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登仙》 第一章 执怨集 如果再给卢湛一次机会的话,他发誓,再也不要一个人走夜路。 冷月寒霜,秋风轻拂,路旁的杂草灌木蒙上了一层白纱,湿润的雾气令人倍感阴冷,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卢湛现在被人给围了。 四个高大威猛的壮汉,个个凶神恶煞,手持刀叉铁棍,将他困在中心,这里面随便挑一个,都能折腾得他死去活来。 很明显,他碰上劫道的了。 “呸!真他娘的晦气,又是个穷酸秀才。” 嗯?他为什么要说又? 卢湛并没有心情去思索这些,现在他只想保住性命,所以他乖乖把身上的所有钱财都掏了出来。 “好汉饶我一命,这些银两,各位拿去买些酒喝。” “笑话!杀了你,这些不一样是我们的?” 当中一名劫匪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于是用铁棍狠狠的捅了捅卢湛。 “大哥,一不做二不休,照旧杀了得了!” 一名持刀的壮汉,边说边朝着他步步逼近。 这种事他们不知道做过了多少次,早就是轻车熟路,杀人放火金腰带,不留后患,对于他们而言,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眼见得这帮人已经起了杀心,卢湛心里也慌。 眼下的形式,想跑是不可能的,再者已经入了夜,两侧又皆是山林,虽处于官道之上,方圆数里之内亦杳无人烟,至于奋起反抗,就他这七尺身板,想都不要想。 “好汉手下留情,且听我说!实不相瞒,其实我乃沅南县富商之子,家里有的是钱。各位劫道,无非为了求财,杀了我,对各位并没有什么好处,倒不如把我绑了当做肉票,我写封书信,让家里人拿钱来赎,价格全由好汉来定,不知意下如何?” 危急关头,保命要紧,卢湛当即如此说道。 当然他也有赌的成分,万一这帮人脑子一根筋,不受诱惑,就要他命,那么他说破了天也是白费力气。 好在他赌对了,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多数劫匪拦路抢劫,不过都是为了一个钱字罢了! 这番话一出,为首那名络腮胡子的壮汉便将手一挥,拦住了手下的弟兄,他盯着卢湛,嘴角露出一道阴冷的笑意。 “你小子倒是挺圆滑!把他绑上,带回去。” 他能做这帮人的老大,眼力自然独到,眼前之人虽是书生,却不是一般的书生,首先他的衣着打扮,其面料都极不普通,用的是上好的绸缎,再者寻常书生,哪能随手就掏出一二十两纹银保命? 由此可见,他所说的话,并不完全是假的。 两名壮汉卸下了卢湛的包袱,将他五花大绑,又将他的头巾扯下,堵住了嘴,趁着夜色,朝着山林深处行去。 …… 卢湛此刻真的是有苦说不出,老天爷就仿佛在跟他开玩笑一样,想他好好的一个二十一世纪杰出青年,毕业两载,工作才刚有点起色,结果云里雾里的就出了车祸,英年早逝。 这还不算完,当他再次睁开眼后,便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并成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一连浑浑噩噩数日,几度让人以为是中了邪,艰难的融合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之后,他才明白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这里是大启王朝,今年是永和元年,一个类似于华夏汉唐时期的朝代,至今已享国运三百余载,但它却并不存在于华夏的历史长河之中。 至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卢湛,字文澈,是沅南县最大的布商之家的公子,家里经营着数十座绸缎庄,几辈子衣食无忧。 可卢湛这小子不甘心安于现状,总喜欢折腾,耗费了大量财力物力,十四岁一举考中了秀才,在当时的沅南县,可谓是轰动一时。 只是后来的乡试,却没有这么一帆风顺,一连考了三次,足足九年,每一次都榜上无名。 上个月的秋闱便是他第三次应试,落榜之后,心情郁闷,大病了一场,不曾想却就此郁郁而终,如此才使得现在的卢湛鸠占鹊巢。 因为那一场大病,足足休养了大半个月,与他结伴应试的同窗好友实难相候,故而便先行告辞回乡了。 武陵郡距离沅南县并不远,坐马车不过两天的路程,卢湛恢复之后,其实是请了辆马车护送的,不料行到半路,车轱辘忽然坏了一个。 没奈何,只能下车步行,准备到下个驿站换一辆马车,可谁知却在这儿,碰上了劫道的。 幽深的山林腹地,一座寺庙传出点点火光,几名壮汉挟持着卢湛,大摇大摆的进了庙里。 寺庙不算很大,甚至有些破旧,院内院外处处点着火把,虽常有人来往其间,却并不嘈杂,反倒显得颇为安静。 入庙之后,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便直冲鼻腔,庙里除了土匪还是土匪,早已没了半个僧人。 卢湛被人押着来到西院,一排厢房,原本是待客之用,此时里面却隐隐传出女子的啼哭声。 他被单独关进了一间厢房,只是手脚被绑,行动受阻,致使他不得不靠近墙面,稳住身形。 透过木窗,卢湛能看到外面的情形,院中有两名土匪守着,房门也被上了锁,他想凭自己的能力逃走,几乎是难如登天。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卢湛不禁有些怨天尤人,因为此刻他的确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脱身,并且换作是谁碰上这种事情,心情都不会好。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房门打开,之前见过的那名土匪取来了笔墨纸砚,同时为卢湛松了绑。 “我们老大说了,你要想活命,就让你家人送来三千两银子,否则就等着给你收尸吧!” “另外,我劝你最好别耍花招,我们老大那可是才高八斗,状元之材,之所以让你写,就是为了能让你家人识得你的笔迹,以省去不少麻烦,废话不多说,赶紧写吧!” 卢湛望着他,频频点头称是,心里却是暗自忖度,你们要是识字,还会让我写?这不是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就地铺开了纸张,准备先照他们的意思做。 然而,就在他拿起毛笔的那一刻,却是蓦然一怔,因为这支笔他认识,这是他同窗好友吴登科的笔。 笔为硬毫笔,紫竹加狼毫所制,笔根处还刻了一个“吴”字。 这支笔他视若性命,从来都不会离身的。 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上了卢湛的心头。 与此同时,在他握住笔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光幕,朦胧之间,一册古朴的竹简,浮现在了眼前。 竹简缓缓地展开,从右至左,第一片简条中央,由上而下,显现出了“执怨集”三个金字。 除此之外,一句句真言,接连浮现其间。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当世万物,多生执念业障,可为善者化,为恶者消,以感天道,异人收录,记于《执怨集》。 这一段真言过后,从第三片简条开始,则是一行极为细小的信息。 执物:吴氏毫笔 物主:吴登科 类别:鬼 执念: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未化解) 品级:丁字五品 能力:文章出众、书法上乘(未获取) …… 第二章 附身 卢湛很快就写好了一封求救书信,那壮汉一把扯将过去,装模作样的扫了两眼,目光阴沉地望了望他,冷冷喝道。 “最好老实点,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说罢便不再理会,出门之后,反锁了房门。 此时房中四下无人,卢湛毫不犹豫,心念一动,脑海之中的那册竹简,便再度浮现了出来。 “果然如此!看来这东西只有我自己能够瞧见,只是不知它到底有些什么作用?” 卢湛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藏一般,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惊异,当即细细研究了起来。 说起这册竹简的来源,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这是他在出车祸之前,从古玩市场淘来的。 倒不是他喜欢这些玩意儿,而是他爸对这些东西爱不释手,赶巧过几天他爸生日,索性便投其所好,到古玩市场逛了两圈,想着挑几件靠谱的礼物以表孝心。 无意之中,在一个摊位上看到了这件东西,也算是有缘分。老板说是西周的,刚出土不久,他若诚心要,三万便直接拿走。 卢湛当时就白了他一眼,最终以八十块成交。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带着这些东西开车回家,路上不幸发生了车祸,再醒来时已经物是人非,换了人间。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东西竟然也跟着他一起穿越了过来,并且沉寂了大半个月,直到现在才展露而出。 细细解析竹简上面的文字,再结合那一排同窗好友的个人信息,卢湛心中大概明白了一些。 既然叫“执怨集”,那么应该是收录世间执念怨念之物,那支狼毫笔,想来便是好友的执念之物。 笔上浸染了他的执念,所以自己碰到之后,立马便开启了执怨集。 他的执念是考取功名,而类别是鬼,这证明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吴登科真的已经惨遭了毒手,只因这一份执念难以消散,故而附于笔中。 同时从这一点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亦使卢湛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执怨集将吴登科分类为鬼,而不是死人之类的,这是否说明,这个世界远远没有他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妖魔鬼怪,神话志异,难道都是真实存在的?若真如此,这个世界未免也太过于危险了! 至于下面的品级,卢湛推敲过后,应该是按照甲乙丙丁的顺序来排列的,只是在这四个级别之后,还细分有微观品级。 能力的话不用多说,这些都是吴登科的拿手本领,只是卢湛有些想不通,既然他的文章书法能力都已达到上乘,为什么这次乡试,竟会再次落第? 再者,这册执怨集似乎只可以收录他人的执念怨念,那么对于自己,又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从竹简当中透露出来的几道信息推测,难不成是要让他做好事,帮助别人化解心中的执念,从而获取好处? 卢湛相信,这东西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当中,就好比他前世看过的各种网络小说一般,机缘不会莫名其妙的认主,这其中肯定隐藏着某种秘密等着他去验证。 一切尚且处于猜测阶段,卢湛也就没有继续在这上面耗下去,念头一动,竹简便自行收回,仿佛从来都不存在。 那土匪拿走了书信,却把笔墨纸砚留在了这里,卢湛此刻拿起那支狼毫笔,端详之下,不由长叹。 登科兄与他不同,他家境贫寒,十七岁才考中秀才,而且是廪生,这回是第二次应试。 吴登科的父亲早故,只与母亲妹妹相依为命,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考取功名,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好日子,所以他一直都很勤勉努力。 原本在他看来,此次就算是自己落榜,登科兄也一定会高中,可谁能料到最终竟会是这种结果。 落榜之后,他的心情也不好,只是想着家中老母身有旧疾,小妹又尚且年幼,需要人照顾,这才不得不收拾起情绪,比自己先动身几天,怎知最后却丢了性命,想来着实令人感概万千。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现在他才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为什么那帮土匪拦住他时,会说:又碰上个穷酸秀才。 “登科兄啊登科兄,时也命也!只能说造化弄人,你若在天有灵,便保佑我平安脱险吧!倘若我能逃离此处,定会回来为你申冤的。” 卢湛握着笔,无奈叹惋道。 只是他话音刚落,屋子里唯一的一盏油灯忽然熄灭,紧接着手中的笔也发生了异象,一道刺骨的寒流自笔管内疯狂往外渗透,同时一缕白烟袅袅升空,转眼便化为了一道虚影,脚不沾地,披头散发,就这么静静的悬浮在卢湛身前。 这是一道人影,或者说是一道鬼影,在由木窗洒落进来的月光映照之下,显得格外的清晰。 “啊……” 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得卢湛吓了一跳,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当场便大叫出声。 “大晚上的鬼嚎什么?活的不耐烦了!” 他的叫声,不出所料的引起了院中土匪的注意,当中一人扯着嗓子,怒气冲冲的喝道。 “没……没什么,灯灭了!” “淦!再鬼叫,老子打断你的腿。” 外面的土匪骂骂咧咧,渐渐的便不再理会。 卢湛此时整个人背靠着墙,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他见到阿飘了,而且看上去并没有电视里演的那么可怕,这也是他没有被当场吓晕的一个重要因素,倒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眼下他也已经能够确信,这个世界是真的有妖魔鬼怪存在,他的三观彻底炸裂了,只是关乎这些,前身似乎没有半分记忆。 “你……你是登科兄?” 从他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容上来看,倒是不难辨认。 “文澈兄莫怕,我不会害你的,你大可放心,只是我死得冤枉,着实不甘心,你要帮我申冤啊!” 吴登科声音凄冷,幽怨万分,但貌似只有卢湛能够听到,而且似乎只有他,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登……登科兄,你的遭遇我知道,只是如今我也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够帮你呢?” 卢湛长舒一口气,心有无奈,轻声细语的回答道。 “这个无需挂怀,文澈兄既然把我唤醒,我便自有办法救你出去,只是文澈兄得受点苦!” 沅南县到此,快马加鞭也要半天的时间,等他们把书信送过去,再等老爹筹备好银两前来相救,少说也要一天,在此期间还得保证不会出什么岔子,避免被这帮土匪撕票。 所以有法子能够自救,只要是在保证性命安全的前提下,卢湛还是很乐意为之的。 再世为人,他的心性有了很大的转变,既然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自然会好好的珍惜。 只有真正死过,才会明白生命的可贵之处。 “只要能安然离开这个鬼地方,受点苦算什么,登科兄有什么办法,尽管说来便是!” 吴登科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娓娓说道。 “不瞒文澈兄,如今我已身为亡魂,没有了肉身,因而许多事情都办不到。但是做鬼也有做鬼的好处,所以我是想附身在文澈兄的身上,你我二人心意相通,互利互补,届时一举擒获这伙流寇,相信不是什么问题!只是事后,文澈兄可能会大病一场。” 第三章 脱困 已是三更时分,隔壁的啼哭声早已停歇,院中两名土匪正趴在桌子上打盹,万籁俱寂。 “砰”的一声闷响,卢湛运起双掌拍在门上,巨大的冲击力促使房门瞬间破开,门顶的灰尘被震得簌簌下落,但这般动静同时也惊醒了院中的两名土匪。 一见卢湛破开房门,顿时大怒,二话不说,提刀便赶了上来。 “妈的!还真有不要命的!老子成全你。” 他挥刀便朝着卢湛左肩砍去,只是并不敢用力,毕竟老大有所交代,这小子的性命暂时得留着,他们还得靠他赚钱,所以也是不敢下死手。 虽然现在不能杀他,但见点血给他个教训,却还是不成问题。 只可惜他们明显没有察觉到事情的反常,壮汉一刀挥下,竟然扑了个空,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卢湛便已经消失不见,紧接着后脑一痛,两眼一黑,壮硕的身体便软绵绵的瘫了下去。 另一名土匪见状,双目圆瞪,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然而他尚未完全反应过来,面门上就中了一记重拳,打得鼻血横流,门牙脱落,当即倒地不省人事。 他们的动作在卢湛眼中,都太慢太慢了。 如果你观察足够细致,就会发现此时的卢湛,双脚是完全踮起来的,移动也不是迈步走路,而是平地挪动,身体无比的轻盈灵活。 很显然,他这是被鬼附身了。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天魂归天,地魂入地,人魂则跟随黑白无常入阴司受审,转世投胎。 至于七魄,离体后会自然的消散于天地之间。 当然,这是寻常人死后的流程,像吴登科这般枉死之人,又因为执念太深,入不了地府,连枉死城也去不得,便只能成为孤魂野鬼了。 他生前是读书人,一身正气,哪怕是枉死,也没有多少戾气,成不了厉鬼,不然他也不至于要附在卢湛身上。几名流寇,何须放在眼里! 被附身的卢湛,犹如神助,此刻全身心的放松,将身体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了对方,但他的主流意识依然存在,所以所见所闻,乃至感受,都无比真切。 搞定了这两个土匪,他继而将周围厢房的房门逐一打开,解救出了三名女子、两名老僧。 快速询问过后,得知女子是土匪从山下的猎户家中掳来的,家里男人全都被杀了,她们被掳到此地已有数日,日夜受到土匪蹂躏,生不如死。 至于老僧,他们才是这庙里真正的主人,年轻僧人尽皆惨遭毒手,只剩下他们两个老家伙。 一连数日粒米未进,他们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土匪原本的意愿,便是将他们活活饿死。 不管是卢湛还是吴登科,闻言之后无不心生气愤,但好在并未失去理智,当下让三名女子找来绳索,先将地上的两名土匪绑住。 趁着现在还有余力,接下来,他得速战速决,毕竟卢湛的身体素质也不是特别好,高强度的打斗很容易会感到疲劳,到那时可就坏事了。 土匪的警惕性都很高,稍有风吹草动,都能够将他们惊动,此处的动静如此剧烈,毋庸置疑,已然引起了庙内剩余土匪的注意。 不过片刻工夫,为首的络腮胡壮汉便带着弟兄赶了过来,乍见眼前的情况,亦是吃了一惊。 五名土匪握刀弄棍,迅速将卢湛包围起来。 “好小子,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耍花招,真是自寻死路。” 卢湛此刻观察之下,场中的土匪加上之前被他制服的两人,总共只有七人,这证明他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这不是寻常的山贼,而是一伙流寇。 若是山贼,必定会有自己的山寨,而且人手也绝不会这么少,出行做事都会有一定的秩序。 而流寇则不同,他们是劫完这家劫下家,行动迅速,居无定所,而且不用忌惮官府,因为等衙门得到消息,他们早就溜得没影儿了。 最重要的是,流寇都是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行事作风全凭个人喜好,再者人数相对较少,也完全不用遵守什么绿林规矩。 “哼!我早说过这小子留不得,不如照旧杀了得了,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怨不得谁,大爷我亲自送你一程!” 当中一名土匪目露凶光,杀心已起,而这一回,他的大哥并没有阻止他。 右手提刀上前,照着卢湛心窝便捅了过去。 “砰!” 可惜他的刀尚且没有近卢湛的身,小腹处便重重挨了一拳,仿佛被一头公牛撞了一般,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飞了出去。 “嗯?这小子有古怪,大家一起上。” 为首的土匪察觉到不对,招呼其余众人狠狠朝着卢湛砍去,但他们再狠再凶,终究是凡人。 凡人怎么能跟鬼斗呢?哪怕只是孤魂野鬼! 面对他们的合围,卢湛仅仅挪动闪避,飘忽不定,随后出拳,或抄起一旁石凳狠砸等等。 没有过多花里胡哨的招式,仅此而已。 因为吴登科本身也并不会武功,他所依靠的,无非是成了鬼之后的迅捷能力、反应能力、以及力大无穷之类的本能特性。 再加上卢湛的肉身,便等同于给了他实质性的倚仗,使他的各项能力都能够巧妙的发挥出来。 这些流寇,除了力量比常人大一些,行事狠辣一些之外,其实并没有多大本领,他们的老大也无非是学了几手粗浅的招式,衙门里但凡学过些正式功夫的捕头捕快,都能轻松将他制服。 面对被附了身的卢湛,则更不用多说。 几个回合下来,他们便纷纷倒地不起,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甚至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卢湛让那几名女子逐一将其绑好,同时又将绳索连成一片,牢牢缚于院中的树上,这才让她们下山去找人,届时一同将这伙流寇押解送官。 她们这几日在此受苦受难,原以为必死无疑,不曾想老天有眼,派来卢公子搭救,方才见他只身一人,独斗诸多土匪,只以为是一位江湖大侠,因此对于他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 此地也是处于沅南县的管辖范围之内,但是距离县城尚远,若是让她们前往报官,再等衙门带人前来,时间上必定要等很久。 虽然这伙流寇目前已经被制服,但为防期间生变,还是得先找人前来,毕竟人多力量大。 她们离去之后,卢湛也是松了口气。 吴登科终究已是阴魂,阴气过重,不能占据活人身体太久,否则对人对己都不利,所以恳求了卢湛一些事情之后,随即便离开了他的身体。 虚影化作丝丝白雾,重新进入到了笔内。 吴登科离体的瞬间,卢湛重新获取了身体的掌控权,然而就在此刻,他却是一屁股瘫倒在地。 手痛、脚痛、浑身疼痛,伴随着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几乎晕阙过去。 好家伙,这回没个百八十万,这事儿可不算完。 第四章 父慈子孝 天色大亮,一轮旭日高高悬挂在天边,林中枝头,百鸟吟唱,仿佛在迎接这全新的一日。 原本幽静的寺庙,此时忽然喧闹了起来。 那三名受害女子下山之后,叫来了不少的村民,而经过大半夜的休整,卢湛也恢复了部分力气。 虽然浑身还是有些疼痛,不过好在能够忍受,只要不做剧烈的运动,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他们在寺庙里搜索了一番,搜出了一箱子金银珠宝,整体价值不会少于上千两,全是赃物。 吴登科的尸体,在寺庙后山的一处阴沟里挖了出来,与之一起的还有数十名僧人,死状极惨,而且都已经开始腐烂。 看到这一幕,就连一向朴实的村民们也是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将这伙土匪抽筋拔骨。 卢湛吐了一肚子酸水,待适应下来之后,亲掏腰包,拜托村民们将吴登科的尸体好生收殓,准备一同送回沅南县城,交给他的家人安葬。 他难以想像,当老人看到儿子的尸首之后,白发人送黑发人,那该会是何等凄惨的场景。 临近午时,卢湛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他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男人,在这一刻竟会显得如此亲切。 “让开让开,江捕头来了!” 几名身着皂红色公服,腰胯横刀的捕快拨开人群,井然有序的来到院子当中。 村民们在得知了土匪的事情之后,当即就派人进城报了官,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被绑在树上的七名流寇,尽皆醒转,不过个个都是鼻青脸肿的,因为在他们到来之前,周围有不少村民对其拳打脚踢,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为首的捕头名唤江怀正,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一张四方脸正气凛然,此时迈步上前验看。 “哼!一群宵小之辈,也敢在我沅南县犯案,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来人,全都给我带回去,听候发落。” 望了望这伙流寇,江怀正面色阴沉的斥道。 身后一众捕快当即依令行事,接收押解。 “行了行了,村里的里正留下,随我们前往县衙录供取证,其余的都回去吧,该干嘛干嘛,这里就放心交给我们了。” 在几位捕快的催促劝导之下,周围一众村民逐渐散开,只是叫好声络绎不绝。 他们对于山贼土匪,向来是深恶痛绝。 “湛哥儿,没事吧!” 江捕头一早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卢湛,处理完公事之后,此刻径直来到他的面前,出言询问。 “没事!没事才怪呢,你看看我这一身的伤,这群流寇真是太可恨了。” 卢湛挽起袖子,一脸义愤填膺的说道。 他的手臂及拳头之上,都残留有不少淤青红肿,这是被吴登科附身后打流寇时所造成的,说起来这吴登科也太不知道爱惜他的身体了,真当他是铁打的,不过眼下倒是成为了他的借口。 想他一介书生,独斗土匪是有人看在眼里的,这个造不了假,不过个中原因倒是可以找理由解释,但若不受点伤,却是说不过去。 江捕头打眼仔细瞧了瞧,轻松一笑。 “得了得了!只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人活着就好,你爹和你舅舅,可是很担心你呢!” 今日清晨,他爹接到了土匪送来的勒索书信之后,立时便心急如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好在他并不糊涂,当即就报了官,知县大人与他们商议过后,做了两手准备。 其一是他爹按照土匪的要求,筹备银两前往约定的地点,由知县大人亲自带人随同,看能不能将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匪一网打尽。 其二则是由他派人深入虎穴,前来搭救,若非如此,他们也没有这么快就赶到。 本来他们都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不曾想才刚刚抵达,便碰上了去报官的村民,当得知这帮流寇已经被制服,这才松了口气,匆匆赶来。 众公人依例处理了一番此间的后事,随后找了辆马车,运起吴登科的尸体,押解着这一帮流寇,在江捕头的带领之下,朝着沅南县城进发。 大约下午申时,他们抵达了沅南县城。 城门口,一名衣着华贵,满脸富态的胖子,带着一妻一妾,三位子女,站在那里翘首以盼。 而在他的旁边,身着官服的知县大人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他们都是一早接到消息,说土匪已经被制服了,这才打消了原来的计划,从而改为在此相迎。 “湛儿,湛儿,我滴儿啊!你可吓死爹了。” 中年胖子远远望见卢湛,迈开脚步便迎了过来,只是由于身材吨位原因,跑起路来左摇右摆的,活像一只大公鸭子。 “孩子,你怎么样?这帮天杀的土匪有没有虐待你,让爹看看有没有受伤!” 卢有财满脸关怀的神情,在他身上仔细检查起来。 “……爹!呃……谢谢爹关心,我没事,都是些小伤,无大碍的!” 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声爹叫出来,依然显得有些生疏。 不过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他想他也回不去了,倒不如尽快认清现实。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这个胖子就是他的父亲,不管怎么样,终归还是要接受的。 “唉!都肿成这样了还说没事,这帮杀千刀的,敢欺负我儿子,我非得让你舅舅砍了他们的脑袋,为你出气不可!” 卢有财狠狠瞪了那帮土匪一眼,忿忿不平的说道。 此情此景,在旁人眼中看来,可真是父慈子孝,令人羡慕。 一旁那几名被五花大绑的流寇闻言,满目凶恶的望了过来,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自己心里没点数? 只可惜如今的他们,也没有机会再去辩解,被一众捕快押解着入城,知县大人下令之后,直接关进了大牢。 不出意外,等待他们的,将是刑场上的鬼头大刀。 卢湛跟随父亲来到城门口,脑海中存留的记忆,让他对眼前的众人都有印象。 “二娘三娘,舅舅,湛儿让你们担心了。” 卢湛面朝他们,拱手行以儒生礼节。 两名年轻女子面含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平安回来就好!” 知县大人打量了他两眼,双手负于身后。 “此次乡试,可是又没中?” 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关心的他安危之类的,反倒是询问他乡试的事情。 “湛儿无用,又让舅舅失望了。” 卢湛低下了头,故作惭愧之状。 “唉!罢了,你这次死里逃生,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下次努努力,相信一定可以高中的!” 卢湛闻言,只是点头回应,并不说话。 据他所知,他舅舅当年可是连考了五次,这才榜上有名,而且还是属于比较靠后的名次,之后被委派到沅南县,做了个七品知县。 世人只知文人相轻,却不知文人之间亦会惺惺相惜,更何况是一家人,他舅舅自然希望他能够一举高中,光耀门楣。 “先进城吧!你爹已经安排了酒席,为你压惊!至于那帮流寇,舅舅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第五章 病愈 卢湛的生身母亲卢王氏,乃是他爹卢有财的结发正妻,也是本县知县王廉大人的亲姐姐。 他爹他娘素来十分恩爱,这在沅南县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便是他舅舅能够考取到这个功名,还少不了他爹的资助。 只可惜天意弄人,在他七岁那年,母亲忽然患病去世了,为此他爹伤心了好一阵子。 直到他考中秀才之后,老父亲就好像忽然想通了一般,最终在媒婆的撮合之下,续弦再娶。 次年又纳了位妾,生下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不过虽说如此,但他娘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始终不曾动摇,便是称呼,他也只会叫父亲现任的妻子为二娘,而不是后娘。 或许是自认对他娘有所亏欠,也可能是嫡长子的身份缘由,父亲对于他的宠爱,倒是远远胜过其他几位弟弟妹妹。 关于吴登科已死的讯息,他母亲以及小妹尚且不知,所以当卢湛派人把尸首送过去的时候,母女两人都不敢置信,但是却不得不接受现实。 吴母原本就有旧疾缠身,忽闻噩耗,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晕厥。 他妹妹年方十四,生得亭亭玉立,一边要安慰伤心过度的母亲,照顾她的情绪,另一边还得独自承受丧兄之痛,倒着实令人感到万分痛惜。 卢湛叹惋之际,虽然可怜他们一家的遭遇,但是却别无他法,也只能在经济上稍加援助了。 …… 沅南县在武陵郡的辖区之内,只能算得上是中等县,不过县城的繁华程度,却丝毫不弱于大县,因为本县的工农业都颇为发达,极具代表性的便是纺织业与茶业了,南北贸易往来也甚是频繁。 卢家便是沅南县最大的布商之家,所占布业比重几乎是全县的三分之二,每年上交朝廷的赋税,都足以供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生活十年,可谓是家大业大。 卢家正宅,位居于县城的内城区,是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院,占地面积虽不是最广的,但其中的布局置景,却是数一数二。 脑海中融合了前身残留的记忆,印象当中,卢湛对于这个家早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此时乍见府邸之富丽堂皇,仍是不免有些吃惊。 好家伙,这要是在现代,妥妥的豪宅啊! 一回到家,卢有财便命人请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为他诊治身上的伤势,着实是关怀备至。 好在他周身都是些淤青红肿,跌打损伤,不是很严重,大夫开了个方子,嘱咐他好生休养几日,当可痊愈。 卢湛也自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照旧该吃吃该喝喝,同时一边适应新家,乃至是新的生活。 深秋季节,昼夜温差幅度较大,再者卢湛刚被阴魂附过身,阴盛阳衰,故而白天还是生龙活虎的他,当天晚上就忽然感觉浑身不得劲儿。 头痛脑热,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的还说着一些什么黑丝,什么御姐之类的胡话,可把他爹吓得不轻,匆匆忙忙又把大夫给请了过来。 一番诊治,最终确定是邪风入体,引发了风寒,相较于他身上的伤势,此症可就严重多了。 若不好生调养,极有可能会进一步加重病情,甚至还会危及性命,而且医药费用方面,也是极为昂贵。 换做一般的贫困家庭,根本就难以承担。 这也是古代为什么一个小小的伤风感冒,都能导致死人的原因之一。 灌了几碗汤药之后,卢湛当晚便发了一身大汗,直到次日上午,方才醒转过来,虽然脑子清醒了,但依旧浑身乏力,只感觉十分的难受。 如果有得选,卢湛宁愿挨上一刀,也不想染上这什么风寒。 在现代医疗条件极为发达的情形之下,感个冒都要难受个把星期,更何况是在医疗落后的古代,再者他这还不是一般的风寒,那种感觉,尝受过一次便不会再想去尝试第二次。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卢湛基本上都是在床上度过,足足休养了六七日,这才渐渐的好转。 而在此期间,他爹可是想尽了办法,不知购置了多少增强体质的名贵药材以及补品。 燕窝当饭吃,鲍鱼做点心,山参灵芝炖汤喝,在卢湛的眼中看来,实在是太奢侈了。 这就是古代富家公子的生活吗?我爱了呀! 当然了,养病期间,他也没闲着,脑海里的那册竹简,经过他仔细的研究推敲,倒是下定了不少猜测,只待他的验证。 或许,这册神秘的竹简,就是他将来在这个世界立足的倚仗。 今晚的夜色很美,皓月当空,洒落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这里是东院,卢湛的书房及住处所在。 卢湛是读书人,喜好清静,为了避免有人打扰,所以他的院子是独立开来的,两侧都修了围墙隔开,只有正门与后门相通。 书房内,灯火摇曳,卢湛披了件貂裘大衣,坐在窗前的书桌旁,面前,摆着一只狼毫笔。 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做一个了结的。 倏忽间,一股冷风鱼贯而入,灯火熄灭。 他房间里的灯烛都是有灯罩照着的,除非是狂风把罩子吹开,不然根本不可能吹灭,但是此时此刻,它却就这么熄灭了。 桌子上的狼毫笔,一道白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而出,随即化为虚影,飘荡开来。 鬼为阴体,怕阳光、怯暑火,所以吴登科每次出现时,都会扬起一股阴风,先将灯火熄灭。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所以这次,卢湛见到他倒是并不怎么害怕。 “登科兄,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你的身体我已经转交给了令堂,目前已入土为安!而那帮流寇也被定了死罪,不日便要被斩头,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你大可以安息了。” 卢湛望着他,缓缓开口说道。 知道卢湛大病初愈,所以吴登科并不敢靠他太近,悬在距离他一丈远近的地方,拱手称谢。 “文澈兄今日之恩,登科只有来世再报!其实我死了倒没什么,只是可怜了母亲与小妹,我这一去,日后她们娘俩该如何过活啊!” 