈铉这个人扯上关系了。 陈铉无视了她的话,固执道:“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你为什么要管我?” “护着自家嫂嫂,天经地义。” 其实谢如织很想告诉他—— 我不是一个人,我很强大,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可当陈铉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谢如织却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就跟我回去吧。”那原本冷着一张脸的少年,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容,“要不然,我给你笑一个。” …… 恍惚间,谢如织想起那个月光下的瞬间,想起自己当时开过的那个玩笑:“你啊,以后别总是板着一张脸,跟个小大人似的,来,小可爱,给嫂嫂笑一个?” 第11章 京城第一败家子 第十一章京城第一败家子 看着陈铉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的笑容,谢如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憋了好久才道:“你卖萌也没用,我是不会走的。” 陈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露出困惑的神色,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卖,萌?” 耳机里潘豆豆姗姗来迟:【我就上班迟了会儿到,这怎么还挖起墙脚来了,二姐,咱们还是别跟这人打交道了,太危险,太危险。】 谢如织无声怼道:【还用得着你提醒?这孩子是个包装精美的□□,说不定哪天就要爆炸。】 潘豆豆:【人家明明跟你差不多大,怎么老叫人孩子呢?】 谢如织抚了抚额:【不好意思,我对他有初始滤镜……总觉得他吃了什么化肥一夜成年。】 吃了化肥的陈铉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仍旧在默默思考“卖萌”二字的意思。 “哟,这不是陈大人吗?” 帘外忽然传来戏谑的招呼声,不等陈铉答话,声音的主人便掀帘而入,不请自来。 “远远听着便像是陈大人的声音,只是见惯了陈大人在朝中呼风唤雨,竟不知也有这卖笑的兴致?”钟子嚣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却是句句带刺,“陈兄,玩物丧志啊,可不能像我一样。” 陈铉安安静静听完他那些话语,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抬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春闱在即,你不在家中多看几本书,倒有闲心来来这里看热闹。” 对方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哎呀,子嚣胸无大志,哪及陈兄少年登顶啊。我荒废时间,毁的只有我一个人,无伤大雅。陈大人若是荒废时间,那毁的可就是整个大梁啊!” 懒得搭理他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语,陈铉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这位钟子嚣钟少爷,号称京城第一败家子,要让他坐在家中安心看书比登天还难,但要论花钱享乐,无人能出其右,曾经创下了在汴春街一掷万金的风流记录。 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钟子嚣直接一撩衣摆坐在了他的旁边,碰了碰他的肩膀,态度殷切:“既然陈兄如此关心小弟的前途,不如给我透个题呗?我给你送上几个美人做谢礼,最近府上新来了几个西域的舞姬,绝对比你笑得好看。” “噗——” 一旁的谢如织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陈铉的脸黑成了炭。 这个时候,钟子嚣才终于注意到,这间房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带着几分好奇的目光看了过去,却被对方的相貌惊了片刻。 他自问阅人无数,见过的绝色佳人也不在少数,可眼前这女子闲闲站在原地,眉如远山,肌肤像是名窑里烧出来的精美白瓷,通体无暇。虽然穿着一身平平无奇的襦裙,通身气度却不凡,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入的了她的眼。 难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陈铉都自降身份,只为博佳人一笑。 陈铉能看得上的女人,应该不是一般人。 难得遇上这般让自己心仪的女子,钟子嚣忍不住起身走到她面前,一开折扇,直截了当:“美人,家住何处,可曾婚配啊?在下良田万亩,宅邸遍地,金银财宝无数,要不要考虑考虑?” 这么直接的吗…… 对方眼睛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谢如织却僵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潘豆豆激动了:【我天!这个可以,送上门的嘉宾啊如织,把握机会,这么主动,省了你多少工作量啊。】 谢如织还在原地犹豫,潘豆豆已经让台本老师就位:【二姐,你现在就按照台本念就好了,就说你未曾婚配,再撩一撩他,看看能不能撩出点什么火花来。】 钟子嚣站在原地,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知是在探究还是在欣赏,还是在想些其他的事情。 谢如织叹了一口气,听完耳机里的声音,清咳了一声,说道:“小女子未曾……” “嫂嫂,过来。” 话还没说完,陈铉带着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谢如织诧异地转过头去,正正对上了陈铉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得出来他有些生气,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不知怎么的,谢如织竟松了一口气。 让她当着陈铉的面说这些奇奇怪怪的台词,总觉得很尴尬,现在被他打断了,竟有些说不出来的轻松。 钟子嚣原本兴致满满,在听见嫂嫂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愣在了原地,看了看陈铉,又看了看谢如织,看了看谢如织,又看看陈铉…… 实在摸不着头脑。 耳机那头的潘豆豆:【哎呀,这叫什么事,二姐,你快想办法挽救一下,别错过这个了……你早点完成指标也好早点回现代啊。】 谢如织忽视了潘豆豆的声音,转身走到陈铉的面前,轻声道:“既然有朋友在,今日便不打扰你二人叙旧了,先行告辞。” 陈铉望着她:“好。” 潘豆豆:【二姐,你别走啊二姐。】 谢如织拿起桌上的盘盏,径直便走了。 眼看着谢如织转身出了厢房,钟子嚣才有些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嫂嫂?” 陈铉淡淡嗯了一声,似乎在等着他知难而退,可钟子嚣却好像更感兴趣似的,追问道:“你在家中排行老七,不知她是你哪位兄长的娇妻啊?” 陈铉抿了一口茶,语气生硬:“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钟子嚣又碰了碰他的肩膀,提议道,“要不我你我结拜,我当你哥如何?” “……………………” “滚。” **** 走出厢房之外,潘豆豆便开始兴师问罪了:【二姐,你这是咋回事呀,这么不配合工作,白白错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 谢如织提着裙摆上了楼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违心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我总觉得好像在骗他们。】 【可这是你的工作。】 这句话一出来,谢如织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是啊,这是她的工作。 可要是对自己的工作不认同,又要怎么继续下去呢? 谢如织深吸了一口气:【要不然你们换人吧,反正都是第一视角,你找谁都是一样的。】 潘豆豆:【你跟节目组是签了合同的,这节目都开录了哪能说换人就换人啊,再说了,开阳时光机那边点名要你主持,二姐,你体谅一下我们,我们导演组也不好办啊。】 谢如织站在台阶上,看着客栈里来来往往的客人,目光不经意看向了陈铉所在的厢房,缓缓道:【可是我现在没办法调整过来,这跟拍电视剧是不一样的,我说那些设计好的台词,难道不是在欺骗别人的感情吗?我真的说不出口。】 耳机那头沉默了很久,没有人说话,过了好半晌潘豆豆才说:【要不这样吧,我们和制片那边先开个会,讨论一下这个事该怎么解决,一会儿再告诉你结果。】 谢如织:【行。】 准备上楼的时候,张跑跑忽然从旁边蹿了过来,急急忙忙道:“二姐二姐,你刚才进厢房的时候,那位陈大人身边的护卫突然不见了,我们的人没看见他出客栈,恐怕还在客栈里头,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厨房,走廊,到处都找过了,就是不见人。” 陈铉身边的护卫? 谢如织皱了皱眉,想起那日射箭之事,突然一惊:“糟了。” 他难道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去杀岑涧? 不会吧……那天不是已经默认让自己救走了吗,怎么还让护卫出来杀他,这岑涧跟他之间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非要赶尽杀绝。 来不及细想,谢如织捞起裙摆就飞快上了楼,不小心将一旁小厮手中的茶水撞翻,那小厮骂骂咧咧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不看路的吗?” 身后的张跑跑直接敲在了他的脑袋上:“知道你骂的是谁吗?” 谢如织飞快上楼,耳机里传来潘豆豆的声音:【二姐,我们这边已经开完会了,我们研发出了一种新的拍摄模式,可以解决……】 谢如织:【等会儿再说!】 话刚落音,便来到了岑涧的门口,见那扇门开着一点缝隙,谢如织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对着门里喊道:“岑公子,你在吗?” 里面没有声音,却能听见一些细微的声响。 顾不上许多了,再晚一步说不定人就死了,谢如织直接推门而入:“岑公子?你没事吧?” 然后,谢如织就石化在原地,目光呆滞,如遭雷击。 岑涧……竟然在洗澡。 岑涧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肌肉线条紧实,手臂上还带着些水珠。见她竟然闯进来了,急急忙忙扯过一块布遮住了自己的要害,满脸通红,手慌得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方才听见外面有人在唤自己,本想应答,又觉得此时应答不太雅观,便只装作不在,谁知道…… 耳机里的潘豆豆受到了惊吓:【我的个乖乖……】 谢如织歇斯底里:【不准录,快剪了!!】 潘豆豆:【这身材……二姐,你今天好艳福啊。】 谢如织再也忍不住,咆哮道:“你不剪掉这段,信不信我剪了你?!” 站在原地的岑涧呆住:“???” 谢如织又急又羞又恼,飞快关上了门,背靠在门上呼呼喘气,脸都快要红到脖子根了。 第12章 偷不偷听都一样 第十二章偷不偷听都一样 【好好好,我剪,关键是这种也播不出去啊,又不可能过审。】潘豆豆摸了摸下巴,思忖道,【对了二姐,你刚才是不是不小心说错话了,那书生不会误会什么了吧?】 谢如织靠在门上,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画面,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自己刚才慌慌张张的,把原本要传输给潘豆豆的意念一不小心说出来了…… 而且还是一句:信不信我剪了你? 回忆起岑涧最后惊恐的眼神,谢如织扶额:【应该,应该是误会了吧……】 现在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一定是一个辣手摧花的净事房公公。 潘豆豆沉默了片刻,咳嗽了两声:【算了算了,他现在误不误会也不重要了,我们刚才开会的时候,想到了一种比较妥当的解决办法,就不逼着你说那些尴尬的台词了,毕竟你念台词的时候真的挺尴尬的,比播天气预报还正经。】 【……谢谢潘pd的体谅。】 没错她之前就是播天气预报的。 潘豆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你只需要收集嘉宾的喜怒哀乐的表情,吃饭睡觉这样的基本素材,我们通过后期处理来合成剧情。具体内容我会给你列一个表格,怎么样,简单吧?二姐,这可是节目组为你作出的巨大妥协啊。】 屋内,岑涧快速穿好衣裳,披上外衫,连屋子里的水都没来得及打扫就转身去了门口,如此窘迫的境地,要如何面对她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门。 【听起来是挺简单的。】谢如织点了点头,这比让她去撩汉子可简单多了,想着想着,便反应过来,【等等,睡觉?!】 正要质问潘豆豆的时候,天旋地转,背后突然一空—— 岑涧开了门,正准备踏出去的时候,怀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 那靠在门上的女子大概也没料到门会被打开,陡然失力,就那么直直朝后倒去,岑涧瞪大了眼睛,迅速将谢如织接在了怀里,搂着她的手臂轻声道:“小心。” 温香软玉在怀,女子的气息近在咫尺,如瀑一般的发丝垂在他的手上,岑涧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被击中,心跳的极重。 但很快,他便将她稳稳扶正,朝后退了一步,带着歉意道:“在下唐突了。” 岑涧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却将脸别了过去,心中不停默念: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 谢如织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开门出来,挠了挠头,没话找话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岑涧这才偏过头来,看着自己的鞋面答:“姑娘找来的大夫医术高超,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哦,那就好。”谢如织朝里面看了一眼,确定里面没有其他人才道,“我听说陈铉身边的护卫不见了,以为他又过来杀你,这才过来看看的,你洗澡的时候没发现什么异常吧?” 岑涧依旧盯着自己的脚尖,没说话。 少顷,从喉间蹦出几个字:“姑娘算异常吗?” “……”谢如织讪讪一笑,“我应该算意外吧,不好意思,给你道个歉,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记住,我刚刚撞门上突然失忆了。” 岑涧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谢如织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不看我?” 你不看我,我怎么识别你的表情?我不识别你的表情,怎么早日结束你这个副本?我不早日结束你这个副本,怎么回现代吃喝玩乐放飞自我啊? 