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朝纪事白石溪》 漂泊旅人寒霜 寒霜 种族:人类-变体 性别:男 阵营:中立善良 职业:1级战士/12级剑咏者 体型:中型 年龄:24 等级:13 经验:- 生命值:12+66+6=84 生命骰:1d10+12d6 护甲值:15(使用法师护甲时为16) 速度:30尺 视力:普通 语言:通用语 熟练:+5 属性值: 力量 19[9](+4)豁免:+9 体质 14 (+2)豁免:+7 敏捷 14 (+2)豁免:+2 智力 20 (+5)豁免:+5 感知 12 (+1)豁免:+1 魅力 10 (+0)豁免:+0 熟练:所有护甲和武器,盾牌 工具:铁匠工具、书画工具 豁免:力量,体质 技能:神秘,医学,搜索,观察,杂技,表演 背景 寒霜与妹妹飘雪在幼年时被遗弃,名字的缘起是由于被婆婆在腊月雪天中捡到。 重视妹妹。在抚孤院时就注意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曾经是个开朗乐观的孩子。 因为平日里就听闻了正道洗剑峰的传闻,寒霜早早在心中刻下了憧憬。十岁后与妹妹一同上洗剑峰求艺。历经试炼和磨难之后,两人终于被收留为学童。 最开始寒霜只是负责一些杂役,只有少数时候才被允许到正式弟子的学堂中去旁听。枯燥无味的学童生涯中,带着妹妹趁夜偷跑出山门玩耍是寒霜唯一的乐趣。 有一日寒霜与飘雪比平时跑出更远。在幽寂的竹林深处,寒霜撞见正对着月色翩翩舞剑的少女,那身影好似空谷中的一束兰花,又好似雪峰上的一朵白莲。惊为天人的寒霜望着少女的剑舞一时间如痴如醉,直到少女离开后好久才被同样看出神的妹妹叫醒。 虽然年幼,但两人多少也知道一些濯玉峰的传闻,知道这事在洗剑峰中是绝对的禁忌。故寒霜和飘雪回去后没和任何人提这事。只是之后的日子中,他们仍旧偷偷来竹林偷看“神仙姐姐”练剑。 由于洗剑峰和濯玉峰的剑法中有不少相通之处,一来二去,寒霜和飘雪对剑法的领悟自然更上一层。不多时两人已经转为洗剑峰门下正式弟子。在之后的日程中,寒霜在飘雪的怂恿下大着胆子接近“神仙姐姐”,倒是竟然没有被嫌弃。“神仙姐姐”自称流苏,大约是年龄相仿的缘故吧,三人很快就成为了要好的朋友,在那之后的数年中结下深厚的友谊。 濯玉峰的剑法讲究以气化剑,洗剑峰则反之;越是相互来往,三人便越是发觉各自门派中剑术的缺憾。在相互交流、融会贯通之中三人的功力突飞猛进。渐渐寒霜和飘雪在门派中的座次越来越前。然而那投在在同门眼中的惊羡不知觉中带上了别的含义。 妹妹对三人间的往来越来越担心,事实上这种担心也不无道理:有一日两人在竹林中再也等不到流苏的到来了。飘雪劝寒霜就此罢休,寒霜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明月日复一日地照耀着幽谷,竹林的倒影不曾改变,只是人儿再也不见。 无法抑制住心中疯长的思念,寒霜发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流苏,然而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最终按捺不住心中所思的寒霜瞒着妹妹独闯濯玉峰…… 然则70年前司空大侠的传奇并不能那么廉价地复刻。寒霜的确成功见到了流苏,然则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在脱逃的过程中为了保护寒霜,流苏最终香消玉殒于濯玉峰上。 伤心欲绝的寒霜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传承圣剑 零光剑 这把剑通体晶莹,纤细剔透。若专注观察,偶尔能见到流光沿着剑脊一闪而没。 “此剑虽无言,却分明夜啼不止。此剑予你,也不知是福是祸……”——分海剑东方邵 ◇前朝锻剑师神逸子一生与其妻铸造过无数名剑,然其妻最终遭到迫害冤死狱中。神逸子伤心欲绝,以妻之骨灰锻造利刃,以己身之血给利刃淬火。最终神逸子死于锻剑炉旁,而留给世人的只有零光和片羽这一双对剑。 ◇鼎朝立国之后,片羽、零光二剑出现在一对道侣手中,他们建立起了如今的濯玉洗剑峰。 ◇七百年前濯玉、洗剑二门分裂,而后片羽剑不知所踪,只有零光剑还时不时出现在洗剑峰弟子的手中。 ◇零光、片羽本为相辅相成的对剑,只有二者重新相聚时,此剑才能发挥出其原本的实力。 初心能力:以此武器进行的攻击检定和伤害骰具有+1加值。零光剑可以作为法器使用,此外攻击检定和伤害骰的加值也能作用于法术攻击检定和法术豁免dc上。 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为天下宰。 进阶能力:以此武器进行的攻击检定和伤害骰额外具有+1加值。以一个额外动作,你闭上双眼,展开第六感观察世界。你失去你的视觉,无法使用需要视觉的能力,同时凝视攻击等依赖视觉的效果对你无效。你获得360尺范围的心灵感应,并能感知心灵感应范围内任何生物和物体的位置,即使你们之间有障碍物或铅板的阻挡。你可以立刻获知心灵感应范围内的生物对你是否具有敌意;因为你对他可能进行的一切行动了如指掌,在能力持续时间内,他的攻击掷骰遭到劣势,你对他施展的法术的豁免检定具有优势。该能力持续等于你熟练加值的轮数;直到你完成一次长休息前,你无法再次使用此能力。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种族 快速学习 属性提升(体质+1,敏捷+1) 专长 双持客 双武大师 智力+2 剑刃精通 能力 战斗风格:双武 回气(1d10+1) 奥术恢复(6环) 戏法(5) 法术书 准备法术(17) 施法能力(豁免dc20)(法术攻击调整12) 法术位(4/3/3/3/3/1) 仪式施法 法器(零光剑) 奥术传承:剑咏者 战法兼修 剑歌之术(ac,专注+5,速度+10尺,杂技优势) 额外攻击 守御之歌 常驻状态:法师护甲,意外术-变形术(在受到致命伤害时触发),获得魔宠-猫头鹰夜羽 ╒════※攻击※════ ├零光+12 +5(熟练)+4(力量)+2(附魔)+1(专长)挥砍 1d8+6 ├雷霆+11 +5(熟练)+4(力量)+2(附魔)钝击 1d6+6 ├血仇+11 +5(熟练)+4(力量)+1(附魔)+1(专长)穿刺 1d8+5 ╒════※已知法术※════ ├戏法:翠炎剑,轰雷剑,寒冷之触,无声幻影,uu看书ww.ukanhu 魔法伎俩 ├一环:护盾术,吸收元素,警报术,法师护甲,通晓语言,侦测魔法,获得魔宠,鉴定术,油腻术,狂笑术 ├二环:迷踪步,识破隐形,镜影术,隐形术,灼热射线,人类定身术,变身术,目盲/耳聋术,造风术 ├三环:加速术,反制法术,解除魔法,闪现术,水下呼吸,火球术,魅影驹,李欧蒙小屋,飞行术,恐惧术,闪电束 ├四环:高等隐形术,任意门,鬼斧神工,放逐术,火焰护盾,黑触手,弹力法球,变形术 ├五环:力墙术,比格毕之手,传送法阵,指使术,怪物定身术,寒冰锥,心灵连线,托梦术,探知术 ├六环:意外术,真知术,解离术,秘法门,法术无效结界,冰墙术 ╒════※准备法术※════ ├一环:护盾术,吸收元素,法师护甲,狂笑术 ├二环:迷踪步,镜影术,隐形术 ├三环:加速术,反制法术,闪电束 ├四环:高等隐形术,放逐术 ├五环:力墙术,怪物定身术 ├六环:真知术,冰墙术,解离术 ╒════※装备※════ ├零光,雷霆,血仇 ├镶嵌皮甲,力量手套,护盾胸针 ├流星戒指,火球魔杖,探秘魔杖,爆裂头饰 ├支配怪物卷轴,移土术卷轴,火球术卷轴 ├学者背包,变巨药水,石巨人之力药水,火巨人之力药水,攀爬绳,锐锋之油 ├ 1100gp 隐云卫0户莫闻馨 诗号: 仙云阁,馨生香。千杯不醉,金玉满堂。 隐云卫,铁心肠。红衣胜血,旧时不忘。 表面身份:仙云阁老板 真实身份:隐云卫千户(正五品) 真名:莫闻馨 中形类人(人类),中立邪恶 ac18(半身甲) hp127(6d10+3d12+3d10+48) 速度30尺 ------------------------------------ 力量18敏捷14体质19智力12感知13魅力22 (+4)(+2)(+4)(+1)(+1)(+6) ------------------------------------ 豁免:力量+10,敏捷+8,体质+10,智力+6,感知+11,魅力+16 技能:医疗+5,洞察+5,表演+10,劝说+10,威吓+10 免疫:疾病 感官:普通视觉,被动洞察15 语言:通用语 挑战等级:12 特性: 神针交会:近战攻击时,消耗每1环法术(最高5环)+1d8光耀,魔族会额外受到1d8伤害。 强者风范:清醒时,10尺范围内的友善生物进行豁免检定时获得+6加值。 拨乱反正:挥舞一把双手、多用近战武器时,如果在伤害骰上投出1或2,可以选择重投。必须接受重投的数值,即使那是1或2。这把武器必须拥有双手或多用途特性。 披挂严整:穿着盔甲时,ac获得+1加值。 倾城之姿:不穿护甲的时候ac=17。 七巧神艺:我的回合,我可以额外进行一个动作,1次/短休息。 武学绝技:翠玉斩,守势非难,白鸦战术,(1d8*4)/短休息。 反逆真元:进行回合内第一次攻击时,可以选择采用勇悍绝伦。如此做,本回合所有使用力量的近战武器攻击获得优势,但敌人对我的攻击骰亦获得优势。 眼观六路:对可见的效果(如陷阱和法术)影响时,在敏捷豁免上具有优势。无法在目盲,耳聋,或是乏力的情况下从此能力获益。 攻击动作: 多重攻击:可用“「镜月返」清姬”或“神舞”做出2次攻击。 “清姬”:近战武器攻击:命中+10,触及5尺,单一目标。伤害:11(2d6+4)挥砍伤害。 “神舞”:近战武器攻击:命中+ 9,触及5尺,单一目标。伤害:8(1d8+4)挥砍+3(1d6)寒冷。 耳听八方:侦查60尺内未遮蔽天界、魔族、不死,4次/长休息 墨悬神针:治疗、治病、解毒,30点/长休息 导引:1次/短休息,我从下列能力中选择一个并使用。 七星燿月:在1分钟内,我在使用这柄武器做出的攻击骰上获得+6加值。这柄武器同时提供20尺明亮照明,在这范围外还提供二十尺昏暗照明。 七神开光:所有距我30尺以内,且可以看到或听到我的不死生物或魔族都必须进行一次感知豁免。如果目标豁免失败,那么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它被驱散,直至受到伤害。 附赠动作 死神之眼:力量鉴定/豁免优势,伤害+2,对物理抗力,无法施法、专注,我5尺内敌对生物为我盟友的近战攻击提供优势。持续1分钟、没攻击、受伤,2次/长休息。 钟离神针:恢复1d10+3,1/短休息。 可知仪式: 化兽为友,野兽知觉 准备咒术: 祝福术,治疗伤口,炽焰斩,虔诚护盾,怒火斩,英雄气概,诚实之域 专长:猛力攻击。 物品:霜铭长剑,+1盾牌,移位斗篷,秘银半身板甲,易容帽 药剂:健康灵药,鹰眼术药水,气化形体药水,坚不可摧药水,火焰吐息药水,化兽为友药水 背景: 龙在云中,片鳞不现。 隐云卫最初是鼎朝开国书生帝王的亲卫,由后来鼎朝的第一位皇帝风氏亲自执掌;书生帝王弃帝位而去后,风氏将隐云卫拆分开来,其中一部继承了隐云卫之名,一方面作为皇帝亲卫,另一方面也负责清除鼎朝内部的腐肉和蛆蠡;隐云卫由皇帝亲掌,是皇帝唯一能秘密调动的军力,也是皇帝身边最后一道屏障。然而隐云卫权力之大,也使得许多小人与野心家处心积虑地钻进其中,利用隐云卫的权力为己牟利,也造成了鼎朝隐云卫的恶名;隐云卫许多力量,也要浪费在和自家兄弟的内耗之中。不过无论如何,隐云卫都是鼎朝最大、也是最可靠的特务组织。 莫闻馨乃农户出身,为家中长女,家中还有两名年纪幼小的妹妹。其母诸葛氏在生小妹时因身体虚弱难产而死,仅靠父亲莫少杰一人支撑家庭,靠着家中几亩薄田,日子过得清贫却也平和。不料在莫闻馨六岁那年的八月初三,一隐云卫告老回乡,隐云卫虽然说不上什么朱门显贵,但回乡的车队规模却也不小,而且老隐卫爱惜自家牲口,几乎给每辆车都配了两匹挽马轮换着使唤,而在途经莫家田地时,一匹挽马不知怎么收了惊,奔出马道,直奔莫家田园而来,老隐卫身下随从们慌忙过来止住挽马,一奔马,一行人几乎将整座田地又犁了一遍,小莫闻馨正巧在田里帮农,于是连跑带跳的跑上去找那老隐卫理论,老隐卫还在可惜自己马儿受了惊,却见这一名农户家的女儿拦住自己,脸色一沉,朝着一旁的管家挥了挥手,那管家立刻明白了过来,命家丁施掌掴之刑,莫少杰爱女心切,情急之下用自己护住了爱女,老隐卫脸色更加阴沉,竟直接命家丁殴打莫少杰,虽然老隐卫手下家丁算不得什么习武之人,但也是每日吃饱穿好,身强体壮者,莫少杰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缺又能挨得了几拳,当时便口含血沫,只是凭着心中执念护住了女儿,待回到家去却再也站不起来,找村中的大夫也只是摇摇头,帮忙寻了口棺木。莫少杰苦苦撑了几天,也就去了,只留下这三名幼小的女儿,至此,莫闻馨再无依靠,看着已经被踩坏的田地,心中满是无奈。 镜月返“清姬” 这是一柄微曲的长剑,平整的剑身光亮如镜,在明亮的月色下持剑者会隐约听到忧伤的歌声。剑茎上刻着“清姬”二字。 “顾我已无今世望,似君还向来生求。菩提映灯惟灭度,镜月返花已忘秋。”——佚名 ◇此剑不知由来,也不知何人打造。如今镶金错银的装具,也是莫闻馨后来配的。 ◇莫闻馨早年在调查一桩灭门惨案时,获得了这柄剑的认同,便从此将它佩在身上。 ◇滁州安氏,名门望族,先人安宗川安文肃公,是二十六年前卸任的吏部天官,其后人也多有文名。然而这家的独孙,虽然考了功名在身,却生性放荡不羁,引来了灭门惨祸。 ◇安氏明箴,安文肃公之孙,因迷恋一位名叫清姬的花魁,与那花魁私奔三年。三年后,安家终于妥协了,迎回安明箴和清姬;然而那清姬却是潜伏三年,u看书 ww.uknshu 刺杀安文肃公的刺客。在刺杀了安家满门后,她留下了一首血诗和这柄利剑,不知所踪。而此剑的来历和清姬的真名,隐云卫倾尽全力也无法——或是不愿——查出真相,成为了一桩无头悬案。颇为奇怪地,隐云卫默许了获得此剑认同的莫闻馨持有这柄明显来路不凡的宝剑,再无追问。 ◇圣剑主人:莫闻馨 初心能力:以此武器进行的攻击检定和伤害骰具有+1加值。此圣剑如同体质护符般生效。 昼听笙歌夜醉眠,不负春来二十年。 进阶能力:以此武器进行的攻击检定和伤害骰额外具有+1加值。以一个反应动作,当30尺内的盟友需要进行一次豁免时,你可以代替他进行此次豁免,并交换彼此的位置。你和盟友之间必须有清晰的视线,才能使用这个能力。你承受豁免成功或失败后的一切后果;若盟友因此脱离了能力生效范围,他无需进行豁免和承受后果。 夫爱人者,人亦从而爱之;恶人者,人亦从而恶之。 传说能力: 在遭遇开始时,你可以选择至多三个盟友,获得暂时的生命链接。若你攻击该盟友上一回合攻击过的敌人,你的攻击骰获得优势。若这个盟友进入濒死状态,你可以选择立即魔法地和该盟友交换位置;若如此做,你立刻陷入濒死状态,所有与你具有生命链接的盟友生命值恢复到最大值的一半(若他的生命值低于最大值的一半),距你30尺内的所有敌人受到等于你使用此能力时剩余生命值的伤害。 楔子 何年何夕,共沐春秋。 银汉邈邈,炊烟悠悠。 敢请东风,小住暂留。 托书天地,安否安否。 凉夜凄长,应怨更漏。 数得千枚,零落红豆。 仙人近侧,怕倚小楼。 金缕为笼,歌乐成囚。 ——《白石溪》 渺渺天地间,有一方沃土名唤神州。 神州之广大,不知几千万里。神州之东,有一皇朝,名唤鼎朝,国祚已是千载不绝。固然其间乱世几度,如今也算是太平世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并非全无缘由。 而这神州青天之上,有玄奥至境,乃是千年前鼎朝开国时分,道人老髯子合于天道、脱凡登仙时一力开辟。老髯子于极西昆仑群山之巅立一登天台,将那修行至天人之界的修士和大妖接引至青冥灵气聚集之处,免得打乱人间正数。又有仙家楼阁,为梳理神州气运而立,布雨行疫,散福降厄,自行天数。如今神州修士百家,各各日夜苦修不辍,尽是为了成就道果、升天长生。 然而我们的故事,却不是从这里开始—— 鼎朝之南,有一大江,长万里不足计之,唤作长江。长江之南设江南道,又分东西两道;江南东道有姑苏城,繁雄富庶,丽景无二。而在这姑苏城中,提到连婆婆连大善人的名字,却是连羁旅客也是要树一树拇指的。那连婆婆有家财万贯,却既富且仁,修路造桥无数,又立一抚孤院,亲自抚育那些孤苦无依的孤儿。 而寒霜的人生之路,就是从这抚孤院中开始的——此恩此情,毕生难忘。 所以,当寒霜和所有抚孤院出身的孤儿,知道连婆婆重病卧床的时候,无论身处何方,都立刻赶到了姑苏城连婆婆的病榻旁。可叹连婆婆多年操劳,如今已是油尽灯枯,药石无医了。在弥留之际,连婆婆托付给寒霜一封书信,也牵出了多年前的一段尘缘…… 第1章 重逢 青草萋萋绿满洲,长江渺渺使人愁。 重逢欲渡无归楫,杨柳萧萧系客舟。 ——《重逢》 大寒。 大雪。 马车轧过官道上没过脚踝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其后长长的、连缀不断的车辙,在迷乱的风雪中渐渐模糊。 即使是车中明亮的炭火铜炉,在这数九寒天,也难以驱散跗骨的寒意。嘶号的北风掀开了垂下的厚棉帘,抛进一片大大的雪花。 寒霜就看着那雪花被热气托得翻飞而起,然后飞快融成几滴晶莹。他低头看了看,披风上的积雪都化尽了。沉吟了片刻,他解下披风,挂在一旁,避免水珠滴落到马车里那精美的蜀绣坐垫上。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些许暖意。 而坐在寒霜正对面的,是一个身着黑裳,看起来不过二十有余的艳丽女子,眉线斜飞入鬓,眼角重文叠彩,发髻上插着三支玉簪。此时她正紧盯着寒霜,欲语还休。 莫闻馨……寒霜心里慢慢想着。隐云卫莫闻馨,仙云阁主莫闻馨,“镜月返”莫闻馨。近十年间在鼎朝江湖声名鹊起,最年轻的隐云卫千户,凶名在外的朝廷走狗。 ——但同时也是寒霜幼时长姊,相互提携着长大,直到各奔前程之时,都是无话不谈的至交。这一次若非莫闻馨居中运作,自己恐怕也无法得知连婆婆病重的消息吧…… 他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不过话到嘴边才发现,寒暄的话方才偶遇时早已说过,其他的话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来。 马车中的二人,就相顾无言地听着落雪簌簌,马车喑哑。 半晌,莫闻馨方才开口问道:“你……果然还是忘不了扶苏。” “……” “逝者不可追。” “……我知道。” 莫闻馨叹了口气,抬了抬手,最终还是轻轻放下。 于是马车中再度陷入了沉默,偶有炭火噼啪一响,然后更显沉寂。 直到马车外驾车小厮的声音响起:“小姐,到姑苏城了。” 莫闻馨“嗯”了一声,便由小厮自行主张了。马车驶过姑苏城外的“连家桥”,在城门处略略一停;那城门小吏见了小厮亮出的腰牌,又哪里敢拦,忙不迭的把车驾迎进城里。 很快,马车就来到了姑苏城东的抚孤院。小厮将棉帘拨起,寒霜取过披风跳下马车,随后莫闻馨也披起斗篷,缓步下来,二人立定,都先向抚孤院略略一望。 雪落簌簌,站在院门外,偌大的抚孤院竟听不到一丝人声。——若是在往昔,即使是冬日,院落里也永不会缺乏小孩子们欢快的笑声。 莫闻馨的小厮停好马车后,快步上前,敲开了门房。开门的老仆满脸尽是悲戚之色,不过看到二人到来,他不禁脸上一喜。 “莫姑娘,寒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嗯,快带我去见连婆婆吧。”莫闻馨微微颔首,虽然如此说着,却不待老仆带路,直奔连婆婆的卧房而去。 寒霜见状,也连忙跟上。老仆也忙不迭跟了上来,一边还说着:“自打连大善人病后,慕容公子最先到此,然后就是两位了。慕容公子广发信笺,怕是有许多人尚在路上。” “唉唉,连大善人这辈子修路造桥、施贫救困,若是没有个善终的话,真真是老天无眼了……”老仆絮絮叨叨地说着。 寒霜心中一惊。“婆婆她得的是什么病?” “见到慕容盖自然便知。在这里问有何用?平白乱了人心。”莫闻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透过寒风,颇有些冷意。 寒霜左右看看,方知自己做得错了。走廊两侧,孩子们的卧房里皆是灯火透亮,没有一个人发出声来,只是有许多只眼睛从门缝里悄悄地看着快步走过的三人。 他心中不禁怅然。不过那位“定岳针”慕容盖,却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有他在想必连婆婆也能逢凶化吉吧——说起来,此人不仅仅医术了得,更难得长袖善舞,多年来抚孤院出身的众人,联络也多靠慕容公子从中策应。 这一次,也是慕容公子先行回到抚孤院,寒霜才自莫闻馨处收到他寄来的书信,方得知连婆婆已经身患重病、卧床不起的消息。随后他一路餐风露宿、马不停蹄,在姑苏城外又和莫闻馨的车驾偶遇。 寒霜抬起头来。连婆婆的卧房外,许多抚孤院的仆人在门口守护,却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有些抱着干净的方巾,有些在用炭火炉烧着开水,看到莫闻馨气势汹汹地过来,都颇有些惊讶。 莫闻馨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两人进屋之后寒霜立刻关上了门,生怕寒气惊扰了连婆婆。屋里燃着炭火,暖意扑面而来,一点如豆微光在床边跃动着。连婆婆就在床上安睡,露在外的穴窍上刺着枚枚金针,你们依稀还能从她安详睡脸上那繁密皱纹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采。 “婆婆……”寒霜有些犹疑,不知是否应该上前。 “你们总算回来了。”床边,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微转过身,向寒霜和莫闻馨苦笑道。他容貌俊朗儒雅,依稀还是多年前那可爱小弟的样子,但是现在他面色苍白,嘴唇发青,汗水把头发黏成一缕一缕,明显是心力劳损过度的模样。 莫闻馨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搭上了连婆婆的脉搏。慕容公子起身想要让开位置,却一个踉跄,被寒霜连忙扶住才没有摔倒。 莫闻馨的表情愈发凝重,渐渐一丝怒意凝上眉梢。她松开手,直起身子,低声向慕容盖质问:“为何到这种地步才把我叫回来?” “即使此等地步,婆婆还说不愿意为这点小事叫你们回来……我回到姑苏城后立刻就给你们飞鸽传书了。可惜……” 忽然,床上昏睡不醒的连婆婆皱起眉头,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窍穴上刺进的金针也都微微颤抖起来;慕容公子一惊,连忙抢上前去,手中浅金色的暖光浮动,依次点在金针之上,连婆婆的表情这才舒缓些许。 慕容公子瘫坐下来,随手擦了擦鼻子,然后寒霜发现他的袖口已经是一片殷红。 见状,莫闻馨一扬手,七枚银针从腰际翩飞而起,刺入连婆婆周身七处要穴;随后柔和的白色灵气从她指尖流泻而出,沿着七枚银针缓缓沁入连婆婆的身体。 然而,很快莫闻馨就放弃了做无用之功:连婆婆老迈破败的躯体如同一个筛子,对常人而言是灵丹妙药的精纯灵气,uu看书.ukanshu 在她体内只是一转就逸散出去,根本无法起到什么治愈的作用。 “已经到了无法下床的地步了吗……”莫闻馨喃喃说道。 慕容公子苦笑道:“岂止无法下床……我怕婆婆睡不着,更怕婆婆睡着。刚刚婆婆是被心魔魇住了。” “心魔?”寒霜问道。 “都说人死前,今生种种历历在目,婆婆恐怕就是陷在过去的梦魇之中,不能自拔。”说话的是皱着眉的莫闻馨。 “若这心魔可解,说不定连婆婆遂了今生愿望,还能延命一两个年头;若是解不了……”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莫闻馨反复思忖,也有些一筹莫展:“然而婆婆的梦魇是什么,我们又如何知晓?” “梦魇……不妨让在下试试?”屋内其余二人齐齐看向寒霜。 “通灵入梦吗……霜弟,你不是洗剑峰门下吗,为什么会这等仙门奇术?”莫闻馨不禁奇道。 “……是扶苏教我的。”寒霜道,“毕竟洗剑门下和濯玉中人,想要时时相会,也只有在梦中了。” 莫闻馨欲要再问,却听慕容公子说道,“当务之急,还是看看婆婆的心魔是什么吧。”于是莫闻馨掐了个法诀,舒缓下连婆婆的周身经络,然后让开床边,让寒霜施展法门。 寒霜剑指轻轻点在连婆婆眉尖,然后闭上双眼。在莫闻馨和慕容公子看来,连婆婆老迈而慈祥的面容此时一片平和,仿佛正沉浸在黑甜的梦乡之中,毫无所觉。 而寒霜眼中所见,却是另一番景象。 第2章 梦境 梦境不知身是幻,醉乡犹觉世无营。 故园松菊荒芜久,莫遣悲歌动旅情。 ——《梦境》 三月初三。 桃瓣如雨。 她怔怔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溪水对岸的女孩子,手中的陶瓶落在卵石上溅碎一地,她却毫无察觉。 一袭红裙,一轮红伞,花瓣随风翩跹,轻轻沾在女孩明亮的红发上。 女孩回头,红发飘扬而起,片片桃花就从她发间洒落,落到溪水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粉红。而女孩红得清澈的双眼,更像火焰般炽烈—— 那一瞬间,即使是做一只扑火的飞蛾,她也无怨无悔。 ——随后,寒霜眼前的景象忽地模糊。当视线重新清晰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俏可爱的面容,正是少女时的连婆婆在溪水边初遇的那个女孩。 “所以说,桃花,我们都是女孩子啊!”年轻的连婆婆有些苦恼地说道。 “女孩子就不行吗,阿莲?”桃花有些迷惑地说。 ——这个人真的一点常识都没有吗?寒霜听到阿莲在心中这样嘀咕,看似抱怨,却有些许窃喜。 “算了……就这样吧。”她已经看到未来的各种艰难险阻了。不过如果是桃花的话…… “东风啊东风,希望你保佑我们永远在一起吧……”她开始悄声祈祷。 寒霜眼前再度模糊。 随后出现的,却是一片晴朗湛蓝的天空。 寒霜——不,阿莲低下头来。 金秋。 青溪。 茅庐。 稻田。 她给菜畦浇完了水,心中想着,这大概也是最后一茬青菜了呢——是时候囤积过冬的蔬菜了。 “阿莲~”房前传来欢快的声音。她连忙跑了出去,却看到桃花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拎着食盒,背后一大捆一大捆稻束整整齐齐地飘着,好像一行归雁般追着桃花回到了家。 “仙法,真方便啊……”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她还是忍不住说道。 “果然这种法门就是应该这么用吧?”桃花一脸自豪地邀功。 “才不是……”这个人知不知道自己的术法多么高明啊——好吧,其实她也不知道,只不过既然是仙家法门,肯定就是高明的吧。 “算了……桃花你的头发都乱掉了。”她拿出一柄梳子,把桃花火烧云一样蓬松的发鬓梳理整齐。“晚饭我煮了粥,一起来吃吧。” “嗯!”桃花重重点头。 然后寒霜眼前景物又是一变。 天怒。 逆天。 ——这都是什么意思? 阿莲有些懵懵地看着天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峨冠羽裳的,鸿衣金袍的,都是一脸冷漠地俯视着她。她眨了眨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寒霜努力地想要看个仔细,然而连婆婆的视野中仿佛镀了一层亮光,朦朦胧胧地,根本看不分明。纷杂的思绪织成风暴,在连婆婆的梦境中席卷纵横,寒霜想要去听,却什么都分辨不出。 “桃花仙!你可知罪!”一个鸿衣金袍的人影说。他的声音可真大,就像隆隆的雷霆。 “我跟你们回去!只求你们放过阿莲!”桃花用力一拉她,把她拉得跪倒在地,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她流出了眼泪——桃花从来没用过这么大力气拉我,她心想。 她愣愣地抬头看着天上的家伙们,uu看书 .uukanshu.cm 耳中再听不到什么声音,只看到桃花哭着翩飞而起,和那些家伙一起去了她到不了的九天之上。 只留下一个鸿衣羽裳的家伙,尖细了嗓子,“老髯真人有雅量……你既帮桃花仙断了尘缘,便与你一世富贵平安……天条……大道……” 画面扭曲、融化,斑驳的色块解离了整片视野,凌乱的思绪彻底化作无意义的狂啸,梦境开始支离破碎。依靠法术进入连婆婆梦境的寒霜却只能在一边看着,无计可施。 此时,梦境之外的莫闻馨和慕容公子惊讶地看到连婆婆又一次痛苦地皱起了眉,金针封镇之处,深黑色的鲜血涌了出来。 “不好!”慕容公子惊呼一声,想要上前,四肢百骸却一阵酸软,动弹不得了。 莫闻馨连忙出手,金针纷纷离体飞射而出,一枚枚纤细银针接替了它们的职责。她飞快掐动法决,搬运气机,连点连婆婆三十六处重穴,方才让婆婆的面容稍稍舒缓一些。 而寒霜眼中所见的景象,也骤然一黑,久久才有新的画面出现。 三月初三。 桃花纷然。 不再年轻的她,拿出一封写好很久的信,在春风中燃成灰烬。红亮的火星纷纷洒洒,在风中一扬,一折,消失不见。 “东风啊东风,替我问一问桃花,她还好吗?” 后来,又是一年三月三。 又是一年三月三。 又是三月三。 桃花年年盛开如昔。 东风始终没有回信。 她却从来没有放弃。 第3章 夜谈 夜谈相对不成眠,起视星河落枕边。 万里归心悬陇月,数声柔橹破愁烟。 ——《夜谈》 寒霜睁开双眼,冷汗已经浸透了小衫。 “如何?”莫闻馨和慕容公子齐齐问道。 寒霜直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有些站立不稳。他定了定神,问道:“你们可曾知道一个叫桃花的仙人?” 慕容公子摇了摇头。莫闻馨眉尖微蹙:“下凡行事的天仙,隐云卫处都有记载,我却是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寒霜思忖一番,说道:“连婆婆……过去与仙冥中一位名唤桃花的仙女有过一段孽缘。”他慢步踱到连婆婆床头,拉开一个小柜,柜里一方原本洁白的信封已经泛了黄。“然而人仙私通,已是逆天之罪。那桃花仙最后被仙冥的人带回去了。” “如果能把那位叫做桃花的仙女带回来见婆婆一面的话……不,这可怎么办得到呢?”慕容公子显得有些懊丧。 莫闻馨沉吟半晌,表情变幻不定,刚想开口,就听寒霜说道:“或许……洗剑峰上或许有进入仙冥的办法。” 听了寒霜的话,莫闻馨颇为惊讶地一挑眉。慕容公子有些疑惑:“洗剑峰?他们一个江湖门派,和仙冥有何干系?” “濯玉洗剑峰七百年前本为一脉,只是洗剑求剑意、濯玉修长生,后来才分道扬镳的。濯玉峰既然能成为仙门正派,洗剑峰说不定也知道些什么。” 慕容公子点了点头,莫闻馨却显得有些面色凝重。“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去找那位名唤桃花的仙人了。慕容盖,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慕容公子寻出纸笔,刷刷刷写下了好几页,递给莫闻馨。 莫闻馨略略一扫,其中不乏价值千金的名贵药材。不过她神色不动,将药单收入怀中,示意寒霜是时候离开了。 “祝马到成功。”慕容公子拱了拱手,“全靠你们了。” 寒霜还未回答,就被随手披上斗篷的莫闻馨拖出了连婆婆的卧房。莫闻馨拉着满头雾水的寒霜走过走廊和庭院,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立在了抚孤院的大门之外。 簌簌落雪从灰蒙蒙的天空泼了下来,长街上空无一人,莫闻馨的小厮撑开纸伞想要凑过来,却被莫闻馨从怀里摸出的药单打了回去。 “立刻置办。”莫闻馨说罢,那小厮便一拱手,悄无声息地纵跃去了。 于是覆雪长街上就只剩下莫闻馨和寒霜二人。 莫闻馨转过身子,慢慢踱向长街另一端。寒霜犹疑一下,快步追了上去。他运转功法,充盈的灵气流转于周身,这深冬的冰寒对于他这般的习武之人而言,除了不适之外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威胁。 不过莫姐姐这是要……寒霜张口欲问,就听到莫闻馨先开了口。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寒霜低下头思索了一番,想要回答,却又答不出什么,只好沉默。 “你这次回洗剑峰,打算说什么?做什么?” 寒霜依旧沉默。 “六年了。”莫闻馨立定脚步。“六年了,从你离开濯玉洗剑峰算已经六年了。” “你还要再自暴自弃几年?十年?二十年?” 寒霜抬起头来,看见莫闻馨正站在自己面前,略略抬头看着自己,幽深的双眸完全遮掩不住怒意。 不过此时寒霜心中却想着另一件事——原来莫姐姐已经比自己矮这许多了。 见寒霜不言不语,莫闻馨眼中怒意更甚,“怎么?现在没有只身独剑杀上濯玉峰的胆量了?哈,真应该让天下人看看,名震武林的‘霜降剑’寒霜就是这幅落魄模样——” “别,莫姐姐,求你了,别继续说……” 然后寒霜脸上忽然一痛,随后是火辣辣的膨胀感,耳朵里也响起了尖锐的蜂鸣声。 莫闻馨狠狠扇了寒霜一耳光后还不罢休,扯住寒霜的衣领,硬生生把他扯得弯下了腰。她的双眼中已是一片银白镜色,寒霜甚至能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寒霜知道,强大的修行者灵力奔涌、法相即会外显,这要么是莫闻馨全力运转功法的征兆,要么就是她的情绪已经激动至极。 莫闻馨的表情坚硬如冰。 “扶苏不只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妹妹去了,可弟弟还活着啊!你就想让扶苏看到她的寒霜哥哥这副模样吗?说啊!”她狠狠一推,寒霜在心神动荡之下,一身神通好似烟消云散一般,竟然就这么摔倒在了地上。 “我本来以为你是有所觉悟,才说出愿意重上洗剑峰这样的话的,没想到还是老样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会让你回洗剑峰去的。”莫闻馨低头看着躺倒在地的寒霜,语气冰冷。“我要是你,我就血洗濯玉峰,给扶苏报仇。” 寒霜想要挪动一下四肢,让自己躺得舒服一点,却发现自己连挪动肢体的气力都没有,于是放弃了。莫闻馨也立在寒霜身前,不言不语,只是低头看着他。雪落不止,很快就在他们的身体上积了厚厚一层,两人却都没有拂去积雪的意思。 半晌。 寒霜低声说道:“濯玉峰……扶苏的同门,也有许多帮助过我们的人。血洗濯玉峰这种话,还是休提了吧……” 他缓缓爬起,半晌才直起身子,“至于洗剑峰……这次回去,我就向师父和同门兄弟告罪。uu看书 .uukanshu.co 当年凭一股意气不辞而别,恐怕也给门中添了不少麻烦……” “哈,也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寒霜苦笑一声。“待到连婆婆这边事了,即使是受门规处置,我也无话可说。” “如果这副残躯还能保全的话……日后就但凭莫姐姐驱使了。” “驱使就不必了。”莫闻馨冷哼一声,身周无形劲力流散,斗篷上的积雪尽数被震飞,“我拉你入隐云卫,只是让你复仇时有所依仗——可既然你不想夷平濯玉峰,那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寒霜默然,随后向莫闻馨深深鞠躬。 莫闻馨坦然受了,柔声问道:“来时可曾吃过?姑且吃个饭再行上路也不迟。” “不必了。连婆婆的身体已如风中残烛,洗剑峰路远道遥,如今正是分秒必争的时刻。何况……”寒霜摇了摇头,“我怕我提不起回去的勇气。” “哦?这不是挺有干劲的吗?”莫闻馨微微一笑,拍了拍手,一辆马车就从长街转角处驶出。看马匹的毛色,显然是另一辆新车。 “把醉月楼的宴席撤了吧,再打包一份过来。”待得马车驶近,莫闻馨向赶车的仆从吩咐一番,然后转向了寒霜。“来,上车吧。” 寒霜依言上车,不过还是有些疑惑:“莫姐姐这是要……” “濯玉洗剑峰在华山深处,离姑苏城确实是路远道遥,不过离长安城可是没有几步路。姐姐我的野路子可是很快的。” “隐云卫……那片翼蔽鼎朝的迷雾吗。”寒霜心里默默想着,没有说出声。 第4章 洗剑 云外峰,天边雁。风吼怒涛翻广寒,人生洗剑无虚愿。 ——《梧桐影·洗剑》 马蹄咯吱咯吱地踏破城外的积雪,拉着寒霜和莫闻馨来到城外的一座庄子中。 庄子不大,一副随处可见的样子不甚起眼,但是庄子里入寒霜眼的都是些精壮汉子,看他们的脚步和神态,应当都有不俗的武艺、 寒霜跟着莫闻馨下了马车,直入后堂,经过书斋中的一道暗门后,来到了庄子地下巨大的暗室。 “就是这里了。”莫闻馨道。 寒霜抬眼看去。暗室宽广平整的地面上,丝丝缕缕蓝汪汪的丝线支撑一个复杂的法阵,环绕法阵燃着七朵幽蓝的灯火。几个术士拱手立在旁边,看来是等候多时了。 “原来如此……”不愧是隐云卫的手笔,寒霜心想。 于是二人踏入了法阵。在寒霜还没有丝毫防备时,面前已然换了风景:脚下的法阵依旧燃着丝丝缕缕的蓝火,但是忽然变得一眼望不到边的暗室中,这般法阵一个个排成行列,粗粗看去竟有十余个之多。法阵边几个同样是术者打扮的人向莫闻馨半跪行礼,接引两人离开了密室。 寒霜心中默默计算片刻,忍不住出言问道:“这……鼎朝每一道的首府都能直达京畿吗?这许多阵法,花费几许?” “朝廷行事,不看花销,只看值不值得。”莫闻馨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转过长长的阶梯,来到了院落之中。 冷冽的空气一下子浸透肺部,寒霜抬起头来,天空已经是一片黑蓝,几颗星星孤零零挂在冬日苍穹之中。眯起眼睛,寒霜观察了一下星辰的位置,确实,片刻之间二人已经到了长安。 看寒霜这副模样,莫闻馨促狭地问道:“怎么,愚弟可有疑虑?” “未曾,只是头一遭总有些不知所措。我们这就出发吧?”寒霜摇了摇头。 “也不休息一下?”莫闻馨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安排了一辆马车供二人晚上歇息,连夜向长安之东的华山进发。 一夜无话,待到第二日清早,天还蒙蒙亮时,寒霜和莫闻馨就各自骑了快马,把马车抛在身后。熹微的晨光蒸得小半边天微微发烫,稍微驱散了深冬的冰冷,不过在另外半边天上,几颗寒星还闪烁着冷冽的光,默默注视着疾驰的姊弟二人。 然而即使寒霜快马加鞭,也到了日头攀上天顶,从南边斜斜拉出长长影子时,方才到了华山脚下。 “这便是华山了。说起来华山我还是第一次来呢。”莫闻馨看着面前突兀而起的重峦叠峰,不禁感叹道。“说来无论是洗剑峰还是濯玉峰都是名门大派,又处在这钟灵毓秀的华山之上,也不知是何等气象。”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无外乎一些山石、楼阁之类……”虽然口中如此说着,往昔一幕幕却在寒霜眼前纷纷浮现,寒霜惊讶地发现,即使六年过去,他还清楚地记得洗剑峰上的每一个人的相貌。 寒霜再说不下去了。 “只是其中有你在乎的人。”莫闻馨仿佛能读出寒霜内心一般说道。 她看向寒霜的眼神有些担忧:“或许我们先歇息一下再上山比较好。” “……不必了。”寒霜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逃了。” 莫闻馨点了点头,没有再做阻拦,提起轻身功夫,直奔陡峭绵延的山路,向上攀缘而去,寒霜紧随其后。 华山四边险峰颇多,不过以主峰为界,东边是濯玉峰门下,西边就是洗剑峰众人,两边老死不相往来。而这百年来唯一的例外,最终也以悲剧收场——寒霜苦笑一声,扶苏舍身拦在那道取他性命的剑气前时,他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坠入了万丈绝崖。 而在这之后,他也没有敢亲眼去看扶苏的墓碑。 ——六年过去了。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寒霜心中默默想道。 毕竟姊弟二人各自身负神通,常人非得半日不能攀上的华山险峰,不多时就被寒霜踏在足下。那座熟悉的山门,就立在面前。 洗剑峰山门不大,挂着一面十分朴素、书写着“洗剑峰”三个大字的红木牌匾,门壁还碎了些粉饰,露出其下的砖石来。寒霜知道,这山门从濯玉洗剑峰分家时立下后,就再也没有修缮过。 ——人人都懒得修补,这山门反倒成了古物。 山门下立着两个年轻的剑手,身穿青衣,背负长剑,颇有些百无聊赖地闲谈着。山门后,隐约能看到亭台楼阁立在临近的几座山峰上,其间还有索桥相连。云雾萦绕,日光浮动,颇有一副仙家气象。只是洗剑峰自从和濯玉峰分道扬镳之后,七百年来也与仙家法度毫无瓜葛了。 “就是这里了……莫姐姐?”寒霜从彼方收回目光,扭头看去,却看到莫闻馨指了指面前的山门处;原来山门下那两个守山的弟子看到两人前来,一副心痒难耐的表情,也不知之前到底无聊成了什么样子。 莫闻馨颇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再不和他们说话,他们怕是要急哭了。” “可算来人了……不对,二位到我洗剑峰上,有何要事?烦请告知姓名,我等也好通报则个。”两名守山弟子看见寒霜和莫闻馨一前一后地走来,连忙凑了上去。 “在下寒霜。”寒霜回道。 “原来是寒霜大侠,不知大侠……”看起来年少一些,嘴唇上刚刚冒出一圈薄薄绒毛的剑士话刚刚说到一半,就被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剑士一脚打断。 年长的剑士也不管年轻剑士迷惑的表情,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番寒霜,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你……您可是寒霜师兄?” “呃……嗯。”寒霜心中微有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年长剑士表情既惊且喜:“恭迎寒霜师兄回山!”他扭头转向年少剑士,“你且与师兄说说话,我去通报给师门长辈!” 说罢,那年长剑士一个闪身就消失在山门后的栈道上。寒霜看到,年少的剑士仰起头来看着他,脸上全是仰慕的神情。 “寒霜师兄!”他期期艾艾地开口,“当年您……您真的孤身只剑杀上了濯玉峰吗?” “唔……”寒霜本以为上山后即使不会被立刻门规处事,至少许多白眼是免不了的,却没料到遇到的是这一番。他回头看了看莫闻馨,u看书 ww.ukanhu.om 莫闻馨却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不为所动。 思索片刻,寒霜才缓缓开口道:“确实,当年我是一个人上濯玉峰的。不过却并没有什么可夸耀的。” “可是师兄你不是打败了‘镜心’扶芝子、‘翡鹤’扶芜、‘映水月’扶苃吗?就连成名已久的‘天语’冠辰子也败在了你的手上,江湖上可到处都……” 寒霜只得摇头苦笑。 好一阵子后,寒霜才摇了摇头,微微一叹。“可是这些虚名又有什么用呢?” “江湖上已经无人记得我为什么要上濯玉峰了。就算有人记得,那又如何呢?” 寒霜看了看年轻剑士。“师弟,记住,在意气用事之前,先想想是否值得——我就失去了永远也寻不回的东西。希望你永远不会。” 那年轻剑士已然一脸懵懂。一直默默看着的莫闻馨却忽然出言道:“来了!” 