吴登科满面忧愁,想哭却没有半滴眼泪。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你我同窗十载,友谊深厚,此次又救我脱困,日后我会多多照拂伯母与令妹的,也算是尽些绵薄之力。” 卢湛轻叹一声,只能给出这么一个承诺。 “如此,登科在此谢过了!” 第六章 考城隍 吴登科乃是枉死,寿数未尽,又因为执念太深,从而无法转世投胎,只能沦为孤魂野鬼。 好在有这只狼毫笔,此物乃是他生前的精神寄托,为本人执念之物,如此方使得他的人魂得以暂时寄居其中,不至于四处飘荡。 后来机缘巧合,这支笔落到了卢湛的手中,当卢湛握住笔的时候,他便感应到一股强烈的熟人气息,之后又听到他呼唤自己的名字,更觉得是故交,因此这才现身相见。 或许是老天有眼,卢湛恰好能够感知到他的存在,并且还能无障碍的交流,由此给了他附身的机会,不然他的冤情可能下辈子都难以平反。 众所周知,人身上有三股阳火,护持本体,更何况卢湛乃是读书之人,养了一身的浩然正气,寻常鬼怪根本难以近身,更别说想要附身。 毕竟人鬼殊途,不是想干涉就能够干涉的。 所以正因为双方能够有交流,卢湛才能拍灭阳火,压下浩然正气,引魂上身,制敌脱困。 至于对那帮流寇手下留情,也是由于人间有人间的律令,阴间也有阴间的规矩,倘若吴登科借机害命,恐怕就不是不能投胎那么简单了。 “登科兄,人间事了,接下来有何打算?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支笔里吧!总该有个归宿。” 已是深夜,万籁俱静,月华下,一道黑影映射在窗纸之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卢湛有什么怪病,竟独自一人自言自语。 “多谢文澈兄挂怀,其实我这一次现身见你,除了放不下母亲与小妹之外,再一个便是因此而来,只不过此事可能又要麻烦文澈兄了!” 吴登科虽为秀才,说话倒是不拐弯抹角。 “哦?登科兄有话请说!” 闻言吴登科也不犹豫,当即说出了自己的需求,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错过了便失去良机。 “实不相瞒,我因生前功名之心太重,致于死后难入轮回,按照地府的规矩,我得彻底化解掉执念,并且熬到阳寿耗尽,才能转生投胎。 只是执念这种东西,不是说放下就能够放下的! 就像我爹,他考了大半辈子都未能高中,最终含恨离世,所以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从小就对我十分严格。 吴登科啊吴登科,呵呵!真的无望登科么?说起登科这个名字,还是爹当年为我取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登科及第!只可惜……” 说到这里,吴登科忽然满脸的自嘲。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将这支笔视做性命么?因为这支笔,是他老人家的临终所托。 我曾在我爹的病榻前立过誓,此生必定要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完成他的遗志。为此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个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读书温习!所以要我立刻放下,实在是太难太难。” 听完他的故事,卢湛不禁有些为他感到悲哀,但同时又肃然起敬。 对于他本身来说,因为一个承诺,而丧失了真正的自我,丢掉了那份童真,甚至到死还成为他转生的羁绊,这的的确确是可悲的。 但是对于孝道而言,毋庸置疑,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这一点值得令人尊敬。 “所以,登科兄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卢湛也懒得去问他的原因,索性开口便直透问题本质。 “既如此,我便直说了!我若不想做飘荡世间的孤魂野鬼,便只有进枉死城等候传召,只是因为这份执念太重,故而城中阴司不愿收录。 本县知县大人是你的亲舅舅,他是朝廷命官,又是元召九年的举人,拥有文运加持,若是他肯为我写一篇通行文书,再加盖官印,焚寄于我,那么我进入枉死城便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此处,卢湛若有所思,不由微微颔首。 “原来是这样!此事……我尽力一试吧!” 卢湛之所以如此帮他,除了单纯的同窗之谊,另外一点,也是他想借此验证一件事情。 而且从他的话语之间,对于这个世界,他又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鬼怪、地府阴司、文运,既然这些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修行之术、长生之法、乃至神仙道君,或许也不再是传说。 …… 翌日。 吃完早饭,卢湛便直接来到了县衙。 衙门里的人都认识卢湛,所以也没人敢阻拦,加上最近没什么事务,故而大多数人都比较清闲。 知县大人王廉,此刻正坐在卷宗室里,翻看着以前的旧案。 卢湛径直入内,道明了来意,同时将吴登科的一些情况与要求,尽数与舅舅说了一遍,希望他能够施以援手。 当然了,其中的过程他是以吴登科托梦为由,搅得他这几天都睡不好,毕竟就算他说自己是半夜与鬼交谈,人家也不可能会相信。 他能够与阴魂无障碍沟通这件事,在自己的反复推敲之下,想来应该与脑子里的竹简有关。 王廉听完他的叙述,虽然觉得此事太过于荒唐,但为了能令他安心,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死者为大,再者不管怎么说,吴登科也是本县的一份子,他遇害了,自己这个父母官也有一定的责任。 故而当下便铺纸研墨,写下了一份通行文书,同时取出官印,加盖其上。 卢湛拿到手后,按照吴登科的要求焚寄过去,自此,一连数日,再无讯息。 哪怕是握住那支笔呼唤他,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卢湛心中暗忖,看来他应该是离开了。 如此不知不觉,过了七天。 七日后,深夜亥时。 卢湛坐在窗前,挑灯夜读。 他看的不是什么圣贤古文,而是有关这个世界各个朝代的史料,包括地理物志等等。 想要快速的了解这个时代,历史与地理版图,乃至风俗习惯之类,都是必不可少的。 他正翻看得入神,忽然一阵暖风拂来,吹开了紧闭的房门,卢湛举目看时,顿时一怔。 只见一道红光一闪,一名身着大红官袍,左手持簿,右手持笔,腰间授印的年轻书生,满面红光,正站在他的面前。 “登科兄?你这是……” 眼前的一幕,使得卢湛大为疑惑。 “文澈兄,我是来感谢你的,同时也是向你辞行。” 与之前相比,如今的吴登科,不仅没有了一开始的森森鬼气,反倒是一身正气凛然。 “哦?此话从何说起?莫非你要投胎转世了?” 卢湛见他这一身的装扮,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是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 “哈哈哈哈!我寿数未尽,又满心执念,怎能投胎?这是阴司地祇见我为父立志,一片孝心,因此深受感动,所以准我参加地府的开科选士,未曾想竟一举高中,圆了毕生心愿!” 吴登科哈哈笑道,紧接着又朝他躬身行礼。 “登科不日便要到临川县赴任城隍神了,若不是多亏了文澈兄,我也进不了枉死城,也就不会有这般机缘,所以此次前来,专程感谢!” 听到这里,卢湛恍然大悟,彻底明白了。 “原来如此,这可是大喜事,倒是要恭喜登科兄了!” 卢湛迈步上前,伸手去扶他起身,然而双手刚刚触碰到他的身体,却猛然扑了个空。 身子一个踉跄,瞬间惊醒。 举目四顾,房门依旧紧闭,烛火依然明亮,四周也并无一人,原是南柯一梦。 卢湛长舒了口气,目光移到书桌之上,却骤然发现他的面前,正摆着一张宣纸。 宣纸的中央,书写着“卢兄保重”四个大字! 第七章 花楼听曲 执物:吴氏毫笔 物主:吴登科 类别:地祇 执念: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已化解) 品级:丁字五品 能力:文章出众、书法上乘(已获取) (品鉴:妙笔丹青,文章集大成!矫若游龙,书法集大成!) 随着脑海里的《执怨集》忽然起了反应,关于吴登科的记录也尽皆改变,再加上桌子上的带字纸张,卢湛深信,刚才的一切绝不是一场梦。 同时之间,他先前的一切猜测,亦随之得到了证实,看来竹简的神奇之处,正如心中所料。 细细感受着周身的变化,卢湛只觉得脑海当中,似乎凭空多出了一门技艺,而且这门技艺就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般,无比的熟练精通。 他拿起了桌子上的笔,重新铺开一页纸,提笔落下,便是铁画银钩!随手一书,更兼娇若游龙,翩若惊鸿,他的书法造诣,竟是大有提升。 这等笔力,抛开天赋不说,若没个十数年的苦心沉浸,根本就不可能达到此等高度。 至于文章诗词,更是不用多言,只要卢湛一有想法,脑海中的华丽辞藻便源源不断的喷涌而出,相较于以前,他的知识储备量与大脑反应能力,都拥有了质的飞跃。 卢湛料也料得到,他忽然间多出来的文章书法能力,明显是由吴登科的身上所获取来的。 因此惊异之余,又不免感慨世道艰辛。 吴登科如此大才,人间的两次乡试,为何会次次落榜?反倒在地府的考试,竟是一举高中! 卢湛思索之下,也就只有一个答案。 那便是他前两次乡试,或许已经榜上有名,只是因为没钱打点,所以被他人冒名顶替了。 这种事情,在当今的朝廷,实在是太过于正常,倘若你没钱没势,就算文章写的再好,也呈不到圣上面前,做不成那举人进士。 当朝堂政治不再是那么清明的时候,无论君主还是臣子,都会渐渐延伸出各种坏毛病,自古如此。 当然了,相对于卢湛而言,他是的的确确没有那个本事,打点考官容易,但若想偷梁换柱,却并不轻松,除了耗资巨大,另兼风险并存。 再者,他也不屑于用钱财去换取功名。 事已了,夜已深,阵阵秋风吹得院中枝叶簌簌作响,房檐上两个灯笼飘摆不定,一夜无事。 …… 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半个多月前被擒获的那伙流寇,即将要被开刀问斩了。 上午时分,街道上的铜锣声敲得震天响,伴随着公差的吆喝,几名流寇身着囚服,披枷戴锁,在官差的押解之下,游街示众。 不少百姓跟随围观,指指点点,有朝着流寇扔烂菜叶的、扔臭鸡蛋的、扔石头的,甚至连扔狗屎的都有,似乎想要借此手段,来发泄心中的愤怒。 卢湛一早起来,便开始沐浴更衣,梳洗头发,为此还特地让下人炖了两碗猪血汤,毕竟砍头这么刺激的场面,他怎么能缺席呢! 另一个原因,他也是想尽快的适应这个时代,从而能够更好的融入时代潮流,若是连杀人砍头都没见过,都不能够承受,又何谈其他? 依照当朝律令,死囚一般都是秋后问斩,也就是秋分到立春这个时间段。 秋主杀,五行相和,顺应天意。 沅南县的东市与西市都有刑场,只不过西市处斩的犯人,都是大奸大恶之辈,这帮流寇还没有那等资格,所以游过街后,被押往东市刑场。 一连七人,齐齐跪倒在刑场之上,四周皆有官兵把守,两名虎背熊腰的刽子手,手捧着鬼头大刀,笔直的站在刑场中央,只待午时三刻。 卢湛身着一袭青袍,头上裹了顶灰布儒巾,簇拥在人群当中,随同周围百姓望着刑场正中。 到了时辰之后,知县大人一声令下,两名刽子手迈步上前,手起刀落,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片刻的功夫便斩杀掉这一伙流冦。 自始至终,卢湛的双目都一直盯着他们,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刺激得他很不舒服,但他却是硬生生忍耐了下来。 作为一个现代灵魂,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杀人,感觉倒是还不错,在他意料之内。 匪寇杀人放火,自是罪有应得,不过关于卢湛区区一介书生,却能勇斗诸多匪冦,并且将其制服,这倒是引起了知县大人及江捕头的兴趣。 为此江捕头曾经特地找过他,询问个中缘由,而卢湛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因此并没有隐瞒,直接实话实说, 没错,就是这么豪横,实话实说! 只是这些实活之中,夹杂了不少不确定的修饰词语,比如或许、应该、有可能等等之类,给人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对方不会相信,与其编造谎言,倒不如让他自己去辨别真伪,另外匪寇已经伏诛,也结了案,天下太平!所以其中的过程对于他们而言,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毕竟不是谁,都如同吴登科那么的执着。 看完杀头之后,由于时辰尚早,卢湛也就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街上闲逛了起来。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电脑等娱乐用品,通信也并不是很发达,但是却有各种供人消遣的地方。 比如现在,卢湛就正好发现了一处。 “哎呦!是卢大公子呀,您可好久没来咱们这儿玩了,咱家的姑娘们可是都念着您呢!” 一座名叫怡春院的花楼门前,一名浓妆艳抹的老妇,摇着蒲扇,满脸的职业假笑,就路边拦下了卢湛。 楼上如银铃般的笑声时不时传下,再加上淡淡的幽香与脂粉气味,着实能迷得人神魂颠倒。 卢湛望了望这名老鸨,打扮跟鬼差不多,当即一脸嫌弃的表情,伸手将她推开。 继而抬头,望向了二楼的年轻姑娘们,这回倒是温和了不少,面露笑容,摆手打了个招呼。 脑海中回想之下,前身似乎从来都没有进过这种地方,不得不说,他还真是位正人君子。 卢湛虽然挺想进去瞧瞧,顺便听听曲儿、喝喝茶、送送温暖啥的,只是身后随即响起的铜锣声,却是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来他们是刚处决完了死囚,回转县衙。 他爹虽然宠着他,可是这位县官舅舅却并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被他抓到,怕是又得惹祸上身。 所以当下迈开步子,迅速的离开了此地,他日若有机会,再好好的来研究一番不迟。 第八章 五十两 其实沅南县除了花楼画舫,还有很多供人娱乐消遣之所,比如梨园、勾栏、赌坊等等,唱戏杂耍、说书卖艺、牌九骰子,皆是应有尽有。 只要你怀里有银子,走到哪里都是大爷。 在卢湛的记忆当中,前身虽然是位富家公子,但是他却并不像其他公子哥那样骄奢淫逸,除了读书,闲时喝点小酒,在书院里与三五好友踢踢蹴鞠,便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 像赌场青楼这种地方,他一概不去。 卢湛此刻沿着街道前行,遍览沅南县城的繁华盛景,不多时,远远的便望见一处勾栏瓦肆。 无论男女老少,三教九流,皆往来其间。 屡屡丝竹之音,悠扬婉转,水乡小调空灵悦耳,引人入胜。 空旷的场地之中,耍猴的、弄棍的、蹿火圈的、顶缸的等等,应有尽有,引来无数人叫好。 而这其中最为受人关注的一项表演,竟是提线木偶戏。 一处圆形场地的中央,站了个驼背老头,老头双手十指绕满了丝线,丝线的尽头,牵引着一个大型木偶,身高体型大概与三五岁的孩童差不了多少,不仅套上了衣服,而且眉眼上色都栩栩如生。 随着老头的摆弄,做出各类活灵活现的动作,毫无僵硬之感,再配上他那独具特色的逗唱功力,立时引得不少人连连称赞,甚至是捧腹大笑。 卢湛也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不得不说,表演的确十分精彩,技术活,当赏! 这种把戏,许多年前就已经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了,现代能够完美演绎的人,少之又少。 一般的袖珍小型木偶,常人摆弄起来都极为费劲,更何况是此等大型木偶,诸多丝线看得让人眼花缭乱,这老头确确实实有几分本事。 所谓吃喝玩乐,吃喝与玩乐是不分家的。 除此之外,道路两旁,不少商贩摆下摊位,叫卖着各式各类的小吃,油香浑合着美食所散发出来的香气,亦是让人垂涎欲滴,口水直流。 在卢湛看来,这一片地段,便相当于现代城市的步行小吃街。 继续闲逛之际,路过城隍庙,卢湛忽然间想起了吴登科,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如今已贵为临川县的城隍神,倒是不得不说是他的造化。 转念一想,自己曾经答应过他,会帮忙照拂他的老母与小妹,只是这段日子以来,既要养病又要了解当今局势,倒是一直没有机会,此刻闲来无事,他心中暗忖,顺便去看看也是好的。 吴登科的家在县城以南,属于外城区,卢湛曾经去过几次,两间破旧的土坯房,下雨不防漏,刮风难挡寒,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知道她们家里贫困,所以卢湛专门购置了一些点心与粮食,叫了辆马车,迅速驰往外城区。 马车穿街过巷,大概小半个时辰的工夫,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在卢湛的要求之下,车夫有些不情愿的驰入了一条破旧的老巷子。 巷中道路,坑洼不平,更伴随有各种难闻的气味,住在这里面的,基本上都是些贫苦百姓。 可想而知,吴登科生前是何等的困难。 “他妈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没钱还我,老子便只有拿她抵债,跟我走!” “这万万不成啊!虎爷,欠你的钱,我们会想办法还上的,我儿刚刚遭遇不测,老身可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你就可怜可怜我们一家吧!” “放屁!我可怜你,谁可怜老子,没钱就滚,今儿个说什么,你女儿也得跟我们走。” 一道粗犷的声音远远传来,伴随着女子的哭喊、四方乡邻的指指点点,卢湛不禁心生疑惑。 他掀开车帘,举目朝着前方望去,只见一方石磨旁边,一名衣着破旧的少女披散着头发,摔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磨盘,怎么也不愿松开。 而在少女的身侧,两名身材壮硕的大汉,奋力的想把她拉开,甚至不惜动手打人,满脸的凶狠之色。 旁边一名老妇人哭喊着上前哀求,反被那大汉甩手一推,当场一跤往后跌倒。 周围虽有不少百姓围观,但屈于这两人的威势,却是无一人胆敢上前说话。 乍看之下,卢湛也是认了出来,因为曾有过两面之缘,这正是吴登科的母亲与他的妹妹。 “住手,你们干什么?” 跃下马车,卢湛大步走了过去,先是开口一顿呵斥,随后将地上的那名老妇人扶起。 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得两名大汉也是一怔,其中一人打量了卢湛两眼,面上挤出一丝笑容。 “我当是谁,原来是卢大公子,幸会幸会!什么风把您老给吹到这儿来了?” 卢湛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认得我啊!那就好办了。” 老妇人见了卢湛,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泪流满面,当场就要给他跪下。 “卢公子,你救救水仙吧!她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么毁了呀!你救救她,老身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卢湛见状,慌忙伸手将她扶住,这才没让她跪下去。 “伯母言重了,真是折煞我也!” 安抚住那老妇人,卢湛继而迈步,来到两名壮汉身前。 “她们欠你多少钱?” 事情的缘由,从刚才他们之间的争论便不难看出,所以卢湛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询问。 “看来卢大公子是想管这件事儿了!好,那我也干脆爽快点。 她老子死的时候,没钱安葬,向我借了五两银子丧葬费。 她那没用的哥哥学院读书,加上两次乡试,一些杂务费以及上路盘缠,也都是问我借的。 再然后就是这个老不死的,一身的毛病,治病抓药也问我借了不少,整体合计下来,再加上利息,不多不少,足足五十两纹银! 原本见她那哥哥有些才华,以为能考取个功名回来,没想到也是废物一个!卢大公子若是想要多管闲事,那便替她们把债还了,我赵虎二话不说,立刻滚出此地,并保证绝不再来骚扰她们。” 听完他的叙述,卢湛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要强拉此女抵债,并且吴母还没有丝毫办法。 五十两纹银,对于她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再者欠债还钱,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就是告到官府,有理的也只会是赵虎一方。 “区区五十两,我替她们还了便是,先放开她!” 卢湛神色阴沉,这一句话说得十分随意,但却分量十足,赵虎二人相视一眼,随即松开了手。 卢湛这次出门,身上并没有带这么多的现银,所以只是让人找来纸笔,立下了一张字据。 “知道卢府怎么走吧!” 他将字据扔给对方,赵虎接过来扫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随即掏出她们的借据,递交到了卢湛的手中。 “行!有钱就是大爷,更何况公子还有个县官舅舅,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即是如此,那这事儿就这么结了,告辞!” 说罢,两人大摇大摆,走出了巷子。 第九章 失踪 穷文富武,吴登科家中本就贫困,再加上父子两人习文读书了一辈子,一家人省吃俭用,其生活的困苦程度便不用多说,就差砸锅卖铁了。 吴登科生前是廪生,每月靠着朝廷微薄的补贴,还能勉强过活,如今他遭受流寇迫害,撇下老母与小妹,她们往后的日子,怕是更加艰难。 原本吴登科的死,衙门里是发了些抚恤金的,只是那点钱杯水车薪,置办丧事已经耗去了不少,剩下的尚未捂热,便被赵虎搜刮一空。 这个世界,对于贫苦百姓向来不是很友好。 卢湛是当地最大的布商之子,知县大人又是他的亲舅舅,所以他的知名程度还是挺高的。 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上都认得他。 这赵虎是个莽汉,自幼父母双亡,没人管教,吃喝嫖赌是样样精通,而且脾气暴躁,早些年跟着一帮泼皮无赖混日子,为沅南县的一霸。 后来与人起冲突,失手将人打残,在监牢里蹲了两年,出来后由于没什么手艺傍身,难找正经活计。好在有一身腱子肉,一般人都怕他,便只好帮人看场子放贷讨债,以此维持生活。 卢湛是沅南县的上流人物,他自然认识,更不敢开罪。像他们这种人,欺软怕硬,顶多就挑挑软柿子捏,真要碰上个有实力的,还得认怂。 五十两银子对于卢湛来说,九牛一毛,或许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吴母娘俩而言,却等同于是救了她们一家人的性命,卢湛的随意之举,直接就改变了一名闺中少女一生的命运。 当下,娘俩朝着卢湛就要跪下磕头,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卢湛自然不肯接受,连忙将她们扶起,让一个如此年长的长辈向自己跪拜行礼,他怕折寿。 周围一众乡邻得知了卢湛的身份,此刻不由纷纷围拢上来,大肆赞扬他的善举。 将这娘俩送回了屋中,同时出言安抚了一番,卢湛继而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下,妥善安置。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管生活如何的不如意,总归还是要继续的。 …… 一晃数日,卢湛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富家公子真不错啊! 往后倘若都是这种生活,想想倒也不错。 乡试每三年一届,这一次落榜,想要再考就只有等三年之后,而这三年期间,他有很多种选择,既可以继续留在书院进学,也可以回家继承万贯家产,具体该怎么做,全看他自己怎么想。 这段日子,老爹要打理生意上的事,所以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搭理他,卢湛倒也乐得清闲。 趁此机会,他去过沅南学院,拜见过夫子,以及其他的同窗好友,毕竟以后还得在学院混。 本县的学院私塾不少,但最有名气的还数沅南学院,这是县城几大富商合资创办了一所学府,其中就有卢家的投资。 数十年来,这所学院出过举人,也出过进士,名声一时无两! 当然,跟大启王朝的官制学府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大启王朝最高学府名为太学,位居京城,能进入到这里面学习的只有两类人。 一种是五品以上官勋贵族的后辈子弟,另一种就是天纵之才,拥有绝顶资质的民间学子。 除了习文,太学中还设有其他科目,比如武学、星象、农耕等等之类,是一所全面型的学府,能从这里面出师的,基本上都是国之栋梁。 近些年来,太学也放宽了政策,各州各郡,若是有优秀的人才,可以通过当地的地方官引荐,顺利通过太学的考试之后,亦可入内学习。 沅南县每年都会上报,但无一例外,这些学子都被刷了下来。 有人曾经比对过,进入太学的概率,大约等同于中状元的几率,可想而知,是何等的艰难。 九月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难得一个艳阳天,并不常见怎么的阳光洒落而下,暖人肺腑。 院子里微风和煦,银杏树落叶缤纷。 卢湛在院中摆了张桌子,桌子上置有文房四宝,他不紧不慢,研墨提笔,一蹴而就。 自从获得了吴登科的文章书法能力,他发现自己的各项水平都达到了大成之境,随手一书便力透纸背,而且字迹刚劲有力,极具有美感。 他在想,若是他以现在这种水准去参加乡试,会不会一举高中。 同时他也在考虑,竹简的奥妙远不止如此,既然可以帮助他人消解执怨,从而获取对方的一项能力,那么无论是文是武,想来都是可行的。 世间大多数人,心中都会有那么一些执念怨念,这些天来,卢湛也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只是并没有丝毫感觉。 看来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够被记录在《执怨集》上的,至少也要达到它规定的最低品级,方才能够上榜。 “大少爷,不……不好了,出大事了!” 卢湛刚刚放下笔,院门外便忽然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一名家仆,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朝他禀告道。 “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卢湛眉头一蹙,开口发问。 他的院落,一般没有允许,家仆丫鬟们是不会随意入内的,但此刻这名下人却不顾规矩,直接闯了进来,看来是真的有什么急事。 “是……是四小姐不见了,两位夫人正焦急的不得了,老爷又不在,所以夫人让小的来禀告大少爷,请您过去拿个主意。” 乍闻此言,卢湛不由一惊,来不及过多的思索,当即迈步而出,随同着他迅速来到了正堂。 一路上,他已向这名家仆询问了事情的大体情况,心中也有了个底。 他爹总共取了两任妻子,一房妾室,其中第一任妻子便是他的母亲,只生下他一个儿子。 后来续弦的这位,生了两个儿子,妾室生有一女,至今不过四岁,也就是他口中的四小姐。 据他所说,早上四小姐由乳娘抱着上街玩耍,这一去便没有回来,待到午饭之时,派人出去寻找,却四下里找不见,向路人询问也都说没见过。 待他们寻到乳娘的家中,发现空无一人,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回府禀告。 得知爱女失踪,三娘急得当场晕厥,灌了两碗热汤方才幽幽醒转,只是一醒来便吵着要去找女儿,哭得梨花带雨。 卢湛的老爹又恰好今天外出谈生意,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够回来,忽然间发生了这种事情,两个妇道人家都是手无足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直至卢湛到来,二人匆匆上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迫不及待的让他拿个主意,无论如何,也得把女儿给找回来。 第十章 大案 “湛儿啊!你可得想想办法呀,三娘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三娘可怎么活呀!湛儿,你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她。” 卢湛刚刚进入正堂,一名年轻女子便迎将过来,满脸的泪痕,抓着卢湛的双臂不住哭述着。 “三娘,你先别担心,小妹一定会没事的。” 卢湛出言安抚了两句,继而又开口问道。 “你们都四处找过了么?确定是失踪了?” 门前一众家仆丫鬟皆低着头,面有愧疚之色,显然他们刚刚挨了一顿训斥,此刻面对卢湛的询问,只有为首的一名仆从答话。 “大少爷,常去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根本就找不到,而且乳娘六婶的家里也空了,一个人都没有,听附近的乡邻说,一早她们就收拾东西离开了,说不定就是她把四小姐给拐走的。” 听他这么一说,三娘林氏顿时哭得更凶了。 “果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如此相信于她,安心把囡囡交给她照顾,想不到最终竟是引狼入室!囡囡,是娘不好,是娘害了你啊!” 二娘李氏见状,也是面有不忍之色,她上前扶住妹妹,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朝着卢湛说道。 “湛儿,这事儿怎么看都有古怪,囡囡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失踪?再说六婶一家三口都住在城里,这转眼间也跑的没影儿了,我看此事绝对与她们脱不了关系。” 二娘的话听起来不无道理,但卢湛总觉得有些逻辑漏洞,只是眼下他也没时间去分析。 人是六婶带出去的,也是跟她们一起失踪的,只要找到六婶,或许就能够解开答案。 “事已至此,找人要紧!你们可有报官?” “已经吩咐来福去县衙了!” “好!大柱,你立即去白河镇钱员外家,把老爷给找回来! 小翠,你接着去趟县衙,将小妹与六婶的相貌特征尽量描述给知县大人知晓,请他暂时封锁城门,并严格盘查来往的行人。 我即刻写一份悬赏告示,你们当中识字的留下,多加抄录几份,在城中各处粘贴,剩下的人则继续去找,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卢湛毫不拖泥带水,当下分工完毕,一众家仆丫鬟各司其职,纷纷依照他的吩咐行事。 …… 沅南县衙。 大堂之内,知县大人王廉手持着一张新晋案宗,细细阅览之下,眉头紧锁。 他身边站着师爷,也在反复的琢磨案情。 “大人,门外又有人来报案了。” 此刻,一名衙役忽而迈入正堂,朝着王廉抱拳行礼禀道。 “哦?传他进来!” 王廉将案宗收好,坐回到了太师椅上。 不多时,衙役带进来一男一女,两人见了王廉,当即跪在堂下,毕恭毕敬。 “小人来福、小翠,叩见青天大老爷。” 乍见此二人,王廉心中不禁有些惊异,这两个人都是卢家的家仆,他自然有些印象。 如今他们两人一同前来报官,难不成是卢家出了什么事情? “你二人报官,所为何事?速速招来!” “禀大人,小人是为主家卢府来此报官,今日一早,卢家四小姐被人掳走,至今不见踪影!还望大老爷能够缉拿凶手,找回我们四小姐。” 来福不敢耽搁,当即将情况逐一说明,小翠也依照卢湛的指示,把乳娘六婶和四小姐的各项特征描述了一遍,同时点明了六婶的可疑性。 了解了事发经过以及大体情况,王廉的面色不由一沉,他望向一旁做着笔录的师爷,只见师爷也有同样的疑惑,甚至是带有丝丝诧异。 “此事我已知晓,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打发走来福和小翠,王廉站起身来,走出案桌,一旁的师爷将刚刚记录下来的述词,交到了他的手里。 对比着之前那张案宗,王廉只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寻常,这两件案子,拥有着很高的相似度。 “短短三天,一连失踪了两名孩童,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老蔡,此案你怎么看?” 蔡师爷摸着下巴,愁眉不展。 “大人,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两件案子的情况他都有所了解,各项细节也皆是经过他的手所记录下来的,此刻细细分析之下,他找出了很多的共同点。 “前日庆丰酒楼王掌柜的儿子失踪,尚未查出眉目,今日便是卢家的四小姐,除了时间地点不同、事发过程不一之外,其余的倒是很让人值得怀疑!比如两个孩子的年龄、出身背景、失踪之后的种种迹象等等,依我看这件案子,只怕并不如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 失踪孩童的年纪,基本上都是三至五岁,出身也都是大户人家,并且是忽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关键还找不到目击者,这未免有些离谱。 听完他的叙述,王廉微微颔首,表示认同,脑子里略一思索,随即朝着门外大声喊道。 “来人,传我的话,加大城内的巡视力度,各大城门严格盘查进出百姓,尤其是身边带着孩童的,倘若发现可疑之人,一律扣押! 另外,麻烦老蔡写一份通缉告示,再找画师依照苦主描述,绘出疑犯的画像,公榜粘贴!” 王廉下令完毕,门前衙役当即领命而去。 “哼!胆敢在本县眼皮子底下犯案,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不管是什么人在背后挑衅律法,本县必定将其缉拿归案!” 他重重的一拍桌子,面色阴沉,威严自现。 一向太平的沅南县发生了大案,孩童失踪搅得满城百姓人人自危,纷纷加紧看守着自家的孩子,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成为了下一个受害者。 衙门也是全员出动,江捕头率领着手下弟兄,来回在城内巡察,工作量比平日大了几倍。 至于知县大人,带着蔡师爷奔波于案发现场,试图从中查找线索,以便于尽快的破案。 整座县城,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卢湛带着一众家仆丫鬟,以及二娘,在城内分头寻找,甚至是外城区都去找过,可结果都是一样,毫无线索。 卢湛现在倒不担心小妹是被人贩子拐跑了,因为人贩子拐走孩童,无非为了卖钱,至少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她的性命安危还是能够得到保障的。 另外,在这个时代,拐卖孩童大部分都是男孩多一些,因为人们都秉持着传宗接代的传统。 可是他们家失踪的,却偏偏是个女孩! 第十一章 公堂 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已经到了二更天,卢府之内灯火通明。 正堂,宽敞的圆桌上摆满了菜肴,一家人围桌而坐,只是谁都没有动筷子,也没有人言语。 一旁,三娘林氏仍在低低抽泣。 自从得知小女儿出事之后,卢老爷直接扔下一桩上千两银子的交易不管,匆匆便赶了回来。 到家之后,了解了情况,也是满心愤怒。 为此他专程跑到县衙,询问进展,可是事发至此不过半天的工夫,又哪里会有什么线索? 虽然心中焦急,但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怎么?都不饿是吧?也罢!爱吃不吃,随你们的便。” 卢有财面色铁青,说完之后,便自己端起碗筷吃了起来。 “老爷,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吃饭?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囡囡么?再怎么说,她也是你亲女儿啊!” 正妻李氏有些看不过去,在旁边出言说道。 