岑涧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她,神情颇有几分不自在,甚至只是看她的鼻尖,而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没有不看你。” 谢如织哪里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我一直想问你,陈铉和你有什么仇,为什么三番两次地要杀你?” 之前还怀疑是跟他有竞争关系的考生,现在想来,陈铉十五岁高中状元,没道理杀这么一个毫无根基的书生啊,又不可能威胁到他在朝中的地位。 岑涧顿了顿,疑惑道:“陈铉是谁?” “……罢了罢了。” 听他这回答,看来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吧,连杀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岑涧似乎才反应过来她口中所说之人是谁,自言自语道:“原来他叫陈铉。” “其实我也不知他究竟为何要杀我,也许是认错人了吧。他审问我之时,屡屡提到孟守心三个字,还唤我孟公子,这几日,我亦为此事困惑。” 谢如织思量很久,终是道:“就算是王侯宰执也没有当街杀人的道理,这世道是有王法在的,我呢,勉勉强强算他半个长辈,改日一定要仔细问问他,不能由着他这么胡作非为。” 陈铉这孩子,虽说平时性子古怪了些,但看起来也不像是嗜杀之人,这其中说不定是真的有什么误会。看来自己还是要找机会去当个知心嫂嫂,不能让这么好的苗子歪着长啊…… 听到长辈二字,岑涧的表情明显有些奇怪,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谢如织便转身退了出去:“好啦,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春闱在即,就不打扰你看书了。” “姑娘。”眼看着人就这样走了,岑涧急急唤住她。 “嗯。”谢如织回过头来,有些茫然,“还有事吗?” 对方斟酌再三,似是低叹了一声,轻声道:“在下家中绳床瓦灶,蓬牖茅椽,无甚钱财。就连此次上京赶考的盘缠,还是父老乡亲们凑出来的。” 谢如织安安静静听他说完,有些茫然,这台词怎么跟陈铉那朋友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了想,问道:“你是要借钱吗?” “……”岑涧默了默,解释道,“不是的,在下只是介绍家中情况,没有要向姑娘借钱的意思。” 谢如织安慰道:“其实这也没什么的,人生在世谁还没点困难呢,只要我们有一颗向上拼搏的心,汗水一定能浇灌出美丽的花朵!” 仿佛写了一篇小学生作文。 谢如织挠了挠头,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无论贫富贵贱,每个人都有自己闪光的地方,岑公子不必为此气馁。” 岑涧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体谅自己,心中震动了片刻,忽然看向了她的眼睛,言辞恳切道:“既然姑娘不嫌弃在下的出身,待岑涧高中进士之日,必八抬大轿,迎姑娘进门!” “…………………………” 谢如织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扶着墙站在原地,僵硬道:“为,为什么呀?” 岑涧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便侧过身,露出了身后的木桶,地上的水渍还未干透,只是雾气少了许多。 谢如织一看到那桶就明白了:“没关系没关系!岑公子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我已经全然忘却了!” 被看亏的是你不是我啊…… 随后,对方那清朗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赧然:“我既被你看了,自然要对你负责。” 谢如织欲哭无泪,连连摆手,全身上下都写着拒绝:“不用不用不用,不用这么客气的!” 岑涧没想到她会拒绝的这么明显,看起来有些受伤。 不知她是不是嫌弃自己的出身。 少顷,谢如织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岑涧:“姑娘叫什么?” “…………我叫谢如织。” * 屋内,床下。 银霄趴在床底下,掀开缝隙看了过去,从他的视角正好能看见两个人的对话,本来想趁着岑涧洗澡的工夫进来探查情况,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谢如织,鉴于谢如织和自家大人之间的关系,银霄决定先躲起来观察观察。 这一观察就观察到现在…… 这两人,就一会儿的工夫,竟然就谈!婚!论!嫁!了! 天道真是不公啊,他银霄这会儿都还没找着媳妇儿呢。 原本想着趁他洗澡的间隙速战速决,快速撤离,现下这会儿倒是找不到时机离去了,大人没说要杀这书生,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银霄仰天长叹,什么时候可以才能放我走啊…… * 谢如织一天之内经历了两次不正经的求婚,整个人都有点发懵,想着快点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开门的时候,忽然僵在了原地。 她所在的这间房,是整个开阳客栈最为隐蔽的地方,就算是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员工,也绝对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存在,就算是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在打开第一扇门之后,也只能是看到一个普普通通的置物架,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要想进去,除了要在某个伪装成瓷器的装置上识别掌纹之外,还要对着铜镜人脸识别,这样才能进到房中。 如果掌纹或者人脸识别验证失败,四周就会响起一些提前录制好的恐怖声音,将人吓退,这也就是开阳客栈闹鬼传言的来源。 可谢如织刚才进行掌纹识别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些瓷器的位置变了…… 难道,有人来过? * 床底下,银霄还在苦苦支撑。 好不容易熬到谢如织离去了,这书生却没有要出去散散步的意思,回身便坐在书桌面前开始苦读了起来,读到动情之处,竟不自觉读出了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一开始,银霄还等着他快点看完书吹灯睡觉。 可等了大半夜,对方依旧在苦读,甚至用未曾受伤的左手做批注,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于是,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银霄,徜徉在圣贤书的海洋里,沉沉地睡过去了…… 夜半寅时。 床上鸦默雀静,床下鼾声如雷。 第13章 人不风流枉少年 第十三章人不风流枉少年 翌日,晨。 银霄战战兢兢地站在陈铉面前,头都快要垂到地上去了。 “大人,属下知错,属下真的知错了!” 陈铉提笔在纸上落下一撇,声音平静如潭水。 “错在哪儿了?” 银霄都快要哭出声了,他昨日原本想等那书生睡着之后再走,谁知道就这么睡过去了……还一觉睡到大天亮,做了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梦。 “那些之乎者也实在让人昏昏欲睡,属下忍不住啊。” 此时此刻,陈铉也懒得与他计较许多,只问:“那你这一夜,可有什么收获?” “收,收获?”银霄回忆了一下,“属下昨日聆听了孔圣人的教诲,收获颇多啊!” 陈铉:“……” 银霄这才反应过来:“啊,属下昨日在那书生房中探查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路引照身帖皆无不妥。四处找过了,也没有看到大人所说的孟氏玉符。从他的随行衣物来看,确实是身无长物,一贫如洗。” 陈铉皱起眉来,思索道:“难道他真的不是孟济时?” 银霄捏着下巴分析了起来:“孟守心之子孟济时,麒麟神童,过目不忘,我瞧昨日那书生读书的样子甚为刻苦,若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自当高枕无忧,何须这般彻夜苦读。” 陈铉轻轻搁笔,没有再说什么。 银霄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大人,这孟氏玉符,真的能号令天下读书人吗?” “我亦不知。” 银霄知道自己必定问不出什么来,却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大人,说起来,倒是有件怪事。” 陈铉问话的时候声音也是淡淡的:“什么怪事。” 想到这里,银霄就吞了吞口水,神神秘秘道:“属下昨日在开阳客栈转了一圈,本来是想寻那书生的住处,谁知道不小心走到一个奇怪的地方。我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巨大的书架,上头摆放了各种花器、漆器、怪石。属下闯荡江湖多年,当机立断,认定这是一个暗室的机关!” 陈铉睨着他:“然后呢?” 银霄绘声绘色道:“然后属下便试着挪动了几个器物,大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后来,周围便传来了女子嘤嘤的哭声,旁边的铜镜里出现了女子的背影!腰肢纤细,长发飘飘,属下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落荒而逃啊!” “……”陈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银霄,你不去说书可惜了,在我这里,倒是委屈你了。” 银霄挠了挠头:“嘿嘿,大人过奖了。” 虽说银霄这些话有些不着边际,可陈铉还是联想到了先前听过的那些传闻:“你可曾听说过开阳客栈的传闻。” “属下自然听说过了,京城人人都在传,说开阳客栈的老板娘是个女鬼。有人说她生前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还有人说她生前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为情所困,所以才专吃相貌俊俏的男子……” 说到最后,银霄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因为他看见陈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到最后,眼神里都带着寒光。 女鬼,寡妇? 陈铉脑海中闪过种种画面,石子路、湖边、灵堂、客栈,最终定格在谢如织那张笑靥如花的脸上。 “银霄,你说这世上会有十几年容貌不变的人吗?” 银霄不假思索道:“怎么可能呢,这人的容貌都是随着年龄变化的啊,要是永远都不变老,那不就成鬼了吗?” 联想了一下这些日子的所听所见,银霄忍不住问道:“大人,您怀疑谢姑娘是鬼?或者说,怀疑谢姑娘是开阳客栈的老板娘?” 陈铉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 否则难以解释嫂嫂撞棺之后死而复生,在过去了十几年之后,仍旧还是初见那般年轻的模样,这一切都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去户部查鱼鳞图册,查清楚开阳客栈是在谁人名下。” “是,大人。”银霄拱手领命,却好像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躬身道,“大人,要想知道谢姑娘是不是鬼,很简单,摸一摸她的体温就知道了,如果是鬼,那肯定就是冷冰冰的。” 陈铉偏过头来,声音比鬼还冰凉:“你让我去摸她?” “不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银霄不敢跟他犟嘴,只敢小声嘟囔道:“大人要是不想摸,去问问那书生也行,那书生抱过,应该知道谢姑娘是热的还是冷的。” 四周的空气凝滞了片刻,少顷,传来陈铉阴郁森凉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 **** “少爷,小的已经打听过了,陈家大少爷十几年前便因病身故了,冲喜所娶的妻子也跟着撞棺自尽,朝廷还给那烈妇立了贞节牌坊。陈家二少爷娶的是太常寺齐大人家的三小姐,四少爷娶了太医院张院判的孙女,其余几个,不是死了就是尚未婚配。” 钟子嚣逗弄着蛐蛐,笑道:“有趣,实在是有趣。” “少爷,这陈大人为何要诓您呢?”那侍从看上去有些困惑,“平白无故给自己认了个嫂嫂,图什么呢?” 钟子嚣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凶巴巴道:“我怎么知道?” 那侍从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我琢磨着,陈铉这次也是口不择言了,他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无端授柄于人。”钟子嚣眯起眼睛,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除非,他也有软肋了。” 蛐蛐斗得正欢,钟子嚣拿着蛐蛐草,指着其中一只谆谆教诲:“小黄,给你投了几千金了,你可得给本少爷争点气啊。” 末了,还威胁道:“这回要是输了,我就把你丢到河里去喂王八。” **** 开阳客栈。 “二姐二姐,不好了,有人过来闹事了。” 张跑跑的声音又快又急,直穿耳膜。 谢如织直接用被子闷住了自己的头,懒洋洋道:“哎呀,有人闹事就把他撵出去嘛,再不行就报官,找我干什么……让我再睡一会儿,再睡十分钟啊。” 张跑跑已经到了门外,边敲门边道:“找官府没用,这二世祖家里头就是官府中的官府,他现在挡在门口,客栈都没法做生意了。” “那就不做了嘛。” 反正挣来的钱也不归她…… 张跑跑无奈:“哎呀,二姐,您还是出来看看吧,外头好些百姓都在围观呢。” 谢如织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睡眼惺忪。 “行,我倒要看看,哪个王八蛋大清早扰我清梦。” 噔噔噔噔下了楼,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大门中央的钟子嚣。 一身骚包的紫色锦袍,浑身上下缀满了玉坠香囊,仿佛一个行走的奢侈品展示柜。 此时此刻,客栈里的丫鬟都围在那钟子嚣面前,有娇羞咬唇的,也有含情脉脉的。谢如织往前走了两步,便看见了钟子嚣身后那一箱令人炫目的金银珠宝。 嚯,展示架就算了,库房都搬来了,真是个非常敬业的柜姐。 然后便听那二世祖挑眉道:“这就是你们客栈全部的丫鬟了,怎么没有本少爷要寻的人?” 那些丫鬟站在他面前,有些委屈不已。 这钟家少爷富可敌国,要是有幸被他看上,收了做个偏房小妾什么的,那也是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总好过在这里端茶倒水伺候人,所以才一个个卯足劲儿争奇斗艳,谁知他竟一个也没瞧上。 听到这样一番话,谢如织翻了个白眼:老娘开的是客栈又不是青楼,还轮得到你在这里挑人? 张跑跑提着衣摆走了下来,一直走到他面前,赔着笑道:“钟少爷,不知有何贵干啊。” 钟子嚣闲闲瞟了他一眼:“你就是这儿的掌柜?” 张跑跑恭恭敬敬道:“没错,在下正是开阳客栈的掌柜张乐棠,钟少爷要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在下,何必难为这些姑娘家呢。” “找你就行?”钟子嚣的目光在他身后转了一圈,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谢如织,眼前顿时亮了起来。 