片刻之后,从远方山头的楼阁中,飞掠出许多人影。有些踏一道长虹、御剑气跨过山涧,有些在索桥上步步轻点、纵跃而来,很快山门口不大的广场上就站了好几十号人。他们或是腰悬青锋,或是背负重剑,或是两把短刃插在身后,却是各个剑不离身。 “你还知道回来?” 为首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人向寒霜缓缓走来,喝道。他留着三缕长髯、头发梳成一髻,努力想把自己打扮得仙风道骨,不过看他花白须发根根横立的模样,一看年轻时就是个好勇斗狠之辈。 “东方邵……”莫闻馨低声喃喃,“‘分海剑’东方邵!” 第5章 旧事 旧事不堪重检点,新愁惟有易惊魂。 此身自断天南北,万里乡关一剑存。 ——《旧事》 “……师父。”寒霜见到来人,心中一惊,慌忙下跪。 “东方掌门。”莫闻馨也拱手为礼。不过寒霜却听得莫闻馨呼吸有异,应是催动灵气运转,已经进入随时能战的状态。 “都散了吧——散了吧!不过是个逆徒回了山门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东方邵一甩袍袖,“各位长老还请留步,商量一下怎么处置这劣徒。” 随着东方邵话音落地,山门处猬集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步三回头地慢慢散去了,只剩下六七个中年男女还留在原地。 随后,东方邵看向了站在寒霜身后的莫闻馨,细细打量了三个呼吸,随后拱了拱手:“可是隐云卫莫大人大驾光临?” “掌门好眼力。正是妾身。”莫闻馨回道。 东方邵笑了笑,宛如胡须的杂乱长须也跟着抖了抖。“隐云卫十七千户之中,本就只有三位女子。何况十七千户各自都有一身绝学,看您背后剑和腰间针,大人的身份便不言自明了。” “久闻东方掌门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莫闻馨笑意盈盈地说道,但寒霜在她的语气中却听不出真心与否。 “还请莫大人随我入殿一叙。”东方邵让开身子,伸手虚虚向山门处一引。 寒霜却见莫闻馨足下一动未动。 “还跪什么?赶紧站起来跟我们走!”东方邵又转向寒霜,大声呵斥。 “……是。”寒霜低声应道。随后一只手捞住他的手臂,轻轻一提,寒霜便借势站了起来。他左右看看,莫闻馨正收回手,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而东方邵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山门后了。寒霜连忙向莫闻馨点了点头,向东方邵追去。 寒霜和莫闻馨随东方邵进了洗剑峰山门,洗剑峰诸长老也跟在二人身后一同进来。跨过了一道架在云气间的索道,洗剑峰正中主峰上的正殿就跃然眼前。 洗剑峰的正殿说是正殿,其实也算不得很大。主殿之中甚少装饰,除了青石绿瓦、黄檐红窗,就只有一方矮桌、几个就坐的蒲团而已。能证明这就是洗剑峰正殿的,也只有大殿正中挂着的祖师画像了。 寒霜偷眼一看,大殿和几年前相比,只是略略破旧了一点,看不出什么变化来。不过至少这里是供奉祖师和接待贵客的地方,不至于变成山门那样古意盎然的样子。 东方邵请莫闻馨坐了正面的客位,自己在她身边的主位坐了下来。长老们也在两侧一一就坐,只是苦了寒霜,站在殿中不知所措。 莫闻馨侧过身刚想开口,就被东方邵的一声冷哼打断了:“寒霜,你既然敢回来,知道你错在何处么?” 寒霜一愣,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去:“……徒儿不该私交濯玉峰门人。” “哼!”东方邵狠狠一拍旁边的矮桌,桌上的茶水都翻了,险些洒了莫闻馨一身,“蠢货,我是这么教你的?我是这么教你的?!” “东方掌……”莫闻馨想要说项一番,却立刻又被东方邵的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敢一个人杀上濯玉峰,不敢叫上门内师长兄弟一起去?就凭濯玉峰映雍村夫那三脚猫功夫,老子一巴掌就把他扇到东海了!” 寒霜愕然抬头。 莫闻馨微微摇了摇头,向蒲团上靠了靠,不再说话。 “……怎敢劳烦师兄师弟……”好一阵儿,寒霜才把东方邵的咆哮听个明白,挤出了一句话。 “你一个人行啊?逞英雄啊?人救出来了么?瞒得好啊!” “要是你不瞒得那么好,当时我们就给那群牛鼻子好颜色瞧瞧了!”东方邵须发竖起,显然是动了真怒。旁边落座的长老们有的面色凝重,有的暗暗点头,竟然没一个出言反对的。 寒霜只觉得脸上有如火烧,脑中嗡嗡作响,冷汗却已经打湿了后背的衣衫。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东方邵喘了好一阵,才缓了口气,伸手想拿桌上的茶水,然后对上莫闻馨的眼神,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这次回来还走吗?”他挥挥手,示意寒霜随便找张蒲团坐下,然后问道。 “有紧要事……恐怕脱不开身。”寒霜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东方掌门,这就是妾身姊弟上门拜访的缘由。”莫闻馨也在一旁说道。 “那……”东方邵默然片刻。“这次回来有什么要紧事?” 寒霜看看莫闻馨,莫闻馨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他暗自调匀呼吸,娓娓道来:“幼时收留徒儿的婆婆得了重病。” “医者说,若能圆了她的遗愿则能多活一年半载,否则恐怕……” 东方邵点了点头,示意寒霜继续说下去。 “婆婆年轻时曾遇见一仙冥中人,现在最放心不下此事。然则我等不知如何才能与仙人取得联络……” 东方邵面色渐凝。 “徒儿想到洗剑峰上或许有去往仙冥的线索或法门?”寒霜看着东方邵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师父是否……” 莫闻馨看着东方邵。 长老们也看着东方邵。 东方邵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半晌过去。 “逆天大罪,你敢担么?”半晌过去,面沉似水的东方掌门才问了寒霜一句话。 寒霜低声应道:“徒儿已经豁出去过一次性命。余留的只是残躯而已。” “唉……”东方邵叹息一声,“三长老留下,其余师弟师妹们,烦请张成剑阵。” 洗剑峰的长老们互相看了看,除了一个看起来三十许的秀丽女子端坐不动外,其余的长老们依次站起,向殿外走去。 ——就在他们踏出的一步一步间,负于背后的长剑纷纷飞出殿门之外。很快,空荡荡的大殿门窗就蒙上了金色的光壁,壁上兰草花纹时隐时现,变化万千。 东方邵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下面我说的,是只有掌门和秘殿长老知道的机密。除非掌门身死,秘殿长老绝不会打破噤言之誓,所以也只有我能告诉你们了。” “我濯玉洗剑峰的祖师,其实是贺兰剑庐中人。因此,和仙冥、妖昊,也颇有一些来往。” “莫姐姐,妖昊是?”寒霜微微疑惑。这个妖昊是何许地方,竟然能和天上仙冥相提并论?他暗施法度,传音入密,向莫闻馨问道。 “妾身只知那是群妖聚集之处,然而在人妖共处的鼎朝,妾身也不知道哪里会有这样一个奇异所在。”莫闻馨回道。 东方邵挑了挑眉,显然是察觉到了寒霜的法度,不过他未曾道破,继续讲述:“正因为祖师大人是贺兰剑庐中人,因此虽然擅长仙家术法,却从来不愿意踏过那道通天之台。” “哦?但那濯玉峰……”寒霜奇道。 “濯玉、洗剑二峰分家之时,濯玉峰固然把所有仙家器物拿走了,不过当时的掌门和秘殿长老,都遵从祖师大人的意愿,与那仙冥无涉。”东方邵抚须说道,满脸不屑之色。“简而言之,濯玉峰上有许多仙物,可他们既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用;我们倒是知道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是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丝毫用处。” 莫闻馨捧着茶,一脸专注地听着。 “哼,那濯玉峰受了仙家术法的迷,一门心思想要长生久视,却连此生都过不好。舍本逐末,愚蠢至极!”东方邵一拍矮桌,颇有些义愤填膺。“不过那些仙家器物之中,却有从妖昊流出的一枚玉碟。” 莫闻馨放下茶杯:“玉碟?” “莫大人可知,天下登仙之台,可不止昆仑一处?”东方邵说道。 “在下孤陋寡闻,并未知晓。”莫闻馨答道。“难道说这华山之中?” “咦……”卖关子没有卖成的东方邵脸上有些尴尬,“莫大人年少有为,又多立大功,uu看书 ww.uukanhu 指挥使一职只是触手间事,彼时也自当知晓。” “十七千户各司其职,为朝廷办事。这等秘闻我此时并未知晓。”莫闻馨滴水不漏地回答。 “我华山地处鼎朝西都之畔,就算仙冥真的在此立了座登天之台,怕也是要被都堂和隐卫拆成零碎的。”东方邵摇了摇头,“我所说的,是方才提及的那玉碟。” “哦?那玉碟又有什么玄妙之机?” 东方邵道:“那玉碟乃是妖昊之主白丘所出,其中便记载了另一座专为妖类所设的、直通妖昊的登天台。” “祖师大人是如何得到这片玉碟、又如何知晓其中奥秘的,已然不可考,但是想那贺兰剑庐与仙冥周旋多年,依然屹立不倒,想必还有大能在其背后支持。倘若说那贺兰剑庐一边与鼎朝交好,一边与妖昊勾连,我确实一点也不惊讶。” “想想天下妖类如此之多,难道每个都是从昆仑仙人登天之处到达仙冥的?何况,四野列国中也有不少人妖对立的情况,那些妖类也是不能不接引到天上的啊!” “不过,鼎朝之地毕竟是神州正朔,仙冥看管得也紧,那片三百年前的玉碟一旦启用,仙冥恐怕立即就会知晓。”东方邵神情深沉,语气也重了几分。 莫闻馨微微颔首:“怪不得掌门刚才说逆天之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鼎朝的修仙之人,去寻妖昊的登天台,就是逆天之罪了。”东方邵敲了敲桌子,微微皱眉,“那仙冥之人,来上几个,我们固然不惧;可天仙的难缠之处,从来不是手段高低。” 第6章 濯玉 洗剑难磨往昔恨,枕书犹记故人情。 绝顶濯玉空余憾,踏破绝崖觅得名。 ——《濯玉》 “天仙的难缠之处,”东方邵紧皱着眉头,敲了敲矮案,“可始终不是手段高低。” 不是手段高低?寒霜心中微有疑惑,看向了莫闻馨。 莫闻馨点了点头,回道:“然也。仙凡之别,并非术法武功的高下;若是赌斗输赢,凡人中的顶尖高手,有许多都胜于普通的天仙。” “然而……天仙,是不死之身!” 东方邵叹了口气。“一切对凡人足以致命的伤害,对天仙而言都是可以恢复的普通伤势;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要害可言。无论是劈开首级、还是大卸八块,都没法真正奈何他们,实在令人泄气。” “因此,就算你们夺得了玉碟,也要立刻逃走,免得仙冥轮番上阵,把你们活活耗死。只撞上一个两个天仙的话,还是不难打退的。” 莫闻馨道:“我非修仙之人,寻那登仙台也并非罪过。况且这事我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洗剑峰一脉。” “哼。”东方邵冷笑一声,“仙冥岂是讲道理的?逆天、逆天,他们可自认为能替天降罪。” “若是他们不讲道理……”莫闻馨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我的剑就是道理。区区几个天仙,我隐云卫可还没怕过。” “可是……”寒霜有些犹疑。“莫姐姐你擅挑鼎朝和仙冥的嫌隙……” 莫闻馨莞尔一笑:“霜弟,若你早入隐云卫就会知晓,这种事可从没少过。我和你说个明白:鼎朝和仙冥,可没看起来那样其乐融融。” “竟是如此,以前可从未知晓过。”寒霜知道事关鼎朝秘辛,便没有再追问。 “如果你们真的下定决心的话。”东方掌门沉吟片刻,“我们这就上濯玉峰讨个说法。几年前吃的亏,我们还没讨回来呢!” “趁此机会,你们就从两山间的谷地潜进濯玉峰,夺了玉碟立刻脱身离去,到安全处再读那玉碟便是。” “掌门……”寒霜开口,刚想问话,就被东方邵一声怒喝打断了: “掌门?!” “师尊,”寒霜连忙改口,“若是我们不读那玉碟,仙冥中人便不会发现,是这样吗?” “应当如此。但我们毕竟从未碰过那些法器,到时会发生什么我们也无法定论。”东方邵无奈地说。 东方邵又向寒霜和莫闻馨细细讲解一番濯玉峰的地势,那些仙家器物被安置在哪间楼阁,哪些濯玉峰的门人可能在哪里看守。待到三人都想不出什么遗漏之处时,东方邵便站起身来,松了松肩膀,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是时候活动活动筋骨了。” 那三长老依旧一言不发,只是两柄短剑骤然弹出水袖,头顶一对长长的耳朵探了出来,显然也是露了法相——原来她是一个兔妖。 “好,那就有劳掌门在前方周旋一二了。”莫闻馨站起身来,向东方邵行了一礼。寒霜也手忙脚乱地起身,向自己的师父大礼相拜。 东方邵倒是不拘虚礼,出门一招手,分说几句,门外守护的各个长老便颇为兴奋地呼朋引伴,拉帮结伙,向山门处聚集而去。不一会儿,洗剑峰上下,除了刚刚入门的童子之外,就连火工师傅也抄起两把菜刀,合起伙去结一个号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横绝鼎朝上压仙冥”的大剑阵去了。 寒霜想了想门内剑谱上那些异想天开的花样,不禁有些同情起濯玉峰的人来。 从洗剑峰古旧的山门触发,经由接连在绝壁上的栈道,洗剑峰众人浩浩荡荡地向华山对侧的濯玉峰杀去。走到半途,按照东方掌门的指点,寒霜和莫闻馨走进了深山中的一条小路。 逢林开林,遇河过河,两人一路马不停蹄,沿着山谷走到了华山主峰的另一侧。此时寒霜面前已无道路,两旁尽是参天古木,青藤交织,枝桠浓密厚重,只能从缝隙中看到几点青天。不过透过这些许缝隙,寒霜看到两侧的山顶上都是道观庙宇,显然二人已经到了濯玉峰地界。 “该开始了吧?”莫闻馨也抬头望望,低声说道。 果不其然,二人没等多久,体内灵气忽然震荡,明显是有人在使用威力绝大的术法。寒霜定睛一看,一柄巨大的青铜巨剑从虚空中缓缓拔出,随后笔直地向他——向濯玉峰狠狠劈斩过来!一座环绕周遭十几座山峰的青碧色光幕突兀出现,抵住了这柄数十里长的巨剑的斩击,发出的雷鸣之声,让寒霜身侧的合抱古树都抖了一抖。 周遭的山顶仿佛马蜂窝被顽童狠狠捅了一样,飞掠出许许多多芝麻大小的人影,向巨剑斩落的方向急奔而去。 随后,当三柄青蓝色的缥缈剑影一支支射来,和那座青碧光罩同归于尽时,再度出现的人影已经少了很多。 而在无数细密如雨的剑气铺天盖地落下,簌簌斩落无数枝叶时,天上也实在没有什么人再出现了。即使寒霜头顶遮蔽已去大半,也没有什么被发现的可能。 时候到了。寒霜心想。 “这还是第一次和霜弟共事。”莫闻馨看向寒霜,她眼瞳中已经亮起丝丝缕缕的银色,“可别在大意处,被暗箭伤到了。” 说罢,她运起体内真气,沿着山谷一侧的陡峭绝壁直攀而上。寒霜一愣,也连忙施展法度跟随。虽然绝壁宛如屏风般几乎笔直落下,但对身负神通的两人来说,这凹凸不平的石壁,分明无啻于坦途。 不多时,两人就落到了山顶的道观处。濯玉峰倒是和洗剑峰不同,碧瓦青墙,飞檐悬索,一派仙家气象。和连山门都破烂得不成体统的洗剑峰相比,濯玉峰的屋舍想必是时时修缮,颇花费了一番心思。 “号称辟谷出尘的濯玉峰,没想到也挺讲究的嘛。和洗剑峰比起来可真是……”莫闻馨冷笑几声。 “虽说是出世修仙,但是毕竟不是天上仙人,一应用度还是需要些阿堵物的。何况山下的大户人家,要来供奉一二,拒之门外也终归不好。”寒霜摇了摇头,“洗剑峰就少这些麻烦事了。” 虽然口中如此说,但寒霜和莫闻馨也无心细细欣赏周围景色,只一路向东方掌门所说的小楼冲去;一路上根本没有遇见濯玉峰的门人,最多有两三个吓得说不出话的童子,看着两人飞身掠过,连呼救都省去了。 但当那座保存仙家法器的小楼出现在寒霜面前时,他却发现和自己想象之中完全不同:这小楼看起来破败非常,似乎久无修缮,二楼的窗户歪歪斜斜勉强挂着,一副马上就要倾颓的样子。唯一的守护者,就是门口那个仅有封门和除虫之用的法阵,完全阻拦不住寒霜的脚步。 轻而易举破开门,进到小屋中的寒霜,发现四周零散悬浮着几件说不上名字的法器——有些看起来甚至不是法器,更像是日常用具——但更多的器物都已经落在了地上,覆满灰尘,看不出原本模样了。理所当然,那些原本保护它们的法阵,早已经失去了效用。 “啧……这真是保存仙家法器的地方吗?”莫闻馨有些茫然地四处扫视着,“即使没有层层法阵、重兵把守,那也不应当……” “想来也不奇怪。三百年来,濯玉峰踏过登天台、羽化升仙的前辈,没有上百也有数十了。这些法器也没有什么用途,无人看重实属正常。”寒霜将法力凝聚于双眼,细细打量过去。这些器物固然附着着极为精纯的灵力,仙家之物想来没有假;不过这灵力也实在微弱,u看书wwuukashu若说它们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威能,寒霜恐怕第一个不相信了。 “如何?”莫闻馨问道。 “看来确实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东西。倒是没有见到暗门或者幻术之类的……”寒霜摇了摇头。 莫闻馨叹了口气,挽起袖子蹲了下来,在厚重的灰尘与杂物中摸索起来。寒霜则检查了一番尚且保存完好的仙家法器,确定这些物件中没有那支玉碟——忽然,只听咔嚓一声,寒霜一个激灵回头看去,就看到莫闻馨茫然地抓着什么东西,直起身来。她满脸不自然的晕红,眼神涣散,脚步踉跄,被寒霜扶了一把方才站稳身体。她摇摇晃晃地伸出手,低头看去。 寒霜也随着她看去。 那是一片又长又薄的玉片,沾了许多灰尘,灰扑扑地看不清原本纹路。此时那玉片躺在莫闻馨的手中,已经被她压碎成两截了。——这恐怕就是那玉碟了。 “呃……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放在地上,用干草压着真的没问题吗?”莫闻馨低声嘀咕道。 她顿了一顿,又道:“而且,麻烦的事情恐怕要来了……” 寒霜一惊,刚欲开口,便见风云突变。 小屋被无俦巨力重重撕个粉碎,头顶的天空,突兀地被呈现到寒霜眼前。一道拉着长长焰尾的星辰从天而降,直奔两人而来,而在这道流星身后,黑云笼聚,覆压四野,雷霆流溢,山川战栗——天怒! “说的就是这了。”寒霜耳边,响起了莫闻馨的低语。 伴着拔剑出鞘的轻鸣。 第7章 天仙 千古圣贤鼻观。多少世人心眼。一点化工夫,言语包罗虚善。 眼底俗情欲断。极恶天仙谁管。闲里做修持,会得逍遥真面。 ——《江亭怨·天仙》 滚滚乌云吞噬白昼,纷纷雷霆仿佛倒悬的白亮森林,巍峨群山也在轰鸣声中战栗起来。在这宛如天怒的景象中,一道拖着长长焰尾的流星从天而降,直奔寒霜和莫闻馨二人而来。 那流星来势好快,眨眼间就停在了寒霜头顶;炽热的劲风流溢而下,小楼残存的四壁瞬间就被吹得灰飞烟灭。细细看去,那哪里是流星,分明是一个身着金紫色重袍,背缠一轮雷环的天仙! 那天仙踏在三尺高的虚空处,仿佛害怕被劲风扫得一干二净的青石地面上,有灰尘会脏污了他的金靴一般。他扫了寒霜和莫闻馨一眼,深紫色的眸子里满是不屑之色。 随后他开了口;他的话语声带着巨大的轰鸣,将天空中滚滚激荡的雷音都轻易压了下去:“尔等凡人,竟敢私通妖昊!你们可知罪?” 莫闻馨手中剑虚虚指向地面,抬眉冷目道:“妾身不知你说的妖昊是何物,又何罪之有?” “哼,还敢狡辩!”天仙怒喝一声,头顶雷云也应景地亮起一道纵贯天地的闪电,“还不快将你手中的妖途玉碟交来,说不定能饶你神魂不灭,再入轮回。” “什么?就算交出玉碟,也不放过我们性命?”寒霜愕然,顿觉这天仙怕不是痴傻了?哪有这般蛮横无理的狂人? “所谓天仙,不过是一群有些独特神通的生物而已,可惜有些仙人就误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莫闻馨闻言冷笑道,“掌法一部,尤其如此。” “只可惜,我鼎朝王土之上自有王法,可容不得你撒野。” “你?!”那天仙听了莫闻馨的话,发丝根根直立,浅紫色的电花在头发中闪烁;他上上下下细细打量莫闻馨一番,眼神停在了她腰间的玉牌之上,“不过是个隐云卫而已,强要逆天行事,你以为鼎朝保得住你吗?” “这话倒是合该我来问你。”莫闻馨怒极反笑,寒霜看到莫姐姐双眼之中已然尽是银亮镜色,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镜色甚至从她的眼角流溢出来,画了个弧斜斜飘散,仿佛半弯银色的新月。“你以为仙冥保得住你吗?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你——你敢?!”天仙怒吼一声,背后雷环骤然炸开,“逆天大罪,罪无可赦!” 寒霜也不言语,只是紧握住零光剑,拔剑出鞘。 “霜弟小心,掌法一部的仙人虽然不强,但往往有些奇诡手段弥补。”莫闻馨在旁提醒道。 然而却稍嫌晚了。 雷环飞快地扩张,紫电纠缠扭动,带着丝丝缕缕迷乱心智的魔音。只见莫闻馨提剑护在身前,凝神屏气、抱元守一,顶过了雷环的侵袭。但她回头看时,却发现寒霜有些措手不及,疏无防范。 天仙觑得雷环将要立功,不禁发出一声得意的大笑;却见心念电闪间,莫闻馨的身影骤然消失,出现在雷环背后的却是寒霜!而莫闻馨重新面对嘶鸣的雷环,咬紧牙关,再次抵御住涌到面前的离离紫电。她直起身子,张口欲言,一口碧血却堵住了她的所有言语。 寒霜慌忙喊道:“莫姐姐!” “无碍……背后!”寒霜心中一惊,立刻将零光剑树在背后。突然寒霜只觉一股大力从虎口传来,回头一看,原来是天仙手握一道雷刃,趁寒霜看向莫闻馨之时,从背后突然攻来。