她原本就心善贤惠,深知作为女人的苦,虽然林氏只是老爷的妾室,地位低下,可只要她不犯什么太大的过错,还是很乐意接受的。 两人平日的关系亦是情同姐妹,互相多有照拂,她的女儿,也向来是视如己出。 “这些我当然知道,囡囡失踪了,你以为我这个做爹的就真的那么冷血无情?我心里比你们都急,可这又有什么用?办案是衙门的事,你我干着急也于事无补,倒不如省省力气,另想办法。” 他这一番话,驳得妻子哑口无言,妾室在一旁只是抽泣,并不敢多嘴,心中却是无限悲痛。 以往吃饭的时候,囡囡总会坐在她身边,她不敢夹的菜,囡囡会帮她夹,懂事得让人心疼。 按照规矩,妾室一般是没有资格上桌吃饭的,哪怕生病不舒服,也要站在一旁伺候,若非碰上个好姐姐、有个好相公,她的命运不会比其他大户人家的妾室好上多少。 “爹说的对,不管怎么样,饭总归还得吃,大家也都累了一天了,这样下去可不行,来!二娘三娘,都动筷吧!就算你们不吃,也别饿着二弟三弟呀!” 卢湛说着,给两位弟弟的碗中夹了些菜。 二弟卢德,今年八岁,身材体型与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年纪轻轻便膘肥体壮。 三弟卢正,今年六岁,倒是像二娘多一些。 “明天我把告示改一改,加大悬赏力度,争取发动城里的百姓一起去寻找囡囡,毕竟人多力量大,动员大伙帮忙,总比咱们大海捞针要强的多!” 卢有财跟着点了点头,同时答话道。 “尽管去做,钱不是问题!” 所谓财可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卢湛一早便深深的明白这个道理。 …… 咚咚咚! “大少爷,大少爷?老爷有急事找你!” 次日一早,一阵敲门声将卢湛从睡梦中惊醒,他迅速下榻,穿好衣物,打开了房门。 “来福!可是小妹有消息了?” 卢湛打量着他,随口一猜。 “咦?少爷,你真神了!刚刚衙门里来人传报,说是已经抓住了六婶一家,老爷正找你一同前往呢!” 来福一脸惊讶的表情,仿佛没有料到他一语中的。 其实这事并不难猜到,府中近日只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他爹匆匆忙忙的派人前来叫他,大概率就是因为案件有了进展。 “行!我知道了。” 卢湛简单的洗漱一番,随即来到了正堂。 堂内,站着一名公差,他爹以及二娘三娘都在,卢湛上前见罢了礼,开口询问事情的原委。 原来今日三更时分,六婶一家三口想要趁夜翻墙出城,恰好被巡视的差役发现,当场将她们擒获,目前已经收监。 知县大人即刻准备升堂审问,又由于此案与他们有着莫大的关联,所以才让人前来传唤。 弄明白之后,父子俩人毫不犹豫,当即随同公差前往县衙。 他二娘虽然也哀求着要去一同前去,不过却被他爹一口回绝了,公堂之上,妇道人家多有不便,再加上她刚丢了女儿,万一在公堂上面发起疯来,失的可就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脸面。 来到县衙,父子俩人受邀作为苦主旁听,同时也要在知县大人发问之际,提供相应的证词。 卢湛有秀才功名在身,可以见官不跪,因此只是站在一旁,但他爹却不行,虽然他是知县大人的姐夫,可公堂之上无亲朋,皆是一视同仁。 此时已经升堂开审,王廉高高端坐在公堂上首,身着绿领袍,头戴乌纱帽,不怒自威。 六婶一家三口跪在堂下右侧,战战兢兢,根本不敢抬头,仿佛极为畏惧。 门外,围观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啪!” 惊堂木一响,六婶当即被吓了个激灵。 “屈秦氏,身为卢家幼女乳娘,不思尽职感恩,反倒悖主求荣,简直目无王法!你是如何掳走了卢家四小姐,还不给本县从实招来!” 六婶丈夫姓屈,本家姓秦,年过三旬,二人育有一子,原也是贫苦人家,为了生活,这才到卢家做乳娘,担负着照顾四小姐的重任。 此刻六婶脸色发白,朝着王廉不断磕头。 “大人冤枉啊!民妇并未拐卖四小姐,只是因为不慎走丢了四小姐,害怕主家的责罚,所以这才携家带口,想要出城逃离。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实在是不关民妇的事啊!求大人明察。” 他们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寻常百姓,这公堂半辈子没来过,如今在知县大人强悍的威慑之下,便连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吓得浑身颤抖。 “哼!既然你说你是无辜的,有何凭证?公堂之上欺瞒本县,你可知是什么下场?” “大人冤枉,冤枉啊!民妇真的是冤枉的!” “还敢嘴硬!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是不会说实话的,来人,大刑伺候。” 王廉面色阴沉,说着便让人拿来夹棍。 公堂之上,用刑是家常便饭,因为总有些疑犯心存侥幸,一场刑罚下来,没几个能受得了。 这是王廉一向的断案手法,不同于其他官员的是,他只会在第一次开堂审讯时用刑,出其不意,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称之为“杀威挫气”。 既给予警示作用,同时也能让疑犯摸不着他的套路,对付一般的刁民无赖,可谓屡试不爽。 倘若用过刑后,疑犯仍然是维持原述,这就需要着重考虑,收集证据,择日另审,并且在此之后,疑犯受审也会老实不少。 如果真是心里有鬼,一轮重刑下来,基本上就全都招了,根本不需要后面再去考虑什么。 一听要上刑伺候,六婶直接瘫倒在公堂之上,口中只是颤抖的说着“冤枉”,手足无措。 “舅……大人,且慢动刑,可否让在下先问她几个问题?” 便在此时,一旁的卢湛忽然站了出来,开口请求道。 第十二章 案情分析 王廉望了望卢湛,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下来。 “也罢!你有什么要问的,速速问来!” 卢湛朝他行礼道过谢,随即不卑不亢,上前来到了六婶身前,蹲下身子将她扶起,同时神情严谨的开口说道。 “六婶,你想证明自己是冤枉的,就好好听我说,接下来我问你的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绝不可掺半句假话,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六婶慢慢缓过气来,瘫软的身子逐渐回正。 “大少爷你请问,我一定会如实相告。” 卢湛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朗声发问道。 “六婶,你方才说自己并未掳走四小姐,而是因为走丢了,所以才想要出逃!那么我来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四小姐走丢的?又是在什么地方发现她走丢的?走丢之后,你可曾四下找过?整件事情发生的过程究竟是怎样的?” 如果六婶一开始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此刻卢湛所问的这些问题,便是整件案子的关键所在,不少线索都隐藏其中,的的确确是至关重要。 王廉自然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依照往常的惯例,为了能让疑犯老老实实的说话,所以他是准备用过大刑之后,再向她询问这些问题。 却没想到此时,这些问题都被卢湛提前问了出来,但同时卢湛的这一举动,也让他对其另眼相看。 毕竟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个外甥除了舞文弄墨、吟诗作对之外,对于其他的事向来不怎么上心,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 如今一反常态,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六婶冷静下来,细细回想,缓缓地说道。 “昨日清晨,四小姐吵着要吃冰糖葫芦,我便带她上街去了,大概是辰时二刻,我们来到正元街,在糖人张的铺子前停了下来,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就是那个时候,我付完钱转身回头,便发现四小姐不见了,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四小姐忽然失踪,我被吓坏了,朝着周围行人不断打听,可是都说没注意,我沿着整条街找了几遍,却连四小姐的影子都没见着,这时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四小姐是真的走丢了。 我不敢再回卢府,因为怕被老爷和夫人责罚,于是就偷偷回家,收拾东西,想要带着家人离开此处,只是没有路引,不得随意出城,便只好在乞丐窝里躲了大半天,想着等半夜城门防范松懈之时,再摸黑翻墙出城,只是没想到会…… 大少爷、老爷、大人,民妇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假话呀!我们本是贫苦之家,是老爷赏了我碗饭吃,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做出此等忘恩负义的事情呢?还望大人明察啊!” 六婶说完之后,一家人再度不断的磕头。 “原来如此,那在此期间,你是否遇见过什么可疑之人或可疑之事?” 卢湛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继而又问道。 不过有关这些,六婶却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听她阐明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关于事发的时间、地点、以及有可能携带线索的涉案人物等等,卢湛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经过缜密的推敲判断,六婶是真凶的可能性极小,不过在没有证据能证明她的清白之前,她依然存在着嫌疑。 毕竟办案是讲究证据的,而不是只依靠个人判断。 “大人,在下请求,可将六婶一家暂时收监,在我看来,他们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卢湛不想冤枉好人,也不愿放过恶人,在场之中,可以说他算是脑子比较清醒的几人之一。 世间有多少人,就因为自己作为受害者,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因此造成了各种冤假错案,无辜之人含冤而死,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 在前世,卢湛闲时喜欢看各种影视小说,无论斗法还是断案擒凶,他几乎都有过涉猎。 如《包青天》系列、《重案六组》系列、聊斋西游等等之类,里面的各种冤案奇案,除了引人入胜之外,同时也教会了他不少断案的常识。 “哦?你凭什么敢说她不是此案真凶,有证据么?要知道办案可不能光靠一张嘴。” 从刚才六婶的叙述当中,王廉其实也猜到了一些,只是见卢湛为其开脱,倒有意要试试他。 “大人恕罪!我并无任何凭证,不过从逻辑上来分析,她是真凶的可能性的确不大。 首先六婶的犯案动机就存有漏洞,如果是为了钱,那么有很多种赚钱的方法,她都可以去尝试,为什么要甘冒这么大的风险,拐卖孩童呢? 按我大启律令,拐卖人口及孩童者,判监禁五至十年,情节严重者当斩,这是一条不归路,而且所获利润并不算很大,还得顶着杀头的风险。 抛开这些不谈,就算她一开始就有这种想法,那么在作案之前,就应该为自己想好退路,至少出城的路引得提前办好吧!而不是在事情发生之后,这才匆匆逃离,甚至是被我们抓住。” 卢湛一番分析下来,便连堂外瞧热闹的百姓也觉得有理,六婶一家满目感激地望着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你说的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凡事都有异数,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与外人勾结,从而将失踪孩童转让给他人了呢?” 王廉不得不承认他的推理,但仍不死心。 “倘若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是早有预谋,事后她大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又为什么要逃? 再者,六婶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沅南县人,为人向来朴实忠厚,来我卢府做事期间,也一直是尽心尽力,这一点大家都有目共睹,虽然此次发生了意外,但我还是不想随意冤枉好人。” 听到这里,王廉忍不住点了点头,继而又朝着一旁的卢老爷询问六婶的任职情况,而卢老爷给出的答案与卢湛差不多,在职期间,的确是随叫随到,把他的小女儿照顾得很好,关系融洽。 除此之外,卢有财此刻看向儿子的目光,亦是发生了不小的转变,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有这等办案分析能力! “屈秦氏,既然苦主出面为你求情,又因证据不足,本县就暂且相信你一次,不过事后倘若查出果真是你所为,那就休怪本县不留情面!来人,将他们收监,待找齐证据,再择日另审!” 王廉细细考虑过后,最终还是听从了卢湛的建议。 “多谢大人!多谢大少爷,多谢大少爷,少爷的大恩大德,民妇做牛做马也必将报答。” 六婶一家连连道谢,心中无比的感激。 可想而知,当在千夫所指的时候,能有一个选择相信自己的人,该是多么的幸运。 堂外围观的众人朝着卢湛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大都是说他断案断得合情合理,表示赞扬。 这一幕,不禁让王廉有些哭笑不得,到底自己是知县大人,还是他是知县大人? “大人,当务之急,我想我们应该立即赶往事发现场,或许还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包括六婶口中提及的糖人张,他是最后接触过六婶与小妹的人,说不定能够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信息。” 做完这些,卢湛不慌不忙,再度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第十三章 疑云重重 糖人张的摊子不仅仅卖糖人,还卖饴糖、蜜饯、甜枣以及糖葫芦等等甜食,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在正元街一带算是小有名气。 此时此刻,他的摊位前围了不少百姓,有抱着孩子买糖人的,也有专程来此买饴糖调味的。 糖人张戴着顶毡帽,三十来岁模样,皮肤黝黑,双手不停的绘着糖人,面上始终挂着笑容。 升堂结束之后,知县大人采纳了卢湛的建议,两人分头行动,因为丢失孩童的可不止他们一家,还有庆丰酒楼的王掌柜,不管这两件案子有没有关联,只要有线索,就绝对不能放过。 原本王廉传唤卢老爷他们到县衙,只是作为苦主旁听,顺便提供证词,按理说审讯完毕,就没有他们什么事了,大可以回家等候消息。 但一来卢湛主动要求帮忙,二来他也想看看这位外甥的办事能力,所以便给了他个机会,准许他参与到这件案子的侦办当中。 眼下,王廉与蔡师爷已经去了庆丰酒楼,也就是王掌柜之子失踪的地点,而卢湛则是随同江捕头来找糖人张。 两人大摇大摆,径直来到了摊位前。 “糖人张,生意行啊!” 卢湛上前打量了两眼,开口说道。 “哟!是卢大少爷,还有江捕头,二位贵客一同光临小摊,可真是令我这儿蓬荜生辉呀!不知要点什么?” 见到两人,糖人张满脸笑意的讨好道。 正元街距离卢府也就隔着一条大街,算不上太远,粮食蔬菜什么都有得卖,故而卢府之中经常会有人来此处采购,卢湛偶尔也会到这边逛一逛,因此对于卢家大少爷,糖人张还是认得的。 江捕头就不用多说了,每日带人巡视,为大家伙儿解决各种麻烦,与城内大部分人都相熟。 “嗯……你这饴糖怎么卖?保甜么?” 糖人张闻言嘿嘿笑了笑,露出两颗大黄牙。 “卢大少爷这话说的,我开糖人摊的,能卖你不甜的糖么?它要是不甜,我自己吃了它!” 说着手上提起糖勺,同时打开了饴糖罐。 “饴糖是五文钱一斤,大少爷要多少?” 见他认真的模样,卢湛倒是觉得好笑,索性也不再与他瞎掰,而是让江捕头将周围买糖的百姓尽皆驱散,自己则是迈步进入到他柜台之内。 “哎!江捕头,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乍见此幕,糖人张也是察觉到了事情不对,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来买糖的,顿时便慌了神。 “不要怕,你没犯事,江捕头是不会抓你的,只是我们有件事情想问你,希望你能够老实回答。” 卢湛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拍到他的手里。 “这些算是补偿你的损失。” 糖人张看着手里的银子,不禁咽了口唾沫,这可抵得上他卖两个月的糖人了。 “大少爷太客气了,有什么问的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糖人张不愧为多数市井小贩的真实写照,这察言观色的本领,简直是手到擒来,熟练的让人心疼。 “我府上的乳娘六婶你认识吧!昨天早上,她有没有来你的摊位上买过东西?” 卢湛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的询问。 “六婶啊!她经常带着卢四小姐到我这儿来买糖葫芦,昨天早上的话,她确实来过。” 糖人张不假思索的开口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似乎对此深有印象。 “好!既然到过你这儿,那你应该也见到过小妹了,当时可曾注意到是谁把她给带走了?” 步入正题,破案的关键点或许便在此处,卢湛的神情不由严谨起来,死死地盯住了对方。 “哎呦!这个六婶,我看一定是糊涂了,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不瞒大少爷,昨日她也问过跟你一样的问题,我已经告诉过她了,昨日一早只有她一个人来我这买糖葫芦,根本就没带着四小姐啊!” 此言一出,犹如当头一棒,卢湛不由心头一怔,仿佛自己听错了一般。 “你说什么?昨日一早只有她一个人来过这儿?那囡囡呢?你确定她身边没有跟着四小姐?” 或许是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所以糖人张的面色亦是严肃起来,斩钉截铁,狠狠的点了点头。 “我当然确定,大少爷要是不信,大可以问问周围的乡邻们,当时的情况,大家伙也都看见了,确实只有她一个人来过这儿,而且她买完糖葫芦之后,便像是着了魔怔一般,四处打听卢四小姐的下落,搅得我们还一头雾水呢!” 这番话一说出口,除了卢湛,就连一旁的江捕头也是满脸惊愕之色,带着心中的疑惑,他迅速上前,目光阴沉,朝着糖人张出言吓道。 “你最好说实话,这件案子事关重大,倘若因为你有什么纰漏,我想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糖人张被江捕头的忽然转变吓了一跳,他神情畏惧,连忙开口回应。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怎敢欺瞒二位?周围的乡邻都能给我作证,确实是这么个情况啊!” 卢湛观察着他的神情语气,不似作伪,而且他也没那个胆子撒谎,所说所言应该属实。 只是这样的话,六婶为什么会说囡囡是在这里失踪的,难不成是六婶说了假话? 可回忆在公堂上的场景,却又不大可能。 卢湛的脑海中显得有些混乱,之前推理出来的所有线索,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的推翻。 一个说囡囡就是在这里失踪的,一个又说她根本就没来过这里,到底谁的话是真?谁的话又是假?还是说两个人的话都是真,两个人的话也都是假? “卢大少爷,我听说贵府的四小姐昨日失踪了,难道是跟六婶有关?” 由于生意太好,所以他昨日下午就收摊回家了,一直到今天早上开摊时,才见到卢府发出的悬赏告示,因而对于这件事情,其实并不是很了解。 “不该问的就别问!对了,我写的告示相信你也看到了,有空的时候可以发动你的人脉帮忙找找,提供有用的线索,卢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卢湛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即走出柜台,随同江捕头打道回府。 他的面色有些难看,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埋头思索。 案子越来越复杂了,布满疑云,看来整件事情的背后,比他想象当中的要更不简单。 第十四章 封城 一路走来,卢湛也能没想出什么头绪。 因为两个人的说辞完全不一样,实在是难以判断其中的真假,目前他也只能下定两个假设。 其一,假设六婶所言为真,那么他之前所推断的失踪地点与时间就不会变,可以沿着这个线索,逐一排查当日的行人,以及探查周围环境。 正元街平日人流量较大,凶手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掳走孩子,需要做很多手准备,比如如何让孩童不哭不闹的跟自己走,如何不让路边行人起疑心,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转移,诸如此类等等。 只要找对了探察的方向,那么就可以顺藤摸瓜,抽丝剥茧,之后查出真相,便会容易不少。 其二,假设糖人张所言为真,如果真如他所说,昨日一早囡囡根本就没有到过此处,那么就需要重新推断,也就是说,她失踪的地点并不在这里,而且时间是在六婶来这里买糖葫芦之前。 这时只需要得知六婶在来此之前,都去过些什么地方,也能够通过逐一排查,得出大致的线索。 至于另外两种情况,或许两个人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也可能都是假的,对此卢湛迫使自己暂时不要去想,首先逻辑上已经相驳,虽然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毕竟这个世界不同于现代,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但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邪祟作乱,他还是不愿意往这方面去考虑。 其中的一些细节,人为也是可以做到的。 再者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两个失踪的孩子,倘若沿着这个方向推理下去,他的思维只会越来越乱,到了那个时候,还查个锤子的案! 来到庆丰酒楼,与王廉会合,他这边的情况跟卢湛差不多,也是一头雾水,毫无进展可言。 据王掌柜所说,他的儿子今年五岁,名叫小宝,是他王家仅剩的一根独苗,素来聪慧喜人,失踪时间是在大前天的半夜,大约三更时分。 由于儿子已经长大了,懂得不少事情,所以他们是分房而寝,当时夜深人静,他与妻子已经入睡,半夜三更时分,王掌柜起来小解,却忽然发现小宝的寝房窗户是打开的,冷风鱼贯而入。 因为担心小宝会感染风寒,所以他便想着把窗户给关上,不料入房查看时,却发现房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儿子的踪影。 他四下呼唤,到处寻找,却杳无音讯。 最终万般无奈之下,便只好到县衙报了官。 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家庭、差不多的失踪过程,这两件案子,很难不让人怀疑有着某种种关联,说不定就是同一个凶手而为。 自从小宝忽然失踪之后,王掌柜的妻子终日以泪洗面,王掌柜本人也是愁云惨淡,连酒楼都无心经营再下去了,最近的生意是直线下滑。 其实这两天以来,江捕头一直都在寻找线索,只是并无收获,如今知县大人亲自前往查探,结果依旧,凶手实在是太过于狡猾了。 很显然这是个老手,拥有着丰富的经验,现场不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着实是难以对付。 相较于双方苦主,其实知县大人自己也急,时间拖得越久,对破案越是不利,若是处理得不好,还会影响到他个人声誉,甚至是为官政绩。 辗转回返县衙,四个人当中,有三个人都是愁眉不展,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才能尽快破案。 “舅舅,既然暂时没什么线索,依我看,咱们不如来个以静制动。 眼下他在暗,我们在明,我们着急,他肯定也慌,凶手掳走了两名孩童,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事后他肯定是要出城逃亡的,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上面做做文章。” 卢湛一边走,一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 “彻底封锁城门,许进不许出,直至抓住真凶,我料定他此刻还没有出城!” 他的这个建议一出,一旁的蔡师爷便眉头一皱,连连摇头,当即作出了回应。 “不好!不好!咱们沅南县经济繁荣,往来贸易的客商数不胜数,仅是每天的入城关税便是数百两,若是彻底封城,不仅会降低本县的经济状况,更有甚者怕是会引起城中商行的不满。” 蔡师爷的担忧不无道理,城内的经商大户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儿,一旦封城,他们的利益将会大受损失,到时候纠集起来闹事就不好了。 “蔡师爷所言,我已然想到,但是事关重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归要有人做出牺牲,只要能够查明真相,抓捕真凶,封城的利大于弊。 再说了,凶手只要还在城中一天,那么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谁也说不准他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家的子女! 找出真凶,不仅仅是为了解救我卢家与王掌柜家的孩子,同时也等同于是保护了城内其他人家的孩子,只希望大家互相多多体谅吧!” 卢湛顿了顿,简练阐明了其中的道理。 “话虽如此说,可就怕那帮人不会这么好说话,对于商人而言,利益大于天,我是怕……” 他话未说完,王廉便摆了摆手,将其打断。 “够了!这帮人穷尽一生,都在研究怎么赚钱,还没赚够么?别忘了我才是沅南县的知县,县中的大小事务统统由我说了算。 封城的事就这么定了,按照文澈所说的法子去做,他们要是有任何问题,大可以来衙门找我,本县奉陪到底。” 王廉阴沉着脸,浑身上下威严自显,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这一刻,卢湛恍然明白,原来书生也可以如此的霸气。 “好吧!既然大人都下了令,那我等也只能照做,只是封城终究代价太大,撑不了多久,还是得要尽快查明真相为好。” 蔡师爷望了卢湛一眼,无奈点头应承了下来。 其实卢湛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本身也就在考虑,衡量这么做将会导致的后果,这段时间之内,肯定是要想办法稳住那些商户大咖们的。 毕竟往后整个沅南县的发展,还得靠他们,因此就把关系闹僵,对谁都不好。 城中各大商户为了互相照应,早期成立了一个沅南商行,商行中大部分都是当地的名流。 会长是由本地最为德高望重,且拥有一定地位的一名商户担任,其中又设有三位元老级人物作为内部管理人员,而他爹卢有财,恰恰就是这三位元老中的一位。 他想,必要的时候,也只能请爹出马了,虽然付出的代价铁定不小。 第十五章 衣物 城门说封就封,许进不许出,周围的巡察力度也是大大加强,衙门三班衙役全员出动,十二个时辰轮班值守,哪怕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出所料,除了使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更是引起了各大商户的不满。 多少交易被迫停止,货物滞留城中,难以运出,商户们赔钱倒是小事,有损个人信誉,这将会让他们往后的行商之路大受影响,因此一个个叫苦不迭,纷纷跑到商行,请求会长出面做主。 好在卢湛回去之后,便将此事与老爹说了一遍,为了以防万一,卢有财分别拜访了其余两位商行元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他们说服。 三人合力,再联合会长,许诺补偿,并欠下了众人不少人情,方才将各大商户的怒火压下。 为了这件案子,知县大人与卢湛耗费了不少心力,整个衙门也都是累死累活,若是再因为这些琐事而分心,实在是说不过去。 所以能帮上忙,卢有财还是愿意尽力去帮。 …… 囡囡失踪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零七个时辰了,要说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可是再怎么心急也于事无补,案子没有线索,就好似无米之炊。 纵然是神探狄公降世,也根本无从下手。 深秋时节,院子里的桂花已经绽放,一缕缕桂花香气随风飘进书房,沁人心脾,甚是清新。 卢湛手持毫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时而又低头沉思,不知不觉,旁边已经叠了七八张纸。 纸上所绘,乃是有关本案的网状关系图,有时候脑子里想的,往往不如纸上画的来得清晰。 他按照目前已知的信息,依次分析梳理,首先从人物开始,然后再到时间、地点等等之类。 卢湛敢说,还从来没有过什么问题,能让他像如今这般去进行深究,前世分析市场局势也不过尔尔,这个案子,倒是的的确确把他难住了。 王掌柜的儿子小宝是在三天前失踪的,那个时候衙门就已经采取了措施,加紧了城中巡视,之后囡囡于昨日上午失踪,时间相隔不过两天。 如果真是同一人所为,那么从对方的犯案手法来看,可以大胆猜测,他或许还会再次犯案。 一般为了求财的人口贩子,选择下手的地方大部分都是人烟稀少的乡野之地,而且得手之后都会立即逃走,不会给官府留下反应的时间。 像当下这种作案手法,胆敢在县城里面公然犯案的,并且还是连环失踪案,可谓过于少见。 由此足以看出,幕后凶手并不是一般的人贩子,要不然他在第一次得手之后,便大可以脱身离去,为什么事隔两天还要再次犯案? 卢湛心想,这其中肯定隐藏着其他什么原因! 与此同时,对于两个孩子的性命安危,卢湛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担忧,倘若果真如他所料,很可能囡囡与小宝已经遇害。 目前城门已彻底封锁,只要他还在城里,除非他能够飞天遁地,否则想要脱身绝不会容易。 经过仔细的绘制整理,他的两个假设俨然已跃然纸上,条条框框,皆被他规划得无比清晰。 哪里缺少线索、哪里需要特别注意、哪里的细节与现实不相符合,都圈有标注,一目了然。 “按照第二个假设推理下去,那么在事情发生之前,六婶的行程路径就显得至关重要。” 卢湛望着自己绘制的关系图,若有所思。 “看来还得去县衙一趟!” 想法一出,卢湛便将他简化下来的几张图画收入怀中,接着迈步出了房门,叫人安排马车。 断案无非就是做减法,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最后的可能,便极有希望是他想要的答案。 已经近临傍晚,路边的商贩都已经陆续收摊,卢府的马车匆匆忙忙,不多时来到了县衙。 以往这个时候,衙门已经放衙关门了,但因为最近这件案子搅得大伙都不安宁,连知县大人都没下工,他们这些当差的,自然不敢私自离开岗位。 大门依旧敞开,文吏依旧工作,唯有两旁守门的衙役,懒散的靠在门边,似乎身心疲乏。 卢湛下了马车,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上前。 “二位小哥,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卢湛有事求见大人。” 两名衙役都认得他,也知道他的身份,不敢开罪,当中一人面带微笑,立刻做出了回应。 “原来是卢公子!实在抱歉,大人不久前去东城门巡视了,眼下并不在衙内。” “哦?那你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衙役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 “这个……谁也说不准!” 卢湛既然来了,便肯定是要把事情问清楚的,他可不想白跑一趟,思忖过后,继而说道。 “既然大人不在,那二位小哥可否通融,容我去监牢探视一个人?” 听到这里,两名衙役相视一眼,面露难色。 “这……衙门有规定,过了酉时,不得探监。” 卢湛只好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交到了他的手里。 “二位小哥帮帮忙,这些拿去买碗酒喝。” 那衙役欲拒还迎,随后还掂了掂重量,顿时满脸赔笑,看向卢湛的目光也是全然改变。 “卢公子这般客气,我二人又怎会如此不讲情面?小人这就带你去,卢公子请!” 打量着这二人的神情动作,卢湛不禁心想,有钱真好! 来到监牢,两名衙役跟看管牢房的牢头说了些什么,牢头望了卢湛两眼,便放他们进去了。 由正门入,首先见到的是狱神堂,堂中供着狱神,左侧是男监牢,右侧则是女监牢。 卢湛在一名狱卒的陪同之下,朝着关押六婶的牢房而去。 一条狭长的甬道,两侧点着长明灯,牢里的湿气很重,甚至随处可见耗子掠过,各种难闻的气味充斥其中,暗无天日,环境着实极为恶劣。 临近甬道转角,由于视线受阻,再加上甬道并不是很宽敞,一名小厮从对面匆匆走来,毫无防备,不偏不倚,正好与卢湛撞了个满怀。 两人本能性的倒退几步,好在是没有摔倒,但那名小厮手中抱着的一个木盆,却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盆里的衣物尽皆散落在地。 “毛毛躁躁的,不长眼睛啊!撞坏了卢公子可怎么办?” 身边陪同着他的狱卒见状,忍不住出言斥责。 “对不起,对不起!是小人走路不长眼,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原谅!” 那人一边道歉,一边蹲下身子去拾取衣物。 “算了,下次注意点就好!” 卢湛拍了拍胸前的灰尘,随意望了他一眼,不经意间看到了木盆中的衣物,只觉得甚是熟悉。 “这些衣物是怎么回事?” 身前的小厮见他发问,连忙开口解释道。 “回公子的话,这是丙字十八号房一名女囚犯的衣物,按照监牢规定,既然进了牢房,自然是要穿囚服,这是刚刚从她身上换下来的!” 卢湛闻言,心中若有所思,微微颔首。 “卢公子,丙字十八号房,就是你要见的那个犯人。” 一旁的狱率,不由出言提醒了一句。 这是六婶身上所穿的衣物,卢湛在公堂上就见过,怪不得如此熟悉。 打量之下,他不禁伸手将这件衣物从盆中拿了出来,仔细翻看过后,又放到鼻翼下方轻轻嗅了嗅。 “桂花香?” 卢湛在这件衣服上,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桂花清香,他索性就地蹲了下来,同时让狱卒把灯笼靠近,借着灯笼的光芒,再度仔细地验看起来。 片刻工夫,他在衣物的内领之处,发现了几片已经褶皱了的桂花花瓣。 第十六章 抽丝剥茧 当王廉回到县衙,已经是夜晚亥时。 “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卢公子已经在衙内等了你大半天了!” 刚下马车,门前当值的衙役便上前相迎。 “哦?文澈?这么晚了,莫非是有所发现?” 王廉心中也能猜测到一二,他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事,当即迈步进入了内堂,打眼望去,只见卢湛坐在书桌旁边,正在伏案写着些什么东西。 “咳咳!” 王廉轻咳了两声,迈步来到近前。 “舅舅,你回来了!四方城门可有异样?” 卢湛见了他,连忙起身见礼,同时询问。 “这一点大可放心,有江捕头带着人在那边值守巡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你,这么晚了来找我,莫非是发现了有关破案的线索?” 