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钟子嚣指向谢如织道:“本少爷今日是来买她的!” 张跑跑:“……” 谢如织:“……” 我买你个双色球啊! 陈铉那么高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谢如织很想怼回去,但为了客栈日后的生意着想,还是客客气气道:“这位公子,我们客栈里住了不少进京赶考的学子,您在此地大动干戈,影响客栈生意倒是小事,要是误了读书人的科考大事,那便是有些不妥了。” 谢如织这一番话说的在理,一旁不少围观的读书人都纷纷为她帮腔,谴责钟子嚣的无理之举。 可钟子嚣却恍若未闻似的,摇着纸扇笑了起来:“诸位,实在是对不住,在下昨日对这位姑娘一见倾心,今日好不容易才寻到她,实在是情难自禁。若有叨扰之处,钟某愿奉上十金以表歉意。见者有份,先到先得啊。” 于是,那些原本还站在原地谴责他的书生纷纷一拥而上,你推我挤,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 这位柜姐,还真是财大气粗。谢如织无声地翻了一个白眼。 懒得跟这种人讲理,谢如织转身对着张跑跑道:“张掌柜,我家小姐说了,若有人无端生事,只管赶走就是了,不必客气。” “你敢赶我走?” 钟子嚣还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心中不悦,一拍桌子便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我管你爹是谁。” 谢如织转过身去,传输意念:【所以他爹是谁?】 耳机里传来了一个妹子的声音,似乎是导演组新来的实习生:【小潘哥今天请假休息了,二姐等等,我给你查一查啊,唔……他爹好像是大梁首富钟启楠,也是当朝太后的亲弟弟。】 【哦,这样啊。】 谢如织点了点头,一挑眉眼:“把他给我赶出去——” 第14章 金丝雀 第十四章金丝雀 银霄站在陈铉身后,恭恭敬敬道:“大人,属下已经查明,这开阳客栈明面上属于张乐棠,可实际上……却是虞王殿下的产业。” “虞王?”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陈铉显然也有几分讶异:“他竟还做起生意来了。” 银霄挠了挠头:“这虞王殿下可是个怪人,稀奇古怪的事多着呢,做生意倒也不奇怪。” “只是没想到,他还敢把手伸到京城来。”陈铉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书卷道,“春闱过后,他便要进京了吧。” 银霄答:“按先帝旨意,今年确实该回京了。这些年虞王殿下一直在凉州安分守己,再未有过出格之举,不知这次回京会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两人正说着话,便有人上前通报:“大人,宫里传来旨意,陛下宣您进宫,说是有要事同大人商议。” 陈铉淡淡嗯了一声,抬头看向了屋脊上的吻兽。 黑色的眸子静如深潭,不知在想些什么。 **** 开阳客栈。 一声令下,客栈打手从四面八方冲出,将钟子嚣团团围住。 原本嚣张跋扈的二世祖却忽然勾起了唇角,执起一旁的汝瓷斗笠杯,细细品味:“杯子不错,不过用的是濛江的江水,远不及山泉甘冽可口。” 打手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拥而上—— 可那原本看上去玩世不恭的钟少爷却轻撩衣袍,一跃而起,身形如蜻蜓点水,踩着打手们的肩背直接掠到台阶之上。 柔软凉滑的袖子拂过鼻尖,谢如织就被那人搂在了怀里。 “……” 怎么回事,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还会点功夫? 钟子嚣站定,戏谑道:“美人,我好心来解救你,怎对我这般不客气呢?” 男子的鼻息扑在耳侧,谢如织没有说话,倒不是因为被他的男.色所惑,实在是脖子上横了一把匕首,她不敢轻举妄动。 耳机里传来导演组妹子的惊叫声,谢如织却没时间安慰她,在外人看来,这位钟少爷用手臂搂着她的脖颈,举止亲昵,可只有谢如织知道,那剑锋离自己不过一厘米的距离,稍有不慎便会要命。 谢如织眼眉低垂,用余光看向了自己脖子上的匕首,轻声道 :“奴家不知何时得罪了钟少爷,竟劳烦您光天化日之下这般挟持。” “小娘子莫慌,你自然是没有得罪过本少爷的。”钟子嚣眉眼弯弯,笑道,“我只不过是好奇你在陈铉心中分量如何,正好今日闲着无聊,便过来试试。若是能验证心中所想,也是不虚此行了。” “……”谢如织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理由,皱着眉斜睨了他一眼,那日在厢房中,两人看上去相谈甚欢,如今看来,竟然还有些过节?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正常。 陈铉这孩子从小就黑着一张脸,苦大仇深的,怎么可能交到好朋友? 导演组小蔻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有点慌张:【如织姐,现在该怎么办呀,你会不会有危险啊?要不要我请示一下领导?或者我去跟研究所打报告,让他们派人去救你。】 研究所?那个神秘的宗主大人? 谢如织:【别着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求助研究所了。】 要是事事都找他们帮忙,下次自己真出什么大事了,人家可就不来了。 打手们面面相觑,张跑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一下子愣在原地。不少住店的客人也都在旁边看起了热闹,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钟子嚣好似在跟女子调情,只是这钟少爷号称京城第一败家子,举止向来轻浮,也没有人感到意外。 谢如织没空与他纠缠,缓缓伸出手,朝他的脑后移去。 正要动手的时候,脑子却在一瞬之间清醒过来,立刻便将手收了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这钟子嚣要是被自己给放倒了,以后开阳客栈可就真成了鬼店,再也没有人敢来了。 钟子嚣自然不知道短短几秒之间自己经历了什么,仍旧笑望着她:“要不美人跟我回去,看看陈铉会不会找上门来跟我要人?” “那钟少爷可能要失望了,我和陈铉只有数面之缘,他可能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吧。” 钟子嚣歪头,似是有些困惑:“那他为何叫你嫂嫂啊?还那般护着你,不准我接近。” “这个嘛。”谢如织缓缓伸手,将那匕首推离了自己,“因为我有个外号叫祥林嫂,街坊邻居都经常亲切地唤我嫂嫂。” 钟子嚣虽不知道祥林嫂是何意,却也听得出来她在胡编乱扯,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不急不急,回府慢慢说与本少爷听。” 旋即,钟子嚣松开了她的脖子,攥着她的手就朝门外走去,边走还对着张跑跑道:“三千两黄金,买你客栈一个丫鬟,这买卖不亏吧?” 没等张跑跑答话,钟子嚣便拉着谢如织扬长而去,留下一个风流倜傥的背影。 “???”张跑跑站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带着打手追了出去,“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追回来啊!” 耳机里,帮不上忙的小蔻急得跟什么似的:【二姐!你就这么被拐跑了吗?我们报警吧,不是,我让张跑跑去报官!】 谢如织漫不经心道:【不用报官,我跟他走,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小蔻还是有些担心:【万一要是回不来怎么办……】 谢如织:【放心吧,他难道敢把我关起来?】 * 半个时辰后,被关在房间里的谢如织坐在桌前,生无可恋。 她实在是低估这位钟少爷了,他还就真敢把自己关起来。 钟子嚣靠在黄花梨木的椅背上,哼着小曲,欣赏着谢如织被生擒的落魄。 谢如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钟少爷,你也实在太嚣张了吧。”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敢非法拘禁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对方瞧着她,笑得一脸无辜:“我叫钟子嚣啊,自然要嚣张些了,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个名字呢。” “……”谢如织深吸了一口气,“你就不怕我报官吗?” “快去快去,正愁没热闹看。”钟子嚣笑得更开心了,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再说了,我把姑娘请到府上喝杯茶而已,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 谢如织咬牙切齿,她来梁朝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没皮没脸的人,说完报官才想起来钟子嚣的姑妈是当朝太后,谁敢为了一个无名百姓得罪当朝权贵?难怪他这般有恃无恐。 “也不知陈铉什么时候来救你啊,我都等不及了。”钟子嚣转着手上的折扇,认认真真地思考着,“他该不会还不知道此事吧?” 说完,自言自语道:“不行,得让人去知会一声。” 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有侍女端着饭菜鱼贯而入,将那些食盘小心翼翼搁在了桌子上。 钟子嚣装模作样地斥责道:“你们动作轻些,惊到我的美人如何是好?” 那些侍女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少爷这个样子了,将东西放下便默不作声地离去了,丝毫不感到慌张。 钟子嚣亲手为谢如织盛了满满一碗饭,放到她面前,然后托着腮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都把姑娘请到府上了,居然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是本少爷疏忽了。” 谢如织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不是说了吗,我叫祥林嫂,大家都叫我嫂嫂。” “……” 趁着对方被噎住,谢如织看了看面前的菜,又抬眼打量了他一眼。 先前场面太乱,没来得及仔细瞧他,如今看来,这位钟少爷唇红齿白,头发漆黑如墨,长相颇为妖孽。只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被家里人宠得无法无天。 打量片刻,计上心头。 谢如织传输意念:【小蔻小蔻,节目嘉宾都要录入各种表情对不对?】 小蔻:【是呀,二姐要做啥?】 谢如织奸笑:【我不走了,陪这位大爷好好耍耍,反正整日待在客栈也闷得慌。】 看着面前那冷若冰霜的美人突然诡异的笑了起来,钟子嚣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正想问些什么的时候,脖子突然被人勾了过去,整个身子都被带着向前一倾。 女子玲珑的鼻尖近在咫尺,钟子嚣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谢如织:“你……?” 谢如织轻轻抿唇一笑,钟子嚣顿时心神摇曳,有些惊喜:“没想到美人竟如此主动?既然如此……” 他的话还没落音,谢如织就伸手将他的脸别了过去。 钟子嚣恼羞成怒:“你干什么!” “奴家实在不忍见公子如此痛苦的模样。” “?” 钟子嚣疑惑的表情还没有散去,整个房间便传来一声凄惨而又痛苦的猪叫:“啊!!!” 谢如织将脚从对方脚背上收了回来,问道:【几个表情了?】 小蔻:【四,四个了……】 【哦。】谢如织慢悠悠拿起筷子,夹了几块自己喜欢吃的菜,就着米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慢条斯理地吃完饭,谢如织拍了拍手,打了个饱嗝。 “钟少爷,我吃好了,就不用送了。” 全程,钟子嚣就那么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谢如织倾身:“看什么看,吃你家大米了吗?” 第15章 不想当驸马 第十五章不想当驸马 “陛下,陈大人到了,就在门外候着呢。” 太监略显尖细的嗓音传来,在空旷的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怎么能让他在外头站着呢,快让他进来。”里头响起男子醇和低沉的声音,“回头该怪朕怠慢他了。” “是,陛下。”那太监领命而去,恭恭敬敬将陈铉请到了殿中。 陈铉走至殿中,还未来得及行礼,双手便被符邺轻轻托起:“没有外人,不必如此。” “君臣有别,理应恪守为臣之道。” 陈铉仍旧坚持行了礼,符邺瞧着,倒也没多说什么:“你呀。” 符邺十九岁登基为帝,除去先帝给他留下的重臣班底,陈铉就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从太子伴读到内阁大学士,一路质疑声音颇多,只是符邺都置若罔闻,此后陈铉用自己出色的政务能力堵住了天下悠悠众口,直到如今成为内阁次辅,再无人敢有反对之声。 两人是君臣,亦是知己。 符邺虽是皇帝,却不像先帝那般威严,性子向来宽厚温和。自小便是仁君之相,一张脸线条柔和不显棱角,双唇丰润,也不似陈铉那般凉薄。 “顺禄,把这盘蜜饯果子拿给陈卿尝尝。自从老李走了之后,这蜜饯果子的滋味都大不如前了,你尝尝这盘,看是不是先前的味道?”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陈铉侧过脸,便看见了那盘被端到自己面前的蜜饯果子,个头小小的,倒是令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 “铉儿,见到太子殿下,行事务必谨慎仔细。”陈量弯下腰来,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的儿子,“陪太子读书,可不只是陪着他读书这么简单,朝中上下不少人都盯着你,行差踏错,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陈铉仰起头来,奶声奶气道:“知道了。” 自从大儿子陈镇病逝之后,整个陈府都有些死气沉沉,连带着他都无心政务,在官场屡屡遭挫。可谁知七儿子陈铉却凭着一篇《流水赋》名动京城,天子青眼有加,命他入宫为太子伴读。 陈量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头,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好事还是祸事啊。” 陈铉站在原地,声音稚嫩,却掷地有声。 “回父亲的话,是好事。” …… 陈铉入东宫的第一天,没见着太子的人,却在殿外的林子遇见一个埋东西的小贼,怀里一捧钗环首饰,撞得叮叮当当的响。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声响,对方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回过头来看着陈铉。 发现不是宫里的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 “嘘,你别说出去啊,你要是说出去了,我肯定要被太子责罚的。” 陈铉目光沉静地看向他,见对方和自己同龄,衣着华贵,举手投足皆有教养。被自己撞见此事,虽然惊讶,却并未见惊慌之态。 此处又是东宫,定是小太子本人无疑。 念头转了转,陈铉装作不知:“我可以替你保密,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偷东西。” “哎呀,你误会了,我没有偷东西。”