雷刃正正砸在零光剑的剑脊上,若不是莫闻馨提醒及时,寒霜自觉自己即使没有身做两段,也必然受了重伤、无力再战了。 “你这卑鄙贼人竟然从背后暗算,也好意思自诩天仙?!”寒霜又惊又气,破口骂道。 “你才知道他们是自己扯虎皮?”是莫闻馨的声音。 那天仙冷哼一声,还未答话,便见一柄光亮如镜的微曲长剑极速斩落,仿佛从虚空中突兀浮现,以寒霜的目力也只能勉强看到剑的来处。正和天仙两剑黏在一处的寒霜敏锐地发现,那天仙的肌肉忽然一僵;寒霜很清楚原因,那些长于术法却疏于体术的人在斗战时,面对袭来的兵刃,往往会有这样的表现。他们用惯了术法的身体完全反应不及,但他们往往会集中精神,用自己擅长的术法应敌—— 四周浮动的紫色电花忽然一凝,化作一面紫电浇筑的坚盾,横拦在镜月返的剑刃和天仙的身体之间。刀刃和巨盾相击发出巨大的响声,仿佛雷霆在寒霜身边炸开;天仙借着这一斩的力道,飞离寒霜的身边,重整身形,复又在半空立稳。 他的脸上尚不失余悸。 “哼……虫豸!虫豸而已!”随后天仙抬起手来。uu看书 ww.uukanshu细碎的雷霆凝聚,化作上百支锋利的箭矢,分作两束向寒霜二人分别射来。寒霜凝聚心神,勾勒法度,在身周编织出无形的障壁,雷箭在障壁上撞出密集的电花,却伤不得寒霜分毫。可尚立足不稳的莫闻馨,只得狼狈地在地上一滚,身上被雷箭刺出许多伤口,鲜血很快洇湿了衣袍。 “你……见鬼!”寒霜眼见莫闻馨再度受伤,急怒之中,将久未曾全力运转的功体催动到极致!六出的霜花在他身后凭空结成,逐渐扩大,从几寸张成几尺,复又变成几丈、几十丈,渐渐有遮天之势。星星点点的霜碎从霜花上脱离下来,随风翩飞,宛如落雪。 寒霜有些恍惚。神州的修行者修行到一定层次,法相外显,就有引动异象之能。这是他第二次造出这霜降之景—— 第一次是六年前。华山绝崖之上。扶苏的身前。 ——绝不! 寒霜怒喝一声。星星点点的霜华炸裂成幽蓝的冰雾,又凝聚成手指长短的冰剑,漫天霜华,倏忽间便成了漫天剑雨! 剑雨簌簌落下。天仙一边双手凝出两柄雷刃在身前拨挡,一边四处乱飞想要躲开剑雨的袭击;可既然是剑落如雨,躲又如何能躲得开?剑雨淹没了天仙的雷刃,笼罩住天仙的身形,那金紫色的袍服虽然看起来威武非常,可是材质比起精铁重铠却大为不如,被剑雨扫过,很快变得破破烂烂。 然而他全身上下无数伤口处,流淌出来的却不是红色的血,而是血一般黏稠、还跳着点点雷花的精纯灵气! ——这就是天仙的血吗?寒霜心想。 第8章 无名 我本无名山水,馀生已付浮萍。 岁岁佳辰虚度,隔墙桃李芳馨。 休道明年此夜,对人犹有多情。 ——《河满子·无名》 剑雨终于落定。 天仙双手抱头,半跪在三尺高的空中,鸿衣金袍破破烂烂,全身细碎的伤口处都溢出丝丝缕缕的电花,丝毫没有方才的半点神气。 寒霜重重吐出一口气,深深刺入地面青石板的冰剑纷纷化作光雾消散,点点霜华重又开始飘洒。寒霜刚想去扶起莫闻馨,却见天仙把手放下,站起身来;他原本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全是怨毒神色,眼中恨意让寒霜也背后一凉——天仙大吼一声,双手雷刃探出,一左一右向寒霜射来。 寒霜将零光剑竖在面前,挡住第一记雷刃,心中忽生警兆;这雷刃显然是天仙含怒一击,恐怕用上了全身力道,难以以力硬挡。他手中剑一卷一带,雷刃斜斜飞出,将山谷对面一座无辜的阁楼轰得粉碎。 他借力在地上一滚,空出的左手在地上用力一砸,一道坚固的冰墙从他面前一路升起,指向不远处的天仙——第二道雷刃就没入了冰墙之中,摧毁了一段又一段灵力凝成的坚冰,一直到寒霜鼻尖才勉强停下,炸成一团雷光,消失不见。 寒霜抬起头来。天仙刚刚四周缠绕的电花已经消失大半;细细一看,破烂衣衫下面,剑雨切出的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了。而被激怒的天仙,正在怨恨地盯着寒霜——他双手环抱一团雷霆,一眼便知在施展一个威力绝大的术法。 天仙,是不死之身。 真麻烦。寒霜举剑摆好架势,心想。 “在看哪里,蠢材?”突然,莫闻馨的声音钻进寒霜和天仙的耳朵里。 随后,一道镜色的圆轮从天仙的背后亮起,没入天仙的肋下,从他的胸口处再度转了出来。 天仙猛地吐出一大团紫色的灵气;灵气在风中噼里啪啦地炸裂成细碎游开的紫电。他掌中的雷霆也失去了控制,在他胸口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捂住肋下,却发现自己的手掌根本捂不住那巨大的开放创口。半个淡紫色的肺叶从创口处滑落,却如同冰块融化一样,还没落地,就裂解成了灵气和闪电。 “霜弟,莫用剑气,剑气无法伤他;用锐器切断肢体,是对付天仙的最好办法。”从天仙背后冲到寒霜身侧,正收回长剑的莫闻馨转身,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慢慢说道。“百试百灵。” “哦?那我可要试试了。”寒霜见莫闻馨尚能再战,稍稍放下心来。他踏步向前,零光剑发出嗡然长鸣,仿佛剑刃在轻声放歌。天仙伸手抓出一面雷盾欲拦,覆着霜痕的剑却比他想象得轻捷灵动得多;剑刃绕开雷盾,刺入天仙防御的缝隙,轻轻一转,天仙的一条手臂就重重砸落地面。 “罪人!你竟然敢!我一定要把你们的三魂六魄抽出来,细细磨成齑粉!”天仙全身颤抖着,仅剩的一条手臂举起,不顾肋下的巨创还喷吐着慑人的雷电;天上的黑云滚滚垂下,庞然的雷霆从雷云处被仙人接引下来,化为数百丈高的雷柱,铺天盖地地向寒霜压了过来。 寒霜深吸一口气,神识将在半空中飘荡的霜华一一聚拢,绽放成一片一片巨大的的六角冰花,冰花层层叠叠构筑出坚实的城墙,想要阻拦这一击。然而雷霆转瞬即至,冰墙才铸成几十丈高,却根本来不及了。 “太慢了!”莫闻馨喝道。 寒霜心中微乱,咬着牙全力运转法度,却终究显得有些慢。天仙狰狞地笑着,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还是看看隐云卫怎么办事吧!”莫闻馨高声说道。说罢,她便举起微曲的长剑,迎着雷霆向天仙冲了过去! 雷柱重重砸在冰墙之上,余波四处扫荡,即使是天仙也不得不闭上了双眼,全力抵御冲击。然而他很快便后悔了——莫闻馨竟然借着背后的雷霆余威,直飞到了天仙面前!她的背后衣衫尽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夹杂着焦痕的血肉模糊,秀发被雷与火烧得七零八落,但她却恍若未觉,只顾将掌中剑划出笔直的剑痕。 天仙恐惧地看着自己的下半个身体从腹腔处脱离了他的掌控。 终于,他耐受不住剧痛,惨叫着,噗通一声坠落凡尘。 寒霜握紧零光剑,冲过尚且咆哮不已的雷柱余波,踏破天仙残躯四周狂暴的电光,径直把天仙的头颅斩了下来! 海潮般的剑影一闪即逝,寒霜伸手一捞,捉住天仙的头发,把他的头颅提在手中。不过即使是身首分离,那天仙的头依然狠狠瞪着寒霜: “你以为你胜了吗?自此之后,永生永世,你便再无一日安眠!” “你也就只能趁着现在说大话了。”寒霜不禁冷笑出声,心中没有丝毫同情。不过他拎着这天仙的头颅,只觉强大的吸引力从天仙的躯体上传来。就两三句话的功夫,天仙身体上的伤痕就痊愈大半了。如果放着不管的话,这天仙恐怕不一会儿就会恢复原样吧。 真是难缠。寒霜心里想道。 莫闻馨的声音从寒霜背后传来:“贤弟,你且退到一边。拷问天仙这种事情,妾身还是有些经验的。天仙虽然命硬,可也不是没有炮制的法子——他们只是不会死,并不是不会痛。” 她走上前来,身周氤氲着浅白色的暖光;寒霜看到她破碎衣衫下**的后背已经重新恢复光洁,长发也垂落如昔。浮光随着她的脚步向寒霜涌来,没入周身伤口,连他斗战时损耗的灵气也恢复了许多。 “你?!”天仙怒喝道,“你们想做什么!” “妾身且问你。你认识一个叫桃花的仙人吗?”莫闻馨巧笑倩兮地问道。 天仙啐了一簇支离破碎的电花,斜过眼去不说话。 莫闻馨挥了挥袖,把电花打灭,微叹了口气。“霜弟,恐怕只能砍掉他的四肢头颅,装进盒子里,放些毒蛇毒虫、蝇蛆秽物进去,然后送到四方边关埋在地里了。听闻即使被切成碎片,天仙也保有身体的感觉,真没法想象那个滋味会是什么样。” “贤弟记住,落刀不能太快,要多分几次砍,可不能让他太舒服了。” “哼!”这天仙眼睛滴溜乱转,嘴上倒是硬气,“别以为你们真的能奈我何,仙冥可不止我一个天仙。待我脱困而出,你们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寒霜见天仙如此说,摇了摇头,举起手中剑逼上前去,对着天仙的身体开始比划起来。不过剑刃刚刚触及天仙的肌肤,还没有切下去,他便发出半声好像母鸡被踩了尾巴一样的惨叫;此时他脸上已经是一片惨白,完全不复之前的嚣张模样。 “现在愿意说了?”莫闻馨笑意盈盈地问道。 “说!小的什么都说!大人明鉴,小的真不认识名叫桃花的天仙啊!”色厉内荏的天仙忙不迭地讨饶。 就在此时,一个清冽的少女声音响了起来。 “——真是难看。” 寒霜回头望去。一个头发是冰蓝色,眸子也是冰蓝色,长发在身后束成直到腰际的辫子,背负一柄纤直长刀的少女正站在两人背后。 ——分明就是寒霜在连婆婆梦中见过那少女的模样。 “掌法一部,果然全是废物。”她冷冷地说道,声音好像北极万古不化的寒冰。 “律、律部执剑使……”天仙的声音颤抖着,脸上有三分庆幸,七分却是战战兢兢。 她一路走近,眼神却都没在寒霜二人脸上停留一霎。她只是盯着寒霜手里天仙的头颅;她在寒霜面前站定,伸出手来就要取走那头颅,好像那是天经地义的一样。 寒霜把头颅一提,少女就捞了个空。“你就是……” “未必是。”寒霜还没来得及问完,就被莫闻馨低声打断。随后她朗声问道:“阁下可是桃花仙子?” 少女的瞳孔定定地注视着寒霜,空灵得仿佛结霜的山泉。“吾叫无名。”她回答。“把它给吾。” 寒霜心里微微有些奇怪。无名这个不像名字的名字,他似乎见过很多次了。 鼎朝那位开过的书生帝王,就自称无名。 ——前缘既断,此身无名。 寒霜退后一步,一手把剑横在身前,一手头颅挡在身后,问道:“且慢,你可认得一位姓连的凡间女子?” “不认识。”少女轻轻歪了歪头,辫子微微动了一下。 寒霜心中警兆忽生。 “霜弟退——”莫闻馨的呼声刚刚钻进寒霜耳中,就见少女身上淡蓝色的微光闪过。寒霜心念电转,一道冰墙在他和少女间升起,可他却惊讶地发现,冰墙竟转瞬间化作灰白色的尘烬崩散开来。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四肢已经裹上了厚重的寒冰,此时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寒霜转了转眼球。 极目所至之处,千里山河,尽覆霜华! 那天仙的头颅被寒霜的躯体挡了一挡,又有残余仙力护体,这时竟然还能勉强动动嘴皮:“上、上古法门,冰心诀……天妒之威!天妒之威!” 少女走了过来,拿起了天仙的头——那头颅牙齿格格打战,噤若寒蝉,丝毫不敢说话——然后又取走了莫闻馨手中的两截玉碟。 “仙律,人族持妖途玉碟者,需将玉碟交予仙冥。”她对被寒冰封死、只能坐以待毙的寒霜和莫闻馨说道,“虽然掌法一部始终想改成‘格杀勿论’……但是至少现在仙律还没改。” 说着,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寒霜便忽然觉得自己心中空落落的;他仔细一想,发现自己虽然还记得来到濯玉峰后寻到了妖途玉碟,却连玉碟的形貌都记不清了,仿佛关于妖途玉碟的记忆都被蒙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地想不分明。 “那便如此了。” 说罢,uu看书 ww.uukanshu.om 她拎起了地上天仙的身体,离地而起,消失在天空彼端。 良久,冰霜才渐渐融化,寒霜和莫闻馨也恢复了自由。 寒霜抬起头来,凝视着无名消失的天际处,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拍。寒霜回头,是微笑的莫闻馨。“就算知道被一个不老不死的家伙一直记挂着,也没必要如此紧张不是?毕竟那家伙也没什么本事,上门讨打那就只能却之不恭了。” 寒霜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苦笑道:“莫姐姐,你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哦?那是因为什么?”莫闻馨有些促狭地笑道,“只有嘴上没毛的鹌鹑才会中的失忆法?” “莫姐姐?”寒霜一愣,细细想了想,又惊又喜地问道:“难道说?” “仙冥的法门确实好用,不过上千年过去了,总有些对付的办法。还记得昨晚我们吃了什么吗?”莫闻馨说道。 寒霜心中疑惑,不过还是仔细想了一想,回答:“一间名为醉月楼的酒楼。” “‘醉月楼’吗……那叫无名的仙人竟然能抹除到这里?不过也没事。”莫闻馨抽出剑来,在青石板上刻起歪歪扭扭的字符来。成百上千字符横成行,竖成列,方方正正,好像是阵法,又好像是数术。莫闻馨却似乎身经百战了,飞快地在阵中圈起一个个字符。然后她沉吟片刻,挥手打出一道剑气,将石板击个粉碎。 “我知道玉碟上写了什么了,”她笃定地说道,“不过竟然是在那个地方……” “天弃之地,贺兰山!” 第9章 贺兰 贺兰山下草堂幽,一曲秦声万古愁。 铁马金戈秋色里,荒台空锁月沉钩。 ——《贺兰》 见此间事了,姊弟二人从绝崖处一跃而下,从山谷小径再度返回了濯玉峰的山门。 在封冻了整座千里华山的寒冰融解后,原本鏖战正酣的洗剑峰和濯玉峰的门人们,继续打战的心思已经消磨殆尽,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只得面面厮觑。 见得两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东方邵勉强撂下了几句狠话,颇有些虎头蛇尾地带着门下弟子离开了。回到洗剑峰后,东方邵简单询问了一下濯玉峰上的情况,却并没有询问那妖途玉碟记载了什么。 寒霜和莫闻馨在洗剑峰休息了一日,治疗伤势,做好旅行的准备后,便向东方邵辞行。临走时是一个星子零落的凌晨,山门处除了两名守山的弟子之外,就只有东方邵一人送行。 “还回来吗?”东方邵问道。 寒霜点了点头。 东方邵伸出手来,拍了拍寒霜的肩膀,然后轻轻一推。“去吧。一路小心。” 寒霜再度点了点头,转身向立在不远处的莫闻馨行去。 两人沉默地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向山路行去。转过一道山壁,久久立在山门下的东方邵的身影就再瞧不见了。 “如何?”山路走了一半,走在前面的莫闻馨方才问道。 她没有回头看。 寒霜微微摇了摇头,心中滋味复杂难明。皱着眉想了半晌,他才长长吐了一口气:“不知道。” “不过……或许,我也该向前走了。” 他看到莫闻馨点了点头,满头秀发在山风披拂下猎猎飘舞。 “这样就好……”很久之后,山风才送来这样一句话,轻轻地几乎听不分明。 三日过去。 两人已经立在了千里之外,北荒贺兰山的面前。 在这三日中,寒霜和莫闻馨经由隐云卫的秘阵,瞬息跨越千里,来到了北疆大同镇。看到是隐云卫千户领人办事,边卫丝毫不敢阻拦,很快就放两人出了北方边墙。 骑着得自边镇行驿的快马,寒霜和莫闻馨直奔贺兰山而去。此时正值隆冬时节,北疆的可汗也偃旗息鼓、努力熬过这漫长的白灾,一路上几乎没有人在无际雪原上找两人的麻烦。 草原上的冬季风光与中原迥异,青灰色的穹庐笼盖着茫茫四野,太阳斜斜垂向姊弟二人,拉出两道纤长的剪影,入目之处尽是纯白一片—— 除了贺兰山。 贺兰山绵延千里,却尽是黑灰之色,明明四周都是雪原,山中却片雪不沾;一道分明的边界线横拦在黑山和白野之间,就好像有什么力量阻拦着飞雪落向贺兰山一样。 不过在跨过这道边界之时,寒霜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贺兰山中的灵气狂暴而紊乱,明明是数九寒冬,竟然像酷暑一样燥热! 两人一路向着莫闻馨用暗码记下的位置前进。环目四周,千里无草木,万里无人烟,走了好久,却连半个活物都见不到。 直到寒霜攀上了一座山头,极目远眺,才知道被如屏山岳拦在另一边的,竟是好一场恶战: 只见崇山峻岭间,围着其中一座实在算不得高的小山峰,一群悬在半空的人影,正各施神通手段,向那山峰狠狠砸去!紫电翻涌、青风回旋,各式术法不要钱一样向山上那小小草庐狠杀;不过那小山四周,飞舞着无数各色各样的利剑,将那些术法一一打散。 忽然,一柄柄长达数里、泛着青铜般古朴金色的重剑凭空浮现,渐次排列成台阶般的形状,一个小小人影就从这剑铸的阶梯纵跃而上,跃入浮在半空的人群中。 那人群——或者说仙群,毕竟只有天仙才能蹑空而行——仿佛受惊的鸟群一样一哄而散,但还是被人影射出的无数剑气刺了好几个下来。 不过,看来那人影也没有什么手段停留在空中,只得哇哇惨叫着摔向山谷之中,还砸出了一股又粗又高的烟柱。 就在寒霜身处山峰的下面。 “这是?”寒霜有些惊疑不定,转头看向了莫闻馨。 莫闻馨从半空中收回目光,答道:“那山峰上就是贺兰剑庐了。贺兰剑庐本由逆天之仙所立,一向视天条为无物,也怪不得天仙们把他们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不过我不负责北荒事务,对贺兰剑庐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了。” “不过看这些天仙的装束……要么是金袍要么是羽裳,法部和礼部吗?”莫闻馨陷入了思索之中。 寒霜低头看了看烟柱的底端,又看了看皱眉思索的莫闻馨:“比起这个来……莫姐姐,我们不去救人吗?” “救人?哦!嗯,我们是应当前去看看,给贺兰剑庐市恩的机会可不多见。”莫闻馨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寻了个缓坡向山下跃去。 寒霜也紧随其后,向摔到面前山谷里那个家伙的方向下了山。途中他抬眼看了看半空的战场;被方才那人迎头一击后,天仙们锐气顿挫,而草庐中人各使本领,又打落了几个天仙。现时两边打得有攻有守、煞是好看,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胜负来。 山谷间寸草不生,追着还未完全散去的尘雾,找起人来十分方便。更何况那个被人体硬生生砸出来的大坑里,还燃着亮白色的火焰。 寒霜跳进坑里,凑近一看,坑底人看起来只有二十许岁,面貌颇为年轻,两鬓却是霜雪般的白色。此刻他正龇牙咧嘴地瘫在坑底,不过看到寒霜露面,还颇有兴致向寒霜挥了挥手。 寒霜扫视了一眼。那人的四肢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显然是断了;不过他全身熊熊燃烧着的白焰,却给人生机盎然的感觉,应当是某种疗伤术法。 “前辈。”寒霜拱了拱手,礼道:“前辈可是归凡的仙人?” “仙人?”年轻人听了寒霜的话,横着眼睛一哂,颇有些光棍气质。“我要是仙人我能摔得这么惨?”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贺兰剑庐赵实蛋是也!” “看赵兄方才的手段,纵然不是仙人一流,也非同凡响了。”寒霜颇为敬佩地说道,“不知赵兄师承何人?” 赵实蛋答道:“老头子早挂了,现在小爷我坐贺兰剑庐第二把交椅。” 寒霜指了指天上那一团乱战,问:“那些仙人是怎么回事?为何这许多仙人在围攻贺兰剑庐?” 赵实蛋闻言不禁咧了咧嘴:“你们是第一次见到这光景么……也不奇怪,外人看我们和仙冥那群蠢货三天两头打这么一次确实挺奇怪。” “你们还需要多习惯一下这里的风俗啊!”他笑了笑,扭了扭身子想坐起身,却又吃痛倒了下去。 “且不说这个,赵兄看起来受伤不轻,姐姐帮他治一治?一直这样躺着说话似乎有些……”寒霜转向莫闻馨,问道。 莫闻馨点了点头。“小兄弟,可需要妾身帮你医治一二?虽然是凡俗医道,不过或许还是有所裨益。” “请给我最好的治疗。”赵实蛋一脸严肃地回答。“价钱好商量!” “那妾身便运针了。不会太疼的。”莫闻馨微笑道。 于是莫闻馨上前,一枚枚银针凭空飞出,刺入赵实蛋周身穴位,然后她伸手一提一捋,赵实蛋就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嗷!这哪里不会太疼了……噫!胳膊!腿!” 看到这般景象,寒霜不禁扭头掩面。折腾了好一阵儿,好歹赵实蛋摔断的胳膊和腿都算是接好了。 不过他也实在惫懒,干脆就躺在坑下面,把双手往脑袋下一垫,翘起二郎腿观赏起远方山顶的战斗起来,一边还说道:“这位小哥方才说得怕是不对,常言道坐着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好玩……呸呸呸,总之躺着说话也没什么不好。” “你们来这寸草不生的破地儿干啥?拜师学艺?要拜师的话包在我身上,换谁说话都没我好使。” “非也。”莫闻馨摇了摇头。“我们是来找登天台的。” “找登仙台去昆仑啊,到这地方找啥?”赵实蛋扑腾一下坐了起来。 寒霜说道:“不是昆仑那一座。我们听闻在这贺兰山中有一处妖昊专用的登天台……”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哪枚妖途玉碟?”年轻人第一次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挠了挠头发,向姊弟二人问道。 “赵兄竟然知道那个玉碟的事……”寒霜有些惊讶。 “指着贺兰山的登天台,起码是千年前的那批妖途玉碟,留到现在的不足一掌之数……亏你们也忍心拆了那种古董。放到鼎朝神京的黑市里,起码五十万贯起价。” “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另有要事。”寒霜说。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找那座登天台?”