王廉伸手示意他坐下,随后也是扯了把椅子,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同时目光扫过,察觉到了桌子上的网状关系图,心中不由大感惊异。 这些图画他从来都没见过,但却一看就懂。 “文澈,这些图……都是你绘制的?” 他拿起桌子上的图画,一张一张的仔细阅览起来,每当目光扫过之后,便是满脸惊愕之色。 “嗯!我根据囡囡的失踪过程,做出了这两个假设,并绘制了几张网状图,这样对于案情的分析便能更加简洁明了,不会引起思维混乱。” 卢湛不假思索,随口便承认了下来。 “网……网状图?看起来确实一目了然,可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王廉既有些震惊,又有些好奇。 “啊……这……这是我自己自创的一种图型,是参考行军地图绘制而成的,想着对破案能有所帮助,所以便拿过来了,正好请舅舅一同研究。” 卢湛倒是忘了,他绘制的网状关系图,太过于现代化,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好在他随机应变,及时编了个理由,不然还得耗费时间解释。 “原来如此,那你有什么发现么?” 王廉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线索!其实在舅舅回来之前,我已去监牢见过六婶,并再度询问了一番,据她所言,当日她带着囡囡上街,由卢府起始,是通过状元桥那一条路前往的正元街。” 卢湛早已经在纸上画出了这一段路程的布局草图,此刻展开在王廉面前,说出了他的推断。 “我无意间,在六婶的衣服上发现有桂花的花瓣,并且嗅到了一丝桂花清香,只是在我的印象当中,状元桥这一段路程并没有桂花树,那么她身上的桂花花瓣与残存的香气是怎么来的?” 一边说,卢湛同时将摆在一旁的衣物拿出,递交到了王廉的手中。 王廉接过来仔细嗅了嗅,眉头微微蹙起。 “的确有股淡淡的桂花清香,只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卢湛不慌不忙,提起笔在草图上的某个地点标了一个圆圈。 “按照我的第二种假设,囡囡其实是在六婶到达正元街之前失踪的,倘若假设成立的话,也就是说她失踪的地点,实际上是在这一段路程之间,所以六婶走过的这段路程就显得至关重要。 关于桂花树,我卢府只种植了一株,而且还是在我的院子里,一般没有我的允许,下人们是不敢随意入内的,所以六婶身上的花瓣以及香气是来自卢府的可能性,就几乎不存在。 另外,虽然这一段路程之中并没有桂花树,但是在这个地方,不知舅舅发现没有,有一家糕点作坊,我记得他们家的桂花糕做的很不错。”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王廉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心思,此刻思索之下,他的思路也是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舅舅可以再仔细的闻闻衣服上的味道,除了桂花香气,是不是还残留有另一种香味!” 听到他这么说,王廉立马拿起衣服,再次嗅了起来,或许是他的嗅觉并不如卢湛灵敏,这次费了老大的劲儿,也仅仅只能分辨出来一点点。 “似乎是有那么一点,不过已经极淡了。” 卢湛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起初我以为,这另外的一种香气是六婶身上的女人体香,但后来愈发觉得不对,于是我便请教了衙门里的老捕快,经过他的辨认,大致上可以判断,这应该是一种特有的迷香。” 此言一出,王廉的面色顿时变了,不仅仅是因为他推测出来的结果,更因为他这个人,眼下他看向卢湛的目光,都莫名夹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这般抽丝拨茧,分析得头头是道,不放过丝毫的细节,哪怕是专业的探案老手,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六婶带着囡囡上街,在此期间中了迷香,以至于囡囡被别人掳走,她却全然不知,恍若梦中?难不成你怀疑这家糕点作坊有问题?” 卢湛放下笔,这回没有着急给出回应,而是沉默了片刻。 “不一定!但有嫌疑,我猜凶手应该是想要借助桂花的香气来掩盖迷香的香味,他若是借此栽赃嫁祸,一石二鸟,也是说得通的。 再者这家作坊我曾经去过,周围的人流量不多,所以凶手真要下手的话,确实不容易使人察觉,至于具体情况怎样,我想咱们明天去瞧瞧便知道了。” 听他说完,王廉睁大了双目,就这么打量着卢湛,他忽然有一种感觉,眼前的外甥,是那么的陌生。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拥有如此细腻的心思,甚至是如此严谨的逻辑思维能力。 “如果真如你所推断的这般,那确实是该好好的查一查!” 王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堂中缓缓的踱步,脑海里似乎在想着些什么,可随后终归是化为了一声长叹。 “唉!舅舅阅人无数,这还是第一次看走了眼,以前你除了读书就是喝酒,舅舅倒是没有过多的注意,想不到你竟有如此高的办案天赋!” 王廉突如其来的感慨,使得卢湛心中亦是微微一怔,他也知道自己这两天来,的确表现得过于突出了些,不过转念想想,索性也就释怀了。 既然已经重活一世,当然是要做最真实的自己,若是还活在前身的影子里,那么他穿越过来又有什么意义? “书中自有黄金屋,其实很多东西,都能够在书籍当中学习到,我不过是多花了些时间去研究而已,要不是因为囡囡失踪这件事,或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大的潜能。” 卢湛索性把他的一切反常,都归功于书籍,这个理由不算好,却也不坏,至少拥有一定的信服力度,并且对于他而言,也足够了。 第十七章 卖艺老者 桂花的花期很短,一般只有半个月左右,并且根据品种的不同,开放时间也会有所差异。 所以对桂花有需求的百姓,通常都会选择在这此期间打落收集,晾干储存,以备不时之需。 状元桥一带,大都是些肉铺米铺,因为往北靠近正元街,人群往来密集,倒是颇为热闹。 而往南,不过二里路,即是一排民宿客栈,除了一些有住店需求的旅客,便是过路的当地百姓,三三两两,故而人流量相对而言比较稀疏。 陈记糕坊,八年老店,在当地也称得上是老字号了,多种口味任君挑选,各式糕点应有尽有,而且整个糕坊占地面积颇广,前面是门店,后院就是作坊,都是手工现制现卖,绝对新鲜! 他们家的杏仁桂花糕,在整个沅南县那都是数一数二的,不仅味道一绝,更兼价格公道,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寻常百姓,都能够吃得起。 从卢府经由状元桥再到正元街,这一段路程卢湛走过十几年了,因为这是他前往沅南学院读书的必经之路,只需穿过正元街再沿路左拐,大约三五里路,便能够看到建于白马湖畔的书院。 这一段路程周边的环境,他脑子里的印象很深,哪里生长着些什么树木、哪里修建着什么建筑、哪里又有什么河流小溪,他都是一清二楚。 因此在得知了六婶的行径路程之后,再结合她衣服上残留下来的桂花香气,一番思索,直接便做出了推断。 昨晚和王廉探讨完案子,已经到了深夜,故而卢湛干脆就在衙门住了一宿,今日一早,随同王廉由卢府开始,沿着这条路来到了陈记糕坊。 为了尽可能的还原案发经过,所以他们也是从辰时出发,全程步行,试图从中查找出线索。 辰时一刻,他们抵达了陈记糕坊,由于时辰尚早,周边的客栈才刚刚开门不久,小厮伙计忙着打扫除尘,住店的一些旅客甚至都没有起床。 整条路上唯有少数百姓,赶着出门干活。 此情此景,使得卢湛心中的怀疑又加重了几分,倘若当日也是眼下这种状况的话,那么凶手趁机下手,掳走囡囡,确实很不容易惹人注目。 “这段时间,我想陈记糕坊应该会大批收购桂花,以便于制作桂花糕,若是六婶真的来过此处,并不小心与大量桂花有所接触,那么她衣服上残留的桂花清香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卢湛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具体情况如何,咱们进去一问便知!” 王廉倒负着双手,面无表情,目光打量着前方不远处的陈记糕坊,开口回应了一句。 两人不约而同,迈步朝着糕坊大门走去。 “哐当!” “他妈的你个老东西,眼晴长到屁股上去了,一大清早就搅得老子不痛快,尽鼓捣些破烂玩意儿挡路,今天若不给你个教训,你怕是不知道虎爷的厉害。” 隔壁的一家客栈门口,一道道怒骂骤然传了过来,同时伴随争吵以及劝阻声,混杂不堪。 循声望去,卢湛与王廉都望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赵虎呲牙咧嘴,一脸的凶狠,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此时正冲着门前一名驼背老者发火大骂,同时手脚并用,将老者挑着的两个木箱子踢翻在地,猛力践踏着箱子里的表演木偶及其他道具。 “奶奶的,我说手气怎么这么背,害老子输了一晚上,原来是碰上了你这个老不死的,用这些鬼东西挡老子财路,老子让你挡路,让你不长眼!” 赵虎一边骂,一边当着他的面不断损毁着箱子里的一些小玩意儿,几个用作表演的木偶被他踩得缺胳膊少腿,丝线混乱,紧紧缠绕成一团。 可他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倒是越来越狠,似乎要借此来发泄心中的不快。 老者望着这一幕,气得面色铁青,原想上前争辩,怎奈力不从心,倒被赵虎一把推翻在地。 也不知是被气懵了还是吓傻了,此刻他索性坐在地上,不管不顾,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对方。 “赵虎,这刚出来不久,老毛病就又犯了!是不是还想进去?” 王廉既见此幕,自然不能不管,当下迈步上前,神色阴沉,朝着赵虎怒声呵斥。 “你他妈算哪根葱啊?敢管……我……” 赵虎转过头来,当看清楚眼前之人的相貌之后,到了嘴边的话当即咽了回去,酒立刻吓醒了一半,他面色迅速转变,满脸讨好的笑意,犹如狗见了主人一般。 “嘿嘿嘿!原来是王大老爷,真是幸会,幸会!我……我是跟这老大爷闹着玩呢!老大爷,您别见怪,我帮你重新装好,嘿嘿,装好……” 说着,作势去捡地上的道具,随后趁着王廉不注意,撒开丫子便一溜烟的跑了,只不过因为醉酒,肢体动作与意识跟不上,一连摔了好几个跟头,鞋都跑掉了一只。 王廉无奈的摇了摇头,也懒得再去理会他。 “这位老伯,你没事吧?” 驼背老者自行从地上爬将起来,望了王廉一眼,朝他拱手称谢。 “老儿无碍,多谢义士出手相助!” 说罢,他继而躬下身子,口中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将地上已经被赵虎糟蹋得不成样子的木偶道具一个个捡起,重新装进了木箱子里。 “我是本县的知县,赵虎那厮嚣张跋扈,是个泼皮无赖,倘若他事后找你的麻烦,你可以到县衙来找我,本县必定会依法严惩!” 看他这一身的装扮,想来是个江湖卖艺的,这般年纪还出来讨生活,受这种泼皮无赖的气,实属不易,因此王廉也是好心提醒了他两句。 “原来是知县大人,恕小老儿眼拙,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切勿见怪!” 见他自报身份,老者也是连忙再度行礼。 “这厮既是区区无赖,又何必与他计较,小老儿不敢劳烦大人,大不了不去招惹他便罢!小老儿还有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 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老者用扁担穿过两个木箱子中间的柄梁,奋尽全力挑在背上,回转进入了客栈内院。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王廉轻叹一声,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如今这世道,底层人物实在是太艰难了。 自始至终,卢湛一直站在一旁,打眼观望,从一开始见到那名老者,他就有些印象,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回想之下,这不正是前段时间,在勾栏瓦肆里表演木偶戏的那个老者么? 他记得这老者的本事不错,的确有两把刷子,木偶戏演得是活灵活现、精彩绝伦,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儿碰上了他。 第十八章 吴水仙 进入陈记糕坊之后,两侧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不少糕点,各色各样,香气诱人,几名伙计往返于作坊与店面之间,不断运送着新的糕点小吃。 由于天色尚早,所以来糕坊里买糕点的人并不多,偶而有几名大户人家的家仆,至此采购。 柜台里,一名老掌柜正拨弄着算盘,持笔在账簿上写写记记,一双眼睛几乎拧成了一条线。 陈记糕坊的东家姓陈,只是他并不常在店里面,此间的一应事物,都是由这位刘掌柜负责。 卢湛也不拐弯抹角,上前打了声招呼,便朝他询问起六婶的事,想知道六婶是否到过此处。 这几日因为孩童失踪一案,又是封城,又是巡察的,闹得沸沸扬扬,刘掌柜自然早有耳闻。 卢家下发的悬赏告示,他也看过了,曾一度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因为他也不确定这算不算是线索,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索性就一切随缘,不再去纠结此事。 如今卢湛与知县大人亲自上门,他心知是无法坐视不理了,当即便无所顾虑,针对卢湛所提出的各项问题,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逐一道来。 原来前天早晨,陈记糕坊刚开门不久,便来了两名顾客,他虽然老眼昏花,但还是能够认得出来,毫无疑问,这两人正是六婶与卢四小姐。 她们在这里买了些糕点,临走时六婶不慎与他的一个伙计相撞,导致伙计手中的一筐桂花尽皆洒落在地,当时两人还在这里收拾了半晌。 这桂花是他让伙计从别处收购回来,准备做桂花糕用的,没想到这伙计毛毛躁躁,六婶又一个没注意,一个进门,一个出门,撞了个满怀。 也正因为这件事,所以他的印象才很深刻。 听到这里,卢湛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推断无误,至少方向是正确的,可当他再问六婶之后去了何处?又是否发现过什么可疑的人?刘老掌柜却是一个劲的摇头,满脸无奈,表示并不知情。 这也怨不得他,他是陈记糕坊的掌柜,自然以自己的店面为重,不会过多的去关注顾客。 加上他自己也说了,人已经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反应迟钝,就算真有什么可疑的人来往,估计也看不到。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两人干脆便到此为止,告辞离去。 不过此行却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六婶曾经来过陈记糕坊,而且那个时候,囡囡还是跟她在一起的。 由此就基本可以确定,囡囡失踪,是六婶她们离开了陈记糕坊之后,抵达正元街之前。 时间范围渐渐缩减,事发地点也在逐渐的缩小,这对于他们接下来的排查,将会提供极大的便利。 囡囡的失踪时间,缩短到了辰时一刻至辰时二刻之间,也就是现代所说的十五分钟,地点为陈记糕坊至正元街这一段路程,包括状元桥。 接下来的流程很简单,对这个范围进行全覆盖的搜索,一边探察蛛丝马迹,一边寻求目击者。 只要能从中找到一个突破口,便破案有望。 可惜古代没有监控,要不然以他们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找出凶手简直就是轻轻松松。 但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谁都无可奈何,想想也只能从巡城的衙役中抽调一部分出来,进行筛查任务。 按照卢湛的想法,凶手要下手的话,大概率会选择一个人流量相对稀少的地方,这样在得手之后,他才能够迅速的脱离现场,不致于引人注目。 所以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卢湛与王廉带着一帮衙役,呈现出了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由其是以偏僻之地,探察得倍加仔细。 只是这段范围虽说不是很广阔,但民宅客栈紧密相连,各大商铺互相靠拢,再加上诸多地摊小贩,他们想要在短时间内全部彻查完毕,显然不大现实。 卢湛是个读书人,身体素质原本就跟不上,忙活到下午申时,他已是身心俱疲,最终在众衙役的强烈劝说下,只好与王廉暂时回府休息。 除了逐一筛查周围的百姓,更要去寻找犯案的痕迹,这简直就是体力与精神的双重折磨。 临走之前,王廉还不忘特别交代,让他们继续往下探寻,若是找到了什么线索,立刻回报。 辗转回到卢府,卢湛只感觉手脚酸痛,浑身乏力,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一具身体的体质,实在是太差了些,待此案结束之后,看来他得想个办法好好提升一番。 “大少爷,有位小姑娘想要见你,自称与你相熟!她一早就来到府上,我们说你不在,她便一直在府中等着,说什么也不肯走。老爷与夫人已经与她见过面,说是等你回来处置,你看……” 卢湛刚刚入府不久,便见来福匆匆上前相迎,同时出言禀报,仿佛专程在此等候他似的。 “姑娘?这段时间,我貌似并没有接触过什么姑娘吧?” 他心中略感疑惑,但想想人家等了这么久,爹娘又说让自己安排,于情于理都该见上一见。 “既然如此,你把她带到我书房吧!” 卢湛说罢,率先迈步离去。 回到书房,他先是猛灌了两杯白开水,随后坐在椅子上,揉肩捶腿,以此来缓解酸痛乏力。 不多时,来福带着一名少女,进入到书房。 “小女水仙见过大少爷!” 少女衣着朴素,虽然破旧,但洗得很干净,一头青丝用一根木簪束了起来,面色虽说有些蜡黄,不过五官轮廓甚是清秀,尤其是一双眸子,晶莹明澈,极具有灵气。 “水仙?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登科兄的妹妹!此番前来找我,莫非是家中遇到了什么困难?” 卢湛打量着她,面含微笑,出言询问。 “不!水仙此来,是为了报答少爷日先解困之恩的,少爷慷慨解囊,替我们还了欠银,就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这份恩情水仙没齿难忘,所以水仙甘愿入卢府为一奴婢,只求能够日夜伺候大少爷,今生今世,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水仙跪在地上,朝着卢湛磕头行礼道。 “哎……你且先起来说话,无需如此多礼的,来福!” 卢湛乍见此状,不由眉头微蹙,一边出言劝导,一边朝来福使了个眼色,让他将其扶起。 这动不动就向他下跪磕头,虽然是这个时代常见的礼节,但是在卢湛眼中看来,总有种在拜祭他的感觉,想来他还需要时间,慢慢的适应。 “那个……水仙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却是万万不能的!想我与登科兄乃是挚交好友,你又是他的亲妹妹,如今他不在了,我理当代他照拂你们母女一二,你若是因此就要来我卢府为奴为婢,这岂不是让人说我的闲话么?” 卢湛本想开导开导她,让她不要一时冲动,可他话音刚落,水仙便忽然再度朝他跪了下去。 “大少爷,水仙是完全心甘情愿留下的,绝不是如大少爷所说的那样,你若不肯收下水仙,水仙也没脸再回去了,情愿一死,去见父兄!” 说着,她竟是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第十九章 真凶 眼前的情况,使得卢湛颇有些为难。 他曾答应过吴登科,会多加帮忙照拂他的家人,之前帮她们还了欠银,同时又叮嘱过,若有困难,可以直接到卢府找他,也算是不负所托。 当时见她们家境贫寒,自己还强行留了十余两纹银,想来足够她们母女俩生活一段日子了。 可他却似乎忘了,一门父子皆秀才,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君子礼,亲人又岂是寻常百姓可比,日夜耳濡目染,自然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其母刚刚过经历丧子之痛,又身患顽疾,年事已高,手脚行动不大灵便,进府为奴,不仅做不了什么事情,反倒还会添麻烦,着实不妥。 但是卢湛的大恩不能不报,好在水仙乖巧懂事,思索过后,情愿入府伺候于他,以报此恩。 卢湛此时,心中是既有些为难,又感到无奈。收下吧,有些太对不住登科兄,不收吧,看她的样子,估计还真会干出些什么傻事,到那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想来着实是难以定论。 “大少爷,你就收下我吧!我能吃苦,什么都能干,也会很听话,而且我不要工钱,管饭就行。大少爷,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我求求你了!” 见他尚在犹豫,水仙索性连连叩头哀求。 “这……唉!罢了罢了!你先起来吧,既然你执意要留下,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卢湛被她缠得没办法,满脸的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埋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做出了安排。 “这样吧!来福,你先在府中给她找个事情做,要轻松点的,期间的工钱就和你们一样,照例发放,他日若是反悔了,也可以随时离去。”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两件案子已经折磨得他身心疲惫,像这些琐事,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 既然她想留下,那么就干脆先遂了她的意,等破获了孩童失踪一案之后,再去处理也不迟。 “多谢少爷!少爷请放心,水仙绝对不会反悔的。” 软膜硬泡了这么久,总算是能够留在卢府,水仙心中也是甚为激动,不断的朝他拜谢。 卢湛挥了挥手,让来福将她领了出去,为她安排住宿房间,以及交代她接下来所需要做的事情。 “水仙姑娘,你还是第一个让少爷答应把你留下来的人。你放心,咱们卢府与其他的大户人家有所不同,老爷夫人都很和善,只要平日里不违反家规,不犯什么过错,相对而言还是挺轻松的,以后遇到什么问题,也都可以来问我。” 来福拍着胸脯,一脸笑呵呵的向她介绍。 “多谢来福大哥关照,水仙一定会好好做事的,绝对不给各位添麻烦,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有机会伺候大少爷。” 水仙朝来福恭敬的道了声谢,如是说道。 她来卢府,就是为了报答大少爷的恩情,自然是希望能够照顾他,不过眼下,能够留下来做事也已经很不错了,她自然不敢有过多的奢望。 “呵呵呵呵!你想伺候大少爷?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们都没这个福分呢!” “啊?为什么?” 听到他这么说,水仙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可能是性格原因吧!大少爷喜欢清静,所以从小就不喜欢有人伺候,更不喜欢有人跟着,凡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也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记得老爷之前,曾经三番五次的想给他配个书僮,可都被他拒绝了,甚至还闹得不愉快,久而久之,老爷索性也就懒得再过多的去约束他。 对了!如果没有允许,大少爷的书房咱们是一概不能入内的,这个你需记着,以免犯错。” 来福一边解释,一边带着她东拐西绕。 片刻之后,终于来到了偏院,这里是府中一众家仆奴婢们居住的地方,院子宽敞,房间干净整洁,至少比她原来住的房子,要高端不少。 给她安排好房间,以及一些日常用品、换洗衣物,同时介绍了同处一屋的其他丫鬟,让她们互相多多照应,随后便离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至于给她安排事情,须得先请示管家,自己只是一众家仆中的领头,倒是做不了这个主。 …… 安置好水仙之后,卢湛当即就倒在榻上,沉沉睡去,卢有财也知道他这两天办案辛苦,所以就没有打扰,只是让厨房给他留了饭菜。 一觉醒来,已是夜晚亥时五刻,这个时候,卢有财与妻子早已经安寝,整个卢府万籁俱静。 卢湛披了件貂裘大衣,出了书房,沿路来到正堂,两名值夜的家仆正提着灯笼来回巡视,见他醒了,当即按照老爷留下的吩咐,让人去帮他热好饭菜。 在此期间,卢湛就在院子里踱起步来。 夜色如墨,冷风轻拂,庭中柏树簌簌作响。 “笃笃笃笃……” “站住!” “快!两面包抄,别让他给跑了。” “好个杀千刀的,总算是逮住你了,可害得老爷们好苦啊!嗯?他娘的还敢反抗,给我老实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门外传来,伴随着一道道怒喝高呼,瞬间引起了卢湛的注意。 “怎么回事?” 卢湛叫来旁边值夜的家仆,随同着他一起打开了大门,放眼望去,只见在卢府门外不远处,数十名捕快点着火把,由江捕头率领,此刻将一名蒙面汉子死死的摁在地上,反剪了他的双手。 乍见此幕,卢湛带着几分惊疑,迈步之间,迅速上前。 “江捕头,你们这是……?” 卢湛打量着眼前的蒙面人,开口询问道。 “卢公子啊!你来得正好,我们抓住掳走孩童的真凶了!” 说着,他便伸手去揭那蒙面人的面纱。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面纱揭开,一张熟悉的面庞呈现在卢湛的眼前,不仅他为之一怔,在场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赵虎?” “你这个混账,想不到这事儿竟然是你做的!平日里打架闹事还不算,眼下还干起拐卖孩童的勾当来了,如今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赵虎这张脸,在场的捕快们没有不认识的,说起来,他的出名程度与卢湛不相上下,只不过他是恶名昭著,卢湛却是人们眼中德才兼备的谦谦公子。 面对众人的斥骂,赵虎此刻却是出奇的老实,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对此置若罔闻。 “先把他带回去,由大人定夺!” 江捕头也不废话,一声令下,指挥着手下弟兄将他五花大绑,押解回了县衙。 “卢公子,凶手已经捉拿归案,若是方便,可以随我们一同前往县衙,好好的审问这厮。” 江捕头一脸轻松,朝着旁边的卢湛发话道。 “行!” 卢湛只回了一个字,便让值夜的家仆去叫醒老爷,将此事告知他们,自己则是跟随着一众捕快而去。 只是这个结果,是他远远没有预料到的,他们苦苦推断分析,追查了这么久,想不到这最后的凶手,竟然会是赵虎这个泼皮无赖! 第二十章 虚虚实实 一听说抓住了真凶,知县大人王廉连夜升堂,对此是极为重视。 周遭尚未入寝的百姓,或是已经安寝而被吵醒了的,眼下皆是穿衣出门,来到衙门围观。 卢有财自然也是接到了通知,半夜被叫醒,得知真凶已经抓获,可谓欣喜若狂,立即动身。 不多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县衙门口,这回不止卢有财,连他的妾室林氏也跟随着一同来了。 既然抓到了真凶,那么也就意味着她的女儿可以找回,所以心中是又怨又急,恨不得立刻审问于他,欲从他口中得知出女儿的下落。 囡囡失踪这么些天了,想想她就忧心害怕,一个才四岁的小女孩,这几日肯定是受尽苦难。 王掌柜一家,听得消息,同样是匆匆忙忙的往这边赶,就想着能够尽快找回儿子。 两家抵达,双方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场外等候升堂,虽然着急,却不敢逾越半步,没有知县大人的传召,私自闯入公堂,少不了一顿板子。 公堂两侧燃着篝火,将室内映得亮如白昼。 赵虎依旧没有松绑,目前手脚被紧紧的束缚住,跪在堂下,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他双目无神,并不吵闹,或许也知道自己无脸面对众多父老乡亲,故而将头垂得很低。 “啪!” 惊堂木一响,全场肃静,随即升堂。 卢湛站在蔡师爷的旁边,依旧充当旁听。 他事先得到过王廉的允许,也是参与此案的办案人员之一,自然拥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权利。 “大人,属下蒙你差遣,带领着众弟兄在城中巡视,于今晚亥时三刻,巡至忠义牌坊,忽而听得有人呼救,随即便见赵虎这厮抱着一名婴孩仓皇逃离,我等奋力直追,不辱使命,终将其擒获!以上所述所言,有堂外苦主可为人证。” 江捕头当先站了出来,先是朝着王廉抱拳行礼,随后将事发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苦主何在?传他大堂!” 听他禀明,王廉倒是不着急审问赵虎,而是召人证上堂,毕竟最终定罪结案还是要有证据。 片刻之后,一名年轻男子被带了上来。 “草民牛二叩见青天大老爷!” 王廉微微点了点头,继而向他说道。 “牛二,你可将事实叙述一遍,无需害怕。” 那牛二得到指令,不敢有违,当下将不久前所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矛头直指旁边的赵虎。 “大人,今晚二更天,这厮趁着草民熟睡之际,潜入我家,偷走我的孩子,若非草民惊醒发觉,只怕已然被他得手,望大人为草民做主!” 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音中带着愤怒。 “着实可恶至极!赵虎,你掳盗孩童,已成事实,如今证据确凿,还不给本县从实招来。” 王廉一拍惊堂木,面显怒色,直言喝问。 “大人,草民愿意认罪,只求大人饶命!” 赵虎忽而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只不过依然低着头,他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庞。 “好!你倒是爽快,既然认罪,那么我来问你,王家掌柜之子与卢家老爷之女,她们的失踪是不是也是你所为?你把他们藏匿于何处了?” 王廉倒是有些没有想到,他竟会这般爽快的认罪伏法,如此却是省下了一套大刑伺候。 “他们二人是我掳走的,我因赌输了钱,无力还债,不得以才干出这种事情,原本是想绑走二人,借此来敲诈他们的父母,不曾想两人一直哭闹反抗,我一时失手,便将他们给打死了。” 赵虎不紧不慢,交代出了自己的犯案经过。 “什么?囡囡……囡囡……你……你还我女儿!” 当听到这个消息,场外的林氏顿时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嚎啕大哭,一下子便冲了进来,双手死死掐住赵虎的喉咙,似乎想要将他掐死为女报仇。 “为什么?你还我的女儿,还我的女儿!” 林氏双手不断的摇晃着,已然失去理智。 与此同时,王掌柜一家同样痛心疾首,他的发妻当场晕了过去,本人更是伤心得欲哭无泪。 “大胆!来人,把她拖下去!” 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得王廉眉头一蹙,但一来念她也是爱女心切,情绪失控情有可原,二来又是卢有财的妾室,故而还是没有过多的为难。 两名衙役迅速上前,强行将她拉了出去。 卢湛此时,虽然心中大感惊诧,但他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他总觉得赵虎的话大有问题。 有很多地方,都难以自圆其说。 所以他的情绪并无太大的波动,眼下将目光转向了老爹,只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连妾室也懒得去管束,想来也是深受打击。 “好你个赵虎,平日里寻衅滋事、打架斗殴,本县都未曾与你计较,想不到本县对你的处处宽容,到头来反倒是纵容了你,为了一己之私,掳走孩童,杀人害命,实在是罪无可恕。” 王廉面色铁青,显然是被他气得不行。 “说!那两个孩子现在何处?速速招来!” 一声沉喝,如同虎啸龙吟,或许是被他的威势所慑,赵虎不敢有所隐瞒,当下将抛尸地点说了出来。 知县大人当即下令,派人前往搜索。 “赵虎,你对你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那你是如何掳走两名孩童的?用的又是何种方法?” 趁着这个间隙,卢湛忽然站出来出言发问。 “我……我是趁他们身边的看守不注意,悄悄掳走的!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大人饶命啊!” 赵虎迟钝了一下,随即开口回答了卢湛的问题,只不过声音呆滞僵硬,毫无任何感情可言。 外面一干百姓连连指责大骂,义愤填膺。 个把时辰过后,几名衙役带着两具小儿尸体回到公堂,只是尸体已经被烧得焦黑如炭,骨头清晰可见,仅凭肉眼已经很难辨认出来谁是谁。 据赵虎所言,他失手打死了两人,因为害怕被人发现,所以就将尸体悄悄运到无人之地,倒上火油一把火给烧了,然后才进行的抛尸处理。 诸多恶行,听得众人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直至仵作赶来验尸,方才得出了结论,这的确是一男一女两具童尸,年龄在三至五岁之间。 这下人证物证俱全,已经足以定罪。 “真是岂有此理,赵虎,你犯下此等滔天大罪,丧尽天良,法理难容,既然你已经承认罪行,本县若不依法严惩,对不起受你所害的那两条无辜性命!蔡师爷,让他画押,择日处斩。” 王廉说着,直接便下达了审判结果。 赵虎老老实实,也不过多的申辨,在供状之上爽快的按下手印画了押,仿佛如释重负一般。 这个结果,引得一众百姓喝彩叫好,直呼大快人心,当然也有人说,仅仅处斩太便宜他了,这种人就应该千刀万剐,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才好。 一切的一切,进行得都十分顺利。 只是卢湛的心中却总有些疑惑,这是不是有些过于巧合了?或者说是案子结得太容易了? 就赵虎的种种言辞来看,他真的是幕后真凶么? 第二十一章 转机 退堂之后,已过四更,双方苦主强忍着悲痛,镇定下来,按照要求在案卷上签字画押,随后将各自儿女的尸首领回去安葬。 衙门处理完后事,卯时已至,天色将明。 暮霭沉沉,阴风怒号,仿佛苍天也在为这一幕感到痛心。 卢府上下,一片肃穆。 门前的大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正堂之中已经摆设好了灵堂,一副小型木棺,悬置在堂内。 棺前,几名家仆奴婢,往盆里烧着纸钱。 三娘林氏,自从衙门回来之后,便把自己关在房中,茶饭不思,只是看着女儿以前穿过的衣物以及用过的布偶玩具,泪眼婆娑,怔怔出神。 她是女人、是妾室,但更是一位母亲。 丧女之痛,只有真正身为母亲,方能明白其中的苦楚! …… 赵虎主动认罪,交代了犯罪事实,加上诸多证据,几乎都指向他就是幕后凶手,正所谓杀人偿命,按照大启律令,他已然是死罪难逃。 只是卢湛始终觉得有问题,他感觉事情绝对不止这么简单,所以在退堂之后,他并没有着急回卢府,而是选择留在了县衙,继续分析此案。 这次的情况不比六婶,首先六婶是作为疑犯受审,又因为主动喊冤,他才能当堂给予帮助。 可赵虎是被江捕头抓了个现行,人证物证俱全,何况他还自行承认罪行,虽然卢湛的心中大感疑虑,却也毫无办法,只能等审讯结束过后,再找王廉商讨。 县衙内院,府中正堂,王廉坐在案桌旁,端起一杯刚刚泡好的雨前茶,轻轻小抿了一口。 忙活了一夜,东奔西走的,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坐下来休息,所以他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 “舅舅,难道你真的认为,赵虎就是幕后真凶?” 卢湛此刻坐在他的右侧,开口提出了质疑。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 他神色淡然,古井不波,又抿了一口茶水。 “是!从昨晚的审讯来看,赵虎的言辞存有诸多漏洞,与我们之前的推测完全不符合。 比如六婶,我们起初的判断,是她大概率中了迷香,所以才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可赵虎却说是趁她不注意,偷偷把人给掳走的。 因为孩童失踪一案,衙门全体动员,封锁城门,寻找幕后真凶,他既然明知巡查森严,又为何要顶风作案?这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还有,他既然说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勒索求财,那便说明,他并不是通过贩卖人口的途径来赚取财物,如此掳走小宝和囡囡尚且解释得通。 但是他昨日所犯之案,牛二可是普通百姓,家里一穷二白,连吃饭穿衣都是问题,赵虎掳走他家的孩子,又能勒索到什么钱财呢?” 卢湛一一分析解释,越说越觉得暗藏玄机。 “赵虎的为人,我们都心知肚明,整个一泼皮无赖,就算真犯了事儿,不吃点苦头是绝不会老实的,为何昨晚却是一反常态,有问必答,甚至都没有用刑,他便一股脑的全都招供了? 杀人害命,按律当斩,我想他不会不清楚,更不会蠢到这个地步,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听他说完,王廉也是不得不佩服他的分析能力,这确实有些道理,可事实摆在眼前,大家都认定他就是凶手,自己也只不过是按照证据办案罢了! “照你这么说,他是被冤枉的了?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要认罪?而且他偷盗婴孩,被当场抓获,这是事实吧!另外两名受害者的尸体,也的的确确是按照他指定的地点找到的,你又该怎么解释?” 卢湛站起身来,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有些时候,我们的所见所闻并不一定就是真相,或许这里面的玄机,便是破案的关键所在,我敢保证,真凶必定另有其人。” 他双手环抱于胸前,低着头,在堂中踱起步来。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思考习惯,只要碰到了难解的问题,就会坐不住,非得站起来走走,就好比有些人思考问题时,会用手指敲打桌子一样。 王廉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喝茶,并不打扰。 在他看来,此案证据确凿,凶手已经认罪伏法,案子也定了下来,何必再去思考这些问题! 可卢湛不这么想,不弄清楚,他绝不罢休。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王廉已经喝了大半壶茶,无奈卢湛却依旧还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这使得他有些不耐烦了。 “要我说,你也别再多想了,既折磨你自己也折磨我,赵虎杀人罪名成立,不日便开刀问斩,此案就这么定下了。” 他一拍桌子,神情严肃,冷漠的说道。 “大人,事有转机,门外来了个人想要求见大人,说是有关于孩童失踪一案的线索提供。” 王廉话音刚落,江捕头便匆匆迈了进来,见了两人,先是抱拳行礼,随后出言禀报。 此话一出,卢湛王廉面面相觑。 “快请!” 不多时,一名拄着拐杖,只有一条右腿的中年男子,在江捕头的带领之下来到了内堂。 “小人杨寿,见过知县大人、卢公子!” 男子腿脚不便,因此只是朝两人拱了拱手。 卢湛将他打量了一番,只见此人身材瘦弱,面容憔悴,头上裹了顶儒巾,颔下留有一撇山羊胡子,乍看上去,就如同私墅的教书先生一般。 “先生请坐!你说你有关于此案的线索要提供给本县,不知是何线索?” 王廉让江捕头给他搬了张椅子坐下,继而迫不及待的发问。 怎料此时,杨寿却并不着急回答,而是缓缓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告示,展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不瞒大人,小人是看到卢府的悬赏告示,这才赶来提供线索,我要是说出来,不知这悬赏是否还作数?” 他面含微笑,望向卢湛,如是说道。 “倘若你真能提供出有用的线索,助大人破获此案,区区赏银,不成问题!” 卢湛也是很想知道,此人到底能提供出什么信息,因此毫不犹豫,一口承诺下来。 “好!既如此我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杨寿满意的点了点头,略一思索,娓娓道来。 “实不相瞒,小人原是一名不第的秀才,曾给永安县知县大人家的公子做过教书先生。 去年秋季,永安县也发生过一桩孩童失踪案,案件的整体情况,与本县所发生的这桩案子是极其相似,甚至说一模一样也毫不为过。 记得当时,知县大人连同一众捕快,追查了十日十夜,这才将凶手擒获,那个时候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知县大人判了他斩刑,就此结案。 可怪就怪在,凶手伏法之后,原本所谓的证据却是漏洞百出,各种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知县大人再度仔细的梳理,最终发现他竟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凶手早已逃之夭夭。 如今本县再次发生此类案件,相似度还如此之高,小人心想,大人或许可以派人前往永安县,请求调出当年的卷宗,好好参考参考!” 第二十二章 引蛇出洞 杨寿,祖籍沅南县人,至今已四旬有六。 说起他这大半生的经历,同样是精彩非凡。 初从文,二十三岁才中的秀才,往后屡次不第。 怒而习武,又因年纪太大,身体骨骼早已定型,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一日校场测验,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 后从商,一遇骗、二遇盗、三遇匪。 遂躬耕,一岁大旱、一岁大涝、一岁飞蝗。 乃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险些卒。 饱经风霜,历经沧桑,回想起自己这么些年来一事无成,不由心生感慨,愤而离乡游历。 后来为了生活,帮人代写过书信、写过对联、写过情诗,最终在永安县知县衙门里落脚,成为了知县大人公子的启蒙老师。 可惜好景不长,今年端阳,知县大人聚集衙门众人一同过节,期间有人提出表演助兴,为了五两纹银的打赏钱,硬要跟当地捕头比试轻功。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之中,杨寿从县衙房顶一跃而下,然后不出所料的摔断了左腿,顺利取得了二十两纹银的医药费及抚恤金,告辞还乡。 他带来的这个线索,可谓是雪中送炭,使得原本已经盖棺定论了的案子,又重新把棺材板给顶开了。 如果在其他地方也出现过同类型的案子,甚至还是如此相似的案件,那是不是说明,这两个地方发生的案子,极有可能都是同一凶手所为。 如此一来,赵虎的罪名就可以洗脱了。 他是土生土长的沅南县人,长这么大就没出过远门,自然不可能跑到永安县去犯案。 这么重要的消息,他这个时候才来禀报,害得自己险些错杀无辜之人,王廉不禁有些怒气。 实际上杨寿也是满脸无奈,他腿脚不便,这段日子一直躲在家里养病,对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也就今天出门活动活动,恰好看见了悬赏告示,又恰好想起了那件旧案,方才赶来提醒。 好在还没有铸成大错,尚有挽回的余地。 王廉二话不说,立即派人快马加鞭,赶往永安县,只求能尽快调出当年的卷宗,另行研究。 永安县同属武陵郡内,八百里加急的话,一个来回仅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倒也不算太远。 趁此机会,卢湛扯着杨寿又聊了许久,主要是询问当年案件的一些细节,以做比较。 一番了解,最终得出的结果,沅南县的案子,幕后真凶大概率就是当年在永安县犯案之人,就算不是,也必定与他有着密切的关联。 无论是作案手法、还是事后的处理手段、亦或者是行事风格等等,几乎都是一模一样。 听他讲完,卢湛沉思了片刻,随后抬头望了望杨寿,又望了望王廉,忽而笑了起来。 一条破案计策,悄然浮上了他的心头。 …… 监牢。 一觉醒来的赵虎,此时是一头雾水。 “这他妈什么情况?来人啊,来人啊!为什么把我关在牢里?难道逛个青楼也犯法了么?” 他用力的敲着牢门,不断的张口大喊。 “别嚎了!杀千刀的畜生,真是没想到,那么小的孩童,你这厮竟然都下得去毒手,所幸苍天有眼,总算是把你捉拿归案,等着杀头吧!” 一名狱卒拿着水火棍,来到了关押他的牢房门外,狠狠捅了进去,同时满脸怨恨的神情。 “杀头?什……什么情况?我没犯事啊!差大哥,这……这一定是搞错了吧!我……我冤枉啊!” 一听到杀头这两个字,赵虎吓得浑身哆嗦。 “呸!你也敢叫冤?那死在你手里的两条无辜性命又当如何?昨晚认罪的时候,你可不像现在这么没骨气!” 狱卒唾骂了一声,说完便不再去理会他。 “我……我啥时候害过两条性命了?你回来,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诬赖好人是要坐牢的。我要见知县老爷,我冤枉啊!” 赵虎越听越糊涂,越听越是害怕。 他吓得不断的大喊大叫,猛力拍打着牢门。 或许是听见了他的呼唤,此刻监牢门外,出现了两道熟悉的人影。 王廉来到牢门前,面色铁青,盯向了他。 “赵虎,你可知罪?” 赵虎当即跪倒在地,哭丧着脸。 “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小的不知身犯何罪啊?是不是搞错了?小的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又怎么可能会去杀人呢?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求大老爷一定要明察啊!” 他连连磕头,惊恐万状,以至于面色变得甚是苍白。 “哼!你说你是冤枉的,那你昨晚为何要主动认罪?事发前又为何要偷走牛二的孩子?还有那两具死尸,你又是怎么知道藏尸地点的?” 一连串的询问,使得赵虎彻底懵逼。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大老爷,昨晚我在怡春院过了一夜,一觉醒来就进牢里了,哪也没去过呀!你要是不信,怡春院的小红姑娘可以给我作证,至于你说的什么认罪藏尸,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呐!” 他满脸的疑惑之色,就这么怔怔的望着王廉,似乎对于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卢湛蹲下身子,扯过他的衣袖闻了闻,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随即起身,面朝王廉说道。 “与六婶衣服上残留的味道一模一样,而且要更浓郁些,看来果真不出所料!” 王廉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又盯向了赵虎。 “赵虎,既然你说自己没有杀人,是被冤枉的,那好!本县就给你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他声色俱厉,唬得赵虎是一愣一愣的。 “给我好好听着,照本县所说的话去做,倘若有半点差池,你的脑袋本县随时可以取。” 两人自然知道赵虎是被栽赃陷害的,只是一来这厮平日里横行霸道,借此给他个教训也好。 二来他们的计策当中,亦需要此人配合。 听得这番话,赵虎哪里敢有不遵之意,他把头磕得梆梆响,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唯命是从。 次日一早,前往永安县的衙役,带着抄录的卷宗返回县衙,卢湛与王廉看过之后,心中基本上就有了个底,当即按照制定的计划开始行动。 于是乎,一个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经过知县大人仔细推测,沅南县孩童失踪一案另有蹊跷,赵虎并非是真凶,已被无罪释放。 永安县旧案被翻出,原来沅南县的案子并非是首次发生,而是早有先例,经过对比,发现两个地方的犯案凶手为同一人。 永安县目前已派出证人来此相助,自称当年见过凶手的真面目,县衙不日便要挨家挨户的排查,只要证人一经指认,立马将凶手抓捕归案。 一时之间,消息铺天盖地,四处传开。 第二十三章 木偶杀人 “听说了么?赵虎那厮被无罪释放了!” “唉!这家伙平日里就嚣张霸道,原本还以为这次算是栽了,也算是为咱们沅南县除去一害,不曾想这小子真是命大,这样都能没事!” “谁说不是呢!永安县那边来的证人,还是带着旧案卷宗来的,那可是实打实的铁证啊!这小子再有本事,还能跑到永安县去犯案不成?” “哎!你们说,他们真能抓到真凶么?” …… 酒楼里,几名闲汉围桌而坐,议论纷纷。 “小二,结账!” 小巧的酒杯被倒扣在桌子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窗户边,店小二满脸陪笑的上前算账。 结清了酒钱,一道身影,缓缓迈出了酒楼。 街道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榜文墙前,聚集了不少民众,有识字的正在念那榜文的内容。 县衙刚出的告示,大概意思就是请周边的百姓们配合办案,今日起,衙门将会对城内的各大客栈民宿,进行逐一筛查,让他们都做好准备。 从永安县抄录过来的卷宗当中,经过当地官员诸多查验,除了记载了去年那件案子的各类情况,同时还给王廉他们带来了另一个重大消息。 那就是近几年内,在其他各地也发生过同类型的案子,他们两个县并不是第一二起,并且在此期间,真凶始终未能抓获,一时沦为悬案。 为此各地官员曾经联名上报,朝堂震惊,派出名捕能人,专门查探此案,只可惜却一直都是在捕风捉影、水中捞月,未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卢湛照此分析,得出结论,幕后真凶绝非是泛泛之辈,不然也不可能连朝廷都拿他没办法。 他屡屡掳走孩童,每次都是一男一女,拥有着特定的规律,而且他应该是每到一个地方,便犯一次案,然后再栽赃嫁祸给他人,借此脱身。 由此可见,凶手应当是居无定所,不会长期逗留在某个地方,那么他若要栖身的话,又该会选择什么去处呢?是民宿客栈?还是荒郊野外? 城门已经封锁了,他出城的概率很小,虽然城内不乏有山林湖泊,不知道他到底躲在哪里,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演一场戏。 各大客栈民宿,近期有过长期住宿之人,照此逐一排查,同时那位所谓的证人,也跟随在众衙役之间,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展露在世人眼前。 某个极不惹人注意的角落,一双眼睛盯着正在进行排查的众衙役,双眸中迸发出丝丝杀气。 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做过的每一件事情,都心知肚明,只是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不应该有人会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不应该会认得他。 可是这一次,他的确是失策了,首先并没有如之前那般容易的逃出升天,其次是他找来背锅的倒霉鬼被无罪释放,接着永安县冒出个证人,再加上眼前的种种,所见所闻,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来,难道真的一时不慎,被人察觉到了? 他远远望着场中那张面孔,感觉有些熟悉,但同时又感觉十分的陌生,内心辗转反侧,最后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时光飞逝,转眼间天色渐晚。 一家客栈之内,杨寿撑着拐杖,缓缓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活动了一番自身筋骨,暗自腹诽。 这可真不是人干的事儿,要不是为了赏银,他才不会答应做什么诱饵,弄得现在身心俱疲。 “那个……刘捕快,你带着弟兄们继续往下排查吧!有可疑之处再通知我,我先回县衙了,忙活了一整天,什么进展都没有,可累死我了!” 杨寿朝着一名公差打了声招呼,便要离去。 “先生,要不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也没多远,我自己回去便可!” 杨寿摆了摆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入了夜,街道上基本已经没有什么行人,路边的摊子早就收了,一些店铺也早已关门打烊。 除了节日灯会,寻常时候,夜晚的街巷并不热闹,人们大都是缩在屋里,老婆孩子热炕头。 月黑风高,乌云盖顶,远处的青楼传出声声调情,周遭的客栈响起阵阵划拳,道路两旁,耸立的高楼门前灯笼摇曳,丝丝光芒映照而下。 “笃……笃……笃……” 拐杖撑地,声音清脆,不知不觉,杨寿早已远离了那间客栈,也远离了一帮衙役,此时举目四顾,周围亦无行人,眼下距离县衙尚有两里路程,他迈开步子,就这么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 “呼……” 一股冷风吹来,风中带着丝丝异香。 杨寿嗅了嗅,香气扑鼻,沁人肺腑,只是紧接着他便感觉头脑有些昏沉,抬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倒也没有太过于在意,准备继续往前走。 然而就在此刻,前方却忽然现出一道黑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杨寿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但黑影却并没有消失,反倒是挪动脚步,迈向了他。 那黑影身高不足五尺,看不清面部表情,只是每当脚步落地,都会伴随着“咔咔”的响声。 “谁?” 杨寿又惊又疑,开口喝问了一句。 可是对方却并没有回应,反倒是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刹那,骤然加快了速度,手中的一条麻绳顺势一抛,当即死死缠住了杨寿的脖子。 “啊……” 杨寿惊慌失措,瞬间摔倒在地,惨叫一声。 “锵……” 千钧一发之刻,一道刀光伴随着刀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杨寿的面前划过,缠住他脖子的麻绳当即被一刀斩断。 “终于出现了!兄弟们,抄家伙上!” 江捕头飞身护在杨寿身前,一声令下,只见四面八方迅速亮起火把,一众捕快手持刀枪,纷纷围拢了过来,将那道黑影死死的包围在圈中。 卢湛与王廉大步走来,立于众衙役身后。 借助火把的光亮,众人也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但见此人身上紧紧的裹着一件乌黑大衣,身高体型跟武大郎差不多,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察觉中计,那人毫不犹豫,转身便逃。 后方衙役持刀拦截,见此状况,当中两人率先上前,欲将他制服在地,怎料双手刚刚触碰到他的身体,便觉得一股重力袭来,对方双臂仿佛拥有千斤巨力,狠狠的抡在二人小腹之上。 “噗……” 两人身子顿时弓成大虾,难以抵挡,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毫无意外的被击飞了出去。 “还敢猖狂!” 江捕头原本想着人多势众,将他制服应该是轻而易举,却没料到对方也是个练家子,并如此的负隅顽抗,此刻见他伤了手下捕快,自是难以容忍。 纵身一跃,刀光乍闪,狠狠劈向他的肩头。 “砰……” 单刀落下,对方不闪不躲,只听得一身脆响,江捕头这一刀仿佛砍中了老树硬木一般,竟然直接被弹了开来。 他心中一惊,对方却抓住机会,手中的麻绳反手一甩,“啪”的一声正击中江捕头左臂,顿时展露出一条血痕。 江捕头连撤数步,定睛一看,满脸惊愕。 他刚刚那一刀,将对方肩上的衣服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此刻浮现出来的,不是人的皮肉,而一块真真切切的木头。 “这……这是木偶?” 第二十四章 傀儡术 那人的风衣是整体套上去的,并没有绸带固定,江捕头一刀将其斩破,又加上他张牙舞爪的剧烈反抗,半个肩膀彻底从口子中滑落了出来。 在场众人眼见此幕,不由皆是心惊胆战。 “木……木头人也会动?不会见鬼了吧?” 几名衙役面面相觑,倒退数步,惊恐万状。 不仅是他们,王廉同样也是大惊失色,江捕头则直接愣在了原地,除了卢湛,因为之前有过先例,所以面对这一幕倒是并没有太过于惊骇。 “管他是人是鬼,大家一起上!” 这个时候,机会稍纵即逝,绝不容许发生任何的意外,所以卢湛直接大喝出身,提醒众人。 江捕头率先反应过来,忍住左臂的伤痛,伸手将旁边一名衙役手中的火把抢了过来,熊熊烈焰,随风呼啸,朝着那木偶的身上就扔了过去。 乍见明火,木偶就仿佛成了精一般,似乎知道不可硬碰硬,手中麻绳一甩,便将火把荡开。 眼下身陷重围,他索性也不逃了,反将目光望向了一旁的王廉卢湛等人,嘴角一抹诡异的笑容,明明是画上去的,却偏偏令人身心颤栗。 他迈动双腿,朝着王廉便狠狠的冲了过去。 “保护大人!” 江捕头心知不妙,一马当先,飞身上前。 其他衙役们反应过来,不敢大意,连连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倒是的确将那木偶逼退了几步。 “他怕火,来人,用锁链困住他!” 江捕头迅速作出应变,手下两名弟兄闻言,当即将带来拘押犯人的锁链扯开,绕着木偶缠了一圈,虽然不算很长,但是将他锁住绰绰有余。 木偶此刻被锁链困住,行动受阻,别看他身躯还小,可他力大无穷,双臂绕住锁链一扯,两名捕快顿时被甩飞了出去。 周围其余的捕快眼疾手快,不等他将锁键挣脱,便瞬间冲上前去,拽住了锁链的两头。 足足五六名大汉,分立锁链两边,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这才将他勉强束缚住。 手持火把的衙役看准时机,火把直接朝着他的身上扔去,但木偶浑身都是由硬木所制,一时之间难以燃烧起来,因此火焰只是将他的衣物全部烧毁,整个木偶身躯,完全展露在众人眼下。 江捕头不管三七二十一,率领着余下的几人手持单刀,涌上前去,朝着他身上便是一顿招呼,刹那之间,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此起彼伏。 双手威胁较大,先砍双手,虽然木质坚硬,但终究不是铁石,片刻之间,便砍断了双臂。 然后再是双腿、头颅、乃至整个身躯。 那木偶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伴随着火焰渐渐燃烧起来,火借风势,越烧越旺,他也由一开始的屡屡挣扎,到如今的不再动弹。 “砰……” 木偶倒地的那一刹那,卢湛左侧不远的一间土坯房内,忽然传来了一声炸响,就如同爆竹一般,循声望去,他看见窗户边浮现起一道火光。 “江大哥!” 卢湛察觉到有些不对,叫上江捕头,随即便当先迈步跑了过去。 来到近前,江浦头一脚踹开大门,两人刚进入屋内,便见一道黑影一闪,犹如一只夜猫子一般,从后门闪身蹿了出去,转眼之间融入了夜色当中。 “我去追!你们自己多加小心!” 江捕头提醒一声,朝着黑影便追了过去。 卢湛此刻扫视之下,在里屋的墙角处发现了一男一女,以及两个孩子,只不过都已经人事不省,毫无意识,想来他们便是这屋里的主人。 继而来到窗户边,这里摆了张桌子,桌子上一件物事正在燃烧,卢湛倒了杯水浇灭火焰,将那件东西拿起来细细验看,认出是个小型木偶。 小木偶已经被烧掉了大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焦臭气味,连接四肢的丝线也尽皆焚毁。 不过从它身上的配色,以及雕刻手工来看,披甲戴盔,手持宝剑,俨然是位大将军的形象。 透过窗户,卢湛望了望外面那具尚在焚烧的大型木偶,继而又打量了一番手中的小型木偶,心中若有所思,仿佛明白了什么。 怨物:将军木偶 物主:白驼子 类别:人 业障:子女皆逝,因恨成魔(未消除) 品级:丁字三品 能力:初级傀儡术(未获取) …… 骤然间,卢湛似有感应,心念动时,《执怨集》自他脑海中浮现而出,竹简上发生了变化。 继吴登科之后,又一排信息衍生而出。 卢湛一番阅览,激动之余,恍然大悟。 自从化解了吴登科的执念以后,执怨集就再也没有起过反应,这使得他完全没机会去深入研究,想不到今夜在此,竟收获到一份意外之喜。 手中的将军木偶,想来便是那幕后真凶的怨念之物,他借此害人,或许是与心中怨念有关。 执怨集,自然是既收录执念,也收录怨念。 吴登科考取功名为执念,竹简上所述乃是化解,如今此人因为心中有怨,从而杀害了不少无辜生命,造就了业障,业障难化解,唯有消除。 化解与消除,别看只是区区两个字的区别,但其中所蕴藏的含义,却是大为不同。 为善者化,为恶者消! 对付什么样的人,就该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文澈!有什么发现么?” 王廉带着两名衙役,此时从门外进来。 卢湛将竹简收入脑海,转身望向了他。 “我们都低估了幕后真凶,恐怕他不是寻常之辈,而是会使妖术的妖人。” 这话一出,王廉的面色不由一惊。 “妖人?” 他有些难以置信,更觉得不可思议。 卢湛将手中烧毁了的木偶递给王廉,出言解释了起来。 “舅舅你看,方才屋里的那声爆炸,就是这个小木偶所引起的,而在此期间,外面的那个大型木偶恰好被烈焰烧毁,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和江捕头冲进来时,撞见一道黑影从后门逃走,我想那便是凶手无疑了,不出所料的话,他应该是借助屋里的小木偶,以此来控制外面的大木偶,然后才引发这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怪事!” 王廉细细打量着手中的小木偶,听他说完,内心深受震撼。 “世间果真有如此妖术?” 他心里有些踌躇不定,虽然方才的种种遭遇,的确神秘诡异,但就此事而言,他问过在场的其余捕快,他们给出的解释,说有可能是木偶之中暗藏机关,此乃是机关术之类的东西。 如今卢湛却说是妖术,这让他不禁有些怀疑,甚至于机关术这个理由,都比妖术要更有说服力。 只是这个问题尚未想明白,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情,却是又让他陷入了重重疑虑。 “大人,真见鬼了,你快去看看吧!” 一名衙役匆匆赶来,满脸惊异的表情。 第二十五章 水落石出 屋子里的一家四口,是中了迷香被迷晕了,本身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现已经被唤醒,只是醒过来以后,缺失了一段记忆,什么都不记得。 经过一番焚烧,那个大型木偶目前已经彻底的化为灰烬,卢湛与王廉跟随着那名衙役来到近前,乍看之下,眼前的情景使得他们一脸惊愕。 只见一堆灰烬之中,一颗红彤彤的心脏躺在地上,了无生机,已然停止了跳动。 这分明是人的心脏! “大人,我们方才照你的吩咐,一直守在这里,直至这木偶焚烧殆尽,可木已成灰,却忽然从中滚落出来一颗人心,甚至刚刚还在跳动!”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这名衙役尚且心有余悸,他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朝着王廉等人禀道。 “你是说,这颗心是从木偶的身体里掉出来的?” 卢湛打量了一番,继而开口询问道。 “不错!在场的弟兄也都看见了,只觉得十分怪异,这木偶怎么会长着一颗人的心呢?” 卢湛听他说完,脑海中细细思索起来,他观察着这颗心,明显比成年人的心脏要小一些。 回想起失踪的孩童,一个猜想立时浮现。 “难道……这是小宝和囡囡他们其中一人的心脏?不是木偶长出人心,而是人为安置进去的!所以,这木偶才能够像人一样活动自如!”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纷纷为之一怔。 木偶是死的,人是活的,给木偶安个人心就能像人一样了?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他们肯定要骂一声妖言惑众,胡说八道。 王廉也怔怔的望向了他,双目中写满惊疑。 “这……这怎么可能?” 他难以置信,却又无法解释。 卢湛也懒得去辩驳,只是自行思索其中缘由。 执怨集上,记载下来了凶手不少信息,而且从他能力的那一栏足以看出,对方会施傀儡术。 既然如此,那么他以小控大,用傀儡术操控木偶杀人,便不是没有可能。 “大人!” 此刻,江捕头一手提刀,大步从后方赶来。 “江捕头,情况如何?” 王廉扭头见了他,上前发问。 “那厮狡猾的很,属下无能,让他给跑了!” 江捕头抱拳行礼,显得有些愧疚。 “可曾看清楚他的面貌?” 江捕头摇了摇头。 “天色太暗,那厮溜的又快,根本看不清楚,不过从他的身形上来看,应该是个驼子。” “驼子?” 王廉不禁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自从执怨集上显露出来凶手的个人信息,再加上这些木偶,结合之前的案情细节,稍加思索分析,卢湛当即便想到了一个人。 后又经江捕头口中所述,对方是个驼子,便更加证实了他心中所想,毋庸置疑,必定是他。 “哦?你知道凶手是谁?快说!” 王廉迫不及待,连忙朝他发问。 包括周围其他众人,也是纷纷围拢了上来。 “其实这个人我们见过,不知道舅舅是否还记得,前些日子在陈记糕坊遇见的那个老者!” 王廉听罢,脑海中细细回想,恍然大悟。 “方才的木偶,相信舅舅不会陌生,如今江捕头又说他是个驼子,而且当时他还与赵虎起过冲突!照这么看来,他栽赃嫁祸给赵虎,一来报仇,二来掩护自己脱身,也就可以说得通了!” 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使得王廉闭塞的思路瞬间畅通无阻,一片清明。 “不错,不错!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他刚好是住在客栈里面,关键地点还正好是囡囡失踪的那一段路程之间,这与我们之前的推测不谋而合。” 念及此,他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 “江捕头,留下两人在此善后,其余的跟我走。” 说罢,随同卢湛迅速朝着陈记糕坊进发。 卢湛先前主动请求参与此案的侦办当中,一开始是为了挽救自己的妹妹,然后是为了还受害者一个公道,那么现在,他有了自己的一份私心。 消除业障,便可获取对方相应的能力。 傀儡术!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窥探一番其中的奥妙。 不多时,众人赶到陈记糕坊,找到了它旁边的那家客栈,众衙役齐刷刷的抽出刀来,将整座客栈团团包围,严阵以待。 江捕头敲开了客栈的大门,率领其余弟兄直接冲了进去,店小二一脸懵逼,却不敢阻拦。 卢湛上前,神色严峻的朝他询问起那个耍木偶戏的老头,当得知果真住在店里,问清楚了房间之后,便跟随着江捕头一行人快速赶了过去。 进入内院,来到一间厢房,踹开房门,众人冲进去好一番搜索,无奈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房间之内,仅仅摆着两个大木箱子。 箱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表演道具,大大小小的木偶足足有数十个,手工画风无比的精致,栩栩如生。 卢湛掏出那个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将军木偶,对照这里的木偶稍一比较,手工样式乃自画风,几乎是一模一样,明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因对方的制做手法太过独特,而且每个木偶都有共同的特点,不要说行家,就是一个完全不懂的人,在仔细的观察过后,也能够看得出端倪。 江捕头带着众衙差,将整座客栈彻彻底底的搜索了一遍,只可惜并没有找到那个人。 想想也是,东窗事发,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自投罗网,这一趟,他们注定是无功而返。 “大人,卢公子,我们接下来该当如何?” 江捕头朝着两人一抱拳,出言询问道。 “唉!天意如此,大家都尽力了!先回去好好休整吧,只要他在城里,便不愁抓不住他。” 王廉长叹一声,也是大感无奈。 “江大哥,你的伤没事吧?” 卢湛此时迈步上前,打眼望了望他左臂的伤势,虽然他已自行撕下衣角,做了个简单的包扎,但鲜血仍然在往外渗透,将衣物染得通红。 “只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这点小伤,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卢湛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王廉随即让大家清理完现场,将凶手留在这里的东西全部搬走,回转县衙。 与木偶人的一场大战,死了两名衙役,皆是腹部受到了重击,被震碎了五脏六腑而亡。 至于受伤的还有数人,包括杨寿,接下来还得要做好死者与伤者的善后工作。 回到县衙,已近深夜,王廉让一帮衙役各自散去体整,不过城内的巡视依然不能松懈。 自始至终,城门都死死的封锁,除非他有飞天遁地的本领,否则绝无可能逃出城去。 知道了他的相貌特征,那么想要抓住他只是时间问题,待通缉令一出,便是插翅也难飞。 只是凶手一日未落网,他们终究不可大意。 第二十六章 游侠 回到县衙,王廉当即安排人去绘制那驼背老者的画像,同时写出通缉告示,于城内张贴。 虽说城中表演木偶戏的不止他一个,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的嫌疑最大,最可能是真凶。 一来是驼子、二来与赵虎有过接触、三来木偶是出自他的手笔、最后还刚好住在陈记糕坊旁边的客栈,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故而宁可错抓,也不可放过。 卢湛跟随着王廉他们回到县衙,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研究着从客栈搬回来的那两箱子木偶道具,翻看之下,除了做工精细以外,貌似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而且当他再次拿起其他的木偶时,执怨集也没有任何的变化,如果不是它们之间的出处相同,执怨集只会记载其中一个,那么想来就只有他手中那个被烧毁了的将军木偶,才是能够代表幕后真凶执怨的物品 回到府宅正堂,没见着王廉,找人询问过后,得知是去处理伤亡衙役的后事了,卢湛也就没有太过于在意。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掏出了那个将军木偶,打量之际,调出了脑海中的竹简,一边查看着上面的信息,一边思索着这几天下来发生的事情。 不知不觉,困意袭来,卢湛打了个哈欠,将所有思绪暂时抛之脑后,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因为这件案子,一连几日他都没有休息好,好在案情已经水落石出,接下来只是搜查抓捕工作,衙门足以胜任,他就没必要再去凑热闹了。 不多时,天色大亮,王廉再度升堂,先是让人将赵虎传来,对他以及六婶重新做出了审判。 目前真相已然大白,赵虎虽然是被栽赃嫁祸的,但是平日里太过霸道,因此只是小惩大诫。 至于六婶,知情不报,弃主跑路,虽罪不至死,却活罪难逃,被判监禁三个月,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 她的家人作为事外之人,自然无罪释放。 驼背老者的通缉告示已经张贴了出去,发动城内的其他势力一同搜索,县衙若干捕快,也在四处按图寻人,王廉他们只需要在衙门静候消息便可。 只要他没出城,便逃不出衙门的手掌心。 此间事了,上午巳时,卢湛离了县衙,回转卢府。 待抓到了幕后真凶之后,自会另行通知。