小太子蹑手蹑脚拉着他坐在树后面,愁眉苦脸道,“这些都是我娘的遗物,我要是不埋起来,就会被母……被嬷嬷发现的。” 陈铉知道,太子的生母是宫女出身,在生下太子的当日便难产去世了,此后符邺作为唯一的皇子,一直被放在钟皇后膝下抚养。宫中子嗣单薄,符邺刚出生不久就被立为太子,成为了大梁的储君。 少顷,陈铉眉眼低垂,艰涩道:“我娘也不在了。” “那你想她吗?” 陈铉张了张嘴,犹豫片刻,终是道:“想。” 小太子看了他一眼,仿佛过来人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也别太难过了。要是想娘亲的话,吃点蜜饯果子就好了。” 说罢,从右边的兜里抓出一大把,放在了陈铉的手心里:“喏。” 陈铉有些疑惑的皱起眉:“为什么,吃了就会不想吗?” “嬷嬷说的,她说她最喜欢瞧她儿子吃蜜饯果子了,我想,我娘亲应该也会喜欢吧,那我便多吃几颗,让她在天上看得欢喜。” 小太子的声音听起来率真温暖,陈铉看着手里的东西,漆黑的瞳仁染了些许星光。 许久,他伸手拿起一个果子,放进了嘴里。 …… “想什么呢?” 符邺带着疑问的声音将陈铉拉回了现实,他低头看向那盘蜜饯果子,轻声道:“臣已经许久不吃甜食了。” “那也无妨。”符邺笑着道,“朕今日唤你前来,主要是为了你的婚事。” 陈铉愣住:“陛下说什么?” 符邺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挡着嘴道:“朕的妹妹,符笙。” 肃陵公主符笙乃钟太后所出,也是大梁朝唯一的公主,先帝在时便对她百般宠爱,太子继位之后,更是从未受过任何委屈,性子多少有些骄纵。 符邺手中拿着奏章,抬眼看了看陈铉的脸色,便知此事八成又是没戏,余光朝屏风后面看了一眼,心中颇有些无奈。 陈铉在做太子伴读的时候就常常出入东宫,肃陵公主经常借着各种名义来东宫见他,有时说是要讨教诗文,有时说是想听听宫外的趣事,可陈铉对她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每次说话都是平平淡淡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陈铉对公主没意思。 果然,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陈铉的表情便有些尴尬:“臣还未想过娶妻之事。” 符邺放下奏章,劝道:“你也二十有五了,还迟迟不娶妻,日后总要传宗接代吧。” 陈铉没有说话,只静默地站在原地。 皇帝看了一眼屏风,捂着嘴用气声道:“是笙儿逼朕来劝你的,她现在就在屏风后面呢。” 陈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果然在屏风后面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心中顿时了然。 符邺继续小声道:“你若是不想尚公主,朕也不勉强你,瞧上哪家闺秀小姐了,同朕说一声便是,朕立刻下旨为你赐婚,也好绝了笙儿的念想。” 其实符邺也并不希望陈铉成为驸马,毕竟按照大梁朝的规矩,驸马终身不得为官。若是陈铉肯应下这门婚事,符笙是高兴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也算是折了。 “谢陛下好意,只是,臣未曾有什么心仪之人。”陈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清丽纤瘦,踩在石子路上渐渐远去。 这种时候,竟会想起嫂嫂,自己恐怕是得了失心疯。 陈铉皱起眉来,将这莫名其妙的想法赶出了脑海,正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远处传来太监顺禄的声音:“陛下,陈大人身边的护卫求见,说有急事找陈大人。” 符邺:“快让他进来。” 银霄进殿,恭恭敬敬给符邺行了跪拜之礼,这才走到陈铉身边,快速说了些什么。 听罢,陈铉皱起眉来,上前拱手道:“陛下,臣家中有些事要办,先行告退。” “快去吧。”符邺很是好说话地挥了挥手,“顺禄,给陈卿备轿。” 殿中安静了片刻,符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腰肢纤细,步步生莲。 方才在屏风之后听了许久,知道陈铉对自己没意思,可心中还是有些执念,毕竟陈铉也说了,自己没有心仪之人。 此时此刻,符笙嘟着娇艳欲滴的红唇道:“皇兄,您为何不留他?” 符邺抬眼瞧向她,温和地笑道:“心都不在这了,朕也留不住啊。” 刚才银霄说话的时候,离得近,多少也听见了些。 符邺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玉佩,嘴里嚼着刚才听来的那四个字:“开阳客栈?” 这客栈有什么特别的,竟会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陈铉这般失态,匆匆离去。 **** 钟宅。 “看什么看,吃你家大米了吗?” 谢如织这句话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以至于钟子嚣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看那一扫而空的饭菜,又看了看谢如织。 沉默良久,倾身向前。 谢如织:“你要干什么?” 钟子嚣缓缓伸出手,拂掉了她嘴角的米粒,然后笑道:“看来,是本少爷看走眼了。” 如此奇女子,怎么能只值区区三千两? 谢如织倒是很乐意他这么说:“实在是让钟少爷失望了,小女子粗鄙无理,一顿顶十顿,餐餐都得不重样。若是不想被我吃到倾家荡产,就赶紧放我回去。” “非也非也,姑娘难道没有听说我京城第一败家子的名号?”钟子嚣皮笑肉不笑,“本少爷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你什么时候吃到我倾家荡产,我就什么时候放你回去。” “……” 谢如织看了看这间房里的各式摆设,又看了看桌上盛饭的器物,随随便便一个小碗就是千金难求的甜白釉,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虾青色的光泽。 要把大梁首富吃破产,可不容易。 谢如织不会让自己轻易被打脸。 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小厮从门口奔了过来,一路大喊:“少爷,少爷,陈大人来了——” 钟子嚣横了他一眼:“知道了知道了,有什么可喊的,不知道还以为我中状元了!” 那小厮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心中却道:您要是能中状元,那可能是主考官中邪了。 谢如织听到陈大人三个字的时候,也有些讶异。 她猜到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有猜到陈铉真的会来。 钟子嚣挥了挥手,便有人上前将桌子撤走,屋子里顿时空了许多。 “美人,你就在这间屋子里好好休息休息,我出去见个客人,过会儿再来陪你。” “行。” 谢如织倒想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招,转身便躺在了椅子上:“给我来点荔枝,皮薄肉厚的那种。” 钟子嚣勾唇一笑,看向旁边傻站着的小厮。 “可听见吩咐了?还不快去买来。” **** 陈铉在前厅已经坐了许久了,从侧面看过去,那人身形笔直,目视前方,不像是文官之首的内阁大学士,倒像是常年习武之人才会有的习惯。 “原来是陈大人来了!” 钟子嚣人还未至前厅,浮夸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哎呀呀,怎么能劳烦陈兄亲自跑这一趟呢?” 陈铉淡淡瞥了他一眼:“人在哪。” “陈兄这话,子嚣听不明白。”钟子嚣缓缓上前一步,看向了身侧的丫鬟,似乎很生气的样子,“你们这些人,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陈大人奉茶?” 丫鬟们连忙上前为陈铉添茶,神色战战兢兢。 陈铉站了起来,冷声道:“不必同我装腔作势了,你留在开阳客栈的钱财已经如数退回。念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这一次,我不与你计较。” 钟子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年幼无知?你我分明是同龄……” “把人给我。” 陈铉并不打算与他过多废话,言简意赅地打断了他的话。 眼前这人,一向如此倨傲,眼高于顶。 钟子嚣心中有气,说话也便不客气了起来:“放人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陈大人以什么名义要人?” 他倒要看看,陈铉还敢不敢说出嫂嫂二字。 陈铉连看也不看他,只道:“我要人,无需名义。” 钟子嚣眸色深了深,在原地立了半晌,忽然上前走近他,质问道:“那陈大人若是要杀人,需要理由吗?” 陈铉没有料到他忽然提到这么一句,皱起眉来,睇着他。 “钟子嚣,你想说什么?” “今日斗胆请陈大人前来,乃是有话要问,陈大人若是如实告知,在下自会放了那姑娘。”钟子嚣眼梢带笑,“可若是陈大人有所隐瞒,子嚣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陈铉没有说话,只是背手站在原地,长身直立,背影隐有肃杀之意。 钟子嚣步步紧逼,直入主题:“陈镇是不是你杀的?” …… 话刚落音,大门被猛然推开,官兵鱼贯而入,将钟子嚣团团围住。 钟子嚣万万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陈铉!你做什么?!” 而陈铉只是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 “你抓了我的人,我便来抓你,有什么不对吗。” 钟子嚣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难以置信:“我姑母是当朝太后,你敢抓我?!” 陈铉缓缓坐下,抿了一口新添的茶,声音比那杯中的茶水还要淡。 “有何不敢?” 第16章 科举泄题 第十六章科举泄题 钟子嚣站在原地,看着四周围过来的官兵,眉头紧皱:“刑部的?” 陈铉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答,那些全副武装的官兵却都在看他的眼色,等待着他接下来的指令。 “知道你陈铉手眼通天,没想到连刑部你都……” “带走吧。”陈铉淡淡道。 随着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刑部的人步步紧逼,包围圈也越来越小:“麻烦钟少爷,跟我们去刑部走一趟吧。” 饶是钟子嚣有功夫在身,面对铁面无私的刑部官兵也是以卵击石。因着他的身份,众人对他也还算客气,恭恭敬敬将他请出了院子。 临近门口,钟子嚣忽然回过头来,目光凌厉地看向了那人。 “陈铉!我再问你一遍,你大哥陈镇是不是你杀的,如若不是,为何不敢应答?!” 这质问的声音太大,四周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不免露出些古怪的神色来。 按照陈大人的性子,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陈铉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也不看他:“家兄之事,就不劳钟少操心了。” 钟子嚣被人摁下,朝门外带去,还不忘回头骂道:“陈镇与我同属老师门下,孟氏一案爆发不久,他就因病亡故了,你敢说这件事情与你没有干系吗?陈铉,只要我钟子嚣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让老师和师兄白死!我一定能查出来真相的!” 那声音渐行渐远,到了后来,也就渐渐听不清了。 银霄上前附耳道:“大人,这钟子嚣当众为逆党翻案,言语间毫不避讳,或可用来做做文章?” “不用了。”陈铉放下手中的茶盏,“他当年没有被这件事牵连,如今更不会。” 银霄这才悻然退后:“是,大人。” “你说,一个人死了,还有人这么记着他,光明正大为他讨回公道。” 顿了半晌,陈铉又道:“可比我这种阴险小人要强多了。” **** 房间里,谢如织躺在躺椅上,旁边放着冰镇的荔枝,脸上盖着一本京城最时兴的画册,边抖腿边哼歌,不像是被人挟持了,反倒像是来度假的。 听见门开的声音,谢如织连站都没站起来,闭着眼问道:“跟陈大人聊得如何?” 没有人回答她。 “钟少爷,不是我说你,人家陈铉对付你简直就是降维打击,你就在二世祖的圈子里混混得了,没事招惹他干什么?” “你想想,陈府,城府。城府就是他老家啊。” 叮咚都说了,陈铉以后“虽无相国之名,实掌相国大权”,钟子嚣呢,史书上都没有记录这个名字,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来,很明显这两人不是对手,何必自讨苦吃。 “其他我都听懂了,唯有降维打击四字,实在听不明白。” “降维打击就是……” 谢如织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她掀开脸上的画册,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果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陈铉。 那人着极淡的霜色直裰,逆光而站,喉结轮廓分明。 “没想到我在嫂嫂心里,竟是这样的豺狼虎豹,洪水猛兽。” 谢如织嘴角抽了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倒霉,为了防止自己小命不保,便立刻赔着笑道:“弟弟,你来了啊?嫂嫂这儿有新鲜的荔枝要不要尝尝?香甜可口,饱满多汁,吃了一颗还想吃。” 陈铉上前拈了一颗,放在近处看了看:“你喜欢吃荔枝?” “喜欢啊。”谢如织点了点头,见他只是拈起看了看,没打算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平时看上去冷冰冰的,果然偶像包袱也很重。 “钟子嚣为何要抓你。” “他说想试探我在你心里的分量……” 谢如织说这句话的时候,实在是有些尴尬,她没有说谎,钟子嚣确实是这么说的。可陈铉过来救她也是事实,这也就说明…… 说明自己在陈铉心里面,还是有那么一点分量的? 果然,陈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隐隐皱了眉:“就这?他没同你说些别的?” 谢如织不以为然:“没有啊,还能说什么,我跟你本来也不熟,跟他也不熟,哪来那么多话要交流的。” “没说别的就好,他的话也不可尽信。”陈铉负手道,“对了,嫂嫂还没有告诉我,什么叫做降维打击。” 陈铉的话还没有说完,谢如织直接伸手剥了一颗荔枝,直接塞到他嘴里。 “弟弟,想吃就吃,千万别忍着!” 鲜甜柔软的荔枝突然入口,陈铉愣在原地,想要说什么,却因荔枝封住了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荔枝瓣晶莹剔透,衬托着陈铉的双唇都有了血色,比从前多了些烟火气,倒不那么疏离了。 总这么含在嘴里也不像话。 陈铉背过身去,将那荔枝吃掉了。 “好吃吗?” 谢如织还没来得及逗他,门外便急急有一大波人赶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钟子嚣的父亲钟启楠,也就是当朝太后的亲弟弟。 只是这号人物和谢如织想象中却有些不同,按理说钟子嚣这么嚣张跋扈,父亲应该也是个不好对付的狠角色才对,毕竟能做到全国首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可那钟启楠一现身,谢如织就傻眼了。 “贤侄,贤侄,肯定是误会了!” 钟启楠一上来就拉着陈铉的手,那叫一个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你看看你,这倒春寒的日子还穿得这般单薄,我那有上好的银狐皮,这就去给贤侄做件鹤氅!” 