年轻人的白发一缕缕渐次变亮,染得旁边原本乌黑的发也皎洁起来。 “寻人。”寒霜有些犹豫,却听到一旁莫闻馨言简意赅地说道:“寻一名唤作桃花的仙子。” “什么?寻人?”赵实蛋好像听到了什么非常令他惊讶的事情,他瞪大了眼睛,发鬓两侧的皎白也骤然散去:“跨过登天台之后,就了去一切尘缘,就算找到那人,恐怕也只能敷衍叙叙旧了啊。” 寒霜一惊:“了去一切尘缘?什么意思?” “吾等姊弟对仙冥了解甚少,还请小兄弟不吝赐教。”莫闻馨也连忙说道。“难道是洗去过往记忆不成?” 赵实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倒不会……登天台又不是轮回台,只是说,没有斩断尘缘决心的人也跨不过昆仑那座登天台。” “而且说是如此说,跨过那座登天台的天仙,难道真的就斩却七情六欲了么?怎么可能。要是真有这般大威力,现在的仙冥就不是这副模样了。” “也就是说,并非有什么外力扭曲了他们的心性,只是……”莫闻馨若有所思。 赵实蛋点了点头:“长生久视的仙人,和我们这些短命鬼,肯定是没什么共同语言啦。所以你们到仙冥找人,纯属自讨苦吃——不过听起来好像有点隐情?你们找那个叫桃花的仙人究竟是要干啥?” “简而言之,仙冥棒打鸳鸯,拆散了一对儿恋人。现在留在凡间那位在弥留之际,只想见被带回仙冥那人一眼。”莫闻馨回答。 寒霜苦笑道:“这是救婆婆心病的唯一法子……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唔……”赵实蛋有些纠结地抓了抓头发;他发色中白意尽去,彻底恢复了乌黑的颜色。“这倒是没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你们要去贺兰山的登天台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指指路——反正靠妖途玉碟中的灵讯你们自己也早晚能找到,花点时间就有了。不过那座登天台最近一次启用还是六百三十年前的事,现在能不能用还两说呢。” 于是赵实蛋跳起身,也不管贺兰剑庐处的鏖战,带着寒霜和莫闻馨向贺兰山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莫闻馨忽然说道:“说起来,我们在获取妖途玉碟时,也遇到了两个仙人。其中一个身着金袍,背缠雷环,应当是——” 莫闻馨还未说完,赵实蛋就接道:“掌法一部的废物。这群家伙看着架势不小,不过每次来都是送脸上门给人抽。” “掌礼一部虽然没那么狂妄,可最擅长的却是和掌法一部内讧,uu看书ww. 真上阵了还是一群鱼腩。” 他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就算走在山谷里,寒霜抬头一看还是能看到山峰一侧飞着的芝麻大小的人影。“你们看那边,贺兰剑庐说是和天仙有仇,但一直都是掌法和掌礼一部的人找我们麻烦,掌律一部就是看个热闹,偶尔来找我们单挑而已。所以看着他们人多势众,其实习惯了也没啥。” “掌律一部倒是能打,天仙里的武疯子十之八九都是律部中人。”说到这里,赵实蛋不禁嗤笑一声,“不过俺家祖师爷本来就是律部的人,不想干了才走了,谁不知道谁底细啊……真要互相揭了老底,大家面上都难看不是?” 寒霜听了半天,颇有些迷糊,低声又问了问莫闻馨。“大概就是捕快、禁军和大火军的区别吧。”莫闻馨回答道,“倒不是说禁军也是鱼腩,但确实职责不同。” “怪不得来找你们麻烦的都是礼部和法部的仙人。”莫闻馨若有所思,转向赵实蛋,问道:“既然贺兰剑庐祖师是律部出身,小兄弟可听过‘律部执剑使’这个职位?” “执剑使……执剑使?”赵实蛋猛地停住了步子。“你是在哪听到这个名号的?” “在华山,那个法部仙人说的——他指的就是我们遇到那第二个仙人。”寒霜说道。“她仅仅一击就冰封了整座华山。” “执剑使啊……你们运气够好的。”赵实蛋露出敬佩的表情。“若是她动了杀念,我也见不到你们了。律部执剑使,掌律一部仙君之下最强的仙人,通常也是——” “下一位掌律仙君!” 第10章 登天 登天楼阁三千尺,四顾无边野色宽。 北极星辰环帝座,古人何处觅真官。 ——《登天》 “下一位掌律仙君?”寒霜和莫闻馨互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眼中的惊骇。 “没错。”赵实蛋点了点头。“如果是律部执剑使的话,或许一击覆压整座华山,也不是什么过于离奇的事。” 寒霜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后怕不已。然而后怕过后,寒霜又觉疑惑:那热情大方的桃花仙,和冷若冰霜的律部执剑使,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看了看莫闻馨。莫闻馨似乎知晓寒霜的疑惑,向寒霜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赵实蛋看了看寒霜,又看了看莫闻馨,抓了抓头发:“嗯……你们现在不是有紧要事,要找贺兰山那登天台吗?过往的事情就过去吧,多想也无用。” “前辈说得是。”寒霜甩了甩头,抛却心中迷思,向赵实蛋拱手说道。 在绵延千里的贺兰山深处跋涉,即使是对身负各色神通的寒霜和莫闻馨姊弟二人,也是非常艰辛的一件事。足足走了两日两夜,一行三人才接近莫闻馨脑中那座登天台的位置。 在这两日两夜间,一群仙人便日夜围着贺兰剑庐区区一座小山包施展法度,站在远方看去,就像一团蚊蝇,啸聚不休。然而无论他们使出什么雷霆骤雨,烈焰冰霜,却也一一被剑阵打散,没有什么作为。 “看到了吗?就是前面那座山。”登上一座山丘后,赵实蛋遥遥一指山谷对侧的一座山峰。那座山峰寸草不生,绝崖百丈,端是一座险峻奇山;但是在这荒芜的贺兰山之中,却丝毫不起眼。 不过寒霜却看到莫闻馨皱起了眉头。 “赵兄,登天台……藏在这高峰的山腹之中?”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山峰,方开口问道。 “正是如此。相传那登天台深藏在山腹之内,通常不显于人前。不过我也是第一次来……”赵实蛋在山谷中绕了好半天,才找到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裂缝;走进去寒霜才发现,这山洞曲径通幽,一路延伸了好几十里的距离。 终于,绕过一堵石壁,寒霜面前突兀出现了巨大的石窟,石窟向上高达数千尺,几束阳光斜斜落了下来,落到深处只剩下朦朦胧胧的几缕光斑—— 这整座山竟都是空的! 而就在寒霜脚下,一条断断续续的羊肠小径,志同道合石窟正中的一小座高台。寒霜低头看去,那小径原来是高耸直立的石柱,石柱两侧尽都是无尽深渊,即使凭借寒霜的眼里,也看不清楚底细。一束日光正正印在高台上,平整的石面隐隐约约刻着一座圆阵,似乎有玄妙文字细密地书写在上面。 “这里就是……登天台?”寒霜忍不住喃喃自语。 “应该就是这个了……还好没带错地方。”赵实蛋也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的表情。“按六百三十年前的说法,直接站上去就行了,不过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莫闻馨挑了挑眉。“六百三十年前发生什么了?” “唔……六百三十年前这座登天台开启过一次,我们贺兰剑庐也有人前来帮忙,还留下了笔记。可惜书斋被喝高了酒的老爷子整个烧没了。”赵实蛋撇了撇嘴,随便踢了踢地面。一颗石子被他踢飞,擦着石壁掉落下去,在起初的一阵儿碰撞声后,渐渐没了声息。寒霜侧耳倾听,惊觉脚下竟是千丈之渊。 “不知道你们知不知晓,其实七百一十年前妖昊就启用了别处的登天台,之后的妖途玉碟也是指向祝方国的。好像最近两百年,妖昊又在东海海底沉篷城放了一座登天台,告知天下,现在妖类登天都去那里了。”他说着就捧腹大笑起来,“所以六百三十年前那大兄弟,其实是迷路将近一百年啦!” “原来这登天台竟有如许之多?为何天下修道之人却只知道昆仑一座?”莫闻馨皱眉问道。 “当年无名的书生帝王尽收神州气运,七分交予老髯子管辖,三分交予妖昊之主白丘,因此只要这两位愿意,登天台还不是想要几座有几座。”赵实蛋摇了摇头,“只不过人身修仙者,从来只有昆仑一座直通仙冥的登天台罢了。” 寒霜问道:“所以那位前辈成功了吗?” “当然。要不然我领你们来这儿干啥?” 寒霜和莫闻馨互视一眼,齐齐踏步跨过身下的无尽深渊,登上那条断断续续的羊肠小路。 “能否问一下,这下面究竟有什么?”难掩心中好奇的寒霜这样问道。 出乎意料地,回答他的竟然是莫闻馨:“前朝仙人采攫天地气运,汲取地火岩精,在地下留下了巨大的空穴。那里本是荒芜死寂之地,也没有什么占据的价值,然而这几百年间,其下也滋生出许多无智无识、只知掠取血食的凶兽。” 她低头看了看那一片空虚混沌,又抬头看了看那几缕直刺下来的光束,“我们和它们交手无数次,但天上仙冥怕是不会理会这些事情的。” “还有此等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赵实蛋也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不过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登天台已经近在三人面前了。 “走吧,霜弟。”莫闻馨回过头来,“无论前面是天仙如蚁还是天外巨妖,我都会保护你的。” 说罢,她轻轻抽出腰间佩剑,踏上了登天台。寒霜连忙跟了上去,背后赵实蛋也罕有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注视着登天台上的姊弟二人。 登天台上,符文一一亮起,精妙至极的法阵让略通术法的寒霜看得一阵头昏脑涨。随后,登天台上的刻痕齐齐一亮,一道光柱就直冲天际—— 天光大放。 ——头顶的山峰已然被彻底撕碎,漂浮着的岩块退避开来,露出其后的无垠苍冥! 在目力所及之处,贺兰剑庐上空踏空而行的细小人影,已经分出了一半向登天台处飞来。赵实蛋转过身,面向天仙逼近的方向,拔出剑来。 “那些家伙便交给我。绝对影响不到你们分毫。”他这样说道。 寒霜向赵实蛋的背影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却发现不知何时,登天台的正中已经多了第三个不速之客;他低下头,细细打量一番,才看清那不速之客的真面目。 那竟然是一只小小的松鼠,毛发雪白,眼睛乌黑,同样探着头打量着寒霜和莫闻馨。 “兀那两只裸猿妖,你们来错地方了,你们应该去昆仑的登天台咕啾!这座登天台是到妖昊中帐的咕啾!” “谁?是松鼠在说话吗?!”莫闻馨不禁露出了愕然的神色;她蹲了下来,伸出手指想要戳一戳松鼠的脸蛋,却被小松鼠伸出爪子推开。 “松鼠说话很奇怪吗咕啾?” 寒霜喘了好几口气,才把挤到嘴边的笑声重新咽了下去;他咳嗽了一声,方才说道:“当然不奇怪。这位前辈,我们想要登上青冥去寻一个人,能从这里借过吗?” 松鼠甩了甩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是可以,白丘殿下从来没有阻止过裸猿妖到妖昊去。不过裸猿妖走登天台到妖昊有一半都是走错了路咕啾……你们真的不考虑去昆仑吗?” 莫闻馨摇了摇头。“彼路不通,唯有此路。” 松鼠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正气势汹汹向登天台杀来的天仙们,点了点头。“咱明白了。这符合规矩——然而你们要先经过考验咕啾。” “考验?莫非在妖昊有危险?”寒霜问道。 松鼠回答道:“毕竟妖昊风气比仙冥要更野蛮嘛咕啾,那些和裸猿混在一起的妖类有一大半都自昆仑去了仙冥,而妖昊的妖类起码有一半都敌视裸猿来着。” “虽然咱是一直觉得鼎朝这个样子还是很不错的咕啾,不过毕竟四野之国也有很多猿妖不两立的地方咕啾。” “嘛,总而言之,只要你们在咱手下撑过三合,在妖昊大概就没问题了咕啾。就算是活不下去想要逃到仙冥,应该也没妖拦得住你们了咕啾。” “哦?没想到你还很自信嘛。”莫闻馨轻笑一声,“虽然妾身也很想和你切磋一番,可是似乎有恶客上门了呢。” 寒霜抬起了头。身着鸿衣金袍的、身着羽裳峨冠的天仙,已经从四面八方把这里围了个结实。而赵实蛋的鬓发已然尽覆霜华,十二道剑影在他背后环成一道剑轮,掌中利剑轻轻啸叫,显然已是将法相尽数展现开来,只待杀个血流成河。 一个全身披着赤金色的仙人上前一步,如雷般的声音响起:“下面的人听着,你们竟敢私自开启登天台,乃是逆天大罪!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免得天威降临……是、是净火大天尊!”原本雷鸣滚滚的话语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惶恐的尖叫,活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鸭子。 随着天仙的尖叫声,漫天天仙仿佛被扇子狠扇过的蝇群,飞快地退避到远处。而寒霜面前的净火大天尊——那只有着银白色毛发的小松鼠,只是嗤笑一声:“真是土鸡瓦狗。礼部和法部这些裸猿妖,可真是丢尽了无名帝王和老髯子的脸面。” “净火大天尊……名号很响亮嘛。明明模样这么可爱。”莫闻馨双眼中镜色渐渐漾开,弥散出来,化作银白的新月。 “咱可厉害的呢!放到仙冥就是执掌一部的仙君了咕啾!” “既然如此,霜弟,我们也不能让天尊小觑了。”说着,莫闻馨已经双手握剑,向净火大天尊直冲过去! “来得好咕啾!”松鼠挥动着自己的小爪子,不闪不避地迎着莫闻馨冲上。不过就在二者身影交错的一刹那,莫闻馨忽然向一旁扑去;净火大天尊下意识地一拳击出,白色火焰织成的海涛翻涌而过。莫闻馨狼狈地一滚避开,然而即使只是拳风的余波,也把她后背的肌肤转瞬化作坚硬的黑炭。 然而被自己的炎浪遮住视线的净火大天尊面前,已然是霜降之景。寒霜在莫闻馨显露法相时就开始编织的法度,终于完成——小松鼠四周的空气,忽然被生长成六出雪花状的屏障所占据。它挥动拳头,砸在屏障之上,炽炎流溢,却无法伤及牢笼分毫。 寒霜松开背后结印的手,吐了口气,说道:“天尊大人,这囚笼是元力所铸,拳劲术法皆无法伤及,您要如何破解?” 松鼠的眼睛眯了眯,好像笑了一笑似的:“这招确实不错咕啾。这算第二合……” “——还剩最后一合!” 它的躯体忽然燃成一团刺目的烈焰;烈焰消散,净火大天尊原地的躯体灰飞烟灭,然而莫闻馨的身侧却燃起了一团净白的火焰——火焰中,小松鼠猛地跳了出来。 “莫姐姐——”寒霜一惊,心念电转间结印持咒,一道冰墙立在了莫闻馨和净火大天尊之间。 松鼠回头看了寒霜一眼。“你中计了咕啾——咱的目标可是你!” 它高高举起爪子,重重砸向地面。 一轮轮炎浪滚滚涌出,携着无俦巨力将炎浪触及的一切都远远抛飞,即使是遥远处的天仙和挥着利刃追着天仙们的赵实蛋,都被炎浪从背后追上、甩远,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寒霜只觉得庞然大力从四面八方传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又飞又滚,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还记得,从登天台四周坠下的话,可是充塞着无智凶兽的地渊! 然后他被另一股大力狠狠按在了地面上,肋骨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炎浪的余波很快消散,寒霜勉强扭过头,却发现净火大天尊正蹲坐在他背上,而手边就是登天台的边缘。 “你打得不错咕啾。不过永远记住,斗法最重要的是‘避实击虚’咕啾!”松鼠从寒霜背后跳了下来,拍了拍寒霜的头,说道。 寒霜艰难地点了点头,爬起身。不远处破损的冰墙被打碎,莫闻馨冲了出来:“霜弟!没事吧?” 寒霜摇了摇头,又低头看向净火大天尊:“三合已过,感谢天尊手下留情。我们可否前往妖昊了?” “咱已经通知了上面,你们随时可以跨过登天台咕啾。”松鼠回答道,“何况也算不上手下留情。妖昊的普通天妖也算不上如何能打咕啾。——最能打的那些要么在成长的过程中死了,要么和其他妖厮杀时死了。” “所以说,当年书生帝王定下规矩,还是很有用的咕啾……只不过现在的仙冥越来越奇怪了咕啾。” “哦?”莫闻馨轻轻拉了拉寒霜的袖口,示意他稍待片刻,“无名陛下立下了什么规矩?我们凡俗中人,并没有听过这些故事。” 净火大天尊歪了歪头,摇了摇尾巴:“既然你们想听,咱就给你们讲一讲咕啾!” 它清了清嗓子,开始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鼎朝之前那个裸猿妖的炎朝,一向是敌视其他妖类的……” 虽然寒霜在史书上读过鼎朝和仙冥建立时的旧事,然而净火大天尊所讲的历史,却要更详细许多。 远在千年之前、由人族建立的炎朝,统治了青冥、沧海和广袤大地。而那个炎朝的人族,却对其他妖类极为敌视。 炎朝延续了不知多少岁月;在这漫长岁月中,各个妖族无数修行的强者,把天地的气运和灵气都吸纳的七七八八了。随后炎朝大地上就是连年交替的寒潮和干旱,饥荒和瘟疫让凡俗生灵的性命风中浮萍般朝不保夕。 雪上加霜的是,而那些人族的强者——他们自称仙人——和其他妖族的强者相互厮杀,毫不顾忌地施展杀伐重术,一时间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在那之后,被仙人们把持的炎朝便愈发刚愎自用、飞扬跋扈,不仅是其他妖族生不如死,就联合炎朝仙人同根同族的人族,也尽都活不下去了。 再之后,就出现了那位自称无名的书生帝王。——听说,是因为书生帝王曾经是炎朝因考官徇私而落第的书生,才叫做书生帝王的。他带领着所有敢于反抗炎朝暴虐统治的人族和妖族,一起推翻了炎朝,建立了现在的鼎朝。而正因为这份共同浴血的情谊,鼎朝的各妖族才放下了隔阂,混杂在大地上共同生活。 在统一天下后,书生帝王却随手抛弃了神州主人的地位,开始猎杀残余那些随意破坏神州气运的强者们。终于有一日,所有前朝留下的强者都被斩杀殆尽,留下的是一片崭新的天地。 那些收集来的气运,书生帝王却分毫不取。他把神州气运的七分交给了人族最睿智的智者、书生帝王的军师老髯子,让他来管理神州的气运。又把剩余的三分交给了他的宠物,万妖之主白丘——净火大天尊说,那三分气运本该是书童风氏的,可风氏也放弃了万妖之主的宝座——来监督老髯子的工作。 然后,书生帝王便抛弃了此生的不世之功,转世轮回去了。 书生帝王逝去后,老髯子、白丘和鼎朝第二任皇帝风氏,合力开辟了仙冥和妖昊,把修行到一定地步的各妖族强者接引到青天之上,免得扰乱神州气运。而老髯子也建立了仙冥三部,各司其职,负责散布神州的气运福祸。 “到现在为止,uu看书 uuknsh 至少他们本职工作做得还算过得去——否则白丘陛下早就把他们一巴掌全打死了咕啾。”净火大天尊说道:“不过确实呢,现在的仙冥开始有些奇怪了咕啾……” “此话如何讲?”莫闻馨问道。 “老髯子殿下为了维持神州气运流转,没法经常出面,就把仙冥分成了礼律法三部,互相制约监督。然而现在……总觉得他们比起精诚合作,更喜欢内讧了咕啾。” “更像裸猿妖的朝廷……更像前朝了咕啾。” 闻言莫闻馨露出了沉思的神色。寒霜不禁问道:“现在仙冥经常干预地面上的事务吗?” 莫闻馨默默点了点头。净火大天尊回答道:“就看这千里贺兰山,难道不是仙冥才使得这里毫无生机的吗?在活过千年的咱看来,仙冥变得太多了咕啾。” “咱并不知道怎么办,毕竟咱只是只松鼠。”净火天尊叹息着摇了摇头,“但是,总这样下去咱也知道不行的咕啾。” 寒霜听了,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于是又是一阵无言。半晌,净火大天尊跳了起来,打起精神:“总之,不要继续唠叨下去了!是时候做正事了咕啾!” 莫闻馨从怀里摸出了一组糕饼,送给了净火大天尊:“那便谢谢天尊了。” 净火大天尊礼貌地接过了糕饼,开始作法持咒起来。随后,寒霜眼前忽然一亮。 头顶是万里碧空。 脚下是层叠流云。 黑灰色的千里贺兰山,用脚步丈量,不过几步之长。 ——这就是九天之上。 第11章 妖昊 重阳嘉节醮黄昏,扫尽群魔现本根。 万劫千生得见存,报君恩,妖昊无言自有神。 ——《忆王孙·妖昊》 寒霜四处环顾。 头顶是浩荡青天,深不见底,一片苍蓝,甚至透着微微的紫色。而在苍天的西侧,紫色深沉地黯淡下去,隐有星辰闪烁。 在寒霜脚下,则是神州的苍茫大地,寒霜只是走了几步,就踏过了千里贺兰山。而诸如大同、太原等宏伟坚城,从此处望去,不过是几个灰黑色的小点罢了。 寒霜再度抬起头。大地在视野彼端渐渐聚拢成微微的弧形;而无数云朵从远方一路延伸过来,蔓延到寒霜的身边。他细细一看,身边的云朵上还生长着各色奇异花木,有很多即使是凭寒霜的见识,也说不出名号来。 踏过虚空,踩在云朵上,先是软绵绵的奇异触感,然后踩到深处又是坚实的平面,和行走在地面上并没有太多区别。不过忽然,寒霜身边响起了软糯的叫声:“裸猿妖?嗯……看你们这副样子,从贺兰山来的?” 寒霜四处瞧瞧,并没有发现声音的来源;莫闻馨拉了拉寒霜的袖子,向他身下指了一指,寒霜这才发现自己脚边洁白的云朵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他蹲下来摸了一摸,入手处是一团洁白的柔软:那物什动了动,露出了个脑袋来,原来是一只白猫。那白猫的双眼是两池湛蓝,仿佛天空的倒影。 “哇,发现吾了?”它倒也怡然不惧,甩了甩尾巴——不仔细看的话,寒霜简直以为只是云朵被风吹得动了一动——然后立起身子。 “你是个什么妖怪?”莫闻馨弯下腰来,饶有兴致地问。 “本以为是个耳聪目明之辈,不过脑子却傻了点……”白猫叹了口气,表情明显露出些同情,答道:“吾是猫。” 寒霜忍不住有些想笑,说道:“在地上猫可不会说话。” “那是你们孤陋寡闻。”白猫撇了撇嘴,颇有些不屑。寒霜也想不通它究竟是如何把人类的表情表现得如此惟妙惟肖的。 “敢问前辈,这里就是仙人所居之处吗?您就是登天台出口的守卫?”莫闻馨站起身,向白猫拱了拱手,毕恭毕敬地问道。 “仙人所居之处……算是吧。”白猫抖了抖耳朵,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就当是这样好了。至于吾……吾可不是守出口的,登天台的出口没必要设置守卫。妖昊也不是仙冥。在仙冥,每个新天仙都必须选一条大腿抱上去,否则就出不了那扇门。” “吾只是在这里睡觉,刚刚被你们一人踩过一脚而已。”白猫气哼哼地说道。 寒霜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摸了摸头不知说些什么。莫闻馨倒是落落大方地上前,从不知哪里摸出一个毛线球递了过去。“这便送给前辈,权当赔罪了。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寒霜顿时大惊失色,刚要出言阻拦,却见那白猫伸出爪子在毛线球上拨弄了两下,随手按在了爪下,说道:“那好吧,这次便原谅你们。” “吾之名讳……算了,说了你们也十成不知道。既然吾生而为猫,身披白裳,你们叫我白猫就行。” 它轻轻转着掌中的线球,微微眯着眼,有些感叹,“名讳这种东西,一向是知晓叫谁就好……当年那位书生帝王,虽然自号无名,但天下人皆知只有一个无名帝王。” “虽是如此,寰宇间又有几人能有书生帝王那气概呢……”寒霜回想起千年前鼎朝立国时的风云变幻,忍不住感叹道。 “诚然如是。不过话说回来……”白猫抬起头,打量了姊弟二人一番,问道,“你们能来到这里,想必是通过了净火大天尊的考验。不过既然有这等本事,昆仑那登天台对你们来说也不算什么,为何舍近求远?” 面前这只白猫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但能在天上妖昊立足,恐怕也是有大手段的天妖。这样想着的寒霜连忙也拱了拱手:“实不相瞒,我们需要前往仙冥一探、却又触怒了一些仙人,只得借道此地前往仙冥。不知前辈能否替我们指点方向?” “和那些蠢货天仙交恶,还敢绕行妖昊偷渡仙冥,你们两个裸猿妖倒是有些胆色。你们要去仙冥做什么?”白猫蹲了下来,一脸“不把话说个明白今天休想罢休”的神色。寒霜无奈,想了想自己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于是细细把原委向白猫说了。 “原来是这样……桃花仙?法礼二部?执剑使?冰心诀?唔……”白猫微微蹙眉,露出深思之色,半晌后方才点了点头:“这青冥之上与凡世不同,你们只要向一个方向走,无论是东也好,西也好,都可以到达仙冥。” 白猫抬眉看了看露出跃然神情的寒霜,毫不犹豫地浇了一盆冷水:“虽说如此,但是妖昊还有许多对裸猿妖不友好的群落,如果你们一头撞进去,少不得一番麻烦。倘若只有你们两人上路,要到达仙冥恐怕需要一些时日。” 寒霜双眉紧锁。连婆婆的病能否撑过半月都是未知之数,从姑苏城出发至今已近十日,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耗费在路上……忽然一旁莫闻馨又惊又喜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前辈的意思是?!” “好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还怪想念的。妖一上了年纪,就容易想起过去的事情……”白猫指了指脚下的毛线球。“而且吾很闲,闲到在云朵上睡觉,看看睡醒之后飘到了哪里。这次见到了敢和仙冥叫板的裸猿妖……实在是有趣。” “也没有那么稀罕吧。”寒霜想起屹立在贺兰山数百年的剑庐,又想到鼎朝暗处翻涌的迷雾,回道,“在地上,敢和天仙一搏的凡人还是蛮不少的。” “但是跑到天上的可不多见了,吾可少有能凑上一凑这种热闹的时候。”白猫摇了摇尾巴,不以为然,“话说回来,就算你们被仙冥的人捉住杀掉,吾也没什么办法哦。吾之本体还在沉睡,这只是出来透透气的分身而已。” 寒霜忍不住看了莫闻馨一眼,发现她也在做同样的事。寒霜点了点头,然后莫闻馨蹲了下去,向白猫伸出了手:“既然如此,就有劳前辈引路了。” 白猫也不推辞,轻轻一跃就跳上了莫闻馨的手臂,溜达到了莫闻馨的肩膀上,寻了个自在处趴了下来,方才开口说道:“那么……如果是从妖昊去往仙冥的话,极东之地的叠霰垣是个好去处。” “东海沉篷城的登天台直通叠霰垣,而且那里也是仙冥掌礼一部和妖昊互通有无之处。在妖昊讨生活的裸猿妖——你们叫做天仙的——十有八九都把那里当成据点。考虑到这里差不多正是妖昊的正中间,无论向哪个方向路途都相差仿佛,叠霰垣这种通衢要地就非常适合你们了。” 白猫指了个方向,于是寒霜和莫闻馨就按照它的指示,笔直地走了过去。在青冥之上,天光浩然洒落、却似乎没有日落月升,层层叠叠看不出差别的云朵来了又去,以至于寒霜很快失去了时间和路途的概念。一开始寒霜和莫闻馨还对这幅与凡世迥异的风景评头论足了一番,但不多时就沉寂了下来。 白猫看到队伍一时无话,便问道:“话说回来,你们想好怎么混进仙冥了吗?” 寒霜有些为难地摸了摸下巴,发现下巴上已经浮出一层扎手的胡茬了。他摇了摇头:“来得慌忙,还没想过这些事。天仙们可有相互辨认的手段么?” 白猫答道:“自从老髯子入定之后,仙冥那边就有些一盘散沙、各自为政了。不过掌礼、掌法、掌律三部,都各自有法门辨认彼此的。比如说——掌法一部那蠢到家的屎黄色衣服。” “确实是挺蠢的。”寒霜想了想之前见过的掌法一部的天仙,都是穿着一身灿金色熠熠生辉的袍子,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一般,不禁叹了口气。 “除了礼律法三部之外,还有其他仙人吗?比如说游历在外的天仙?”莫闻馨忽然出声询问。 “游历么?这样的天仙却是不少见。妖昊之中,服从中帐的妖类只有一半,剩下的就其心各异了。仙冥三部中,掌礼一部和中帐往来最积极,叠霰垣也是掌礼一部的人在妖昊的据点。”白猫娓娓道来,“仙冥多楼阁,原生于青冥的天材地宝却被采掘得七七八八了。所以妖昊之中,颇有一些掌礼一部、掌律一部的仙人以收集炼材、灵药为生;游离于三部之外的天仙,在这里也大可以讨得生活。” “所以,无论是伪装成流浪仙人,还是找两个三部天仙用闷棍打翻了,都大有可为啊。”白猫笃定地点了点头,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寒霜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那就按照前辈的建议,我们伪装成到处游历的散仙好了。” “呿,明明是年轻人,做事却如此没有热血!”白猫很不满地摇头晃脑,“在这里你们就算料理了几个天仙,他们也没法寻你们的仇。” “哦?愿闻其详。”莫闻馨一下子来了兴致,连忙问道。 “你们可要听好了。”白猫直起身子,表情有些严肃起来,“天仙在地上能作威作福,在青冥,死了可就真的死了。” “天仙在凡世无法消灭,只是因为凡世灵气稀少污浊,天仙的法力凝而不散,方才有那种神异。” “青冥灵气浩荡,一方面是他们修行更进一步的倚仗,另一方面也能直接压垮濒死天仙的身躯和意识——和凡世没什么不同。” 白猫抬起头来,看着远方云朵在目力不可及处汇聚成一道微弯的弧线,叹道:“其实仙冥和妖昊设立的目的,就是给那些修行到天人之境的妖类一个栖身之处,避免它们扰乱神州气运罢了。又不是真的为了让他们长生久视——这只是个添头而已。” 听得如此秘辛,寒霜忍不住看了看莫闻馨的表情,却发现她一脸惊讶,似乎也是初次听闻。他想了半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竟是如此……总觉得贺兰剑庐那群兄弟,不直接杀上青冥来是亏本啊。” “话也不能如此说,毕竟千年仙冥、家大业大,现在还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 “用到他们的地方?”寒霜问道。 “神州气运。”白猫言简意赅。 ——合天命,行大道,理气运,授福祸。寒霜从小就听过天上仙冥的职责;神州每个孩子都知晓这些。但忽然,他意识到,自己从来并不真正明白仙冥究竟在做些什么,鼎朝人为何会崇敬仙冥的天仙。 “如果没有仙冥……没有天仙来管理气运,神州的气运就会大乱吗?”寒霜喃喃问道。 白猫皱起了眉,神色有些苦恼。“总不能指望别的妖类来吧……两害相权取其轻啊。就算强如净火大天尊,让它来管这种事,保证半个时辰之内神州就全乱套了。” “……所以,前辈,究竟什么是‘气运’?”寒霜停下脚步,看向了伏在莫闻馨肩膀上的白猫。 白猫也凝视着寒霜,湛蓝的双眼如同无波的清潭。莫闻馨回过头来,欲言又止,却终究一言未发。 半晌。 “气运啊……”白猫叹了口气,打破了沉滞的氛围。“有点不好解释啊。” 它拍了拍莫闻馨的头,示意她继续向前走。 “气运是一切。是仙冥和妖昊存在的意义。简单地来说,无论是阴晴雨雪也好,还是丰收瘟疫也好,还是走运或者是倒霉也好,其实都是一种叫做气运的东西。气运有可能好,也有可能差,但是你能想象那种一成不变的世界么?” “炎朝的仙人,那些仙人发明出了夺取这种气运化为己用的法门。但是他们从来没考虑过那些被夺走气运的地方……甚至就连一件坏事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们可以猜猜,那会是什么样子?” 一片死寂的焦土,寒霜想。既然曾经亲眼见过,那就不难想象。“就像贺兰山那样吧。”寒霜向白猫确认道。 “没错,就像贺兰山那样。这个法门传播开来后,就再也没法关回笼子里了。”白猫轻描淡写地说;但寒霜却仿佛嗅到了史书里浸透的鲜血。“——直到书生帝王把所有汲取了神州气运的家伙们全部斩杀,神州才算是起死回生。那些仅仅是披了一层人皮的‘仙人’,它们罪有应得。” “接下来,就是千年鼎朝了。”莫闻馨接着白猫的话头说道,“这一千年间神州的气运,都由仙冥的天仙们负责梳理、散播。不过看起来……这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白猫点了点头。 寒霜不禁问道:“可书生帝王又如何确保仙冥不会重蹈覆辙?若将气运握于己手,操控俗世的事务简直易如反掌,更迭王朝也不在话下。” “老髯子是裸猿妖第一智者,也是妖类第一智者。他和书生帝王一起见过气运尽丧的绝境,知道那会是什么样子。至少到如今,仙冥还能够履行自己的使命。”白猫回答。 “但是如贺兰山那般情形,说明仙冥还是有一些调度之权力的吧?”寒霜仍然觉得有些不对,连忙追问,uu看书wwukansu.cm “适当用这种权力来威胁鼎朝的话……” “是啊,这正是吾所担心的。隐云卫的小姑娘或许知晓一些:鼎朝真正的力量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得多。真要做生死之搏,鼎朝和仙冥只会两败俱伤。”白猫的脸上也有些愁绪。“老髯子作为神州气运流转中枢,入定即是百年,如果真的有变,恐怕青天也会被血染红。” 寒霜不禁看向了莫闻馨;莫闻馨微微点了点头,示意白猫所言非虚。 “至少还有妖昊中帐和妖族之主这最后的城墙。倘若妖昊和鼎朝合力,足以压垮仙冥;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从头再来吧。”白猫叹息道。“不过这也都是些没影子的事情——我们快些走吧,要到仙冥还很是有段路呢。” 于是两人一猫继续向东方前进,时而绕过几片巨大得仿佛山岳般的云朵,时而踏入漂在半空的巨大漩涡、片刻之后就来到了另一片天空,偶尔还要隐藏行迹、避开啸聚的大群天妖。天光渐渐暗淡,群星现于苍穹,但颇为奇异的是日月却都不见了踪影。在天空再度亮起的第二日清晨,叠霰垣终于出现在寒霜的面前。 正微眯着眼打盹的白猫忽地直起身子,把爪子指向一个方向:“啊啊,看到前方的鱼鳞云了吗?那就是叠霰垣了。” 寒霜极目望去。远方那片鱼鳞样的云彩之上,隐约可见楼阁万千,又有长长的、彩虹般的云桥把楼阁相连。熹微的金红色晨光下,无数人影——抑或可以称之为仙影正来往不绝,一副熙熙攘攘的景象。 “和人间的城垣似乎没什么不同。”寒霜答道。 第12章 片羽 片羽翩跹入世,逝水苍山千里。 休唱渭城歌,红杏墙头垂泪。 凝睇,凝睇。 杨柳斜阳难系。 ——《如梦令·片羽》 叠霰垣。 妖昊东域最大的城垣,东海登天台的出口。妖昊中帐和明风大天尊保证了这里的秩序,仙冥礼部也在这里设立了节堂。那些在妖昊生活的天仙们,通常也把叠霰垣作为据点。城垣之内,无论是仙还是妖,都必须按叠霰垣的规矩办事——白猫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显然有些骄傲的表情。 “和人间的城垣似乎没什么不同。”寒霜运起法力,看了看远方那座气象万千的仙城,说道。 “既然天妖并不比凡人高明到哪里去,那这城和人间的城当然是一种东西。”白猫回答。“既然远道来到这里,你们想必不是只在外面看看就走吧?” 莫闻馨颔首道:“这是自然。不过我们需要乔装易容一番,虽然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能认出我们的人,但麻烦事能少一件便少一件。” 一边说着,莫闻馨伸手在身上的红衣上一拉,露出下面的紧身短打。随后她在脸上涂涂抹抹一番,看起来就全然换了副模样。寒霜叹了口气,放弃了劝说莫闻馨注意形象的打算,捏动法诀,隐去了自己的容貌,又把衣衫变了变样子。两人移装易容,确认互相都看不出什么破绽后,便向远处的仙城行去。 到近处一看,叠霰垣的房屋样式和凡世也没有太大不同,只是房屋和道路都要宽阔高大许多。不过只要抬起头来,四处可见凌空而过的回廊和长桥,这些就是凡间所没有的了。叠霰垣中的住民们,有半数是人身的天仙,还有半数或是完全兽形、或是半人半兽,明显是各种妖类。 不过寒霜细细打量那些天仙一番,发现其中有些人茹毛饮血、实在不是仙冥中人的做派;因此他也实在拿不准这里究竟多少是仙冥的仙人,有多少是妖昊的妖类。然而这些仙人和天妖,在这座城中倒也显得彬彬有礼,完全没有寒霜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看起来你们和天仙们在这里相处的不错嘛。”寒霜对白猫说道。 白猫晃了晃脑袋,回答道:“毕竟仙冥离不开妖昊的物产,这座互通有无的城可一直是掌礼一部立起来的大牌坊来着。不过呢,对于那些敌视裸猿妖和仙冥的部族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眼中钉了。” 莫闻馨沉吟片刻,道:“我们要通过此处到仙冥的话,需要什么准备、或是经过什么关隘吗?” 白猫摇了摇头:“如果你们只是想到仙冥去的话,从叠霰垣往东,直接走过去就好了。但是不归属三部的天仙,在仙冥可是实打实的异类,想不引人注目也难。” “既然如此,如果能搭上礼部的线就再好不过了。”寒霜说道,“既然掌礼一部在这里行货殖之事,总会有个驻地吧?” “确实,这座城中有一座掌礼一部的节堂。不过,相比起来更像收货的商行就是了。”白猫伸出爪子,指了指某一片鱼鳞云。 寒霜运转法度,极目望去。在那片鱼鳞云上,一座高大的厅堂立在上面,房檐屋瓦一片雪白、不知是什么材料,四壁和窗户都是用磨得极薄、莹莹然透光的翡翠搭成。然而寒霜凑到近前一看,这厅堂门口竟然排着好几百人的长队。 队伍之中,有一小半是身着羽裳、头戴高冠,一副风雅模样的天仙,一大半却都是穿着各色奇装异服、佩戴参差奇形兵刃的家伙,里面有些是人形,有些是兽身,有些是半人半兽,不一而足。见到寒霜和莫闻馨走来,他们只是略略一打量,就或者继续高谈阔论、或者自顾自看远方风景,不再理睬两人。 “在这里讨生活的天仙竟然这么多吗?”莫闻馨不禁奇道,“还以为只有零星几个仙人做此等生意。” “就算一个月只有一个天仙想来妖昊见见世面,一千年过去,也有上万天仙来过妖昊了。”白猫歪了歪头。“也难为掌礼一部派在这里的人了,每日迎来送往,简直和凡间货郎没什么区别。不过这里的物资也是掌礼一部重要的砝码,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就像吾说过的,流浪于妖昊的天仙还是有那么一些的……其中想要在三部混个安稳的,总该有几个吧?这里恐怕是混个仙冥身份最容易的地方了。” 寒霜皱眉说道:“然而我们身上也没有什么法宝可卖。难道现在去收集一些?来得及吗?” “吾身上有些垃圾,丢他们那里就好了,随便乱扔还难收拾。”白猫翻了翻白眼。“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什么都当宝。”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排队进去吧。”莫闻馨颇有些感慨地说,“我也有很多年没有排过队了啊……” 寒霜也不禁想了想,自从离开师门后,多年风餐露宿,大多时间都是在野外跋涉,也很久没有排过队了。不过真的站在队伍中,这排队顿时又变得没什么好怀念的了——好容易排完了越来越长的队伍,寒霜和莫闻馨终于进入了节堂。 宽阔的节堂两侧是两条长廊,长廊两边都是一间一间分隔好的小屋,翠玉的房门上符咒连环,足以隔绝房子内外的音信讯息。 ——还做得蛮周到的。寒霜一边心想,一边推开了一扇屋门。 屋门虽然不大,房间却不算逼仄,采光充足,整洁的坐榻案几让人心情也好了许多。屋内正中一方青玉案后面,一个昏昏欲睡的中年男子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对姊弟两人说道:“礼部垂攸……什么事?” 寒霜顿时一怔。——竟然是个濯玉峰的前辈。 日月垂光,下彻神庭;太玄聚晖,映冠扶晨。寒霜记得,这是道藏所载,更是濯玉洗剑峰一脉道号的由来。直到濯玉洗剑峰分道扬镳之后,濯玉峰也依然延续着这一道统。 扶苏如此,面前这位叫垂攸的仙人也是如此;从他的名字来看,恐怕他已经是七八百年前的老前辈了。不过这位登仙已久的前辈,颇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完全没有你们之前见过那个身着金衣的仙人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反倒是有些像莫闻馨见惯了的老吏。 寒霜只听莫闻馨轻轻咳嗽一声。那仙人垂攸抬了抬眼,却没仔细打量两人,继续埋头在案牍之中:“什么事?快说吧。” “嗯……我等乃是云游散仙,初到贵地,有一些收获想要出手,但不知道规矩……”寒霜挠了挠头,期期艾艾地说道。 “云游散仙?”那仙人这才抬起头来,目光在寒霜脸上扫了一扫,“哼……算了,这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有什么货物想要贩卖的?”他随手在案几上一拂,就有三片青玉石板浮起,石板上幻化出一行行微光字迹。垂攸点了几点,向寒霜和莫闻馨点了点头,示意两人展示货物。 于是白猫吐出了个灰黑色的光球,光球在整块翡翠雕琢的地面上轻轻一撞就碎开来,一大堆零散物什就突兀地出现在地面上。 “寄放在认主的天妖身上了吗……倒是够小心。”垂攸看到白猫的手段,感慨了一句,“且容我看看……嗯,虽然没有什么太稀罕的东西,不过都是常用的紧俏材料,再加上这几日乱上加乱,倒是能买个好价钱。” 乱上加乱……寒霜一边默念着这四个字,一边张口问道:“垂攸前辈,晚辈请问在仙冥寻找一位只知姓名容貌的故人,有什么方法?” “你那故友没有给你们留下灵讯吗?”垂攸双手飞快操作起来,那一堆零碎材料飞快地分门别类,消失在一个个堆砌整齐的玉匣之中。“嗨,忘记你们是新晋天仙了。这样可就难办了;除了在仙冥多打听一番,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不过这段日子,并非从属三部的仙人还是避避风头为好。” “此话怎讲?”寒霜和莫闻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忧虑。 “嗯……你们既是新晋的天仙,又是流浪仙人,不知晓此事也不奇怪。”垂攸丢下手中石板,摇头晃脑地说。“不过这也是奇了,直入妖昊的仙人,你们是从沉篷城登仙的四野之人?——算了,这也不关我事……总而言之,那位老髯子马上就要启关而出了。” “老髯子破关而出,仙冥三部怎地就一片大乱了?”寒霜仍然是满头雾水,继续追问道。 然而一旁的莫闻馨却是若有所悟:“莫不是年关难过?” 垂攸赞许地点了点头。“确乎如此。三部仙君各自受询,赏功罚过,每次老髯子启关而出,仙冥的格局就是一变。像这时还算是安稳的——” “老髯子重入死关之后,才是真正的乱象呢。” 寒霜摇了摇头:“赏功罚过、理固宜然,怎会如此人心惴惴……” 垂攸叹了一口气。“罢了,我就再指点你们一番,权当积累气运了——这段时间要么加入三部,要么别去仙冥。” “老髯子仙冥之主的地位当然无可动摇,但是入了死关的老髯子,也不是对仙冥每一处都能看管到的。每次老髯子入死关后,三部之间究竟如何,总还是要做过一场才算数。” “所以那段时间,没有个靠山的仙人,就算不怕斗战,也总是怕麻烦的啊。” 寒霜思索片刻,向垂攸深深躬身。“感谢前辈指点,晚辈受益良多。” “却不妨事。”垂攸摆了摆手,旋即建议道:“你们若真是有心,入了礼部如何?总归是有个靠山,只要听从礼部做事,总比云游散仙要安稳得多。” “却不知礼部仙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莫闻馨问道。 “正礼数,定庠序,仙冥运作,皆赖礼部之力也。”垂攸回道。 莫闻馨看了看一脸迷惑的寒霜,追问道:“那其他两部呢?” “唔……”他皱了皱眉。“法部书天规,正则轨,执掌气运分发之事。律部嘛……负责打架。” “原来如此……”寒霜说道。“话说回来,仙冥有多少不归属三部的散仙?” “这段时间不多。他们要么被拉进三部,要么就自己远远避开了。”垂攸指了指窗外,“否则那么多流浪仙人是哪里来的?” “过了这段乱局,礼部也有在妖昊讨伐不臣的差事,和你们现在干的事情没什么两样。” “那就劳烦前辈指一条明路了。”寒霜拱手,再度躬下身来——然后他看到白猫趁着垂攸弯腰取物之时,明显地撇了撇嘴。 “前辈,怎么了?”寒霜暗中施展神通,在心中问道。 “笑他嘴上仁义道德罢了。他也配说妖昊的不臣?”心底响起的白猫回话里颇有嘲弄之意。 寒霜刚想说话,看到垂攸站起身来,手中捏着两张玉碟,便消去了神通。只见仙人手一挥,两张玉碟各自飞向姊弟二人:“在上面滴一滴血就好,这便是入了仙籍了。” 垂攸又换了一块白玉石板,绕着莫闻馨走了一圈。寒霜认出那是一个留影术法,能把受术者的形貌和气息都留存下来,方便追踪——寒霜心里有些疑虑,却还是咬破了指尖,就要在玉碟上滴血。 然后他便惊讶地发现,从伤口中滴落的,已经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泛着淡淡彩光的黏稠灵力。 ——就像他们曾经击败的那个天仙一样。 灵气缓缓滴落在玉碟上,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彗星般的尾迹。玉碟顿时一亮,复杂的纹路凭空出现,编织成一个奇异庞大的阵法,然后玉碟便碎成了粉末。寒霜抬起头看向垂攸,想要确认一下入籍仪式是否已经完成,却发现垂攸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腰间的长剑。 “你……你身上这柄剑,是零光剑?”垂攸声音颤抖着问道。 “前辈好眼力。听前辈的道号,也是濯玉洗剑峰出身?”寒霜没有犹豫,回答道。 垂攸嘴唇颤抖着,没有否认,半晌才发出声音:“现在洗剑峰和濯玉峰,还是……有没有……?” 寒霜苦笑着摇了摇头。“自从七百年前濯玉洗剑峰分裂以后,至今如同仇雠。” 垂攸默然片刻,uu看书wwukansu 喟然一叹。 旋即他说道:“七百年前,濯玉洗剑峰的掌门师姐垂瑶倾慕师弟垂英,然而垂英却和他们的师妹垂玉两情相悦。就在那一代,濯玉洗剑峰分为两脉,那片羽剑被濯玉峰的掌门垂瑶带到了仙冥。” ——寒霜想起来,垂英和垂玉,可不就是洗剑峰独立之后的第一任掌门伉俪吗? “登仙百年之后,她挥慧剑斩断前缘,彻底放却了垂英和垂玉的悲恋。片羽剑也被她丢弃到了下界,之后再没人知道那剑身处何方了。看零光剑独自出现在这里,想必洗剑峰尚且不知片羽剑又归于凡尘吧——或许这消息能帮到你们一点。” 说罢,濯玉峰的前辈颓然坐回堆满书卷的案几后面,向寒霜挥了挥手。“若是想去仙冥,一路向东便是。到了仙冥寻找故人,找同部之人多问问就好。” “你们走吧,能帮你们的事情我都做了,去做你们要做的事吧。” 寒霜沉默,心中有些堵闷。片刻后,他第三次躬下身来:“世间万物,相聚只是短暂,分别才是长久。晚辈告辞了。” 垂攸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姊弟二人各自再行一礼,退出门外,从礼部节堂处领了象征礼部仙人身份的羽裳和玉牌后,便离开了叠霰垣,一路东行而去。 “前辈,姊姊,人真的应该求取长生久视吗?”走了好一阵子,寒霜忽然问道。“天上仙冥和凡间相比,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同。” 很久的沉默之后,寒霜才听到白猫的回答。 “谁知道呢?” 第13章 仙冥 仙冥杳,何处觅鸿泥。 玉骨已销金锁碎,化成神物本无私。 人去鹤归迟。 ——《忆江南·仙冥》 说来也怪,虽然天光明灭、群星显隐了几个轮回,脚下大地的景色也变得飞快,寒霜却不觉得自己走了多长时间。不过寒霜的腹内没有任何饥饿感,也难说自己对时间流逝的感觉是否正确。 莫闻馨曾问过白猫,踏过登天台、经受过仙冥灵气洗礼的姊弟二人,到底算是凡人还是天仙?白猫对此则只有一句回答:“少见多怪!” 寒霜也只得把疑惑抛到脑后,先考虑如何找到那桃花仙,又如何把她拉到凡间去见连婆婆。不过一路向东前进——其实寒霜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他熟知的“东”——路边云上的碧瓦金銮、仙家楼阁也愈发多了起来。渐渐寒霜也看到三五成伙的仙人,和姊弟二人一样,急匆匆地向某个方向赶去。 那些穿着金衣的,对寒霜和莫闻馨指点一番后,都远远避开了;而那些穿得五花八门的,看都不看两人一眼,就自顾自走了。终于,寒霜见到了一群同样身着羽裳的仙人,向两人远远招呼着。 “那边的同侪,何不同行做个照应?”那群天仙足有三五十人之多,为首者一脸真诚的微笑向姊弟二人,寒霜一看就知道他心中毫无笑意,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诸位有礼了。”莫闻馨也拱了拱手,“这一路上行人匆匆,所为何事啊?” “咦?”那为首的仙人略有讶色,不过立刻就隐藏住了,“看来二位……”他看了看莫闻馨肩上的白猫,“三位是要事归来,算错了时间?马上就是老髯子闭关之刻了,若不快点上路可就赶不上了。” “正是如此,妾身与舍弟刚从妖昊返回仙冥,因此有些乱了方寸。”莫闻馨回答道。“妾身名唤芷晴,这是舍弟落雪,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在下礼部荼兰居士,”那仙人伸出手来,手上灵光闪耀,“相逢便是有缘,互相留个灵讯吧。” 寒霜也伸出手和荼兰居士握了握,发现那灵光是道简易却巧妙的传讯法术,唯一的作用就是反向沟通仙籍再传递消息。都不用过多思虑,寒霜和莫闻馨就掌握了这道小巧的法术。 “前辈,后进有一事不明:若是后进不小心丢失了某位仙人的灵讯,应该怎么寻回?”寒霜连忙追问道。 “再找到那位仙人,向他重新要一次灵讯就是。”荼兰居士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这样回答。寒霜和荼兰居士在这边讨论了好一阵灵讯的知识,而那边的仙人中有几个已经露出了不耐之色——考虑到礼部仙人的特点,恐怕这些人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 莫闻馨便拉了拉寒霜的袖子:“让大家久等了也不好,我们赶紧上路吧。” 寒霜抬头四处看看,连忙点头。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继续上路;一路上,律部之人都是独来独往,法部之人三五成群,而礼部——寒霜所在的这伙人——却是越聚越多,最后竟然聚集了千把号仙人。寒霜不禁莞尔:看来这礼部仙人也是心虚,活脱脱一副抱团出门的鹌鹑模样。 不过和仙人们的目的地——一处天高云阔、云上孤零零立着一处小道观的所在相比,这点人数又算不了什么了。 围着那小小道观,群仙如蚁。 极远处,一个个站在空中的仙人聚成一团,层层叠叠模模糊糊,看起来竟和一片乌云无异;但这些仙人却都不敢踏足道观千丈之内,阳光斜斜映了下来,透过仙人挤成的云团,化作千万只光箭,把身下的云也刺得斑斑驳驳了。 “老髯子……”蹲坐在莫闻馨肩上的白猫直起身子,盯着远方的小小道观。它的唇齿未动,声音却在寒霜心中响起,显然是动用了神通。 即使围绕着道观的仙群遮天蔽日,四面却是半点声音也无。不过寒霜看他们互相以目示意的样子,恐怕他们也正在施展传音入密的术法相互交流。既然周遭人都是这般模样,寒霜也不再遮遮掩掩了:“前辈,这里就是老髯子闭关之处?” “没错。不过现在老髯子应当是已经出关了,正把仙冥那些泥塑木雕骂个狗血淋头。”白猫点了点头。“老髯子每隔百年才会出关一日,所以才会有这么大阵仗。” “既然仙冥的天仙大都聚集在这里,被人一锅端了该怎么办?”莫闻馨也加入了对话之中。 白猫的嗤笑传进了寒霜的脑海。“仙人太多,一个法术炸不完,第二个法术人就逃走一半了。有些仙人做事不行,逃命倒是一把好手。” “这茫茫多仙人,该如何去寻那桃花仙啊……”寒霜四顾看了看,有些头痛。 莫闻馨摇了摇头。“现在就四处寻找,实在太显眼了些。何况若是我所料不错,我们只消在这里等着,很快就能再见到她了。” 二人一猫一边闲聊,一边等待。环绕天空的如蚁群仙,一动不动,寂静无声,显得无比压抑。一直等到寒霜稍微有些不耐烦时,小道观的门才吱呀呀打开;那门轴的声音并不显得如何大,奈何寰宇之内连一丝风声都没有,于是立刻传进了寒霜的耳中。 寒霜四面扫视了一眼。所有人都面色一肃,连白猫也不禁直起身来。 门里倒退出一个身着洁白羽裳的身影,那羽裳和寒霜身上的形制大体仿佛,但远远比礼部制式的普通羽裳华贵复杂得多。他身边还跟着十二位仙人,也都穿着繁复的羽裳。不过这十三个仙人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纷纷用袍袖擦着脑门上的汗。 看了看他们的衣装,寒霜猜测道:“这就是礼部的官长了吗?” “礼部仙君,礼部十二尹,都是废物。”白猫冷笑一声。 白猫话音未落,就见六个身着金衣的家伙依次倒退着出了门。而后跟着一个身着金衣、背生四羽的仙人,也是倒退着出来的。 “这几位恐怕就是法部的头目了。”莫闻馨点了点头。 “法部仙君,法部六曹,一样垃圾。这十八个加起来都抵不上一个律部执剑使能打。”白猫若有所思:“只是听你们说,律部执剑使这百年间也换了个人……” 接下来,寒霜等了好一段时间,才等到最后一伙人出来。那是一个表情严肃、长发束在身后的中年人,直直走出了观门;在他侧后,一名身着宫装、怀抱长刀,一头冰蓝色秀发的仙女,亦步亦趋地跟了出来。在那仙女身后,观门缓缓关闭,寒霜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庞然之物从身旁离去,收敛到那座小小道观中,沉寂下来。 寒霜将目光放到那位律部执剑使身上。 那正是有着和桃花仙一般无二的容貌,却自称无名的仙女。 “律部执剑使,下一位律部仙君,就是她吗……”白猫低声说道。 “我们要找的,或许就是那个人。”寒霜回道。 这二十二名仙人——仙冥的最高层——向道观深施一礼,直到观门关闭,他们才直起身子。然后那身着金衣的仙君,和身着羽裳的仙君,把那束着长发的仙君左右一围;无名上前一步,长刀拔出了一半,却被律部仙君挥退了。 “晗霄,别忘了。”身着金衣的仙君看了看退开的无名,又看了看束着长发的仙君。 “我们都是为了仙冥。”身着羽裳的仙君看了看退开的无名,又看了看束着长发的仙君。 随后,二人带着他们的下属,化光而去。 束着长发的仙君沉默片刻,说道:“走吧。”随后,他自顾自化光离去了。 无名微微点了点头。她连抬头看看这漫天群仙都没有,也化作一道深蓝色的流光,离开了。 漫天被无视的三部群仙面面厮觑,突然地,巨大的声浪炸响开来,有些人飞快地驾驭遁光离开,有些人互相吵嚷个不停,甚至有剑光和术法的光华闪过,局势一下子混乱起来。 “霜弟,不要管这些家伙,去追桃花!”莫闻馨说罢,立刻运起功法,向无名离开的方向追去。 “你们要找的就是那个律部执剑使?”白猫皱了皱眉头,“确实有点奇怪……追上去看看!” 寒霜点了点头。然而即使寒霜已经把轻身术法运到极致,却还是很难追上那道极快的冰蓝色流光。有好几次无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寒霜的视线中,还是靠白猫指路,寒霜和莫闻馨才抄近路追上了流光的残迹。 “你这不是轻车熟路吗?”莫闻馨向白猫问道。 白猫哼唧了一声,并没有答话。 穿过一大片积云,一座堂皇的仙城出现在寒霜眼中;冰蓝色流光直入仙城之内,消失不见。寒霜和莫闻馨两人也落到了仙城的一片楼阁之上,四顾看去,这里的仙人好像全部去老髯子闭关之处了,入目之处空无人烟。 两人一猫互相看看,寒霜双手掐个法诀,隐去众人身形,然后翻过墙壁、冲过街衢,一路横冲直撞地来到了冰蓝色流光落下的、仙城正中的广场上。 正当寒霜为自己两人的潜行技术感到颇为绝望之时,他忽然感到背后有所异样。寒霜回头一看,顿时感到了一丝安慰:有个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在两人背后的花丛之中,正小心翼翼地摸了过来。在一片静寂的广场上,别提有多显眼了。 “既然已经互相发现,就不要遮遮掩掩了!”寒霜转身,撤去隐身法,高声喝道。一道身影应声而出,一跃就落到了寒霜面前,正是无名。 “又是你们?”她那双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想打吾就陪打个痛快!” “妾身姊弟二人只想请你去见一位名叫连婆婆的故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求。”莫闻馨说道。 “吾不认识什么连婆婆。吾也不记得有什么失忆之类的事情。”无名回答道。她沉默了一小会,随后有些犹豫地问:“连婆婆……那是什么人?” 寒霜深深吸了一口气,编织出一个幻象,呈现出了他曾见过的连婆婆年轻时的面貌。 “你真的不认得这个人了么?” “她是谁?”无名看着那个幻象,半伸出手来,好像是想要触碰,旋即放下,“为什么有些眼熟?吾应该不认识这个人才对……” “果然是你吗……看来我们没有找错人。”寒霜把幻象推向无名,看着仙女伸手揽住,让那幻象漂浮在她手掌心。“你的本名不是无名,而是桃花。而她是你在飞升仙冥前的伴侣。” “准确地说,是你在离开仙冥、来到凡间时遇到的爱侣。后来,你被仙冥的天仙捉回天上,留下她孤独终老了。”莫闻馨道。“我们有明文记录的篡改记忆的术法就有一十七种,你应当知晓更多。” “吾不记得。”无名摇了摇头。“吾修炼的冰心诀本来就是修魂魄的绝学,没有什么仙凡能破开冰魄修改吾的记忆……绝不可能!” 寒霜叹了口气。“这里有一封她写给你的信,你看看吧。” 她有些犹疑地接过寒霜递出的信。“吾本是九天上的一块玄冰,自从通灵化仙之后,就一直是律部的掌律使者,从没有下凡结交凡人过……” “此言不错。”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寒霜眼前一花,一个头发束在身后、表情严肃而冷漠的仙人就出现在两人面前,正是掌律仙君。寒霜又看了看无名——她手中的信不知被她藏到哪里去了,只见她垂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向掌律仙君施了一礼。 “无名,你先离去,这里交给我便是。” “是,仙君。”无名又施一礼,化作流光离去了。 莫闻馨摇了摇头,有些懊恼地说道:“忘记和她交换灵讯了。” “姊姊,我觉得还是先解决面前的麻烦吧。”寒霜无奈地说道,同时拔出腰间长剑,指向了面前的仙君。“想必这位仙君要阻止我们去追桃花仙咯?” “你们不能去追她。她注定成为下一个掌律仙君,执掌律部诸仙,甚至整个仙冥。”掌律仙君双手笼在袖中,双足分开,立在寒霜和莫闻馨面前,显然是不打算让开路。 “堂堂掌律仙君,没想到也会用这种下作手段。”零光剑上,宛如活物的浮光开始流动,剑刃上响起了轻轻的歌声。“说得冠冕堂皇,到时候还不是你们的傀儡。” 掌律仙君不为所动。uu看书 wwuukanhu.cm “无论是人、妖、仙,总有问心有愧,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但我确实没有欺骗你们。” “就算她早晚知道你们在骗她?”莫闻馨一挑眉,一缕镜色的雾从眼角升起,逸散开来,“你们那时又该如何自处?” “任天由命。”他伸出手来,一道浅浅的光芒流淌出来,骤然凝成一把太阳般闪耀的利剑,“为了仙冥,你们就留在这里吧。抱歉。” 掌律仙君面色凝重地将利剑高高举起,向苍穹笔直伸去。无俦气势在剑上凝而不发,寒霜意识到,下一剑,恐怕就是一部仙君的全力一击。 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白猫挑了挑眉毛,忽然问道:“老髯子知道是你们让她修炼的冰心诀吗?” “冰心诀?”“那是什么?”寒霜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词,不禁问出声来。然后他才发现莫闻馨也和他问出了一样的话。 “上古法门冰心诀,若无气运加身则不得寸进。在前朝仙人尽数陨落的现在,除了天生气运凝聚而成的玄冰可以修炼之外,只有一种可能了吧。”面对掌律仙君即将发出的雷霆一击,白猫丝毫无惧,娓娓道来,但掌律仙君晗霄的剑势却微微一窒。 “你是谁?”他沉声问道。 白猫看了看寒霜周身隐隐成形的剑气,又看了看莫闻馨细长剑刃上闪烁的寒光,答道:“妖昊之主,白丘。当然,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分身。” 寒霜颇为惊讶,莫闻馨一脸了然,掌律仙君微微蹙眉。 “不过就算是一个分身……也能做很多事情了!” 第14章 仙君 紫府仙君,三条道路。凡躯不受纤尘污。灵犀一点有情时,也须还恐风姨妒。 梦里佳期,千秋月斧。天公著意勤修补。寻师问取本来真,广寒宫阙层霄步。 ——《踏莎行·仙君》 “妖昊之主,白丘……”寒霜面前的天仙将烈日般耀眼的长剑高举过顶,即使是仙冥的掌律仙君,话语中也有着隐隐的畏惧,“只是一个分身……分身而已!” “当然,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分身。”趴在莫闻馨肩头的白猫轻哼,“不过就算是一个分身,也能做很多事情了——” 话音刚落,无形的波动从白猫身周逸散开来,空气涌动着仿佛在呼吸,白玉铺成的地面微微震颤。寒霜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好像成为了他忠实的同伴,愿意倾其所有帮助他们对抗面前的敌人。 “这是……?” 寒霜刚刚问出声,就听到莫闻馨回答道:“气运加持,这就是前朝仙人触犯禁忌换来的力量。好好感受吧,霜弟,或许这是我们毕生唯一一次驾驭这力量的机会了。” “就算你散布气运加持,这两个小小的仙人能抵挡得了我吗?”掌律仙君容色不动如山,缓缓说道。 白猫挑了挑眉,道:“口气虽然不小,但有本事你把背后那道法术停了啊?” 掌律仙君恍若未闻,也不着恼,只是两道火线从他背后一闪即逝,消失在了天际远方。 “那是……传讯法术?”寒霜看着渐渐暗淡的火痕,心中有些压抑,缓缓吐了一口气。“目标恐怕也只有……” “必定是掌礼掌法两位仙君吧。”莫闻馨摇了摇头,镜月返微曲的剑刃渐渐镀上了明亮的镜色。 白猫淡然地说道:“即使吾将天下气运的三分尽数加持于你们,但是也难保一定能打过这家伙。所以,努力想想办法吧。” “吾还有点事情要做,反倒要靠你们保护了。”说罢,它紧紧抓住莫闻馨的衣裳,闭上眼睛,再不动弹了。 白猫话音未完,寒霜一手握紧零光剑,一手从零光剑的影子下抽出一束利刃,已然一个箭步向掌律仙君冲了过去——“洗剑峰寒霜,请仙君赐教了!” “隐云卫莫闻馨,参上!”寒霜身后响起莫闻馨的声音。 掌律仙君长剑平挥,拦住寒霜的猛击,长声吟道:“掌律一部,晗霄,有礼了!” 眨眼之间,寒霜和掌律仙君晗霄已经交了十剑。零光剑上的飞霜和晗霄手中烈阳般的长剑一碰,就化作暴风炸开,在广场上化作扭曲的龙卷。寒霜把洗剑峰代代秘传的双剑剑术全力施展开来,右手零光剑和左手束影成刃交相辉映,一时竟然和晗霄拼个旗鼓相当。 然而那些龙卷就像是长了眼一样,无论如何在广场上横行,几次三番从晗霄的身上扫过、干扰他的身法和剑招,却丝毫不会影响到近在咫尺的寒霜。尽管掌律仙君护体罡气颇为强劲,衣袍流光涌动也远非凡品,却还是被零光剑和束影成刃在身上留下了两道伤口。 正当此时,趁晗霄的注意力被寒霜吸引、绕行到掌律仙君背后的莫闻馨,高举起镜月返,向着晗霄狠狠斩落。晗霄眉头微动,将手中炎刃立在背后,莫闻馨这一剑便要徒劳无功——忽地,他脚下的白玉石板或许是被大力踩踏太多,骤然炸碎开来,掌律仙君的身形顿时一歪。 清姬剑却笔直落下。 利刃划过,晗霄背后喷薄出日珥般的烈焰。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狠狠将炎刃刺入地面,一轮磅礴的炎浪涌向四面八方,把广场地面上铺着的白玉石板尽数掀飞。那炎浪色作蓝白,相隔数十步寒霜的头发都被烤得蜷曲起来,显然威力绝大;然而被掌律仙君一剑震起的玉板,却又恰恰挡在了寒霜和莫闻馨两人面前,让晗霄的手段威力大减,以至于被寒霜随手唤出的冰墙一阻,便不得寸进了。 时来天地皆同力。寒霜心中闪过一句话。 “这就是气运加身吗……”他喃喃自语道。寒霜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前朝的仙人宁可让神州化为焦土,也要把这力量攫取在掌中。 “啧……当年无名陛下是怎么打垮那些前朝仙人的?”待炎浪和冰墙同归于尽后,掌律仙君略显苦恼的神色显露出来。他身上裂开几道长长的伤口,丝丝缕缕的淡金色火焰在伤口处跃动,那身仙君华服也显得有些破烂了。 “仙君可还要阻拦我们?”寒霜掌中利剑歪歪斜斜下指,离离紫电已然缠绕其上,蓄势待发。他心中观想无妄卦意,下一剑便是九天雷落的景象。 晗霄将长剑笔直竖在眉心,神色肃然,没有答话。 寒霜和莫闻馨对视一眼,齐齐杀上。莫闻馨剑气恢弘中正,剑势却宛如濒死的狂暴野兽,分明是以伤换伤的打法——莫姐姐何时学得的北荒剑术?这个疑问在寒霜心中转了一转,便被他抛到一旁。心无旁骛的寒霜剑势运转愈发如意,霜火风雷诸般力量流转不休,天雷击下、燃起离火,旋即化作凛冽寒风,锋利的冰刃混在寒风中洒落漫天剑雨,在晗霄身上撕开一道道伤痕。 