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 卢湛自顾自的往前走着,准备找辆马车搭乘回家,毕竟从县衙到卢府,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只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他一连走了一里多路,空闲的马车没见着,白马倒是见到了一匹。 前方不远,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年郎,头戴银冠,身着白袍,正如鹤立鸡群,沿路缓缓走来。 少年身高足有八尺,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腰间配剑,背上还负有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牵着一匹白马,行走之间,自带一股清风。 不少路人被他的气质所吸引,皆扭头探瞧。 “沅南县什么时候来了如此一号人物?”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外乡人!” “城门早已经封锁,许进不许出,但凡知道内情的人都不会随意进城,此人却不知是什么来头?要知道进城容易,再想出去那可就难了。” “嗯!你不见他的衣着打扮?想来定然有些本事!” …… 周围一些好事者悄声议论,纷纷猜测这名少年的来路,他们在城里生活了这么些年,像此等气质不俗的人物,的确少见,不由得大感好奇。 卢湛也是驻足而立,细细打量着那名少年。 前世从各种影视小说当中,所积累下来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少年很不简单,估摸着是江湖中人。 佩剑跨马,游历天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十步杀一人,事了拂衣去,何等的潇洒不羁。 若有机会,他倒是也想尝试一下游侠的生活。 “兄台,留神!” 片刻,少年由卢湛的身前经过,忽而出言提醒了一句,白马踏行,周围几人齐齐退步闪避。 卢湛以为是让他们留神马匹,倒也没有在意。 少年渐行渐远,街道也迅速的恢复了原状。 面对新鲜事物,人们都会感到好奇,但新鲜劲一过,或是明知道不会有结果,该怎么样还是得怎么样,幻想与现实,大家还是分得清楚的。 卢湛好不容易拦了辆马车,径直回转家中。 此时的卢府,整体氛围与以往大不相同。 大门两侧贴上了挽联,白色的灯笼随风摇曳,家仆下人们的头上也都束了白绸,府中敲锣打鼓,伴随着和尚道士的诵经超度,倍感凄凉。 囡囡的死,使得一家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一副小棺材停在正堂,下首两侧有丫鬟们守着,依旧没有安葬,门外不时有客人前来祭拜探望。 按照当地的习俗,凡是亲属过世,都要等到七天之后才能入土下葬,也就是俗称的“头七”。 今天是第三天,法事也做了整整三日。 卢湛进入了府中之后,先到正堂,上香拜祭了一番,不管怎么说,囡囡都是他的妹妹。 小辈身故,长辈是没有戴孝一说的,这不合礼法,但是前来探望拜祭,却是没有什么问题。 卢家是本县大户,丧礼自然办得轰轰烈烈,虽说囡囡是妾室所生,但终归是卢老爷自己的种,若是处理得不好,难免会落人话柄,受外人耻笑。 下午时分,知县大人王廉也抽空赶了过来,不过他是以死者舅舅的身份来的,专程为她上一炷香,送她最后一程。 其实说起来,囡囡与小宝两个人的死,自己也是有一定责任的。 在他的管辖下发生了这种事情,又未能及时找出凶手破案,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关系。 其实要说最伤心的人,还属她的生身母亲。 三天来,终日以泪洗面,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无论别人怎么劝,就是不为所动,期间还晕死过去了一次,好在被及时发现。 救过来之后,强行灌了两碗清粥,这才恢复不少,但整个人的面色依然极差,瘦了好几斤。 这是她第一个孩子,母子连心,更何况她才四岁,就这么弃己而去,让他怎能不伤心欲绝? 无奈事实如此,再怎么样,也终归还是要接受,眼下也只有希望,衙门能将真凶尽快缉拿归案,为这两个无辜丧命的孩子报仇雪恨。 第二十七章 诱杀卢湛 自从当晚被那驼背老者逃走了之后,他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众捕快在城中整整寻找了四天,山林之中也去了,无奈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通缉告示发出这么久,同样没有什么消息。 城里绝大多数百姓,通过通缉告示上面的画像,对于那犯案凶手的面貌特征已然有所了解,只要他敢出现,不出意外,基本上都能认出来。 王廉倒想要看一看,他究竟有多强的耐力。 这四天来,卢湛没有再去县衙,因为他知道自己去了也没有什么作用,反倒还会增添负担。 县城不大,但人口密集,又因为以前打仗守关,需要制高点来瞭望敌情,所以整座城池是围山而建,可谓依山傍水,凶手要是真的跑到山里猫着,短时间内,的确是不太容易把他找出来。 但只要是人,他就肯定要吃饭睡觉,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这么折腾,除非他一心求死,跳崖上吊什么的自行了结,不然总有抓住他的一天。 今日是囡囡的头七,头七回魂,所以卢府的布置都按照以前一样,没有太多的改动,以免囡囡回魂之夜找不到路。 过了今晚,明天她就该入土为安了。 在卢湛看来,如果囡囡真的是命中该有此劫,那么她的夭折,便是一早就注定了的,虽然心中感到无奈,却是没有像二娘三娘那么悲痛。 何况他刚穿越来不久,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并不算是特别深厚,甚至于对这个家也是一样。 再说他爹卢有财,目前也渐渐接受了下来。 临近十月,这个季节昼短夜长,夜幕降临得很快,漆黑的夜空犹如泼墨,遮蔽了漫天星辰。 冷风瑟瑟,卢府上下,全都加厚了衣裳。 吃罢了晚饭之后,依例得去灵堂再度拜祭一番,届时会做一场法事,称之为迎接囡囡还魂。 所谓入乡随俗,死者为大,卢湛跟随着老爹,以及一帮和尚道士,径直来到了灵堂。 刚进门,一股浓郁的香烛冥钱气味,便直往他鼻子里灌,之前有所适应,倒没觉得怎么,或许是一整天没过来了,这回竟是感到很不舒服。 但他也不好多言,只是强忍着上香拜祭。 完事之后,卢湛跟老爹说了一声,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坐在书桌旁缓和了好一会儿。 由于窗户打开,冷风贯入,或许是受了些偏头风,莫名其妙的他就感觉有些头痛。 揉了揉太阳穴,不见好,而且愈发沉重,无奈之下,卢湛只得关上了门窗,上榻歇息。 如此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湛儿,湛儿,快醒醒!” 迷迷糊糊,卢湛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睁开朦胧的睡眼,摇了摇头,没有之前那般疼痛了,但依然有些昏沉。 此刻定眼乍看之下,却见舅舅王廉正站在他的床前。 “舅舅?你怎么来了?” 卢湛穿衣起身,疑惑的问道。 这几天他没有去县衙,舅舅也没有再过来,一来是忙着抓捕凶犯这件事,二来是听说三年一度的州县官员政绩考核马上要开始了,朝廷不日便会下派督查官来此检验,所以他得早做准备。 “凶手抓到了,我是来叫你去衙门的。” 王廉面带笑容,神态轻松自若,想来也是因为凶犯落网而感到高兴,竟是难得一见的没有之前那么死板严肃。 “哦?真的抓到了?果真是苍天有眼!” 听到这个消息,卢湛同样也是甚为激动。 “只是舅舅要找我,随便派个人来传唤一声就行,何必还要亲自跑一趟!” 对此王廉呵呵的笑了笑,并没有过多解释。 “咱们走吧!你爹他们已经先过去了。” 卢湛点了点头,穿好鞋子,也没有多想,当即便跟着他出门离去。 眼下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总之漆黑一片,冷风阵阵,府中也显得十分安静,这使他感到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就算老爹他们先去县衙了,但是请来做法事的那帮和尚道士,应该还在诵经唱跳才对,更有甚者,院子里连值夜的家仆都没有。 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湛儿,你还在等什么?快走啊!” 见卢湛有些踌躇不前,王廉又催促了一句。 “好!来了!” 卢湛长舒了一口气,不再纠结,随他而去。 想来是一轮法事结束,他们正在休息也说不定,另外舅舅都亲自过来叫他了,这件案子又与他们家有关,凶手落网,还必须得去做个见证。 打开大门,出了卢府,街道上也是一个人都没有,这个时候,想来寻常百姓早已梦会周公。 “来吧!我已在前面安排好马车,你爹他们已经在马车上等你了。” 王廉引着卢湛沿路前行,不多时,来到一株大槐树前,放眼望去,槐树底下果真停着辆马车。 “上车!” 王廉简单的说出两个字,上前掀开车帘。 “大少爷!大少爷!别跳啊!” 卢湛正准备迈步过去,猛然间身后传来一道惊呼,他回头看时,朦朦胧胧看见一道人影正朝着他跑过来,只是面容模糊,完全看不清楚。 “咱们快走吧,先上车!” 前面的王廉,也是一个劲的在催他。 “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千万别动啊!” 后面的人气喘吁吁,神情仿佛十分焦急。 卢湛使劲揉了揉双眼,随着那道人影越来越近,他总算是看明白了。 “来福?” 继而视线所及之处,周围的环境完全变了,不是在街道上,而是在一处僻静的旧院之中。 回头看时,这一下子,差点没给他魂吓出来。 只见此刻,一口漆黑如墨的水井,就处于他的脚下,他只需要往前迈半步,立马落入其中。 卢湛连连后撤,满脸惊愕之色,不明所以。 “这……这是哪儿?我不是要去县衙么?舅舅呢?” 卢湛打量着周围的情景,感觉有些熟悉。 四面皆是围墙,唯有两侧耸立着两间土坏房子,有一间房顶都塌了半边,已然十分破旧。 地面上杂草丛生,显然是荒废了许久。 院子左侧,有一株大槐树,树下是一口水井,有没有水已经不知道,不过很深是肯定的。 而且知县大人王廉,眼下亦是没了踪影。 刹那之间,卢湛想了起来,这是卢府西侧的乌衣巷子里,一座已经荒废了三四年的民宅,院子的主人是个孤寡老人,妻儿全都死了,前些年他也因病过世。 自那以后,院子无人打理,就荒废了下来。 他小的时候给人拜年,经常会往这边跑,所以有些印象。 来福通过后方的院门,匆匆赶至,累得满头大汗。 “大少爷,三更半夜的,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还差点掉入了井中,可把我给吓坏了。” 见他没事,来福也是狠狠的松了口气。 “县衙?破院?是幻觉?” 卢湛没有搭理他,立于原地,疑惑重重。 “砰……” 然而尚未等他反应过来,后方院门忽然被重重的关上,一道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此刻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朝着两人迈了过来。 第二十八章 险境 远处,各大府宅门前挂着的灯笼,散发出丝丝光亮,映射进来,使得院中不是那么的黑暗。 所谓鸿运当头,在门前挂红灯笼的传统自古有之,不仅大户人家挂,寻常百姓也挂,一来有着照明的作用,二来也象征着整个家族的兴旺。 黑影渐渐的展露在卢湛眼前,乍看之下,卢湛不由得心头一惊,一股不好的预感迅速浮现。 眼前之人,一身花色风衣,将浑身彻底笼罩了起来,身高将近五尺,面容带着诡异的哭相。 它手中拿着一把短刃,寒光乍闪。 “你……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来福虽然心生畏惧,但还是挺身而出,将卢湛紧紧的护在了身后,同时开口朝着对方喝问。 那人也不答话,只是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 “快跑!” 卢湛心知,眼前之物绝非是人类,种种迹象表明,这件花色风衣之下,只怕又是一具木偶。 看来驼背老者已经被逼急了,想要他的命。 口中蹦出了这两个字,卢湛率先便要往后逃命,进来的门被它堵了,但对面还有一扇后门。 只是他刚转过身,步子尚未迈开,便忽然发现后门处,一名老者悄无声息,已经守在了那里。 老者一身灰色劲装,面上布满了皱纹,深如沟壑,唇下留有一撮胡须,背上则顶着个肉包,耸立得高过头顶,压得他永远只能够低头做人。 他的腰间同样别着一把短刀,左手掌上立着一个小型木偶,右手五指则是牵引着丝线,双眸中杀气毕露。 “啊!你……你就是杀害四小姐的凶手。” 看清楚了对方的相貌,来福一眼认了出来。 最近城里到处都是贴着他的通缉告示,来福自然清楚,如今见他携有利器,明显来者不善。 “你想怎么样?” 卢湛一边盯着老者,一边偷偷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寻找出路,想看看是否有机会逃离此处。 “我想怎么样?哼!先杀你!再杀县官!” 老者嘴角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冷冷回答。 “有什么事冲我来,别为难我家少爷。” 来福不愧忠心耿耿,当下大义凛然的说道。 “呵呵呵呵!不急,不急!一个一个来!” 老者声音低沉,说完这句话之后,五根手指灵巧异常,微微一动,操控着那个大型木偶便朝着卢湛走去,手中的利刃寒光闪闪,直逼二人。 老者傀儡的威力,他前几天已经见识过了,至于老者本人,既然能够从江捕头的手中逃脱,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硬碰硬的话,他们两个毫无胜算。 眼下情况危急,卢湛的额间已经见了汗,生死关头,他心中的确有些慌乱,不由猛吸了一口凉气。 “来人啊!杀人了……” 这个院子虽然荒废了许久,而且已经远离街道,但是附近亦有不少百姓居住,他没本事去对抗老者,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呼救。 驼背老者面色一沉,似乎有所预料,他毫不犹豫,五指迅速变幻,木偶的速度大大加快。 花衣木偶挥动着短刃,根本不给卢湛反应的机会,瞬息之间已经到达他们的面前,手中的匕首狠狠朝着卢湛刺去。 卢湛被迫连连后退,却根本避无可避。 “不要伤害我家少爷。” 来福这时索性一把抱住卢湛,将整个后背露给了对方,“噗”的一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鲜血迸流之下,来福强忍剧痛,就地一滚。 “少爷快跑!我……我和你拼了!” 这一刻,来福展现出了超凡的勇气,他从地上摸了块石头,爬将起来,便直接迎向了对方。 但是木偶的强悍之处,又岂是他所能匹敌? “来福!” 卢湛眼睁睁看着来福,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住对方的刀子,他的心底没来由升起一股恨意。 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强大的力量? 甚至于遇到危险时,他连自保都做不到。 这该怪执怨集么?以为有了神秘竹简,他就能够坐享其成,依靠获取别人的力量来变强? 还是说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问题,这世间再强的宝物,终归也只是辅助,主要还是得靠自身。 从土匪窝中死里逃生之时,他就应该有这个觉悟,如果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情况是否就不一样了呢? “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卢湛一边呼救,一边朝着旁边的房屋跑去。 前院后院的门都被堵住,周围又有丈许高的围墙,短时间内肯定翻不出去,眼下只能到屋子里避一避,待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解决的办法。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不然来福就白牺牲了。 驼背老者似乎也清楚,倘若真的被他求救成功,惊动了周围的其他人,那么自己今晚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所以他力求速战速决,解决掉来福之后,控制着木偶手臂一甩,手中的刀当即脱手飞出。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寒芒乍闪,短刃直逼卢湛后心而去。 卢湛就是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的反应能力,根本不足以避过木偶掷来的飞刀。 故而尚未抵达房屋,短刃却已经堪堪逼近。 或许是囡囡在天有灵,保佑他命不该绝,危急关头,卢湛脚下不慎,忽然踩入个瓦罐之中,身形不稳,顿时一跤往前跌倒。 原本刺向他后心的短刃擦着左肩飞过,划破皮肉,血流如注。 卢湛也顾不得疼痛,慌忙爬起,躲进屋内。 驼背老者面色阴狠,腾出左手,“铮”的一声拔出腰间短刀,大步朝着卢湛藏身的屋子走去。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卢湛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伸手四处探了探,摸到一根插门用的长条木栓,连忙紧紧的攥在手里。 如果实在不行,他只能跟对方拼了。 一眨眼的功夫,老者已然临近门前,卢湛屏气敛息,高举木栓,正准备做殊死搏斗。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白影犹如苍鹰搏兔,忽而自墙外一跃而入,寒光一闪,直取驼背老者。 驼背老者明显也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有人赶了过来,当下吃了一惊,身形连连后撤。 左手短刀迅速插回腰间,右手五指则是一动,牵引丝线,操控着木偶护住己身,直面对方。 “雕虫小技!” 来者冷哼一声,不以为然,手中长剑往前一指,自剑尖迸射出一道白色剑气,凌厉非凡。 电光火石之间,剑气击中木偶,只听“轰”的一声,整个木偶顿时爆炸开来,支离破碎。 第二十九章 巡按使 随着傀儡木偶被毁,老者手中用以操控的小型木偶也是自行炸裂开来,一道火焰由内而外,迅速燃烧起来,致使他不得不甩手扔掉。 此刻打眼望向了眼前之人,却见乃是个十分年轻的清秀少年,一身白衣,手提长剑,就这么站在他面前。 老者心中又惊又疑,忍不住出言发问。 “你是谁?” 在他的印象中,城里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刷刷刷刷……” 对于他的询问,少年并没有回答,不过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幕,却也使得他彻底明白了过来。 县衙一众捕快踢开院门,鱼贯而入,将老者团团围在中心。 知县大人王廉,携同蔡师爷与江捕头,径直来到那少年的面前,恭恭敬敬地朝他拱手行礼。 “沅南县知县王廉,见过巡按使大人!” 少年瞥了他一眼,神态自若,回望向老者。 “把他押回去!” 众衙役依令上前,拿着手铐脚镣就要往他身上套,然而此时,老者却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官府?哼!老夫死也不落入你们手中!” 说罢,掷出刀来,便朝着自己腹部捅下。 没了傀儡,他便等同于老虎没了牙齿,连眼前的少年都不是对手,更何况还有这么多捕快。 只是紧接着剑影一闪,破空声起,一道气旋飞出,在场众人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出的剑,随即便见老者持刀的手掌被硬生生削了下来。 他捂住断掌,瞬间倒地,一阵哀嚎。 趁此机会,众人一拥而上,将其制服。 卢湛一早就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而且在那个白衣少年立于院中之后,他更是一眼便认出了对方,这不正是前些日子,在街上碰到的那位游侠么! 白衣少年剑破傀儡,包括刚才隔空斩落老者的手掌,诸般情景亦是尽收卢湛的眼底,不由得使他深受震撼。 就这么抬剑轻轻一指,傀儡就四分五裂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挥剑,便能斩断数丈之外敌人的手掌? 这到底是武功?还是神通术法? 心中惊疑不定,可他却没工夫去细想。 眼下驼背老者已经落网,舅舅等人也都赶到,卢湛因受了伤,自然没必要再躲躲藏藏,当下从破屋中走了出来,尚且有些心有余悸。 “文澈?方才呼救的是你?你受伤了?” 乍见卢湛,王廉不由一脸惊异,连忙上前查看。 “没事!是我一时不慎,中了他的奸计。” 卢湛出言解释了一句,面带苦笑。 适才为了活命,想着殊死一搏,全凭一口气吊着,如今这口劲气一松,强烈的剧痛感遍袭全身,加之失血过多,顿时感觉有些头晕乏力。 白衣少年迈步过来,打量了卢湛一番,看了看他的伤势,但见肩头已是皮开肉绽,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肩膀,顺着左臂流淌到地下。 少年探出右掌,掌心抵住他肩背之间的经络大穴,紧接着,卢湛就感觉一股暖流由对方的掌心缓缓灌入自己体内,疼痛感顿时消减了不少。 “渡气疗伤?这位大人莫非是一位一品高手?” 眼前的场景,使得旁边的江捕头一脸愕然,心中忍不住暗自惊叹。 他望向少年的目光当中,一股敬佩之意,不知不觉便油然而生,既感到有些激动,又有些畏怯。 其实从刚才他剑气外放,隔空削断驼背老者的手掌之时,江捕头的内心就已经有所猜测。 武道之境,共分三品! 三品锤炼肉身,乃外功之道。 二品精修内力,为内炼之法。 一品打通任督二脉,真气外放、御气伤人! 一品之上,为先天! 只是现在这个时代,先天高手如沧海一粟,极难遇见,或隐于名山大川,或卖于帝王之家。 江捕头习武多年,对于武功高强之辈素来景仰,毕竟成为高手,是每个武者毕生的心愿。 无奈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去过太远的地方,故而别说是一品高手,三品高手都不多见。 如今眼前就站着这么一位真正的高人,而且看上去还如此年轻,那种心情,就好比穷人见到了金银珠宝、浪荡子见到了绝世佳人一样,叫他如何能够漠然视之? 几个呼吸的时间,少年回掌收功,血已然被止住,不仅如此,在那股暖流的游走之下,卢湛甚至还感觉有些舒服,以至于都暂时忘了疼痛。 “伤势无碍,只是伤口过深,需得进行缝合处理,事后好生调养十天半个月,当可痊愈!” 少年不紧不慢,开口吩咐了一番。 关于伤口缝合,早在上千年前就已经有过记载,加之各朝各代屡屡改进,传至本朝,技术已经是非常娴熟,能将感染的风险降低到七成。 “多谢大人了!” 从方才王廉对他的态度上便能够看出,这位看似年轻的少年郎,他的背景来历可并不普通。 “我早提醒过你留神,事已至此,也是你命中合该有此一劫!” 少年神色淡然,这句话一出,卢湛的心中不由再度一怔。 他瞬间想起前些日子,与少年初见之时,此人曾开口让他留神,当时自己以为是让他留神马匹,所以并未在意。 想不到那两个字的真正含义,竟然体现在这儿。 他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危险! 可是这种事情,又怎么能够在几天之前就提早预知出来? 他会看相?还是说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卢湛的双眸望向对方,又惊又疑。 种种疑惑,接二连三的浮现在卢湛的脑海之中。 他来自于朝廷,除了官阶高,武功更高,关键是年纪轻轻,这不禁让卢湛对这位巡按使大人增添了几分好奇。 凶手总算是捉拿归案,这件案子眼见得也该了结,王廉留下了几名衙役,让她们在这儿处理此间的后事,比如将来福的尸首运回,同时安抚周围受惊的百姓等等。 至于他们,则是离了乌衣巷,准备回转县衙。 卢府就在附近不远,卢湛自然不准备再跟着他们去衙门,他现在只想先回家请个大夫,处理肩头的伤口要紧。 心中的一切疑问,只有等日后再行了解了。 来福护主被杀,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卢湛也自觉得欠他一条命,但是人已经死了,终究无可奈何,唯有风光大葬。 只可惜来福一家到了他这一代,是一脉单传,爹妈又死的早,他连媳妇都没娶便丧命于此,着实是凄惨万状。 这使得卢湛想要补偿于他,都没有机会。 第三十章 了结 沅南县位处长江以南,是为南方领域,所以虽入了冬,但这天气却是时寒时暖,捉摸不定。 今天的沅南县衙门,迎来了有史以来围观百姓最多的一次升堂审判,堂外门外皆围满了人。 掳走孩童的真凶已经抓到,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折腾了他们大半个月的凶犯,究竟长什么模样? 公堂之上,王廉端坐主位,为此案主审。 而那位朝廷下派,前来监察吏治、考核政绩的巡按使,则是静静的坐于一旁听审。 卢湛自然也到场了,他是带伤到场。 当晚回到府中,卢湛立刻就让人找来了大夫处理伤口,灌了碗麻沸散,随即缝合上药包扎。 事后休养了两天,目前伤口已在愈合。 在此期间,他也弄明白了当晚发生的事情。 原来那晚不止是他感到不适,只要是去过灵堂拜祭,闻到了香烛气味的,全都昏迷了过去。 也正是因此,当时他才会觉得那么安静。 略一思索,不难猜到,他仔细的检查过那些香烛,最终结果不出所料,香烛里掺入了迷香。 驼背老者为了杀他,早早的就做好了预谋。 试想一下,如果当晚不是巡按使及时赶到,不仅自己死翘翘,估计他舅舅也得步他的后尘。 巳时,驼背老者披枷戴锁,跪于堂下。 他的断手只是做了简单的包扎,仍有鲜血在往外渗透,此刻蓬头垢面,一身囚服又脏又臭。 “啪!” “威……武……” 惊堂木响,两排衙役齐齐山呼,威慑十足。 “堂下凶犯,报上名来!” 时辰一到,王廉直接开堂审讯,这次他显得格外的认真严肃,除了还大家一个公道之外,更重要的还是为了自己。 他可不想在这位巡按使大人的面前,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按照大启王朝的制度律例,各州郡县,每隔三年,朝廷都会派下监察御史,前来考察官员。 监察御史坐镇州府,考核州牧郡守,至于辖区下的大小县城,则由身边随侍出巡的巡按使代劳检验,小事当场处理,大事禀报于他,再上奏皇上裁决。 以往各州郡的官员,都是互相通气的,上面一旦有什么动作,他们立马就能知道,并早做准备,拿出来交差的东西,都是上面喜欢看到的。 包括其他县城的知县,与上司关系好的,来往个书信,也能提前一步了解,关系不好的,拿些银子打点,借此往上攀附,亦不是什么难事。 唯有这沅南县知县王廉,与上官既没有什么交情,也不懂得变通之道,唯一的一个优点就是不糊涂,不然他早就被其他官场同僚给玩死了。 想做清官没有那个能力,做贪官又没胆子,只能是庸庸碌碌,每回巡查过后,既得不到升迁,又偏偏没有什么大错误,让人抓不住把柄。 驼背老者此刻,已然是彻底心灰意冷,他年迈体衰,一身功夫大不如从前,完全是靠着两个童煞木偶,以及学了些皮毛的傀儡术为祸世人。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城门一封,便无路可逃,面对白衣少年,也是连一招都接不下来。 如今他的仗倚没了,日子也就到头了。 “死到临头了还敢猖狂,速速回答本县的问话。” 王廉见他不搭不理,面色微怒,又是一声大喝,目光阴沉的盯着对方。 “哼!省省力气吧,老夫什么都不会说,也懒得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老者对此毫不畏惧,显然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他这辈子做过的恶事,死上一百回都不够。 “你……” 王廉气得本想动刑,但想想巡按使就坐在旁边,判案还是得让人心服口服,因此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如此一来,他拿老者又毫无办法。 “你不说,我来替你说吧!” 正当王廉一筹莫展之时,一旁的卢湛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脸的冷漠之色,如是说道。 他朝着王廉与巡按使各见了一礼,王廉巴不得他能救场,因此很有默契的点头默许下来,卢湛当下毫不犹豫,一五一十的还原了整个案情。 这么久了,这件案子也是时候该有个了结了。 “你叫白放翁,精通于木偶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还身兼一门名为傀儡术的术法。” 卢湛通过执怨集上的信息,再搭配着他之前所做过的案情分析,老者的犯案过程,他已经彻底的推理清楚,脑子里的思路,此刻无比清晰。 “九月十六,夜晚子时,你一早就摸进了庆丰客栈内院,趁着三更时分,王掌柜起夜之时,用迷香将他迷住,并制造出幻象,促使王掌柜主动将小宝交付到你手上。你离开之后,王掌柜恢复清醒,见小宝房间的窗户打开,于是上前查探,最终察觉小宝失踪。 九月十九,上午辰时,六婶带着囡囡前往正元街,途经陈记糕坊,你伺机而动,借助桂花的香气掩盖迷香的气味,故技重施,以同样的方法让六婶主动将囡囡交托给了你。由于当时正值清晨,行人稀少,再加上你的巧妙伪装,所以无人察觉。之后六婶只身前往正元街,药效过后,苏醒过来,发现囡囡失踪。 大家都以为两个孩子是被你掳走的,实则不然,这两个孩子,都是他们的看护人主动交给你的,只是事发之后,他们的记忆彻底缺失了。 再高明的作案手段,也总会在现场留有蛛丝马迹,除非是受害者毫无反抗,心甘情愿的跟你走,不然我们在现场不会什么线索都找不到。 若不是你心生怨恨,把迷香用在了我的身上,我也不会意识到这一点,说的没错吧!” 此言一出,堂外围观的百姓顿时一片哗然,包括王廉,也是一脸惊愕的神情,难以置信。 唯有巡按使,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神情淡然,一边打量着卢湛,一边静静听着他的进解。 “哼!你倒是挺聪明!” 听到这里,驼背老者的心中同样有些讶异,首先是讶异对方怎么知道他的姓名?其次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精妙布局,还真的全被他给说中了,这个人,推断能力简直恐怖如斯。 而他随口说出的这句话,也等同于是间接性的认可了卢湛的推测。 “你……天杀的,我说小宝怎么会悄无声息的被人掳走?原来是你亲手把儿子送入虎口,你害了小宝,你害了我儿子,我……我跟你没完……” 堂外听审的王掌柜夫妇,彻底傻眼,其妻情绪彻底失控,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朝着王掌柜便上下其手,可见他一动不动,如同痴傻一般立于原地,于是又趴在他的肩上哭了起来。 卢湛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 “你将两个孩子残忍杀害之后,取出了他们的心,安置在了你的两个木偶身上,于是他们就有了生命,能够任由你操控,杀人于无形。 记得两个孩子失踪不久,我便建议大人彻底封锁了城门,我想你应该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既然出不了城,衙门又在严查此案,最后还险些查到了你暂时栖身的客栈,所以你急了。 恰好那日,赵虎这莽汉喝醉了酒,与你起过冲突,虽然你表面上若无其事,但是暗中却对他下了手,一来是为了让他给你当替死鬼,结案之后你便可大摇大摆的出城离去,二来也可以借此报仇,只是你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漏了一点。” 第三十一章 太学行道 自从察觉到六婶与赵虎二人都中过迷香之后,他便怀疑王掌柜是不是也中过招,所以先前他曾专门找过王掌柜,只是王掌柜的衣服早已经晾洗过了,故而从这上面没有得到什么线索。 不过这并不代表就无迹可寻,后来在卢湛的询问之下,王掌柜想起当晚确实是闻到过一股淡淡的香气,只是那个时候睡得迷迷糊糊,发现小宝失踪了又心急如焚,也就没心思去在意这些。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凶手的作案手法,全部都是如出一辙。 老者此刻的面色显得有些难看,望向卢湛的目光当中,除了幽怨之外,还透露着几分惊异。 他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眼前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年轻公子哥,给彻底的看穿了。 “层层布局,重重设计,还真是精妙绝伦啊!你算尽了一切,却没算到杨老先生会及时出现,为我们提供了破案的关键线索。 当得知在其他地方也发生过相同的案子时,我便知晓,赵虎必然是冤枉的,凶手另有其人。 趁此机会,我设下引蛇出洞之计,让人在城内大肆宣扬,杨老先生曾经在永安县见过幕后真凶,此次专程前来作证,协助我们擒拿凶手。 得知这个消息,你因心中多疑,怕真是有所不慎被人察觉,果不其然的上了当,为了以防万一,于是你便要想杀人灭口。” 卢湛一五一十,说得十分详细,在场之人无敢哗者,皆是安静的听他讲述,生怕有所错过。 “后面的事,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了吧!你行迹暴露,导致被画像通缉,东躲xz,由此心生怨恨,在我身上故伎重施,想要先杀了我,再杀知县大人,届时城里一乱,你照样能够逃走。 只可惜你时运不佳,恰好碰上了来此监察吏治的巡按使大人!说起来,倘若不是大人及时出手相救,或许我此刻,已经沦为了一缕冤魂!” 说到这里,卢湛朝着一旁的白衣少年,投去了一道感激的目光。 不曾想这一眼,他却发现一直不苟言笑的巡按使大人,此刻嘴角竟是勾起些许满意的笑容。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终归死罪难逃。” 此人先杀两名孩童,而且其中一位还是他的妹妹,然后杀他未遂,又害了忠仆来福的性命。 这笔账,卢湛誓要与他算个清楚明白。 “真是精彩,若不是大人与卢公子的英明决断、层层探索,大家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年迈老者,竟是屡屡犯案,杀害诸多孩童的凶手!”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如此罪大恶极,所作所为简直人神共愤,大人,快快宣判吧!杀了他,为死去的人报仇啊!” “对!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太便宜他了,我看应该千刀万剐!” …… 一道道愤怒的声音,从周围不断的传入。 “哈哈哈哈……好!说的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也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未等王廉做出最后判决,老者却是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神色悲痛,时而愤怒,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缓缓开口。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屁话!想当年,老夫何曾不是与你们一样,一对儿女承欢膝下,其乐融融!可结果呢?这世道何曾给过老夫活路?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晚,我女儿被他们活活吊死在树上,我儿子被他们挖出心来下酒,他们才四五岁啊!这帮畜生,他们怎么就能下得去手?” 说到这里,老者单拳紧握,指甲几乎嵌入肉中,他咬牙切齿,双目通红,却欲哭无泪。 “告官!告官!直娘贼,去他妈的官!官匪勾结,哪还有什么公义可言?若不是遇到师父,我早就死了,老天留我一条贱命,就是为了让我复仇。 你们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是那帮畜生呢?他们杀完人以后,依旧活得好好的,依然逍遥快活,他们得到应有的惩处了么? 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向来如此!虽然后来我亲手杀了这帮畜生,但是我仍觉得不快活。