钟启楠四十多岁,圆圆的脸看上去颇有些富态,眼睛却透着精明,也不知钟子嚣的母亲得好看成什么样子,才能生出颜值这么高的儿子。 “多谢伯父好意,不过,令郎缘何被刑部带走,伯父难道不知?” “不着急不着急。”钟启楠摆了摆手,似乎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这孩子也确实该蹲蹲刑部大牢了,整日里吃喝玩乐没个正形,还真以为没人降得住他。今日,还要多亏了陈大人的管教啊!” 这句话说完,钟启楠又上前补充道:“陈大人,该打就打,千万不要客气。要是不打几下,他长不了记性。” 谢如织:“……” 陈铉似乎也默了默,半晌,侧身道:“既然如此,晚辈就先告辞了。” “等等。”钟启楠唤住了陈铉,问道,“不过,我儿子到底所犯何事,竟劳驾刑部上前拿人?若是因为这位姑娘,未免有些大动干戈了吧?我愿重金补偿,再加田产、地契、商铺,绝无二话。” 谢如织一听:“好好好,我可以我可以!” 还没等她说完,陈铉便直接将她拎到了身后,眼刀一飞,谢如织立刻噤声,躲在他身后观望着。 “刑部拿人,乃是因为令郎参与科考泄题一事。” 这四个字实在太大,钟启楠浑身一震:“你说什么?怎会有此事?!” “若无证据,刑部怎会轻易抓人?”陈铉将袖中的文书递了过去,淡声道,“有人告了御状,说令郎前些日子给礼部尚书送了两袋金子,此后几日,京城竟有人暗中售卖春闱试题,明码标价,实在是胆大妄为。” 听到真相的钟启楠汗如雨下:“陈大人,绝无此事啊,犬子虽然贪图享乐,却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啊!” 站在身后的谢如织也有些发愣,她还不知道钟子嚣被抓走的事情,难怪他没有回来,原来是被刑部抓走了,可他怎么会跟科举泄题扯上关系? 虽然给人送金子这种事,像是钟子嚣会做出来的事情…… 陈铉依旧慢条斯理道:“前些日子,令郎也同我说过一样的话,看来这件事情是蓄谋已久,不是偶然。” 谢如织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 “既然陈兄如此关心小弟的前途,不如给我透个题呗?我给你送上几个美人做谢礼啊。” …… 向来宠辱不惊的钟启楠这一次是真的慌了神了,上前就抓着陈铉的手道:“大人,我儿子他是冤枉的,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还我儿子清白啊!” 这一刻,钟启楠心中甚至有些懊悔,因着自己商贾出身,所以常常逼着儿子考取功名,难道是因为自己逼得太紧了,儿子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不,不,他绝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被冤枉的! “若是钟公子真未参与此事,刑部自然会还他清白。” 陈铉大概也不想在这里过多纠缠,只侧身看了钟启楠一眼,状似暗示道:“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还是进宫同陛下解释吧。” 钟启楠富甲天下,掌控生民命脉,却是太后的亲弟弟,虽未从政,可在大梁依然是举足轻重。为此,皇帝一直感到不安,有人告了这么一个御状,倒像是送上门的大好时机。 就算不能将钟启楠收为己用,至少也能借此机会削弱钟氏,以免一家独大。 陛下的心思,陈铉是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 他微微偏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神情茫然的谢如织。 只是他将此事提前了,不知陛下会不会动怒。 第17章 阴谋? 第十七章阴谋? 谢如织上了马车,坐进最里面,临走的时候还没忘了把荔枝捎上。外头陈铉还在和钟启楠说些什么,听不清内容,约莫只能听见“陛下”、“商铺”、“太后”这样几个字眼。 等了半天,才有人掀帘而入。 陈铉弯腰进来,坐在了她的旁边。身边突然多了这么一个人,谢如织觉得无比的不自在,于是悄悄朝旁边挪了挪。 察觉到这细微的疏离,陈铉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却也没多说什么,起身重新坐在了她的对面。 马车动了起来,两人皆无话。 谢如织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荔枝,叹了一口气。俗话说吃人的嘴短,这吃了人家钟子嚣的荔枝,总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谢如织清咳了一声。 “钟子嚣,他,真的泄了春闱试题?” 关于钟子嚣这个人,虽然自己跟他接触的时间不多,但也觉得他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再说了,他要是想要贿赂主考官,又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授人以柄呢? 陈铉双手放在腿上,坐得笔直,目光冷峻。 “这件事,他做没做并不重要。” 听了这话,谢如织更加的不安了,很是艰难道:“这个……弟弟啊,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十分护短,可是,没有必要为了救我随随便便给人定罪啊。嫂嫂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咱们做事还是要讲究原则,可不能是非不分!” “……” 陈铉终于有了点表情,偏过头,有些奇怪地看向这个自恋的女人。 “谁说我是为了你?” “哦,不是啊……”谢如织尴尬地挠了挠头,恨不得自己把自己踹下马车。 正在独自尴尬,耳机里传来潘豆豆的声音:【二姐二姐,我回来上班啦。我看现在是个好机会啊,难得的独处,你要不要试着……】 谢如织下意识将脸别了过去:【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个是我弟弟,别打他的主意。】 潘豆豆:【好啦好啦,跟你开个玩笑,今天是有正事要跟你说,开阳时光机的杨总,杨自强要跟你单独会谈。】 开阳时光机的杨总?那不是传说中的金主爸爸吗?一出手就投资了三个亿,所以刘哥才会给自己开出五百万的价格。 谢如织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按理来说,赞助商的人都是直接和导演组进行沟通,怎么会主动来找自己? 不过,怎么说也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应该跟他当面道个谢才是。 谢如织:【行。】 潘豆豆:【二姐稍等,我给你切信号。】 陈铉原本还想跟她说些什么,可谢如织直接朝后一靠,闭目养神了起来,嘴里不知道在叨叨什么,也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拿起旁边的兵书翻阅了起来。 谢如织每次用意念传输信息的时候,嘴里总是会不自觉的念,虽然不会发出声音,但嘴型还是有些明显的,这一点她早就想改了,一直改不过来。 耳朵里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温和:【谢小姐,你好,我是开阳集团的创始人杨自强,你没见过我,不过我却经常在节目里看到你,很是喜欢你的主持风格啊。】 面对国内数一数二的大佬,谢如织用非常标准的播音腔道:【谢谢杨总给了我这次机会,《超时空客栈》不是我一个人的舞台,而是属于整个团队的精彩,我一定不会辜负杨总的期望,努力拼搏,勇夺收视桂冠!】 仿佛一篇没有感情色彩的通稿。 杨自强非常高兴:【好,好哇!】 两人寒暄了一番,杨自强便直入主题了:【我看了一些素材,感觉你已经很好的融入了古代生活,这些日子下来,适应的怎么样?】 谢如织:【还行,没人认出我来。】 杨自强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是在犹豫什么,过了大概有三分钟,才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要跟你单独会谈,是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谢如织愣了一下,她还以为大boss是来视察工作的,没想到竟然是要自己帮忙,于是便问道:【杨总要我帮什么忙?】 四周寂静,只能听见些许轻微的电流声。 杨自强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我要你杀一个人。】 这话一出,谢如织手中的荔枝几乎全部洒落在地,在马车中滚的到处都是。 正在看书的陈铉顿了顿,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谢如织浑身僵硬,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杀人?杀谁? 陈铉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放下手中的书,看了过去:“你做噩梦了?” 他认定她刚才是靠在马车上睡着了,嘴里说些奇奇怪怪的梦话,现在看到,倒像是被梦魇吓醒了。 听见陈铉略带关心的声音,谢如织才稍微安心了些,只是这句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呼吸声还是有些急促。 “我没事……” 【看来谢小姐是被吓到了。】耳机里头,杨自强的声音依然很温和,可这一次听起来却像是地狱里的使者,【你放心,你我之间的通话是加密频道,没有人会知道,导演组也不会知道,这只是一个私人的小忙而已。】 谢如织这才缓过神来,咬牙道:【如果我不杀呢?】 对方似乎在笑,又好像没有在笑:【谢小姐觉得自己还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吗?我记得你的男朋友还躺在青北第一医院吧,还有你的家人,是不是住在清竹小区?我前几天还去拜访了他们,聊得很是投机呢。】 谢如织没想到杨自强居然会用家人来要挟自己,心中愤懑不已,满心愤怒无处去说,只咬牙切齿道:【杨自强,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只不过是杀一个古代人而已,难道法律还能定我的罪?】那一头的杨自强似乎在抽烟,周围还在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我劝谢小姐还是乖乖跟我合作吧,这些古代人本来就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杀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你只不过是杀了一个本来就要死的古人而已。】 知道真相后的谢如织气得浑身发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所以,什么录节目,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你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利用我?】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先前的事情,为什么节目模式说改就改,为什么选人就跟儿戏一样,原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看来,谢小姐还是很聪明的。】杨自强笑了起来,【不过,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一件事,你现在能不能回到现代,都是我一句话的事情。谢小姐这么年轻漂亮,将来还有大好的前途在等着你,等你回来之后,我会用尽资源来捧红你。杀个古人而已,并不犯法,你自己好好权衡一下利弊。】 他这句话说得没错,自己现在在古代,要回到现代也只有依靠开阳时光机,一旦杨自强切除了自己和现代的联系,那她就只能被困在大梁朝,永远也回不去了…… 谢如织垂下头,有些痛苦地将头埋进了手臂里,在绝对的资本下面,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渺小和无助。果然,是她太傻了,这个世界上哪有免费的午餐。 【我不明白。】冷静下来,谢如织质疑道,【以你的本事,想要派个杀手回古代杀人简直易如反掌,为什么要设下这么大的局,指名点姓让我来?我可不记得我学过暗杀这种技能。】 杨自强掐灭手中的烟头,平静道:【非你不可。】 【所以,你要我杀谁?】 【虞王,符铮。】 滋——电流切断,一切归于寂静。 马车依旧在朝前行进着,陈铉再次坐在了谢如织的身侧,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的脸色不太好,到底怎么了。” 谢如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那么坐在原地,双眼空洞的看着前方。 少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 陈铉整个人都愣住了,原本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可没想到谢如织竟然就这么哭了起来,以为是自己弄痛她了,急急忙忙将手收了回来。 可见她痛哭不止,又想伸手去帮她擦眼泪,向来无所不能的陈铉,第一次显得这般手足无措。 “到底怎么了?” 不过做了个噩梦而已,反应怎么这般大? 谢如织偏过头来,看见陈铉这副样子,哭得更凶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委屈的时候反而哭不出来,有人在身边安慰的时候,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她突然用力抱住了陈铉,嚎啕大哭。 陈铉冷不丁被她抱了个满怀,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从未有过的保护欲,他想要抬手抱住她的后背,双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无处安放。 毕竟是他的嫂嫂,终究于礼法不合…… 得知真相的谢如织哭得肝肠寸断,痛彻心扉。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然后用尽毕生肺活量,大声骂道:“杨自强,我艹你大爷——” 陈铉:“???” 外头赶车的车夫:“???” 第18章 谎言交织的人生 第十八章谎言交织的人生 谢如织很痛苦。 非常痛苦。 她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此前种种一一在脑海中闪过,难怪刘制片人一开口就许诺了自己五百万,难怪开阳时光机还没有打入市场就来赞助节目了,原来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收视率。可是他一个在现代社会功成名就的大佬,为什么要杀一个古代人呢,就算真的成功了,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谢如织实在是想不通这一点。 骂完杨自强之后,她是舒服了,可陈铉却是一头雾水:“杨自强是谁?” 谢如织缓缓松开了陈铉,幽幽反问道:“符铮是谁?” 陈铉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名字,语气有些冷硬道:“是我大梁朝的虞王殿下,先帝的皇侄……嫂嫂不可直呼皇室名讳,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不是什么好事。” 谢如织乖乖点了点头,凑上前去:“你跟他关系好吗?” “不怎么好。” 