尽管掌律仙君防御之势丝毫不乱,容色依旧不见惊慌,但是在束手束脚的情况下,衣袍已经被姊弟两人撕得稀烂,身上的伤口尽是淡金色的火焰升腾。在寒霜剑势稍缓、重整旗鼓之际,他还抽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躯。 “着实不雅。”晗霄摇了摇头,伤口处流动的金焰——或者,按照凡人的习惯,叫做鲜血——骤然暴涨,把寒霜和莫闻馨逼退数步。金焰缠绕在他的躯干四肢处,化作了寒霜常见的剑士服的模样。不过这身剑手服饰,样式古朴、花纹繁拙,明显是许多年前的样式了。 “这是……隐云卫的制服?”莫闻馨失声说道,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讶。 “还是这身舒服……”晗霄松了松肩膀,晃了晃手中明亮的炎刃,双手握住,高举过顶。“虽然有白丘的气运之力加持,但是你们的本事也算是过得去了。换作平日,我怕是要把你们硬拉进我律部的。可惜……” 掌律仙君挥下炎刃。“可惜,道不同啊!” 寒霜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飞掠退开,然而无尽光明透过眼皮刺入他的眼中,仿佛第二轮太阳升起在面前。紧跟着的,是一阵地动山摇,寒霜想要稳住身形,却发现自己被无俦巨力甩到半空当中,脚下再碰不到实地,手中的影刃早已消散、零光剑也几乎脱手飞出——当他催动灵力、强行睁开双眼时,忽然发现面前有半座广场竖直立着、遮天蔽日地横亘在他眼前,正在极速飞远。 百里仙城,已被晗霄一剑斩成两爿! 此时晗霄和寒霜姊弟之间,除了一片虚空之外,再无他物妨碍。 掌律仙君缓缓走向寒霜和莫闻馨,神色中颇有寥落之意,缓缓道:“你们并不明白我们的悲愿。千年来,天上、凡间的运作都是仙冥之功。可你们以为人间没有盗取气运的妄人?你们以为天仙里没有盗取气运的败类?” “仙冥、仙冥……什么天仙,其实还是凡间生灵。”晗霄笑了一笑,似是讽刺,似是无奈,“以凡身周转神州气运,你们以为一点代价都不需要付出吗?” “但这和桃花仙又有何干?你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但我只看到你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他人身上的恶行。”寒霜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握住零光剑的剑柄,回道。 “你问过她是否愿意吗?回答我!”一弯银亮的新月斩向掌律仙君,他挥剑格挡。莫闻馨把身躯压在剑刃上、强硬地推开了晗霄的剑刃,狠狠撞在晗霄身侧,双刃的清姬剑在两人身上都印出了深可见骨的伤痕,金焰和镜色混杂在一起,化成灰色的混沌气流。 “大义凛然吗……”晗霄抽出炎刃,刺入莫闻馨的侧腹,剑尖从她身躯另一侧透了出来,而莫闻馨用力抓住了晗霄持剑的右手。“你们没见过前朝末年的景象。” 晗霄的声音微微颤抖:“那是地狱。” “所以呢!”零光剑疾速挥舞,斩断了晗霄握剑的右手。那右手在空中虚虚握了握,便炸成了一团光焰,烧烂了寒霜整条手臂的皮肤。 “所以我们发誓,绝对、不会让那样的情景再度出现。然而我们终有一死,那时无名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所以,你们不能带走她,绝对不行!”晗霄重重踢开已经接近昏迷的莫闻馨,仅剩的左手拔出炎刃后,反手刺入了寒霜的肩头。 “你的正义我已经理解了。也许换个时间,我会站在你这边,但很可惜不是现在。”寒霜一拳砸在晗霄手肘处,另一只手扭住他的手指,仙君不可抑制地松开了手。寒霜用力一推,带着肩上的利刃向后飞掠,零光剑紧跟着他的步伐。 “——所以这一招,就请你收下吧!” 晗霄喘息着,左手从右臂断臂处一拉,再度抽出了一支烈阳般的剑刃,站直身体面向寒霜:“那就让我见识一下濯玉洗剑峰的绝学吧!” 寒霜握紧零光剑,举剑齐眉,静心诚意,然后一剑击出。 “一击当见生死!痛快!”晗霄大笑着迎向寒霜的剑。 漫天霜降。 当寒霜从物我两忘的玄妙境界中取回意识时,发现晗霄已经跪倒在面前。他全身上下布满伤口,胸腹部还有数条开放性的巨创,正喷吐着明灭不定的金焰。喉咙处更有一道水平的剑痕,几乎把头颅斩掉。即使是仙冥的掌律仙君,也再承受不住这样的伤势了。 莫闻馨已经挣扎着起身,三十六枚银针刺在周身要穴,乳白色的气流冲入她的身体,她身上的创痕也开始一丝一毫地愈合。 晗霄用手中黯淡下来的炎剑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彻底倒下,然后抬头看向姊弟二人。“看来我确实是托大了,原来天下三成的气运之力,竟然玄妙如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前朝仙人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虽然恐怕三部仙君齐聚都奈何不了你们,不过……” 说话间,天际一道紫金雷霆闪过,随着电光,身着华丽金衣的仙君出现在晗霄左手边;一道白影凭空浮现在晗霄右手边,缓缓勾勒出纹理,原来是峨冠羽裳的仙君。 “至少我们三个能把你们赶出仙冥。不要再来这里,不要再找无名,为了仙冥,也为了你们自己……” 掌礼仙君举起手来;掌法仙君也举起手来。掌律仙君同样举起手——三道微光从他们手中轻轻跃起,汇聚,笼罩住姊弟二人全身。随后,掌律仙君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所以,你们还是篡改了无名……不,桃花仙的记忆?”寒霜一边用力挣扎,一边问道。然而被那看似脆弱的微光一照,寒霜的全身气力就好像被抽走了一般,几乎动弹不得。 “是。上古法门冰心诀,本是前朝一块九霄之上生出的玄冰所留;然而任何修炼冰心诀的人,都会慢慢转化为玄冰之体。从身到魂,皆是如此。”掌礼仙君没有看倒下的掌律仙君,而是专注地维持笼罩着寒霜的微光。“不过……无名才是她本应有的名字。” “千年前见证过前朝末年那副地狱景象的人,泰半已经重入轮回了。而年轻一代的天仙和天妖,真的能坚守初心、万世不易吗?”掌法仙君面色凝重,手中变化法诀,也是丝毫不停。“抛却天仙躯壳,我们也不过是一介凡夫罢了。幸好我们找到了她,在我们逝去之后,担当大任而有余。” “所以,她和鼎朝开国的无名帝王是什么关系?”寒霜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勉强问出了一句话。 “我们只是帮她成为她应该存在的人。神州、仙冥、妖昊,本就应该属于她,我们只是代为保管而已。”掌礼仙君和掌法仙君齐齐说道。 “是时候还给她了。u看书wwukansco” 随后微光炸裂。 寒霜的眼前骤然模糊。他感受不到分毫力量,不过远方已经朦胧起来的层云,却好像被大力推开一样,骤然退向远方。 然后,寒霜飞快向大地坠落。——与此同时,他耳中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 不知落了多久后,寒霜身躯一滞,好像砸穿了什么不可见的屏障。久违的风披拂在他的脸上,却没有仙冥灵气那浓重得近乎粘稠的感觉。而无穷无尽的空虚感从寒霜四肢百骸传来,好像身体变成了糖块,缓缓地、缓缓地溶解在无边无际的水中。 他终于回到了凡世。 本能般地,寒霜动用起身体中和凡人相比近乎无穷的法力,抵御住大地的束缚。然后,寒霜发现自己和莫闻馨正站在离地百丈的空中,白猫依旧一动不动地挂在莫闻馨背后。在他身下是绵延千里、寸草不生的荒山,而荒山之外,覆满白雪的草原远方,还有几柱炊烟升起,又被高空的烈风吹散。 这里正是贺兰山。 寒霜和莫闻馨对视一眼,刚刚开口要互相说些什么,刹那间,又是尖锐的啸声传来。寒霜听过这样的声音:就在几日前,濯玉峰上,那个掌法一部的仙人,就是带着这样的啸声从天而降的。 冰蓝色的流星坠落在两人身边。 ——是无名。 她定定地看着姊弟二人;寒霜注意到,她那冰蓝色的瞳仁,好像是将碎未碎的琉璃盏一样,裂着交错的痕。 “带我去,见那个叫阿莲的人。”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立刻。” 第15章 桃花 小雨催春去,莲心暗逐风斜。数声羌管城头笛,野水渺蒹葭。 岁岁寻芳携酒,天寒雪映窗纱。门前不见飞琼马,闲坐惜桃花。 ——《乌夜啼·桃花》 寒霜和莫闻馨站在比贺兰千里荒山还要高出千丈的空中。朔风阵阵,霰雪星点,刮在寒霜身上,却丝毫不觉寒冷——天仙之躯,自是不会被这凡间寒风伤到分毫。白丘化身成的白猫,一直挂在莫闻馨的后背上,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莫闻馨试着摇了摇它,它也没有回应,若不是还有呼吸,寒霜险些以为它已经死了。 而寒霜面前,那个声音清冷、瞳凝寒冰的仙女,正正地注视着姊弟二人。只是她寒冰般的眸子,却像将碎未碎的琉璃盏一样,布满了奇异的裂纹。 “带我去,见那个叫阿莲的人。”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像细碎的冰碴正在崩解,“立刻。” 寒霜点了点头,开始掐诀作法。从贺兰山一步跨到姑苏城的法术,并不算如何复杂,只是所需的灵力并非凡人能够提供罢了。而此时的寒霜虽然能够借助己身庞大的灵力施展这法术,却感觉身体愈发空虚,仿佛马上要溶解在虚空中,有些莫名的心悸。 “你想起来了吗,桃花?”莫闻馨问道。 “桃花……”空气中炸起仿佛琉璃碎裂的脆响,却不是来自寒霜的双耳,他意识到这只是某种共感。无名按着额头,表情有些痛苦。“桃花……是……” 看到无名痛苦的神色,莫闻馨却没有住口,继续说道:“桃花就是你啊,你就是桃花,不是无名。” “桃花……无名……我究竟是谁?”清脆的碎裂声一声接着一声,寒霜惊讶地发现,无名那头冰蓝色的长发,甚至也浮现出细碎的裂纹,露出被掩饰已久的底色—— 火焰般的鲜红。 终于,寒霜编织的法阵已近完成,跨进这道阵法,应当就是姑苏城了。 寒霜说道:“来吧。” 莫闻馨和无名依言而行。寒霜便做了一个手势;他眼前的景物一阵晃动、模糊,随后在三人脚下清晰起来的,竟然是一片喜庆的鲜红。 原来凡间已经是除夕了。 从天上望去,月色明媚的姑苏城张灯结彩,灯火聚成溪流,一片红火喜庆的模样。只有城东还是一片昏暗寂静,根本没有丝毫新年的气氛。 寒霜和莫闻馨对视一眼,随后拉着桃花向姑苏城东的抚孤院冲去。莫闻馨拖着无名一马当先落在了院子正中,随后寒霜也在地上落定;院子里虽然幽暗寂静,没有几盏灯亮,但是人却密密麻麻站着许多。 当年和姊弟二人一样,从姑苏城的抚孤院中走出的孩子们,如今已经尽数回返。看到三人从天而降,这些衣衫各异的人们纷纷一惊,待打量仔细后,立刻有人匆匆钻进里厢——看他那踏雪无痕的步法,明显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 立刻,慕容公子从房中奔了出来。他面色苍白、容色枯槁,即使是昏暗的月色下,寒霜也看得出来,他实在已是油尽灯枯了。 “你们、你们终于回来了……她就是?”慕容公子看了看被莫闻馨拉着的无名,喘息着问道。 寒霜点了点头,问道:“婆婆还好吗?” 莫闻馨打断了寒霜的话。“这些天辛苦你了,闲话莫说。我们带仙子进屋吧。” “快,快些进来吧。也算遂了婆婆的愿……”慕容公子同样没有正面回答寒霜的话,只是避开身子让出了一条路。 寒霜垂下头,跟在莫闻馨和无名身后,进了连婆婆的卧房。慕容公子飞快掩上了门,避免外界的寒气冲撞到婆婆。卧房内微光如豆,轻轻跃动着,朦胧地映出了连婆婆慈祥的面容。但她平时总是微微笑着的脸,现在却微微显出痛苦之色。 “这就是……”无名踉踉跄跄地走到榻前,纤细的手指有些颤抖,轻轻触碰连婆婆的脸颊。“阿莲吗……” “变了……模样呢……” 一声清脆的琉璃碎裂声。 冰蓝色碎裂飞溅,化作星光逸散。 寒霜分明看到,那坐在连婆婆床边的女子,发色和眸子,尽是火焰般的鲜红。 “我……不是无名……我是桃花!” “阿莲!我来找你了!” 连婆婆缓缓睁开眼睛,半晌,方才看清面前的仙女模样。 “桃花……是桃花吗?”她喃喃自语,神情恍惚,“我莫不是在做梦……” 桃花已然泣不成声,握住连婆婆的手放在脸颊,“我早该想起来的……我早应该来找你的……” 丝丝缕缕灼红却柔和的光,从桃花身上渐渐流溢向连婆婆老迈的身躯;在寒霜的灵识中,更是发现,桃花几乎毫无保留地把她天仙的灵气灌注进连婆婆体内,而不管这是多么浪费—— 可惜却毫无用处。连婆婆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灵气只是在连婆婆体内打了个转,就流逝到天地之中了。 莫闻馨叹息道:“连婆婆寿元已尽,此乃逆天行事,无法长久的。” 桃花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将灵气输送到连婆婆的身体中。寒霜很清楚,灵气对于天仙而言与血液无异,桃花此举,也无法给连婆婆延寿多久。 至多是共死罢了。 寒霜和莫闻馨默默看着,寒霜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唉,痴儿,痴儿……”忽然,莫闻馨手中的白猫动了一动;它张开眼睛,开口说话。“逆天改命,人仙皆无能为力,但是桃花,你或许是少有的例外。” 桃花睁大了眼睛,一脸愕然地扭头看向白猫。白猫从莫闻馨手中跳到地上,人立而起,向姊弟二人微微打了个稽首。“贫道老髯子。还多亏了球球把我唤醒,否则我也不知道这许多事情。” “桃花此事,皆是我的过错……不过,至少还有补救的机会。” 寒霜和莫闻馨也惊讶地互视一眼,连忙拜倒下去。白猫挥了挥爪子,两人就被一股柔力托起,重新站起。它转向坐在榻边的桃花仙,缓缓说道:“桃花,你本是千年前那位书生帝王轮回重生。书生帝王虽然建立鼎朝、成就无上功业,又尽斩前朝仙人,将天下气运复归正轨,然而他始终没有达成自己的心愿……和他落第时别离的那个心爱的女子再续前缘。” “所以,当贫道知道你重生之后,就决定将仙冥交还给你……毕竟它本就是你的。” “可是啊,那和我又有什么干系?”桃花轻声说道。 老髯子默然。 半晌后,它才继续说道:“虽然无名帝王再入轮回前将天下气运尽数托付给贫道和球球……但是毕竟那是天下气运的主人。即使轮回转世,仍有天地气运会悄然归附于你。” “若你愿将书生帝王的气运之力和前世带来的无边灵力尽数舍弃,再加上贫道的法门,逆天改命或许有一线生机……只是,尽失气运与灵力的你,也只能作为凡人度过一生了。” “你,可愿……” “当然愿意!”桃花只是定定看着复又昏睡过去的连婆婆,“你尽都拿去罢,我只要阿莲!” “要我孤身一人当那千年、万年的天仙,还不如和莲花在凡间过一辈子!” 老髯子再度沉默片刻。 “贫道明白了。”随后,他缓缓说道。 莫闻馨悄声问老髯子:“那接下来,天下当如何?” 老髯子道:“既然桃花不愿意当仙冥、妖昊与凡世的主人,那贫道也只能继续努力咯。只不过,这仙冥,看来也要变一下天了……” 寒霜向老髯子再度拜下。“此事全因我们而起,若有什么寒霜能补救的,那定然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凡事有果必有因,即使今日不做,明日也要做的。”老髯子摇了摇头,说道,“贫道却是要感谢你们,若是没有你们,贫道还要再坐百年死关——那时或许已经晚了。” “桃花,你准备好了吗?”它看向桃花仙,神色凝重起来。 桃花点了点头。 于是老髯子挥了挥爪子。也没见他施展什么法度,桃花身上的光华就忽地黯淡。 连婆婆周身却泛起强光。 光芒散去,坐起身来的,是一个头发灰黑、容貌清秀可爱的女孩儿。 “咦?我……”她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面前的仙女。“桃花?” 她转过头,又看了看一旁的姊弟二人。“闻馨?寒霜?你们都在这里啊?” “我……我刚才是睡着了?” 然后,她就被桃花紧紧抱住。 “阿莲!” 连婆婆——不,阿莲怔怔地伸手回抱住桃花,脸上还颇有些迷茫之色。 寒霜的袖子忽然被拉了一拉,回头一看,正是莫闻馨在向他使眼色,老髯子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边。于是两人一猫悄悄离开了连婆婆的卧房,来到了小院之中。 寒霜忽然觉得月色有些暗淡。 他抬起头来;明月之下,天仙群聚如云。 环绕着小院,那蚁群般密密聚集在一起的天仙,已经将月光都尽数遮蔽!为首者一人身着金衣,一人披覆羽裳,正是掌礼、掌法两位仙君。 院内众人已是刀剑出鞘,不过看着这浩浩荡荡的架势,一个个脸上却都有些胆怯。 “唉……还真是夹缠不休。”寒霜抽出了零光剑,苦恼地说道。 “叹什么气?连掌律仙君你都打了。”莫闻馨倒是神色自若,说道。“老髯子阁下,有什么好办法吗?” 老髯子先用猫爪拍了拍慕容公子,慕容公子立刻肉眼可见地恢复了活力。然后他才叹息一声,说道:“当然是带着这些不成器的小家伙们回到仙冥了。你们有什么想要贫道帮忙的事吗?” 莫闻馨摇了摇头,却向寒霜以目示意。uu看书 .as 寒霜犹疑了一瞬,期期艾艾地问道:“老髯子阁下,您方才说过,过往死去的人……会轮回转世,是么?” “正是如此。”老髯子点点头。 “有个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人过世了。我该如何去寻找她如今的转世?” “又是个痴儿啊。”老髯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把手按在了寒霜头顶。“那就回忆一下那个人吧。” 寒霜闭上了眼睛,开始回想那天月下竹林中所见的朦胧身影。想着想着,他惊讶地发现回忆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那过往的一幕幕,竟然没有丝毫缺损和模糊。 他没有成功地忘记过。从来没有。 然后寒霜睁开了眼睛。扶苏还没有回来……还在遥远的、无法触及的彼岸。但当她出现的第一刹那,寒霜知道,自己就会知晓她的存在。 到了那时,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去往她的身边。 “经过了仙冥妖昊灵气洗伐的天仙,即使身处凡世不再补充灵力,也至少有五百年的寿元。”老髯子悠悠地说道,“足够你找到心中思念之人了。” 寒霜心中悲喜交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话已至此,有缘再会吧。贫道稽首了。”说着,白猫就从莫闻馨手中缓缓飞升而起。而那漫天真仙,无论是挣扎也罢、惊惶也罢、放弃抵抗也罢,尽都被无俦巨力拉着升起,即使是两位带头的仙君也无法抵抗。 渐渐地,仙人消失在天穹尽头,朦胧的月色再次洒落。一片寂静中,只有远方一两声未燃尽的鞭炮炸响,回荡在姑苏城中。 新年到了。 尾声 此后,桃花和阿莲把抚孤院和连婆婆在姑苏城内的一应产业,尽数托付给了寒霜幼时伙伴中那些善于货殖之人,离开家乡远游。 她们说,要把天下每个角落都看一看。 从那时起,江湖上就一直流传着一对儿仙女般璧人的传说。鼎朝、北荒、西域泰方、东海沉篷,都留下过她们的足迹。 直到寒霜漫长寿元的尽头,书写她们故事的话本和歌谣,还代代相传,历久弥新。 从此不再有登天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做“天劫”的考验。 这考验并非天落雷霆或者风刀冰剑夹击,只问心意,不问手段。 只有那些一心求道、心如止水明镜的修行之人,才能通过这样的考验、羽化成仙。 而这样的仙冥,又能坚持多久呢?寒霜不知道,不过至少直到寒霜老去,这天地都还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帝都长安。 地宫。 莫闻馨腰佩华美的长剑,身穿红衣,一步步踏入长安地下这无比恢弘的地宫大殿。 大殿正中,是一座圆桌,桌边已经坐了三五个人;比之宽广的穹庐,圆桌实在是小得可怜,不过大殿如此之大的原因,还是圆桌一侧那条体长数里、金甲光辉灿然的巨龙。 莫闻馨径直走向圆桌,整了整椅子,坐了下来。 ——她知道,圆桌边围坐的这几个人、妖、仙,就是鼎朝。 她也是鼎朝。 西域昆仑。 直插天际、连绵不绝的雪峰之间,无人问津的峡谷深处,却是溪水潺潺、繁华似锦,一片四季如春的好气象。 两鬓添了一抹重霜的寒霜,身穿厚重的皮袍,半肩却露在外面;一番艰苦跋涉后,他的额头已经微微见汗了。 看着这世人不知的秘境美景,寒霜深深吸了一口气,花香清甜,微风甘冽,他不禁露出享受之色。 然后他迈步向前。 花海中央,一支纤细颀长、水晶般剔透的剑刃正直直树在那里。花藤缠绕在剑身上,鲜花绽放,抹去了剑刃的凶戾之气。 寒霜走近前去。许许多多巴掌大小的花妖被他惊起,挥舞着背后花瓣般的翅膀翩飞,有的躲在草丛中好奇地打量着寒霜,有的围着寒霜来回转圈,显然是没见过生人的样子。 即使被花藤包裹,走到近处,那剑仍是寒气流溢,花妖们离那剑远远的,就不愿意跟进了。只有一个小小的花妖,正坐在剑锷上踢蹬着小脚,丝毫不惧这剑的剑气。 她抬起头来,看着寒霜,半晌之后,怯生生地问道:“你……你是谁?你为什么在哭?” ——她却没有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儿一样,从她双眸边滚落下来。 琴瑟愿与,共沐春秋。 滢溪潺潺,炊烟悠悠。 敢请东风,玉成双偶。 遥递佳信,知否知否。 为理云鬓,为簪银钩。 明月可鉴,情深亦寿。 此生相依,人间白首。 千金不易,清茶淡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