他们是死了,可是我的两个孩子,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所以我发誓,我要做恶人,做天底下最狠最恶的人,我要让别人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老者一口气,将心底的秘密全部吐露了出来,一时之间,只觉得无比畅快、无比轻松。 从他的叙述当中,卢湛已经大概明白了这背后的故事,他不仅愈发愤怒,这都是什么三观? 看他的模样,这件事必然埋藏在心里多年,积聚成心结,直至此刻,才终于有机会说出来。 他的怨念业障:子女枉逝,一夜成魔! 在这一刻,算是得到了最好的解答。 “照你这么说,你的子女被强盗所害,便可以把怨念发泄在他人的子女身上了?那你这么做,又与杀害你儿女的那帮畜生有何不同?” 老者盯着卢湛,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我管他同不同!只要老夫心中痛快就好!事到如今,我已没什么可怕的了,那两个孩子都是老夫所杀,是斩是剐,随你们的便!” “啪!” 堂上惊堂木一响,王廉一脸的怒气。 “任何理由,都不是你杀人害命的借口,既然你已承认自己的罪行,本县当堂判你明日午时,西市刑场开刀问斩,以儆效尤!” 判决一下,周围众人顿时拍掌叫好。 老者对于此,毫无敬畏,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甚至于被带下去时,都以无比阴冷的目光盯着卢湛,仿佛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此案到此为止,退堂之后,围观百姓陆续离去,王廉迈步从堂上下来,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看不出来,小小的沅南县,竟还藏有如此人才,这桩案子断得不错!” 那位巡按使大人也是起身上前,面带笑意,出言赞叹了一句。 “大人过誉了,下官愧不敢当!” 王廉见巡按使出言褒奖,连忙拱手称谢。 “我不是说你!” 少年沉声一喝,使得王廉有些摸不着头脑,抬头打量着他的目光,发现正盯着卢湛,恍然明白了过来,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自惭形秽。 “大人过奖了!说起来,在下还不知道大人的名讳,日前救命大恩,尚未来得及报答呢!” 卢湛不卑不亢的笑了笑,同时出言发问。 当晚回去之后,他就一直在家养伤,对于白衣少年的身份背景是一概不知,如果不是得知今日要升堂审讯凶犯,他估计也不会带着伤过来。 整个左臂疼痛是次要,关键是怕伤口再次裂开,所以不敢胡乱走动。 “我姓庄,字辛夷,太学行道!兼巡按使。” 第三十二章 愈合 行道,立身行道也! 修养自身,奉行道义。 当然在这里,行道还有着另一层意思。 行走于道上,弘扬主张、交流学术,游历于天下,矜贫救厄、体察民情,故称之为“行道”。 至于太学,大启王朝的最高学府,这是天下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圣地,卢湛自然不陌生。 关于庄辛夷的身份来历,王廉都不清楚,只知道他姓庄,是上头派下来考核政绩的巡按使。 如今他点名身份,乃是太学的出师弟子,同时还担任太学行道,这可比其他什么杂七杂八的官职好使多了。 太学行道,意味着肩负传递太学的宗旨,以及外派学术交流之使命,相当于是太学的脸面。 所以任职弟子,必须得是各方各面都极其优秀的人才,条件可谓十分苛刻,毕竟本身若是没有真材实料,出去了就是在打自己的脸,让人笑话。 “原来大人是太学弟子,下官真是失敬!” 得知了他的身份,王廉更显得恭敬万分。 众所周知,能够进入太学学习的人才,万里挑一,能够从太学艺成出师的,更是极为稀少。 而能够成为太学行道的弟子,这简直就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那是优秀弟子中的优秀弟子。 太学弟子,出师即可为官,依照能力出众程度授予官阶大小,最低的都是七品官起步。 虽说官阶上,与王廉这个一县之令是平起平坐的,但是人家出身太学,凭此便能压他一头。 对于王廉,庄辛夷没有多看一眼,在他的脑海中,已经给这位县官打上了平庸之辈的印记。 他来到沅南县这么多天,直到近几日才显露身份,自然不会什么都没有做,城内城外、各方势力、县官家底等等,他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所以王廉站在他的面前,就如同没穿衣服一般,自己是个什么人、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在任期间都干过哪些坏事好事,他完全了如指掌。 如果说这里唯一能让他有些兴趣的,那便是卢湛了。 就拿这件案子来说,首先它不是一桩普通的案子,因为里面涉及到了术法之类,这些寻常人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虽然不甚高级,但一般人还是很难破案的。 当然,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凭他现在的实力,擒获凶手到结案,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可如果换成王廉,估计这辈子都破不了案。 反观卢湛,花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成功将真凶捉拿归案,虽说时限有些过长,但考虑到他也是不懂术法的普通人,十分的话,勉强给个六分,算是达到了及格线。 “你的事迹,我都知道了!看来你对于断案很有天赋,脑子也挺灵泛,好好下点苦功,往这方面深究一下,将来还是很有前途的。” 庄辛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忽然伸手一拍他的肩膀,卢湛猝不及防,顿时疼得呲牙咧嘴,险些叫了出来。 “多……多谢大人赞誉!我会的……” 卢湛咬紧牙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过却比哭还难看。 没办法,人家不仅是他的恩人,更是舅舅的顶头上司,总而言之,是他开罪不起的人物。 “嗯!此间事了,我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回去之后,我会将沅南县的情况如实上报给御史大人,王大人要好自为之啊!”” 庄辛夷将手从卢湛的肩膀上挪开,转而将目光望向了王廉,语气不善,如是说道。 “呃……是是是!下官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大人多加指正!” 王廉的神情显得有些尴尬,连连做出回应。 之所以要等到今天才开堂审讯凶犯,就是因为前两天,庄辛夷一直在翻阅卷宗,考察他这三年以来的政绩,大毛病没有,小问题倒是不断。 关键今天人家当堂听审,想检验一番他的断案能力,自己却还要外甥救场,简直太丢脸了。 只能说是时运不济,恰好撞到了枪口上。 革职查办倒是犯不着,但是罚减两年俸禄,自行反省,料想是逃不掉的,他也只能认栽了。 庄辛夷走后,王廉挥袖抹了把汗,狠狠的松了口气,这次的政绩考核,算是过去了。 “文澈啊!多亏有你,要不然这次我可麻烦大了!还好还好,看来大人不会因此而怪罪。” 他此刻满面轻松之色,心中的压力骤减。 “舅舅言重了,都是一家人,说这些话就显得见外了,再说我原本就参与了这件案子的侦办,协助判案也是理所应当的。” 卢湛开口安抚了几句,王廉听罢,当即展颜笑了笑。 “说的也是!对了,你的伤怎么样?” 一提到伤,卢湛回过神来,方才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被庄辛夷拍了一下,只觉得痛彻心扉,他咬牙硬挺过后,此时猛然察觉到肩头似乎不怎么疼痛了。 卢湛心头先是一怔,微微扭了扭肩膀,并无任何不适,继而抬起右手揉了揉,毫无痛觉。 “怎么了?” 见他神情不对,王廉不由关切的询问。 “没事,已经好多了!” 卢湛随意应付了一句,转而又问。 “舅舅,不知这位庄大人目前在何处落脚?” “这几天他都住在驿馆,你问这个干什么?” “人家救我一命,总该要好好感谢感谢!” 卢湛轻笑一声,这确是肺腑之言,但同时他也有着自己的打算。 “嗯!应当如此!前几日若不是他派人传信,我们也不会及时赶到乌衣巷!说起来,这位大人真是了不起,年纪轻轻,除了武功高强,城府也是深不可测,就仿佛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想想他那双锐利而深遂的双眸,仿佛能够洞穿一切,心思之细腻着实难得一见。 近两日政绩考察,有些事情他甚至都不用查阅卷宗,直接就能脱口而出,直至现在,王廉都有些后背发凉。 “这样么?” 听完他的话,卢湛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舅舅,案子既已了结,我就不打扰你了。” 卢湛朝他行了一礼,当即准备告辞离去。 “请便!不过我还有个疑问,你是怎么知道那老者的姓名的?这世上还真的有妖人术法?” 关于这个问题,卢湛早就有所准备。 “老者的名字,那个被烧毁了大半的小木偶脚底就刻着呢,我也是近日才发现!至于是否存在妖魔术法,我想舅舅的心里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说完,径直出了府门,留下王廉独自思索。 将军木偶是执怨集将要收录之物,他自然留了下来。 县衙门外,早有卢府的马车等候,卢湛进入车厢坐定,解开衣袍,露出左肩,将包扎的纱布一层一层扯开,乍看之下,蓦然心惊。 原先的伤口,此时早已愈合,甚至连疤痕都没留,缝合的肠线也不翼而飞,肩膀完好如初。 好家伙,卢湛直接好家伙! 就算一口吞下个治疗包,也达不到这等效果吧! 第三十三章 招贤 上午辰时,驿馆。 驿馆的房间,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布局各有千秋,甲字号房,只有朝中大员才有资格入住,乙字号房是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官员居住。 庄辛夷虽然不属于这个等级,但他有着太学行道这一重身份,故而入住乙字号房,绰绰有余。 一张檀木所制的八仙桌旁,庄辛夷正用剑布擦拭着宝剑,他打量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个精致小木盒,又望了望对面的卢湛,只觉得有些好笑。 “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吧!我之所以出手,不仅仅是为了救你,更是为了将真凶捉拿归案,你没必要感谢我什么,况且我也不缺这些东西。” 他语气沉稳,当场便拒绝了卢湛的好意。 “大人出身名门望族,又是太学之中的优秀人才,我当然知道大人不缺这些资源,只是大人救我一命,于情于理,在下都应该聊表心意,以示感谢!” 卢湛不紧不慢,将小木盒子拿起捧在手中。 “这株山参,参龄已过四百年,乃是十足的老参,得之即为不易,拥有着延年益寿等诸多功效,我想大人是习武之人,应该会有所帮助。” 既然要感谢别人的救命之恩,自然不能空手而来,但考虑到对方的身份,金银钱财肯定是不缺的,再说若是使这些东西,未免也太俗气了些。 所以昨天回去之后,思索之下,他想起老爹那儿藏有一株老山参,价值连城,庄辛夷又是练武之辈,对他或许会有些用处,因此便向老爹讨要了过来。 虽说对方不一定看得上,但是送礼图的就是个心意,礼轻情意重,只要他能用得着就行了。 从昨日在公堂上的情形来看,估计他不日便要离开沅南县,故而卢湛不敢有所耽误,今日一早,匆匆的便赶了过来,好在对方尚未动身。 听完他的说辞,庄辛夷面露一丝笑意,将宝剑收入鞘中,凝视了卢湛一会儿,随即缓缓开口。 “卢湛,字文澈!虽为富家公子,却不甘心安于现状,好舞文弄墨,十四岁便中了秀才,同年秋闱落第,往后连考九年,屡次不第。 九月初,应试返乡归途,路遇劫匪,被掳上山,结果当晚便将一伙流寇制服,回乡之后,紧接着又破获了孩童失踪一案,我说的不错吧?” 庄辛夷一番言语,几乎把他的老底全给抖出来了,不过对此,卢湛却并未感到有多么意外。 因为他已经足以确定,眼前之人,绝非寻常之辈,既然不是寻常人,那么自然不可用看待普通人的眼光,去加以看待。 “大人果然不同凡响,看来已经把我了解得很透彻了,说得是一字不差!只是依我所见,大人的身上,貌似也存有许多神秘之处。” 对方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么他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此时坦诚相对,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记得初见之时,大人就叫我留神,而在我遇到危险的那天晚上,大人又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不仅传信给衙门,还及时出现相救,我想事情不会这么巧合,大人一早就知道我有此一劫! 再加上昨日,大人出手为我疗伤,这一手伤口愈合之术,我想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吧!” 庄辛夷听着他的叙述,面上浮现出一道满意之色。 “果然够聪明,不错!” 他毫不掩饰地夸赞了一句。 从卢湛破案的过程就足以看出,此人心思之细腻、头脑之灵泛、以及逻辑思维能力,皆是与众不同,甚为不俗。 面对复杂的案情,设想大胆、分析合理、思路清晰,这些东西,如果脑子里没有真材实料,仅凭巧合运气,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也正因此,卢湛才能让他提起兴趣。 “你对太学了解多少?” 沉默了片刻,庄辛夷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太学?这是我朝最高学府,又称之为‘国学府’,集文武、医卜、星相等诸多学术于一体,是天下所有学子梦寐以求的圣地!” 卢湛不假思索,直接将自己心目中所了解的太学描绘了一遍,毕竟关于太学,他也只是经常听人说起,并没有进去过,所知道的自然不多。 这就好比现代高校,五道口职业技术学校,人人都知道,但是没有那个实力进去,所以学院的内部究竟是怎么样的,自然就不是很清楚了。 “按照世人心目中的太学来讲,的确如此!不过太学内部,可远远不如你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就拿你我来说,我能一眼看出你有灾劫,也能瞬间帮你治好伤势,所凭借的,便是与那驼背老者的傀儡术一样的术法。” 听他说完,庄辛夷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我身为太学行道,奉命游历天下,除了弘扬太学的学说,与其他学派交流学术之外,另外一点,就是探寻民间出色的人才,招揽学子! 这一趟,我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各式各样的优秀人才,因为乡野蒙昧、贪官势利等各种因素,致使他们难以有机会一展才华,终归是明珠蒙尘,着实可惜!” 听到这里,卢湛的心中已经隐隐明白,庄辛夷之所以这么帮他,其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我去太学?为国效力?” 卢湛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句,可紧接着他就被打脸了。 “太学可不是这么好进的,虽然没有科举考试那般严格,但是想要顺利入学,还得看个人本事! 你虽然破获了一桩悬案,由小见大,确实有几分头脑,但是你要知道,天下出色的人不多,但比你出色的还是大有人在,想要进入太学,那就要靠你自己的本领,去通过考核了。” 庄辛夷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木质令牌。 “这是我太学的举贤牌,一路走来,我只发给过三个人,你算是第四个,有了它,你便可以直接越过州牧举荐这一规定,拥有到太学参加考核的资格!明年开春之际,希望我们能在太学见面。” 卢湛打量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木牌给接了过来。 “听说进入太学的概率,与考状元的几率差不多,我一个连考了三次,却连举人都考不上的平庸之辈,大人凭什么认为我能通过太学的考核?” 庄辛夷闻言站起身来,哈哈笑了几声。 “一个仅用短短半月的时间,便破获了朝廷追查数年悬案的人,他会是平庸之辈么?况且,太学可不单单只注重文采……” 第三十四章 术法 凡寒门学子,想要进入太学,首先第一步就是需要当地州牧的举荐,只有经由举荐,才能有资格去参加考核,不然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考场大门都进不去。 这也就是庄辛夷口中所述,为什么有些真正有才能的人,却得不到一展才华的机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没钱打点,获取不到资格。 寻常人家,想要得到州牧举荐,首先要由当地的县官上报,县官之后还有郡守,层层上报。 如此便导致某些地方,不少官员借此谋利。 卢湛虽然家里有钱,舅舅还是知县,但一来举荐学子入太学考核,只有州牧才有这个权力,二来也是以前的卢湛,能力确确实实不是太行。 如今物是人非,早已换了个灵魂,加上卢湛还获取了吴登科的文采,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太学考核,分类择选良才,文武医卜,但有一门出类拔萃,皆有可能入学,下一届考核时间,设在明年春闱之前,希望你能抓住机遇。” 庄辛夷循循善诱,朝他好生叮嘱了一般。 能够得到太学考核的资格,这可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卢湛心底自然明白其中的分量。 “感谢大人的信任,如此我尽力一试吧!” 卢湛起身,朝他拱手行了一礼。 “那这山参……” 他继而又望向桌子上的小木盒,有些为难。 “这东西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如果真想感谢我,就争口气,考上太学,到那时请我喝顿酒就行了。” 庄辛夷也是惜才的,他这次带着使命出巡,一边游历,一边探访人才,见过太多优秀的人物泯然众人矣了,换位想想,实在是令人动容。 “时候不早了,我也是时候该离去了!” “大人公务繁忙,既要出城,我送送你吧!” “不必!还有,你也不要一口一个大人的叫我了,我虚长你几岁,叫声庄大哥你不吃亏!” 庄辛夷随口的一句话,却使得卢湛不由再度好好将他打量了一番,他这模样,看着分明就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想不到还要虚长自己几岁! 此等驻颜之术,卢谌大写的服! 做完了最后的告别,庄辛夷不再耽搁,出了驿站,牵着自己那匹白马,沿着道路缓缓离开。 驿馆门前,望着这一幕,卢湛颇有些感慨。 由方才的对话之中,他得出了有关太学的不少信息,比如术法,庄辛夷说自己也会术法,虽然没有点明师从何处,但八九不离十就是太学。 他是在以此为饵,诱导自己去参加考核。 或许也可以说是一种宣传手段,但只要术法是出自太学,这倒不失为一个修炼术法的途径。 武道、术法,鬼怪、妖魔! 有些事情,自己没有经历过,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就好比这次的孩童失踪一案,在真相未能大白之前,谁能相信木偶会动?会杀人害命? 便是他舅舅王廉,都难以打破心中已经固化了的观念!也难怪他不信,大半辈子就待在这小小沅南县,未曾远游,见识自然也就一成不变。 沅南县一派安宁,别的地方就一定安宁么? “少爷,咱们接下来是回府?还是去哪儿?” 卢站左手捧着装有人参的小木盒子,右手摩挲着那枚令牌,听得一旁马夫询问,面带笑意。 “回什么府?今日无事,酒楼倾杯!” ……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西市刑场,随着王廉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驼背老者顿时便身首异处,得到了报应。 “小宝,王大人终于为你报仇了!” “囡囡,害你的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也可以安息了!爹这辈子……对不起你啊……” 场下,王掌柜夫妇与卢有财都来了,见到凶犯总算是被砍下了脑袋,心中只觉得五味杂陈。 而距此不远,一座酒楼之上,二楼厢房,琵琶声空灵悦耳,桌上摆了不少果品及菜肴酒水。 卢湛靠着窗户,眼睁睁看着老者人头落地。 怨物:将军木偶 物主:白放翁 类别:人 业障:子女枉逝,一夜成魔(已消解) 品级:丁字三品 能力:初级傀儡术(已获取) (注:可怜人有可恨处,一念之差归尘土。白放翁业障已除,消解指数四颗星,额外奖励‘小推演’一次「可将任意一门能力推演至精通」。) 随着信息变幻,那个被烧毁了大半的将军木偶,一如既往的化为流光,印到了简条的上方。 查阅着执怨集上的内容,卢湛甚是满意。 一股极为强烈的信息充斥入脑海,同时他的身心也在发生着改变,卢湛心中有些惊喜,更有些激动,他索性闭上了双目,好好接受着洗礼。 片刻的工夫,初级傀儡术,已然掌握。 傀儡术,全名“阴阳傀儡术”,传自于先秦阴阳学派,乃操纵之术,分初、中、高三个等级。 初级控人魂、中级控鬼妖、高级控。 至于有没有夸大其词,尚待验证,因为传承至今,高级傀儡术早已失传,中级亦难得一见。 “引魂香、傀儡符、施术傀儡,原来如此!” 掌握了傀儡术的施术方法,卢湛若有所思,自然而然的,也就明白了驼背老者的作案手段。 引魂香,此乃特制迷香,搭配傀儡符使用,可令中者产生幻象,并能借机控制对方的言行。 想来六婶与赵虎,包括自己,先前便是中了白放翁此术,所以才导制后面发生的种种怪事。 至于施术傀儡,初级傀儡术,可以操控木偶、动物、死尸、寻常人等等,皆是不成问题。 但能否掌握得住,还得看施主者对傀儡术的熟练程度,若是功力不够,极可能会反噬自身。 驼背老者,便只是学了些皮毛,所以他的能力有限,仅仅只能控制木偶,对于六婶赵虎等活人,须得借助引魂香与傀儡符,方才勉强掌控。 如今的卢湛不同,他获取了初级傀儡术的同时,对于熟练程度也直接提升到了大成,所以在这个阶段之内,他的功力,要远超过驼背老者。 木偶什么的手到擒来,威力更是毋庸置疑。 无需像驼背老者迈入邪道路子,杀人挖心,依靠给木偶安置人心,来达到木偶变强的目的。 因为他的功力不足,虽能操控木偶,但木偶终究是木头,行动会僵硬迟缓,力量也不达标。 也不晓得他哪里学来的邪法,把人心安置在木偶身上,木偶便会更灵活,力量也会更强大。 殊不知此举伤天害理,终归是害人害己。 “还额外奖励了一次能力推演,这感情好!” 融合了初级傀儡术,卢湛盯着竹简上的注解说明,心情大悦。 第三十五章 习武 一晃数日,案子已经结了,王廉将卷宗收录存档,到此为止。 城门也解了封,沅南县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景象,关于这件事情,亦逐渐被人们所淡忘。 天气渐渐转凉,凛冽寒冬已在到来的路上。 卢府。 囡囡的死,来福的后事,皆成为了过去。 三娘林氏虽然还会时时想起,伤心难过,但在二娘和老爹的开导之下,加上凶手已经伏法,情绪倒也逐渐的稳定,没有之前那般令人担忧。 说起来,这件事情过后,卢湛的变化倒是蛮大的,书读得少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却鼓捣得多了,比如木偶、纸人、符篆等等。 甚至有时候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若不是他日常生活一切正常,卢有财还真以为是中了邪。只是一来自己生意繁忙,二来他也这么大个人了,因此倒是没有去限制他的自由。 屋子里,卢湛掩上了门窗,不见日月。 书桌上,摆了一叠长方形的黄纸,旁边的一个小盒子内调好了朱砂,鲜艳如血,浓稠如墨。 卢湛顶着两个黑眼圈,面容憔悴,看上去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提笔一挥,笔走龙蛇,心中默念着法诀,转眼之间,一道符篆便跃然纸上,一蹴而就。 用吴登科的书法能力来绘制符篆,两两加持,效果简直不要太好。 符箓,有阳符与阴符之分,阳符请神敕令,需要开坛绘制。 法诀、罡步、符咒的画法,皆是缺一不可,但凡有一个步骤不对,便很容易画出问题来。 故而民间有言: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跳! 反之,阴符就没有这么多繁琐的规矩了。 阴符者,暗合之义。 只需一点灵光,绘之则用,不仅简便快速,而且威力不输于阳符。 傀儡符,便是阴符之属。 卢湛此刻,从旁也拿了个小型木偶,将绘制好的傀儡符往木偶后背一帖,刹那之间,傀儡符融于木偶体内,当场消失不见。 将木偶放于地面,抛开杂念,凝神操纵,脑海中意念一动,只见那个木偶瞬间犹如活过来了一番,在地上走动绕圈,按照他的指令,做出各种动作。 卢湛面带微笑,显然对此十分满意。 “满级熟练度的傀儡术,果然是不同凡响,相较于那驼背老者,我直接免去了牵引丝线这一过程,仅凭意念就能够操控,这也太牛了!” 这些天下来,他已经试验过了好几次,无论木偶、纸人、还是猫狗动物,每一次效果都是杠杠的,不存在什么忽然失灵的情况,这也为他打消了后顾之忧。 虽然执怨集直接把傀儡术的熟练程度给他拉满了,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亲身多施展几次,印象也会更深刻一些,终归没有什么大的坏处。 当然,除了身心疲惫,身体越发亏虚之外。 达到了测验目的,卢湛当下不再犹豫,提起朱砂笔,用笔尖在傀儡的眉心中间一点,融入它体内的符咒当即浮现而出,就此破了法。 拾起落在地上的傀儡符,卢湛直接扔进火盆里给烧了。 这种符咒唯一比较明显的缺点,就是只能使用一次,破了法,灵气全无,符咒也就没用了。 “不能这样下去了,傀儡术的练习便到此为止吧!再这样下去,非得把自己给玩死不可!” 卢湛打了个哈欠,收拾起房间的东西。 “娘的!这么累?这东西狗都不玩。” 一开始尝试个一两次,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依旧生龙活虎,可后面每次往上叠加,施法过后,都让他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又累又乏。 如果不是家大业大,十全大补汤家中常备,一般人还真扛不住。 他查阅道籍,思索之下,又想起前世看过的各类修仙小说,这几日总算是得出了一个答案。 凡人之躯,欲修大道,首先是要吸引天地灵气入体,然后以各种修仙功法,经过层层炼化,最终化为自己的修为道行。 如果这个世界也是这般,那么便应当如此。 他虽然获取了满级熟练度的初级傀儡术,但因为从来没有修炼过术法,所以本身并不存在所谓的灵气,既然没有灵气可以调动,那么他施展术法所消耗的是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看来在没有找到修炼灵气的功法之前,这门术法最好还是要少用,就当做是个隐性的保命手段吧! …… “什么?你要习武?” 几日之后,县衙内院。 望着眼前一脸坚决的卢湛,江捕头大感吃惊。 “嗯!我在城里向人打听过了,沅南县谁最能打?大家都一致认同江大哥的身手,在沅南县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乃是实打实的武林高手,所以我便特地前来拜访了!” 卢湛面带笑容,上来就是一通彩虹屁! 周围几名捕快哈哈大笑,甚至有人竖起了大拇指,出言附和。 “那是!咱大哥的武艺,妥妥的没毛病!” “卢公子啊,你找咱大哥学功夫,那算是找对人了!” “说的不错!大哥的一手刀法,咱们都是见识过的,沅南县这么多地下帮派,要不是大哥镇着场子,又怎会如此安宁?” 几人一通夸赞,恨不得将他给捧上天去。 “住嘴!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 江捕头神色微变,沉喝一句,几人顿时噤声,接着不再继续凑热闹,各自散开。 “卢公子!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天下比我厉害的人物数不胜数,像上次前来监察吏治的庄大人,那才是一等一的高手,我这点微末伎俩,根本上不得台面。” 他面朝卢湛,带着一抹惭愧之色,如是说道。 “江大哥谦虚了!各个阶段都有各个阶段的风云人物,不在同一层次,不做比较!我只知道在这里,江大哥是最能打的那个,若是江大哥肯传授我武功,我愿意按照江湖规矩来拜师。” 卢湛点明了自己的态度,俨然一副非学武不可的模样,这倒使得江捕头有些为难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忽而展颜欢笑道。 “卢公子言重了!江某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怎敢恬不知耻的做别人师父? 只是公子一定要学,那我教你就是了。不过我得事先说明,公子年龄过大,身材骨骼早已定型,学武强身健体,遇上危险稍稍自保,尚且是可以的,倘若想要有什么大的成就,却是不太可能了。” 第三十六章 站桩扎马 江捕头心中知道,卢湛是因为那件案子,驼背老者诱杀他的事情,从而造成了心理阴影,所以才想学武自保,这合情合理,因此也不点破。 卢湛也明白对方所言不虚,一般练武的都是从童子功开始学起,年龄越大,练起来越困难。 想想之前的杨寿,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卢湛不一样,他有执怨集额外奖励的一次推演之法,能将任意一门能力,推演到圆满境界,这等同于是开了挂,所以他根本不用担心。 只可惜开挂的机会只有一次,下一个能上榜的执念业障还不知道在哪里,所以他得好好挑选挑选,不求是最厉害的,至少也得是最合适的。 “既要学武,我自然能吃苦,江大哥愿意教我就好!这是二十两银子,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江大哥务必收下,就当是我的拜师费吧!” 卢湛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锭大银,双手奉上,江捕头以及周围其余捕快,皆是一脸震憾。 “好大的手笔呀!不愧为本县大富之家!” “唉!要是我也有机会教卢公子就好了。” “你?得了吧!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咋的?不服?要不出去干一仗?” …… 二十两银子对于卢湛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他爹每谈成一笔生意,利润至少都是上千两,这还不说那些大生意,出海一趟,上万两的都有。 他爹每个月给他二百两银子的花销额度,足够他在城里面买两三座宅子了,相较于城内其他几位富商家中的公子哥们,这还算是给少了的。 其他的公子哥们要花天酒地,大部分银子都败在了青楼赌坊,花钱如流水,那叫一个豪爽。 卢湛一不沾赌,二不贪色,开销自然不大。 可是二十两银子,对于他们这帮捕快衙役们而言,却可是一笔巨富,苦干好几年都赚不到。 普通的衙役捕快,是根本没有俸禄的,也没有正式编制,仅靠微薄的补贴生活,唯有办案出巡,或者是下乡征收,才能捞取些常例钱。 “卢公子,这……这可太多了,让江某如何受得起?我在你舅舅手底下当差,你想学武,我尽力教你便是,这拜师礼什么的,不如免了吧!” 江捕头能坐到捕头这个位置,眼界与格局自然不是手下的那帮糙汉子可比,什么钱该收,什么钱不能收,他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无妨!江大哥平时公务繁忙,让你抽出时间来做教学,实为不易,这拜师礼乃是理所应当的,总不能让人说我卢家小气,还是收下吧!” 卢湛笑着将银两塞入他的手中,坚守原则。 “卢公子太客气了,既然如此,江某只好却之不恭了!你放心,我会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的,只是修行在个人,还得靠自身努力。” 江捕头推脱不过,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下。 “每日卯时,我会先到县衙点卯,并安排一应事务。 这入了冬,衙门的事情也少,只要不发生什么大案,基本上都挺清闲。 这样吧!白马湖畔有片桃林,环境清幽,自明日起,卢公子可在上午辰时到桃林相候,我巡完街便直接赶过去,传授你武艺如何?” 卢湛听罢,当即拱手行礼,表示感谢。 “如此甚好!一切就依江大哥的安排去办!” …… 白马湖在正元街的尽头,靠近沅南学府,属于郊区。桃林连着清凉山,一般春夏之季倒是有学子踏青避暑,入冬之后,天气严寒,这些个学子宁愿在学府围炉论赋,也不愿出来吹风受寒。 无闲人打扰,确实是个练武的好地方。 城里的武馆帮派其实不少,但那些武功,都是有门派传承的,不是亲传弟子,绝不会外传。 卢湛要想学的话,除了拜师进去,还得跟一帮师兄弟们争,争到了关门弟子才有资格学习。 他学武,就为了个心安,当危险再度降临的时候,至少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这便足够了。 关乎什么门派传承,他才懒得去想。 至于武功秘籍,有钱的确能够买到,但这些秘籍,要么是黑市上的、要么是偷来的、要么是为了骗钱自己写的,良莠不齐,谁敢贸然修炼? 这里面的内容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没人清楚,万一练了走火入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再说光看秘籍,又怎比得过师父亲自指点! 如今江捕头答应他的请求,自然是件好事。 自那以后,每日上午辰时,时常能见到一名年轻公子,外加上一名官差,绕着白马湖跑圈。 跑完圈后,紧接着就是扎马步、站桩、举石锁之类。 按照江捕头的说法,他刚开始练,基本功一定要打好,不然就算是练了,也没有什么成效。 卢湛虽然感到辛苦,但他毫无怨言,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无论如何,也得走下去。 一晃便是一个多月,天气愈发的寒冷起来。 这段时间,卢湛的决心没有丝毫动摇,每日就跟着江捕头练功,昼夜如此,着实令人佩服。 当身体素质有所改善之后,江捕头就教他呼吸吐纳之法,配合呼吸法,继续进行马步站桩。 这套呼吸法,是江捕头习武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慢慢摸索出来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内功,但对于刚刚开始练武的新人,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渐渐的,卢湛的马步从一开始的几个呼吸,到后来的几刻钟,再由几刻钟,到如今的几个时辰,不动则如山,四平八稳,可见他没少吃苦。 同时,江捕头对他的表现也很是满意,首先是这份毅力就值得尊敬,其次江捕头也发现,卢湛似乎很有武学天分,领略起要点来完全不费力。 要是从小就开始练起,绝对能成长为高手。 他练武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卢家上下全都知晓,卢有财也是大力支持,儿子若是能文武双全,将来自己百年之后,好歹能守住这份家业。 所以他花费重金,购置了不少的名贵药材,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之下,给他做药浴、补身体。 高强度的训练,伤筋动骨是难免的,有药浴的加持,除了恢复速度快,同时还能增强体质。 白马湖,桃林内,一处空旷之所,卢湛站了两个时辰的桩,面不红气不喘,甚至还有余力。 现在的他,可轻松举起上百斤的石锁。 “嗯!这一个多月下来,文澈的基本功是愈发扎实了,想想也差不多到了火候,明日开始,我便传授你真正的制敌功夫!” 江捕头望着这一幕,甚是满意,微微颔首。 卢湛收功沉气,从木桩上一跃而下,相较于一个月前的他,明显可以看出,他壮实了不少,精神气力也是大有改观。 “如此,多谢江大哥了!” 第三十七章 泼风刀 卢府,东院。 原本空空荡荡的庭院,如今增加了许多练武器材,石锁、木桩、单杠、兵器架,诸如此类。 “少爷,你回来了!” 院子里,水仙正在晾晒衣物,见他进院,连忙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在衣襟上擦了擦水渍,随后迈步,进屋倒茶。 