答完之后,陈铉意识到了不对劲,偏头看向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如织唯恐暴露自己,便装作不经意道:“哦,我是前几天听人说起,就好奇问问。” 陈铉忽然睇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按理来说,嫂嫂和这位虞王殿下,应该比我熟识才是。” 谢如织:“此话怎讲??” 她要是跟这人熟识,还多嘴问一句干嘛…… “你所在的开阳客栈,正是这位虞王殿下的产业之一,若不是有他授意照看,恐怕也没办法在京城长久立足。” 陈铉说完这句话之后,谢如织陷入了沉思。 她开始试着梳理自己所得到的信息—— 《超时空客栈》是开阳集团赞助的节目→开阳客栈是虞王符铮名下的产业→开阳集团的大佬杨自强要杀虞王符铮。 脑子里一团乱线缠绕在一起,不知从何处解起。 谢如织:我太难了…… 陈铉双手抱在胸前,淡声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虞王马上就要进京了。他在凉州蛰伏多年,这一次回京,恐怕不会那么安分。” 谢如织历史学的不太好,对这个虞王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便问道:“你能跟我讲讲他的事吗?我之前好像很少听说这号人物。” 要搞清楚杨自强为什么要杀他,首先要了解这个人才行,绝不能被人当成棋子任意拿捏。你让我杀我就杀,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你想知道?” “想知道!” 陈铉偏过头,幽深的黑瞳睇着她:“你先告诉我杨自强是谁。” “……”谢如织傻了。 这个要怎么解释呢? 谢如织开启了胡编乱造的技能:“杨自强,就是一群自强不息的羊,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调皮又伶俐,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绿色的大森林……” “你不愿意说实话,可见也不是完全信任我,我又为什么要将虞王的事情告知与你。” 听到陈铉这句略显傲娇的话,谢如织有些欲哭无泪,不是她不愿意说实话,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谎言,只要戳破那么一点,就会化为泡影。 谢如织叹了一口气,倾诉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梦里梦见的一个坏老头,把我骗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给他做牛做马,还要帮他数钱。” 陈铉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将信将疑,没有多问。想起她刚才奇奇怪怪的反应,这个解释倒也能够对得上号。 “虞王是先帝的庶兄所生,自幼便在封地凉州长大,乾平十七年,太子重病,命悬一线。朝中便有人提议让虞王回京,入嗣先帝膝下。”陈铉停顿了片刻,才道,“提议的人正是当时的内阁首辅孟守心。” 这三个字一出来,谢如织愣了愣,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当时陈铉一直怀疑岑涧和孟守心有关系,却没想到这个人还跟虞王有关系。 “然后呢然后呢?”谢如织仿佛在听故事一般,不停地催更。 “孟守心除内阁首辅的身份之外,更是一代大儒,若不是后来与虞王勾结,妄想颠覆大梁政权,原本可以功成身退,成为万世师表。” 谢如织连忙追问:“如果是谋朝篡位的话,那虞王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当时年幼的虞王,只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一面合适的大旗罢了。”似乎怕谢如织听不明白,陈铉的语调也渐渐缓了下来。 “扶持虞王上位期间,孟守心扬商重贸,惑世诬民,大肆鼓吹天下之法,笼络了一大批读书人为他效力。先帝震怒,下令血洗孟氏一族,焚毁孟守心生平所有著作,将虞王发回凉州,命其十年不得回京。” 听完,谢如织惊呆了。 扬商重贸,天下之法。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资本.主义萌芽? “太可惜了。” 听完这个故事,谢如织发出了感慨。 陈铉皱起眉来,神色有些奇怪:“你竟为如此大逆不道之人鸣不平?” “我只是在为他所处的时代不平。” 谢如织的情绪忽然有些低沉,她抬头看向陈铉的眼睛,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作为一个现代人,站在历史的洪流之外看这一切,自然会觉得可惜。可对于陈铉他们来说,他们是从小就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受制于历史的局限性,没有办法从这个时代里跳出来。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好啦,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谢如织没有继续多问,也没有与他辩解什么,只笑着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客栈休息了。” 这一次,陈铉难得没有留她:“好。” 等到谢如织的背影缓缓下了马车,陈铉才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他手里攥着那本未读完的兵书,嘴里反复念道:“为时代不平?” **** 谢如织下马车的时候,没有料到岑涧会在门口等着她。 对方一袭白衣站在檐下,静静朝这边看来。 “你怎么站在这里?”谢如织快步挡在了他的面前,生怕陈铉发现他的存在,只是她个头不高,只能勉勉强强挡住岑涧的半个肩膀。 这样细微的举动,岑涧自然注意到了,心中多了几分暖意。 陈府的马车,他自然认得出来,毕竟京城里也没几个这样的大人物。 心中有太多话想说,最后只一句:“你回来了?” “走走走,我们先进去吧,这里说话不方便。”胆小怕事的谢如织拉着岑涧就朝里面走去,在廊中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岑涧看了看自己刚被拉过的袖子,微微敛目:“其实谢姑娘不必为我担心,陈大人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杀我。” 谢如织好奇:“你怎么知道他不打算杀你了?” “那日他身边的护卫偷偷潜入我的房间,若是要杀人,那日便动手了。” “啊?”谢如织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就说那天奇奇怪怪的,果然是跑到你房间里去了,天哪,那你洗澡是不是也被他看到了?” “……”岑涧默了默,不知如何作答。 谢如织摸着下巴分析:“看来这护卫也不是什么正经护卫。” 岑涧无声一哂。 两人正在说着话,旁边有进京赶考的书生路过,窃窃私语:“你说那春闱试题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如今传得满京城都是,朝廷可头疼得不行。” “我觉得十有八九是真的。” “何以见得?” “我寒窗苦读几十年了,参加的科考也不少。那题目的水准,和十几年前孟老出的题目不遑多让,风格也极为接近呢。” …… 听到这几人的对话,岑涧状似不经意般问道:“对了,你这两日去哪儿了?” “哦,我去城东亲戚家了。” “是吗?”岑涧笑了起来,“来回奔波,谢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 “好,那你也早点睡吧。”谢如织双手握拳,“春闱加油哦!” 加油? 虽然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可岑涧的嘴角却不自觉扬起。 等到回廊中只剩下他一人,岑涧才缓缓坐在了一侧的石凳上,目光投向堂前,那几个窃窃私语的书生已经远去,不少人手中攥着书卷,嘴里念着之乎者也。 他知道所谓的城东亲戚只是谢如织用来骗他的话。 怕他担心,所以隐瞒不说。 那日钟子嚣当众挟持谢如织的时候,岑涧就站在台阶之上,远远看着,却没有上前阻拦,以他如今卑贱的身份,根本没有办法同这样的权贵抗衡。一旦贸然出头,很可能会毁了此前所有的努力。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公子公子。”有商贩打扮的人见他一个人坐在廊中,便悄悄凑了过来,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这才在他的耳边神神秘秘道,“我这里有春闱的试题,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公子要不要来一份?” 岑涧没有理会,就那么静静坐在原地,双眸无星无月。 那商贩有些急了:“公子真不考虑考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春闱试题啊,只要一两银子!” 岑涧偏过头来,看向他,唇角微微勾起:“假的。” “什么?”商贩愣住。 岑涧却没有再理会他,拂了拂衣袖,起身便离去了。 ——这泄露的试题是他所写,自然再假不过。 第19章 先驱者 第十九章先驱者 “二姐,你可算是回来了!”看到谢如织平安无事的回到客栈,张跑跑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谢如织:“得了,少来这一套,我怎么可能有事啦。” 张跑跑笑眯眯地给她沏了一壶茶:“那谁知道呢,咱二姐也不是铜墙铁壁啊。我都想好了,要是一直没来通知,我就去报官!” 谢如织心不在焉地坐在凳子上,没有听他说话。 过了好半晌,忽然问道:“张跑跑,你是怎么想的?” 张跑跑:“什么怎么想的?” 谢如织转过身来,看向他:“你本来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锁匠,吃穿不愁,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我们合作?” 无论是谁,碰上这样的事情,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吧。 没想到她会突然跟自己说起这个,张跑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半晌,带着感激的目光看向了谢如织:“看来二姐还不知道吧?” 他放下手中的茶壶,缓缓坐了下来:“我原本是城西的锁匠,靠手艺为生,原本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只是我家那婆娘不争气,生了娃儿便染上肺痨,大夫都说只能等死了,是你们的人把她救活了……” “原来如此。”谢如织坐在原地,若有所思。 在古代染上必死无疑的肺痨,在现代却是可以治愈的,看来张跑跑也是个重情重义、有责任心的丈夫。 张跑跑越说越激动:“我不管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是天上的神仙也好,是千百年后的人也好,只要救了我婆娘,那就是我的恩人。我张乐棠无以为报,只能誓死守住这个秘密,绝对不让世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我……”谢如织忽然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缓缓抬起头来,“谢谢你。” 张跑跑跟节目组合作,是为了家人,为了感恩。 那自己呢,又是为了什么? 入夜之后,谢如织没能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事情,想了很久很久,也终究没有任何头绪。 索性下了床,出了客栈,一路走到应梦湖的桥上。 应梦湖离开阳客栈不过一里的距离,却很是僻静,这里不像现代都市二十四小时都有行人路过,可月亮却还是一样的圆。微风吹皱了湖面,谢如织趴在桥上看着月亮,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陈府的那个夜晚,那天她的“丈夫”去世了,那天的陈铉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谢如织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石子,狠狠地朝湖面砸去—— “什么录节目,都是骗人的鬼话!” “等我回去了,把你开阳集团告上法庭!” “杨自强,你这个万恶的资本家啊啊啊啊。” 四周很安静,安静到有些诡异。 半晌,身后传来了小孩的爆哭声:“哇呜呜呜……” 谢如织愣了一下,连忙回过头来,果然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桥头,哭得委屈巴巴,明显是被自己刚才的举动给吓到了。 桥上,谢如织尴尬地咳了几声,连忙蹲在小姑娘跟前,细声细气地哄道:“不哭不哭了,姐姐刚才只是在练嗓子,别怕啊,姐姐不是坏人。” 听完,小姑娘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呜呜呜……” “……”谢如织蹲在原地,尴尬不已。 她最不会跟小朋友打交道了,以前面试少儿频道的时候,就因为不会跟小朋友聊天,惨遭淘汰。 正暗自发愁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悠扬寥亮的乐声,像是玉笛,却又不似玉笛那般清亮,如啸如风,婉转流畅。 小姑娘不哭了,瞪大眼睛看向了谢如织的身后,眼里满是好奇。 谢如织自然也回了头。 然后便看见岑涧一身素衣衔叶而来,眉眼温柔缱绻。 传说中的朗月清风,大抵如此。 岑涧在小姑娘面前蹲了下来,轻声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父母呢?” 那小姑娘听得有些愣,过了好半晌才伸手指了指远处,糯声糯气道:“在那。” 一对夫妇慌慌张张地朝这里跑了过来,似乎很是焦急的样子。 看到这截然不同的反应,谢如织故意逗她:“怎么见到姐姐就哭,见到哥哥就不哭了?” 小姑娘朝她吐了吐舌头:“哥哥好看。” 说罢,便朝父母的方向跑去,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这么小就已经是个颜控了。” 谢如织起身站在了桥边,看向身边的人,由衷夸赞道:“吹得很好听啊。” “牧牛放羊的时候,总得自己找些乐子。”岑涧也起身,平静地站在她的身侧,“你呢?这么晚了,一个人来这应梦湖做什么。” “哎……”谢如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刚开始接到这个工作的时候,谢如织还是很新鲜的,甚至也有几分干劲,可随着深入的了解,就越觉得这个工作像是个空心的柱子,没有支撑,一推就倒,尤其是在杨自强和自己说完那些话之后,就更觉得没有动力了。 “岑公子,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嗯,你说。” “若是有一个人,不,有一双眼睛总是在暗处看着你,你却没有办法察觉。每天吃饭、喝水、看书,都有人看着你,甚至不只是一个人……而是许许多多的人都看着你,你会害怕吗?” 谢如织说这段话的时候有些语无伦次,岑涧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半晌,轻轻问道:“在暗处看着我,是鬼魂吗?还是神仙?” 谢如织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想了很久才道:“都不是,是人。” 岑涧将目光收了回来,若有所思。 他是真的认认真真想了很久,才回答道:“会害怕。” 这三个字分量太重了,刚一说出来,谢如织的脸就噌地红了。她觉得自己特别像一个没有公德心的坏人,为了满足现代人的窥私欲,而做一些违心的事情。 “我……” 岑涧柔声道:“到底怎么了?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说给我听。” 谢如织没有说话,只是将脸转了过去,不再看他。 对于节目组来说,古人都是已经死去的人,不必交涉,不必征求同意,所有的一切都是取之不尽的素材。可对于此刻的她来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有呼吸,有心跳,会恐惧,会害怕。 她想,这个工作她可能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岑公子,认识你真的很高兴。”谢如织的侧脸弧度恰好,微风掀起她的发丝,声音格外清亮,“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京城了,别太想念我哦。” 岑涧皱起眉来:“你要去哪儿?” “看情况吧。”谢如织双手抱在胸前,换了个话题道:“对了,问你个事,你了解虞王吗?”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想要离开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起码得先把虞王符铮的事情摸清楚了,才有机会回去。 岑涧摇了摇头。 “岑某一介草民,关于虞王殿下的事情,知晓不多。” “这样啊……”谢如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算了,你不知道也正常。不过,你先前同我说,陈铉一直怀疑你跟孟守心有关系,我这几日听说了孟守心和虞王的事情,说是惑世诬民的大罪,你以后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这三个字出来的时候,岑涧的神色连一点波澜都没有,甚至语气也很冷漠:“多谢姑娘提醒,这些日子我在街头巷尾也听说了孟守心的事情,如此离经叛道之人,的确是大梁的异端,被抄家灭门也是活该。” 谢如织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无法反驳。 四周空气凝滞,停顿了许久,谢如织还是没能忍住,偏过头来道:“岑公子此言差矣。” 岑涧也愣住:“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谢如织也不想跟他说太多,可现在她已经决定违约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节目,现在不说,以后也许永远也没有机会说了。 “其实这位孟守心孟大人,或许只是生错了时代。”谢如织静静望着远处的湖面,慢悠悠道,“我大概能想象到那样的场景,所有人都问他,商贾贸易有这么重要吗?天下之法有这么重要吗?没有人理解他,可他依然坚持心中的主张,直至焚书灭门。” 批判君权,主张人权,鼓励工商业的发展,最后死在了封建帝王的屠刀下。从谢如织的视角来看,这是一个思想绝对朝前的先驱者。 谢如织顿了片刻,声音很轻:“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他的思想光辉绝不逊色于任何帝王。总有一天,世人会理解他,史册会歌颂他……你就等着看吧。” 岑涧久久立在原地,不知不觉,眼眶已然通红。 那一段话,每一个字都戳在他的心口,像是温柔的利刃,将他十几年的郁结之气尽数瓦解,然后化作柔软的指腹,抚平那些积年已久的伤口。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快速别过脸去,语气冷硬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姑娘以后不要说给别人听了……” 谢如织扬眉望向他:“我才不怕呢。”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除非你告密!” 第20章 肃陵公主 第二十章肃陵公主 岑涧立于桥上,身子站得笔直,无人能够看见他的神色。 “你今日,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谢如织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比往日多了几分沙哑,甚至有些低沉。 “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联想到自己的境遇,谢如织不免感慨,其实她和孟守心又有什么分别呢,作为这个时代的井底之蛙,就算知道外面有更辽阔更宽广的世界,凭自己一己之力,也永远无法跳出这口井。 孟守心虽然身死,至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呢,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 想到这里,谢如织看向岑涧的背影,问道:“岑公子,你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吗?” 对方沉默许久,答:“有的。” 他自然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为了这件事情,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谢如织没有追问,在她看来,应当是金榜题名,出将入相。 岑涧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看着前方漆黑幽静的湖面,眸色平静。 谢如织伸了个懒腰,嗓音也懒洋洋的:“真是羡慕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人一辈子能认认真真做好一件事,已经很不容易了呢。” 岑涧终于回过头来,沉沉的目光看向了她。月色之下,那向来温和的眸子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也多了些斑驳奇异的光彩。 “谢谢你。” **** “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 “我姑母可是当朝太后!” “等我从这儿出去了,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以上三句,皆出自钟子嚣之口。 钟鸣鼎食之家的钟,纨绔子弟的子,嚣张跋扈的嚣。钟子嚣的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大概也没料到儿子会活得这么按部就班吧。 刑部大牢里的人大多还是有些眼色的,也熟知朝堂动向,知道这二世祖惹不得,一个二个都借着各种名义不来。一时之间,所有的狱卒不是娘子怀了孕,就是孩子快生了,再要不就是染了重疾,什么借口都能扯出来。 装病是小事,万一得罪了这位小爷,以后在京城怕是混不下去了…… 钟子嚣骂累了,终于不再放狠话了,而是喊道:“水呢,本少爷要喝水!” 立刻便有人端着茶水跑了过来,隔着木栏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钟少爷,您喝水。只要您不出来,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钟子嚣一挥手就将那茶碗打翻在地,怒道:“这么脏的碗也敢拿给我用?你们是不是都想看本少爷的笑话啊!” 那狱卒弯腰将碎瓷片捡了起来,哈着腰道:“小人怎么敢呢?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看钟少爷的笑话啊。” “滚滚滚。” 钟子嚣懒得与他废话,只靠在牢房的墙上生闷气。 想他锦衣玉食二十多年,连茅屋里头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现在居然被关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连喝水的碗都是别人用过的,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少爷少爷。”一个看上去不太起眼的狱卒悄悄凑了过去,看了看四周,小声道,“老爷托小人带话说,已经想到办法救您出去了,只是这次的春闱您可能没法参加了……” 钟子嚣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不考就不考,我本来就对这劳什子科考没兴趣,我老师孟先生就说过,八股之害,等同焚书。谁爱考谁考去!” 那狱卒听见“孟先生”三字,没敢说话,只低头看自己的脚丫子。 钟子嚣越想越气:“陈铉这厮,也不想想本少爷何等身份,需要靠卖试题来赚钱吗!以为跟他一样穷酸呢?” 钟大少爷得罪不起,内阁次辅陈大人更是得罪不起。 那狱卒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少爷,您且再忍忍,再忍忍啊。” 传完话便立刻溜了,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 翌日。 起床梳洗之后,谢如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泪都被打出来了。 来大梁至今,她还是头一回睡了这么一个大懒觉,实在是太舒服了,连梦都没做。 谢如织在院子里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就开始做广播体操。 呼吸着古代没有污染过的清新空气,耳机里放着有节奏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谢如织开始了她的古代养老生活。 她做操的地方三面假山,张跑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她在哪。 “哎呦二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谢如织一个金鸡独立,边运动边慢条斯理道:“这么早找我干嘛?” “两个事。”张跑跑的神情很严肃,“第一个事,导演组那边联系不上你,让你赶紧接通通讯设备。” 谢如织心里有气,直接拒绝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周六,我有正常双休日,不想被工作打扰,有什么话周一再说吧。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张跑跑看了一眼阁楼的方向,这才道,“岑公子走了。” 谢如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惊讶:“啊,他去哪里了?” “这个我也不知,今日小琉给他送水的时候,见客房里没人,东西也都收拾过了。有人见他辰时出了客栈,想必是那会儿走的。” 听罢,谢如织也有些没弄明白。 昨日同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怎么今日一大早直接收拾行李走了呢?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 “就这么走了,也没留个什么信之类的?” “没有,空空如也。” “好吧。” 也许是昨日自己说孟守心的事情惹恼了他,毕竟对于读书人来说,孔孟之道才是主流,像孟守心这样的人是不被世俗认可的,她说那些话本就大逆不道,他不想被自己这种言论拖累也是正常。 谢如织摇头叹气:“这个岑公子,说好要娶我的,怎么转眼就跑了。看来男人的话也不可尽信啊。” 张跑跑:“?” “跟你开玩笑的。”谢如织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管这事了,安心做你的事去吧。” 话刚落音,谢如织忽然觉得有些异动,她转过身,便看见了那位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衣衫华贵,头上随意别着的珠钗也绝非凡品,整个人气鼓鼓的,看起来很是生气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来者不善,可骂人的时候,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毕竟这妹子的声音实在娇憨可爱:“可算让我找着你了,你就是谢如织吧,快出来受死!” 谢如织头疼地扶了扶额:“这几天找我的人怎么这么多?你又是哪位啊……” “我是……” 对方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就被谢如织直接打断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要杀我的话麻烦去张跑跑那里登个记,跟他预约个时间,我这两天休息,你过几天再来吧。” “……”符笙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谢如织看着她,柔声问道:“小妹妹,还有别的事吗?没别的事我就去吃早餐了。” 说完,转身就走。 符笙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就拽住了她的袖子,凶巴巴道:“站住!你哪儿也不许去!” 说罢,身后立刻有护卫打扮的人将谢如织团团围住,隐隐有要拔剑的意思。 谢如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于是也便站住了,回头看向她:“到底有何贵干啊?” 身为先帝膝下唯一的嫡公主,符笙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气,除了太后和皇帝,其他人见了她可都是绕道走的,谁敢这样轻视她? “我且问你,那日陈铉去钟宅救的人是不是你?” 符笙身为肃陵公主,身边探听消息的人自然是不缺的,那日陈铉急急忙忙从宫里离去之后,去了何处,又将人送去了何处,她一清二楚。 谢如织恍然大悟。 原来是陈铉的小迷妹儿啊…… 没想到陈铉那孩子整日板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竟也有女孩子喜欢他,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于是乎,谢如织对她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上前便化身邻家大妈亲切道:“大妹子,你可算是找对人了,陈铉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就是脾气大了点,人还算老实,你要是对他有什么想法不妨说给我听,说不定我能帮你们搭个线什么的。” “你,你少蒙我!”符笙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质疑道,“你的年纪看上去比他还小上许多,怎么可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谢如织:“我真是看着他长大的,你不信可以去问陈铉自己啊。”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那么紧张你?” “回答我。”符笙走到谢如织面前,见她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便凶巴巴望着她:“哼!” 谢如织转身,不看她。 符笙又气冲冲地走到她的正面,想要故意让她听见似的,更大声了些:“哼!” 谢如织觉得她虽然胡搅蛮缠,但也有几分率真可爱,想要逗逗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喝:“笙儿,不得无礼。” 那声音温润中带着些威严,却好像无比遥远。 看见那人,符笙呆呆地站在原地,想要喊什么,却又喊不出来,只从喉间挤出一个字。 “哥?” 第21章 微服私访 第二十一章微服私访 “哥?” 这一声称呼实在突兀,妹妹的事还没解决,哥哥又来了。 谢如织顺着那妹子的目光看了过去,却见一素衣公子站在长廊尽头,虽衣着不甚华贵,可一眼就能瞧出他天潢贵胄的身份,毕竟有些人身上的气质与生俱来,就算藏在人群里也难掩风华。 那人朝这边走了过来,虽说是只身一人,可谢如织却隐约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仿佛只要她一有异动,就会被这些眼睛的主人瞬间撕碎。 谢如织微微偏过头,余光便看见了藏在屋顶的黑衣人、坐在走廊假装读书实际在暗中观察的书生、还有几个状似在争执的武者,其实远远不止她看到的这些。 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阵仗? 那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袖子动了动,倾身道:“这位姑娘,舍妹不识礼数,还请海涵。” “没事没事。”谢如织大大方方地挥了挥手,“小姑娘犯花痴很正常。” 那素衣公子也只是笑着望向她,没有什么探究的眼神,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话语:“既然如此,就多谢姑娘包涵了。” 对方声音清雅,如圭如璧。换作以往,谢如织一定会从头到脚将他观察个仔仔细细,再认真辨别人物身份、性格,再汇报给导演组。可现在她确实没这个想法了,为了避免自己犯职业病—— 谢如织也对他笑了笑,转身便离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符邺才缓缓走上前来,低头看向了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声音不怒自威:“笙儿,怎么回事?” 符笙一看见自家皇兄,心里更是委屈了:“我不过是想来瞧瞧对手,看看陈铉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谁叫皇兄你对笙儿的婚事这般不上心,笙儿也只有自力更生了。” 皇兄不希望陈铉当驸马,这件事情,符笙是知道的。 就算她不知道,身边的嬷嬷也会拐弯抹角的告诉她,陈铉是天子的左膀右臂,日后是能左右朝堂局势的无双国士,如果做了驸马,别说国士了,连出仕都是个问题。 符邺拿她没办法,毕竟符笙是太后所出,算是正正经经的嫡出,从小便是顺风顺水地长大,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也不好说些什么。 “你呀,即便如此,也不可如此胡闹。” 这样一句,已然是重话了 。 符笙委屈巴巴地瘪着嘴,过了好半晌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皇兄,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放我表哥出来啊,我知道他的为人,他虽然平时混蛋了些,但绝对不会偷试题的!” 符邺仿佛寻常人家的哥哥一般摸了摸她的头:“别着急,朕不正是为此事而来吗。” **** 谢如织剥了一颗荔枝放进嘴里:“啥?钟启楠也进了厢房?” “是啊。”张跑跑道,“刚才院中那两位公子小姐在厢房里等了一会儿,点了一壶茶,听不见里头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钟子嚣的父亲钟启楠就进去了,进去的时候神情如临大敌,态度十分恭敬。我本想再探探究竟,奈何厢房外面有人守着,不让小厮进去了。” 谢如织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荔枝壳,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很是失望道:“我还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怎么就只点了一壶茶呢!” 张跑跑:“……” 平时也没见二姐您这么关心业绩啊。 “你说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谢如织终于关心起正事来,“这妹妹喜欢陈铉,哥哥又跟钟启楠这么熟。而且钟启楠一大把年纪了,居然对一个晚辈表现得这般恭恭敬敬,说明这哥哥肯定不是一般人吧?” “我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头啊,我张跑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人物就是二姐您了!再没见过更厉害了!” 这个彩虹屁吹得实在是色彩斑斓,谢如织一时间得意忘形:“真的假的?” 张跑跑吹上了瘾,边给她捶肩边道:“那当然了,咱们二姐可是从几百年后的世界过来的,怎么也算个二般人吧。” “……”谢如织默了默。 “说正事,我跟里头那位公子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事后越想越觉得蹊跷,我觉得此人很有可能是皇室中人。” “何以见得?” “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虽然打扮成普通老百姓,可是一眼就能看出身份不一般,个个都是隐藏的高手。寻常护卫我也见过了,比如银霄那样的,人家就不整这些虚的东西,就堂堂正正做个护卫,根本不会一大群人伪装成老百姓跟在主子后面。”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张跑跑感到疑惑。 谢如织:“你想想,要是有一天你突然一夜暴富,可以雇几十个护卫来保护自己,你会让他们浩浩荡荡地跟在身后,还是让他们暗中保护呢?” 张跑跑拍了拍胸脯,豪气冲天:“那当然是让他们跟在身后了,多有排面啊!” 谢如织继续道:“那如果你就只是出来吃个饭,你会把这么多顶尖的高手全部带在身边吗?” “当然不会了!” 谢如织叹了一口气,总结道:“这世上最不缺排面的就是皇室中人,最惜命的也是皇室中人,根据我看了这么多穿越小说的经验来判断,这个人一定是……” “是谁?!”张跑跑追问。 “真相只有一个。”谢如织伸出食指指着前方的空气,神情凝重,“虞王,符铮!” 张跑跑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为什么?” “女人的直觉!”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谢如织其实还是简单分析了一下的,毕竟她在京城呆了也有些时日了,今日突然出现这么一号人物,实在是有些奇怪。 况且此前陈铉也告诉过自己,说虞王符铮马上就要进京了,这个节骨眼,时间也未免太巧合了。而且陈铉还说过,这开阳客栈是虞王手里的产业,他选在自家客栈吃饭,再正常不过。 想到这里,谢如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的张跑跑:“走,我们去会会这位大兄弟。” 张跑跑感到不理解:“会他做什么?” 谢如织故意阴森森道:“有人让我杀他。” “……”张跑跑嘴角抽了抽,上前按住了她的手,“二姐,咱可别冲动啊,杀人要偿命的。” “我当然知道了。”谢如织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放心吧,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嗜杀的人吗?不过是先去打探打探消息罢了。” “可是厢房里头被人围得跟铁桶一般,连个蚊子都飞不进去,二姐你要怎么进去?” 谢如织扬起嘴角:“我进不去,可以引他们出来啊。” 第22章 御笔题词? 第二十二章御笔题词? 随着一声锣响,开阳客栈的大堂顿时围满了人,不少挤不进来的百姓们都在店外观望,不知道里头是在搞什么名堂。 “瞧一瞧看一看了,开阳客栈店庆活动,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张跑跑目瞪口呆地站在下面,看着谢如织大张旗鼓地搞什么店庆活动,有点不大理解这个行为。这样真能把里头的贵人引出来吗? 此时此刻,整个开阳客栈的大堂一共分为两个活动区,其中一个区域负责售卖笔墨纸砚、香皂、牙刷之类的商品,有些东西还是常人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客官您瞧瞧这牙刷,比杨柳枝可好用多了,常常使用此物,保证让您呵气如兰!” “开阳客栈独家定制人字拖,给您带来极致快捷的住店体验!” “还在担心听不见鸡鸣声,浪费宝贵的晨读时间?一不小心读书入迷,错过春闱?开阳客栈专属定制闹钟服务,准时叫醒您的人生!” 高台之上,谢如织充满激情道:“不要九九九,也不要九十九,通通只要十九文!” 一开始大家还有些犹犹豫豫的,毕竟有很多都是第一次听说的新鲜事物。可当谢如织说完价格之后,后面的人便蜂拥而至,生怕抢不到名额了。 当然,大堂里还有另一个区域,比起旁边热火朝天的小集市,看起来有些安静。 小厮铺完笔墨纸砚便退下了,谢如织缓缓走到那桌子面前,清咳了一声,理了理嗓子,才道:“诸位,为了回馈大家对开阳客栈的支持,本店今日特意送出五个免单的名额——” 免单二字一出,原本冷冷清清的地方突然多了一大片人。 “免单是何意啊?难道是白吃白喝白住的意思?” “你说的是真的吗?怎么样才可以免单?姑娘你说的话能作数吗?” 问题接连而来,谢如织指了指面前的笔墨纸砚:“春闱在即,咱们就来个以文会友。只要诸位在这里写下‘开阳客栈’四字,由在场的大家投票选出最好的五位,无论是住店还是酒菜,都可以获得免单的资格,也就是你们方才说的,白吃白喝白住。” 这六个字带来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台下看热闹的油头书生一马当先:“我来!” “我下一个!” “不着急,一个一个慢慢来,咱们比的是谁写得好,不论先后。” 场子热起来了,也就不需要谢如织在上面卖力吆喝了。 谢如织擦了擦额角的汗,站在一旁欣慰地看着:“不错不错,看来我还是很有商业头脑的嘛。” 张跑跑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挤到谢如织的身边,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二姐啊,您这是唱得哪一出啊?”张跑跑叹了一口气,“不过是为了打探打探情况,何必费这么大阵仗?再说了,您也知道那里头是贵人,能瞧得上咱们这点小恩小惠吗……万一他不出来怎么办?” 谢如织并不着急,只抱着手围观书法大赛,仿佛一个路人。 “不出来就不出来呗。” 张跑跑:“?” “钱也赚了,宣传也到位了,他出不出来关我啥事。”谢如织从一旁抓了把瓜子,悠闲地磕了起来。 张跑跑:“这赚钱我能理解,可要这些书生的字有什么用?这可不就是净亏吗?” 谢如织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咱们做生意的,不能只看眼前的得失,要用长远的眼光来看事物。你想啊,如今在咱们客栈住下的都是参加今年春闱的举人,若是他们之中有人中了状元、榜眼、探花,那咱们客栈有了他们的题字,是不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蓬荜生辉?” 张跑跑沉思,似乎在想这几个成语的用法对不对。 “好啦,别想这么多了。”谢如织拍了拍他的肩膀,“外面突然这么热闹,他不可能一点好奇心都没有,总要过来看看吧。” 果然,身后忽然有人轻声道:“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高见。” 冷不丁传来这么一声,谢如织吓得瓜子掉了一地。 她哆哆嗦嗦地回过头,果然看见了素衣男子那张清隽的侧脸,此时此刻,他就站在自己左侧,目光投向那些写字的书生,并未见恼怒之色。 谢如织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但直觉告诉她……应该都听到了。 “咳咳咳……” 谢如织只好用咳嗽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余光看见她略显刻意的反应,符邺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偏过头来,戏谑道:“不知姑娘布下天罗地网,是要等谁出来?” 谢如织直愣愣地看着他,一不小心便陷入了他深深的眼里。 方才只是匆匆一瞥,这一次却看得真切,那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其实眼中深不见底,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盘旋在眼底,幽深诡谲。 等谁出来? 这话要怎么回答呢……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谢如织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好在符邺并不是个喜欢刁难人的主,见她不愿意回答,倒也没有步步紧逼,只是淡淡笑了起来:“姑娘方才有句话说得极好,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的得失,其实行军打仗、经纶世务也不外如是。如此看来,姑娘倒是个将才。” 这两个词一出来,谢如织默默验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行军打仗?经纶世务?皇室中人石锤了。 除了国家.领导人,谁还能操这份心…… “公子过奖了。”谢如织本来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虞王殿下,但理智战胜了冲动,她调整了一番站姿,耿直道,“其实,我只是想给客栈带来更多的收益罢了,没有公子想得那般睿智。” 符邺轻轻笑起:“你倒是实诚。” “应该的,应该的,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听到这句话,符邺愣了愣,细细琢磨了半晌,感叹道:“话虽朴实,却是极其精辟之言。” “???” 谢如织没想到他这都要赞一句,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脑残粉了,居然这么无脑吹捧。 可转念一想,这句话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虞王感慨倒也不奇怪。 符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忽然来了兴致,问道:“是不是在你们店里吃过饭食的,都有这个免单的机会?” 谢如织点头如捣蒜:“自然如此。” “好。” 符邺笑了起来,一拂袖子,径自走向那张书桌。颀长的身子挺拔而又清隽,场中不少女子都忍不住将目光投了过去。 没想到皇帝居然亲自上去给她御笔题词了,整个人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的面前,暗处保卫的人都捏了一把汗,纷纷按上了腰间的刀把,生怕陛下遇到什么不测。 一旦陛下在宫外遭到刺杀,那他们这些护卫不力的人,统统都要人头落地。 哎,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客栈,竟也有这样的殊荣得到陛下的御笔,实在是暴殄天物。 谢如织在原地愣了愣,看着那人的背影,好像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 于是扒开人群朝里面走去—— 眼看着谢如织就要接近陛下了,护卫们如临大敌,眼神如炬。 然后,他们便看见那女子哼哧哼哧走到陛下面前,非常严肃道:“忘记告诉公子了,参加这个免单活动,是要排队的,请您往后面站站吧。” 护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