原主的性格孤僻,不喜欢有人伺候,可他不一样啊! 虽说伺不伺候的都无所谓,但现在他既要学文,又要练武,院中的杂务总归要有个人处理,包括每日的换洗衣物,书房的打扫整理等等。 以往这些事情都来福做的,可如今来福不在了,其他的丫鬟家仆们又不熟悉他的书房布置,做起事来终究难以面面俱到,换来换去的实在过于麻烦,倒不如配个贴身侍从来得方便。 故而他爹思忖过后,借他二娘之口,再次提议安排个人照料他的衣食起居,而这一次,卢湛没有拒绝。 只是让他未曾想到的是,他们竟然把吴登科的妹妹吴水仙,安排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小丫头年龄不大,但心思细腻,手脚勤快灵巧,加上出身于书香世家,整理书房最有一套。 卢湛虽觉得有些不妥,怎奈水仙坚持要留下来,劝导无果之后,没奈何,他也只好同意。 此刻目光所及,眼见得她一双素手,大冬天的被冻得通红,卢湛眉头微微一蹙,不由开口。 “水仙啊!以后洗衣扫地这种粗活就不要做了,交给其他下人吧,你只负责整理书房就好,我曾经答应过你哥,要照顾好你们一家的。” 他将披在身上的大衣脱下,进入书房。 “水仙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要照顾好少爷,这些活我在家里经常做,没有什么的!” 水仙展颜一笑,面颊上浮现出两个酒窝。 来到卢府的这段日子,吃好喝好,她的身体得到了充足的养分,加上每个月都有钱拿,日子有盼头,心情也就愉快。 不仅气色越来越好,面色也红润了起来,搭配上那张小巧可人的脸蛋,明眸皓齿,螓首蛾眉,乍看之下,活脱脱的一个书香美人。 “我这么大个人了,何须你照顾?再说我与登科兄乃是挚交,你是他的妹子,那也就是我的妹子!对了,前些日子我派人去把伯母接过来,是否已经安顿好了?” 书房里,火炉中炭火正旺,使得房内无比的暖和,水仙提着茶壶,一边沏茶,一边回答道。 “我娘年纪大了,对祖屋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所以不愿意过来。” 卢湛听完,若有所思,倒是也能理解。 “既然如此,那便不强求!有时间你也可以回去看看,无需向我请示,跟张管家说一声就行。” 水仙点头应允,默默不语,心中只觉得有些感动。 白马湖站了一上午桩,眼下已近未时。 每日上午的辰时到午时,江捕头会带着他在桃林练功,午饭时分则会回来,下午到晚上的时间,卢湛自己安排,不受限制。 …… 次日一早,卢湛照旧赶到白马湖,这个时候还没到辰时,所以江捕头尚未抵达。 卢湛自行围着白马湖跑了几圈,然后进入桃林,来到日常练功的地方,开始基本功的练习。 个把时辰之后,江捕头身着公服,腰间挎着把扑风刀,如约而至。 “江大哥!” 卢湛见状,当即收了功,上前行礼。 “嗯!不错,不错!看来这段日子你没少下苦功啊!那咱们也闲话少说,直接步入正题。” 江捕头一脸满意的笑容,迈步来到场中。 “武道,制敌之术也!没有那么多花哨的招式,只要以最小的代价,将敌人制服诛杀,便是功夫。 天下武道分三品,三品之上为先天,三品之下皆武夫,破不了境,便当不起这‘高手’二字。 我师承锦州黑虎门,学武至今二十载,共学得两门绝技傍身,其一为拳,名‘黑虎拳’,其二为刀,名‘泼风刀’,皆是外家硬功,今日可都传授与你。” 卢湛听罢,再次抱拳行礼,以示感谢。 “黑虎拳法,共七招十三式,此拳的精髓在于力量与速度,以刚猛霸道为主。腰力、臂力、拳力,腰马合一,要全部调动起来,蓄势一处,轰然爆发,这样打出去的拳才有威力。” 江捕头一边解析,一过拉开架势,一招一式演练了起来,双拳带动着呼呼拳风,每发一拳,都仿佛猛虎下山一般,气势十足。 演练完一套拳法,他继而抽出了刀。 “泼风刀法,主要体现在一个‘泼’字上,共四招,乃砍、劈、震、扎,此为四字刀诀,你要牢牢记在心中。 泼风刀的优势,在于有招无式,它不比拳法,无论速度、力量,还是精准度,都十分的重要。 当刀法练到极致,便可随心所欲,四字刀诀任意结合,随意一刀挥出,皆可成为至强杀招,令敌人防不胜防。” 江捕头步伐沉稳,一刀挥出,刀锋仿佛将空气砍为两半,发出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 刀光所至,卢湛用于站桩的几根木桩,顿时被一削为二,切口整齐划一,势不可挡。 四招演练完毕,他收刀入鞘,望向了卢湛。 “拳法好学,有固定的招式,至于这门刀法,精髓要靠自己去悟,我所能教的就只有这四招,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卢湛点了点头,将他的话铭记在心。 “行!下面我先传授你拳法,等你学会了,再学刀法!马步扎好,目视前方,随我出拳。” 卢湛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当即按照江捕头的指示,一拳一掌,一招一式,就地演练了起来。 三天的时间,卢湛将拳法完全掌握,只是力道速度不足,火候不够,还得要靠他自己苦练。 刀法只有四招,学起来简单了不少,所以卢湛只用了半天的工夫,便将这套泼风刀法学会。 只是有招无式,他耍弄起来,就仿佛在乱劈乱砍一般,比三脚猫还要三脚猫。 要想完整的使出招式,仅靠江捕头的教习讲解是不够的,他必须要自己在心里领悟。 因为江捕头学的也就只有这四招,他后面的刀式,都是自己这么些年来,在无数次实战中所获取的经验,与他的性格习惯有着莫大的关联,着实不便于传授。 世间每个人的性格想法都不一样,那么所演变出来的刀式自然也不尽相同,若强行把自己的经验加到他的身上,一旦对敌,便会被他的刀式所束缚住,无法随机应变,最终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月,转眼间年关将至。 第三十八章 变故 腊月初。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席卷了整个沅南县。 清晨醒来,卢湛推开门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装素裹,庭院中,水仙正在打扫积雪。 屋檐下挂满了冰钩,晶莹剔透,院中竹柏,枝叶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晶,被压折了不少。 雪已停,风未止! 卢湛的东院并不小,除了他的书房,另外还空着两三间房子,水仙搬过来之后,她便占了一间,其余的两间房子,则堆积了不少杂物器材。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望着眼前这一幕,一句诗忍不住脱口而出。 卢湛穿衣洗漱,继而出门,到院子中一跃上了木桩,天气再怎么寒冷,功夫却是不能落下。 该教的都教给他了,所以这段日子他一直在自行练习,江捕头公务繁忙,总不好天天打扰。 学武两个月,他的变化是看得见的,相较于以前,身体更加壮硕了,看上去愈发孔武有力。 所以说穷文富武,消耗的多,吃的也就多,学武除了有个好师父教,更重要的是要有资源。 如果不是他隔三差五的就药浴一次,再加上各种大补之物补充养分,倒也达不到这种效果。 站完桩,卢湛又演练起拳法刀法。 四招刀法,虽然短时间内无法领悟其中的精髓,但是这个把月来,他也摸索出了一些门道。 下劈、叙撩、前刺、回掠。 就这四个动作,他练了成千上万遍,已然形成了肌肉记忆,随意一刀,都拥有不俗的威力。 按照江捕头给出的功法阶段来看,入门、小成、精通、大成、圆满,五道门槛,现在他应该是迈入了入门阶段,想要往上提升,尚需努力。 有一段日子没去拜访江捕头了,卢湛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成效如何,所以吃完早饭之后,他便带着水仙前往县衙,想着找江捕头对练一番。 他与江捕头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情,这一点彼此心里都明白,只是人家不在乎名分,不愿意当他的师父,他也索性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县衙门口,卢湛大步迈入,畅通无阻,水仙则是紧紧尾随其后。 来到内院,打眼乍看之下,此刻的衙门略显冷清,院子里除了几名衙役值守,再无他人。 “卢大公子,又来找江捕头啊!” 一旁角落的火盆边上,蹲着一名衙役,正在折柴生火,见了卢湛,出言笑问,口中喷出一股白雾。 “嗯!江大哥人呢?今日不在县衙么?” 卢湛迈步走将过去,面容和善的说道。 “是啊!江捕头三天前就出去了,据说城外一座村子发生了命案,他带着弟兄们前去查探,现在还没回来呢!怎么?这事儿他没跟你说?” 卢湛与江捕头的关系,衙门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既是师徒,也是好友,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命案?可知是什么命案?” 卢湛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有些好奇。 沅南县的辖区之内,不敢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却也还算是比较安宁,发生命案的概率其实不大,更何况还是在民风相对淳朴的山村里。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是村子里有人忽然发了疯,一连杀了三人,震惊了全村老少,村民们吓得心惊胆战,这才报了官。” 闻听此言,卢湛微微颔首,恍然明白过来。 “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再来吧!” 说着,便欲转身离去。 之前的那件案子,涉及到了卢家本身,所以他才不得不出手侦办,如今的命案却是跟他没什么关系,自有衙门去查,倒也没必要多管闲事。 以往的沅南县,一年到头也没几桩大案,怎么今年却如此多的事情? 先是流寇,然后是孩童失踪,再到如今的山村命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连发生了三起命案,不得不说,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急报……急报……” 卢湛刚刚迈开步子,迎面便见一人匆匆跑来,那人由大门而入,满脸污渍,神色慌张。 进门的时候由于太过匆忙,一个不小心,直接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 不过他却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冲入内院。 听得动静,府宅之内的王廉随同蔡师爷,缓缓出现在了公堂门口,一眼便看见了院中的卢湛。 “何事慌张?” 王廉继而将目光转向那传信之人,喝问道。 “大人!甘田村命案发生重大变故,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大哥判断那些村民们是染上了疯癫症,而且此病极具有传染性,所以恳求大人增派人手前往支援,最好能有经验丰富的大夫一同前往。” 那汉子匆忙上前,将手中的信件双手奉上。 王廉眉头微蹙,接过信件展开一看,面色变得愈发阴沉。 “行!本县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他将信甩给旁边的蔡师爷,紧接着又将目光投向卢湛,同时开口。 “文澈,既然来了,也帮忙看看吧!” 卢湛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无奈轻叹一声,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来到两人的身旁拱手见礼。 “舅舅,蔡师爷!” 王廉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外面冷,屋里说话!” 进入府宅之内,堂屋正中放着个火盆,炭火正旺。 房门紧闭,仅仅打开了半扇窗户通风,屋里的温度与外面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把信给他看看吧!还有此次的案情供状。” 三人围着火盆坐下,早有小厮上前奉茶。 蔡师爷拿出供状,外加刚刚送来的书信,依照王廉的吩咐,递到了卢湛的手中。 既来之,则安之,碰上了跑也跑不掉,卢湛倒是没有什么怨言,摊开供状便仔细的扫视起来。 “三日前,城外往西二十余里的甘田村,发生了一桩人命案。 据前来报案的村正所说,村子里一向老实的村民铁蛋,在前一天晚上忽然发疯,六亲不认,先是咬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后冲入邻居家中连杀两人,事后昏迷不醒。 江捕头刚刚送来的书信当中,也有明确的描述,只是我越看越觉得怪异。 那村民铁蛋犯案之后,昏死过去,江捕头他们特别查验过,已经没了呼吸,分明是死了,可是到了晚上,他却忽然又活了过来。 不仅如此,连先前被他所杀的那三个村民,也莫名其妙的活了过来,而且产生了跟他一模一样的症状,状若疯癫,六亲不认,见人就咬。” 第三十九章 甘田村 卢湛一边阅览供状,一边听着王廉阐述案情的经过,脑海中思索之下,也是没有什么头绪。 仅凭一张供状,一封书信,根本得不到太多的信息,要想知道其中缘由,还得到现场查探。 “目前村子里,已经有好几个人被咬伤了,而且都有要发疯的趋势,若不赶紧采取措施,只怕情况会越来越严重,所以我准备亲自去甘田村一趟,彻查此案。” 王廉说完,随即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大人,这怕是不妥啊!” 蔡师爷闻言,一脸的为难,当即出言劝阻。 “您是一县之主,县里的诸多事务都需要你坐镇处理,您要是去了,衙门该怎么办?况且……夫人临盆在即,这个时候您要是不在……” 说到这里,便是卢湛也忍不住抬头询问。 “哦?舅母要临盆了?怎么也没人来卢府通知一声,我这都没准备什么礼物给小表弟呢!” 舅舅年轻时,为了考取功名,所以一直不曾婚配,直到中举为官之后,这才成了亲。 其妻周氏,是他老家的,隔着一个县,过门之后,共怀有两胎,第一胎摔了一跤给摔没了,第二胎出生不久也染病夭折,目前这是第三胎。 也正因此,所以她基本不怎么出门,就在府中好好养胎,辗转十个月,总算是安稳的度过了。 卢湛落第回乡之后,曾经见过她几次,只觉得温文尔雅,端庄秀气,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就你小子会说话,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呢!” 王廉瞪了他一眼,不过面上还是带着些喜色。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盼这一天可盼得太久了。 “你们家已经够忙的了,我也不想太麻烦,所以是准备平安诞下孩儿之后,再行通知。估摸着也就这几天的事,稳婆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是谁能料到,偏偏这个时候出了人命案子!” 王廉一拍旁边的案桌,无奈长叹一声。 “大人,江捕头办案经验丰富,相信他一定能够查明原因的,既然他来信要人,咱们便尽量满足他,即刻安排人手前往支援吧!” 蔡师爷的一番话,既安慰了王廉,同时也解决了当前的问题,不可谓不周全。 只是王廉依旧左右为难,沉默不语。 “舅舅,你要实在不放心,大不了我跟着跑一趟,由我从旁协助江大哥,办起案来也能事半功倍。舅母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你了!” 卢湛略一思索,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你?也对!你的办案水平,我信得过!之前侦办孩童失踪一案,着实令我大开眼界。” 见卢湛愿意出手相助,王廉自然是松了口气,他对案情的分析理解,甚至都超过了自己。 如果有他参与此案的侦办,那简直再好不过了,只是这次的情况不同往日,他依然有些担心。 “文澈,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们都不清楚,不过从江捕头的书信中就足以看出,定然少不了危险!你想好了,不去的话,我绝不会勉强。” 听到这话,卢湛笑了笑,站起了身来。 “舅舅,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这两个多月以来,我可没闲着,一般人伤不了我。再说有那么多人跟着呢,万一不济,我还可以跑。” “是啊!大人,卢少爷的办案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他若能从旁协助,查明真相还不是手到擒来。” 蔡师爷此刻,亦是从旁附合。 王廉打量着卢湛,思索片刻,点头应允。 “好吧!本来办案是衙门的事,与你无关,无奈形势所逼。这次回来之后,我一定上奏朝廷,为你表彰功德!” 卢湛将供状和书信交还给蔡师爷,面朝王廉躬身行了一礼。 “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见到小表弟!” 王廉哈哈大笑。 “臭小子!” …… 当天下午,未时。 三五匹好马,一辆马车,捕快衙役加上一名大夫,共十五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直奔甘田村而去。 领头的捕快姓张,名贵,是个身高八尺的魁梧大汉,留了一脸络腮胡子,看上去凶神恶煞。 不过对于卢湛,他还是比较客气的。 原本水仙也想跟他一起来的,说是山里条件艰苦,要跟着照顾他,不过被他拒绝了。 自己是去查案,又不是游山玩水,身边带着个小丫头算怎么回事,万一遇到危险,反而会成为拖油瓶。 至于他爹,几天前就去隔壁县谈生意了,至今未归,对于他的事自然一概不知,要是知道此行会有危险,铁定是不会让他去的。 卢湛坐在马车里,身边放着一把扑风刀,他的对面则坐着一名年近半百的老大夫,不过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哑巴。 他倒也懒得去打破这个局面,反正只要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大约申时五刻,整整一个半时辰,他们才总算是抵达了甘田村的外围地段。 泥泞的道路旁边,搭了个简陋的草棚,草棚上落了不少积雪,旁边的木桩上,栓了几匹马。 先前那名回去传信的衙役上前敲门,张捕快等人翻身下马,与屋里的人会合。 交涉过后得知,甘田村四面环山,从这里进去只有一条小道,再加上雪后路滑,马车马匹根本无法通过,只能步行进村。 江捕头他们一行人的马匹,便是留在此处。 既然如此,他们也没办法,只好带上各自的家伙什,留下载具,跟随着那传信的衙役进村。 卢湛跟在张贵身后,手中提着刀,沿路而行。 道路不算窄,却也不宽,仅能同时允许三个人通过,而且小道两旁杂草丛生,周围还有水田遍布。 骑马进去不是不可以,但是稍有不慎,就会践踏到水田里面。 走完一段路程,前方不远,已经能看到袅袅炊烟,小桥流水人家,屋舍林立,鸡鸭成群。 此刻,不经意间,卢湛望了望脚下,发现裤腿已经被路边杂草的露水打湿,只是让他感到有些疑惑的是,不知何时,裤腿上竟染上了一层紫红色,像是染料一般。 他又望了望其他人,或多或少,几乎都染上了那么一点。 “这是怎么回事?” 前方引路的衙役闻言,扭头一看,咧嘴一笑。 “卢公子不必在意,路边长了紫冬花,这种花只有在冬季才会盛放,想来是被大雪一压,大伙都没注意,所以不小心沾染上了它的汁液,等到了村里,用水一洗就好了。” 卢湛恍然大悟,凝神细看,果真在道路旁瞧见了一些紫色的花株,虽被白雪覆盖,暂时敛藏了锋芒,但仍可以看出此花之娇艳。 他不再纠结这些,随同众人,进入了村子。 第四十章 癫狂症 整个甘田村,眼下像是笼罩了一层阴霾一般,踏入村中,一股神秘阴森的感觉扑面而至。 天色渐晚,路上基本看不到什么村民,偶尔有,也是匆匆忙忙回家,根本不敢过多的逗留。 沿着村中小道,一行人来到了村正的家。 甘田村的村正姓何,年近五旬,年轻时在城里给大户人家做过管家,攒下了不少钱财。 回乡之后,置办了田产,又在祖屋的基础之上,按照他城里主家的房屋格局,建了一座宅院,大小共有五间房屋,四周围墙环绕,内部宽敞整洁。 在甘田村,他们家算是首屈一指的富裕之家,实打实的地主老财。 “诸位官爷路途劳累,快请,快请。” 门口迎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胖子,满面油光,身材富态,见了他们,一脸陪笑的上前见礼。 “我大哥他们呢?可在里面?” 张捕快毫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的问道。 “在!江捕头他们正等着各位官爷呢!” 说着,便引领众人进入了府内。 正堂,江捕头阴沉着脸,正在做着部署。 眼见得天色就要黑了,所以必须要做好防范。 来到村里已有数日,他们自然清楚天黑意味着什么,故而一个个都是神情紧张,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大哥,我们来了!这边情况怎么样?” 张贵迈步上前,朝着江捕头抱拳行礼。 见了他们,江捕头紧绷的神色才有所缓和,可是当见到后面跟着的卢湛,心中不由一怔。 “文澈?你怎么也来了?” 卢湛笑了笑,拱手见礼。 “我是奉大人之命,前来协助你们破案的。” 一句话,使得江捕头的心中既喜又忧,扫视了众人一番,略一沉默,微微点头。 “也好!有你在,相信破案不是问题,只是这里的情况有些复杂。六子,彪子,你们两个就负责保护卢公子的安全,他要是有半点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卢湛身后两名彪悍的捕快闻言,相视一眼,抱拳领命。 对此,卢湛并未多言,算是默认了下来。 他虽然刚学了一身的功夫,但终究没有经历过实战,万一真碰上了什么危险,身边有两个人护卫还是很不错的。 “既然来了,那么我现在就进行任务安排,时间紧迫,都给我竖起耳朵听仔细了,现在不以为然,到时候吃了大亏,可别怪老子没提醒。” 江捕头手一挥,屋内的四名捕快纷纷出门,来到了院子当中。 一众捕快衙役站成了三列,每列六人,个个腰间挎刀,身着公服,气势十足。 卢湛以及那名大夫,则是站在一旁,身边一名老者,外加方才引路的胖子,恭敬站立相候。 “都给我听好了,大家现在三人一组,分成六组,依次行动,带好铁链兵刃,火把要常亮。 我已下令,天黑之后,甘田村所有村民不得出门,所以但凡见到在外面游荡的,无需多言,直接出手就行。 据我们观察,只有发疯的村民,才会在夜里跑出来,他们力量极大,都没了人性,也不会认得你们是什么人,一旦碰上,立即发信号,通知周围其他弟兄,尽量不要伤害他们的性命。 最后,切记不要被他们咬到或者是抓伤,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我不希望再有人受伤,都明白了么?” 江捕头一番部署,神态语气严肃无比,众人齐齐抱拳应声,对于他的话,不敢有丝毫的违抗,当即得令而去,各自准备。 众人散开之后,江捕头来到了卢湛身前。 “江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他的部署当中,卢湛便隐隐能感觉出来,这搞得跟打仗似的,显然形势极其严峻,不容乐观。 “说来话长,我先带你们去看看受伤的人吧!咱们路上边走边说。” 江捕头轻叹一声,领着二人,前往后院。 村正以及他的儿子,则是自行尾随其后。 “三日前,衙门得到消息,说是这里发生了人命案,所以我便带人来了。 我仔细验看过死者,凶犯铁蛋,作案之前身上就有伤,伤在脖颈之处,似乎是被某种猛兽的獠牙所咬。 当时验尸,包括被他杀死的三名受害者,确实已经没了心跳,可以断定是死了。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当天晚上,他们忽然起尸,逃离了出去,并且强行闯入民宅,一连咬伤了数位村民。 等我带人赶到之时,他们早已消失不见,我找遍了整个甘田村,可惜一无所获。 而就在昨天晚上,他们再次出现在了村子里,我带来的几位弟兄,为了保护村民不受伤害,有两人不慎中了招,目前就关在后院。” 听到这里,卢湛若有所思,只觉得此情此景,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中不由细细盘算了起来。 “但凡被他们咬伤抓伤的人,都有要发疯的趋势,所以我在想,这会不会是某种罕见的传染病?患病之人,首先会出现假死状态,然后变得癫狂起来,六亲不认? 就类似于疯狗症,只是明显要比疯狗症更为严重,也正因为此,我才想找个大夫来瞧瞧!” 卢湛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对。 “如果是传染病,为什么一定要晚上出来?” 照他所述,发疯的村民白天是不会出现的,只有晚上才会出来,什么样的传染病,还会受昼夜时间的影响? “这个……倒是没考虑过!” 他这么一说,江捕头亦觉得有些惭愧。 “这些人看似发疯,却也狡猾,前后两次事故,每次都不等我们赶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人间蒸发。 村子里找不到人,周围又群山林立,我料想是跑进了山里,只是人手不够,不敢贸然进山,所以才传信向衙门求援。 只是你的到来,着实令我没有想到!这样也好,你脑子灵泛,对于案情的一些细节分析甚至远超过我等,有你协助办案,我也能轻松不少。”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后院,放眼望去,一间厢房外守着两名年轻汉子,房门上了铁锁。 “村长,江捕头!” 两人见了江捕头,当即躬身行礼。 “怎么样?有什么情况么?” “江捕头放心,一切正常!” “嗯!把门打开吧!” 江捕头一声令下,当中一名汉子当即开锁。 第四十一章 尸毒 这间厢房已经被特别收拾过了,里面除了桌椅板凳,什么东西都没有,显得整洁而冷清。 进入屋内,但见两根撑梁的柱子,柱子上,用麻绳紧紧地绑着两名壮汉,正是衙门的捕快。 另外一根柱子,则绑着几名受伤的村民。 除了送饭送水,外面的人不敢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包括他们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曾一连吓晕过去好几次,便是男儿,也泪落满面。 毕竟不是谁都那么有气魄,大部分还是怕死的,世间需要留恋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大哥!” 两人虽然被捆得严严实实,但意识还清醒,此刻见了江捕头,面带喜色,连忙开口打招呼。 “唉!二位兄弟,委屈你们了!” 见了他们现在的模样,江捕头心有无奈。 “刘老大夫,劳驾您给他们看看吧!” 他继而望向了旁边的大夫,出言请求道。 刘老大夫点了点头,迈步上前,也不说话,将自己的药箱子放在了桌上,拉了条凳子坐下。 江捕头亲自来到柱子旁,为两人松了绑。 刘老大夫名唤刘遇春,年近六旬,是沅南县保生堂的坐堂郎中,医术高超,行医经验丰富。 倘若真是病患所致,那么他应该能诊断出来。 一名捕快上前坐下,刘老大夫当即为他把起脉来,片刻之后,向他询问这些天身体是否有感到不适? 随后观舌苔、验伤口、望闻问切,一整套流程走将下来,刘老大夫略有疑虑。 “刘老大夫,情况如何?” 江捕头有些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照脉象来看,这位官爷只是血液流通不甚循环,想来是血管有所阻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样。” “既然如此,又为何会引发癫狂?” “这个……恕老夫不知!” 刘老大夫捋着颔下的山羊须,亦有些疑惑。 “这……劳驾您再帮他看看!” 见他把了半天脉,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江捕头心中虽然有些急躁,但他也清楚不可强求。 刘老大夫继续为另一名捕快把脉,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只是关于导致癫狂的原因,一概不知,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在此期间,卢湛也凑上前去,打量了两人一方,只见二人的面色有些苍白,也不知是真有病还是被吓的,紧接着又仔细看了看他们的伤口。 其中一人的伤口在手背上,一排牙印,清晰可见,伤口有些发紫发胀,似乎已经结痂。 另一人的伤口在肩膀上,他是抓伤,五道指痕,深浅不一,犹如锋利的刀刃划过一般。 蹙了蹙眉,卢湛来到另一根柱子旁,让那些受伤的村民拆下包扎布条,仔细验看起这几人的伤口。 虽然伤势不一,但是伤口处所展露出来的现象都差不多,都是发紫发胀,经过处理,已经不再流血。 “疼么?” 卢湛望向一名中年男子,开口问道。 那人理智尚存,见他询问,摇了摇头。 卢湛略一沉默,忽然伸手在他的伤口上用力一揪,只觉得肌肉有些僵硬,怪异的是,对方并没有痛呼出声,依旧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你感觉不到疼痛?” 中年男子苦着脸,望了他一眼。 “早上倒是有些痛,后来村里的老郎中帮我们上药包扎过后,下午就不痛了。” 卢湛若有所思,仿佛想到了什么? “二位大哥也感觉不到疼痛么?” 他来到那两名捕快身边,再次询问。 两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痛,只是伤口处有些麻木僵硬,活动过后又会好一些。 按照刘老大夫的说法,是因为血液不循环,所以才引起的麻木。 “文澈,可是发现了什么?” 见卢湛的神情有些不对,江捕头不由心生诧异,难道只是看了看伤口,他就找到了线索? 卢湛也不确定是不是,所以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望向后方的村正一家,开口说道。 “村长家里可有陈年糯米?” 虽然不清楚他想要干什么,但这位可是跟着衙门官差一起来的,甚至连江捕头都对他毕恭毕敬,想来身份背景不俗,须得好好招呼。 “有!仓里倒是留了半袋子!” 老村长面带笑容,出言回答。 “好!麻烦帮我舀一碗来。” 村正点了点头,当即让旁边的儿子前往。 “文澈,你要糯米干什么?” 江捕头一脸不解,盯着他问。 自从传他武艺之后,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所以他也不再叫他卢公子,而是直接叫字。 “呵呵呵!一会儿便知分晓。” 卢湛轻笑两声,神神秘秘。 没过多久,村正之子捧了一碗糯米来到了房中,卢湛上前,伸手抓了一把,走向那名捕快。 “这位大哥,待会儿如果疼的话就叫出来,不过可千万要忍着点,别乱动。” 卢湛说完,扯过他的手,猛然将糯米敷在了他的手背之上,刹那之间,那名捕快就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奋力的想要把手抽回去,同时发出一阵哀嚎。 只是卢湛习武过后,力量大增,他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腕,任由对方如何挣扎,就是不松。 一股白烟,从卢湛的手指缝隙处缓缓升起,片刻之后,卢湛挪开手掌,乍看之下,只见敷在那名捕快伤口上的糯米,已然变得焦黑如炭。 “果不其然,还真如我所料!” 卢湛此时已经明白,整件案子的缘由了。 这一番操作,使得在场众人满脸惊愕,尤其是江捕头,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文澈,这……这是怎么回事?” 卢湛松开对方,神态除了轻松之外,更有些忧虑。 “此案的始末,我已知晓!他们之所以变得癫狂,不是染上了什么病症,真正的原因,乃是中了尸毒。” “尸毒?” 这两个字,对于江捕头而言,显得很是陌生。 其实何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有听说过,便是行医半生的刘老大夫,也是一脸惊疑之色。 “老夫方才查看过他们的伤口,并非是中毒之象,阁下既然说是尸毒,莫非也懂得医术?” 同乘一辆马车个把时辰,再到进入府中,最后直至现在,他算是第一次主动开口跟卢湛说话。 “我哪儿懂得什么医术,只是自幼喜好读书,这种情况,偶然在一本志怪传记上看到过罢了!本来也不确定,方才一试,这才得到了验证。” 第四十二章 僵尸 说起尸毒,便免不了要与僵尸挂钩,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关于僵尸的记载,说实话,卢湛并不清楚,不过他知道有僵尸这回事,却是真的。 前世那么多僵尸电影,他可不是白看的。 一字眉、国字脸、身披道袍、手持木剑,一代僵尸道长英叔,现在想想,都是满满的回忆。 自打进村,听了江捕头对案情的描述,他就觉得有些熟悉,随后又见了受伤的捕快与村民,众人的各种情况,可谓极其符合他心中的猜想。 糯米可治尸毒,一试之下,顿时原形毕露。 “文澈!志怪书籍终究是说书人杜撰,怎可作为断案的依据?你方才说他们是中了尸毒,不知何为尸毒?为何这种毒,我们从未听说过?” 江捕头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不由发问。 很显然,他的问题,也正是其余人都想知道的,此刻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卢湛,想求个答案。 对此卢湛不慌不忙,略一思索,开口答道。 “所谓尸毒,便是僵尸之毒!这种毒不比寻常的毒,它不会立刻让人死,进入人体之后,会渐渐使人的身体变得僵硬,不知疼痛,然后再一点一点消磨掉人的意识,最终沦为行尸走肉。” 听完这话,众人心中又惊又疑,不敢置信。 刘老大夫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眉头紧锁,感觉过于光怪陆离。 “世上还有这种毒?敢问这僵尸又是什么?” 他行医这么多年,各种毒也算是有所了解,唯独这尸毒,今日还是头一回听说,难免诧异。 “人分好人坏人,尸分僵尸死尸!人之所以会变成坏人,是因为他不争气,尸之所以变成僵尸,恰好是因为他多了一口气。” 从对方的话语当中,再结合众人的神态变化,卢湛基本可以判定,在场之人,无人知晓僵尸为何物,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 凭他记忆里对僵尸的了解,应付他们,想来已是绰绰有余。 “多了一口气?什么气?” 众人此时的注意力,几乎全集中在卢湛的身上,一时之间,他竟是成为了场中的焦点人物。 “一个人死之前,生气、憋气、闷气、怨气,死了之后,就会有一口气聚在喉咙那里。 若是再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比如墓地风水不好,又或者是下葬方式不对,因此形成天然的养尸墓穴,尸身便会经年不腐,继而成为僵尸。 僵尸,僵也!无人性,无意识,大致等级可分为行尸、跳尸、飞尸等三类。凶残嗜血,力大无穷,那些被僵尸咬伤抓伤,最终导致癫狂的村民们,想来便是中了尸毒,从而变成了行尸。” 卢湛娓娓道来,对此逐一的进行解析。 屋内那些受伤的村民,闻言不由大惊失色,心中甚是恐惧,议论纷纷。 他们都是些穷苦百姓,自出生起就一直守在村子里,既没有读过书,也没有什么见识,性格淳朴,对于卢湛的话,自然不会持有怀疑态度。 “人死了还能复活?这怎么可能呢?尸变我倒是知道,这僵尸还真是第一次听闻。” 刘老大夫显得很是纠结,脸色有些难看。 “人死了自然不能复生,何况僵尸也并不属于人类,或许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妖魔鬼怪!” 卢湛做了个简单的解释,这回大家全都听懂了,简单来说,就是这件案子乃是妖魔所为。 “文澈,若果真如你所言,真是那什么僵尸造乱行凶,咱们又该如何应对?” 江捕头沉默了片刻,选择相信他。 首先是之前的孩童失踪一案,给他敲响了警钟,连木偶都能杀人,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其次是卢湛方才以糯米展露出来的这一手,的的确确为他的说辞,增添了不小的说服力。 再者对于卢湛这个人,相处了这么久,他也很了解对方,绝不是信口胡诌之辈。 “既然知道了是僵尸所为,那么便自然有克制他们的办法。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僵尸分有三个等级,其中行尸是最低级的,行动迟缓,惧火畏光,只是一般的刀剑伤不了它们,想要将其杀死,只有用桃木剑刺入心脏,或可为之。 至于跳尸,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它们行动迅捷,刀枪不入,嗜血暴虐,但仍然会畏惧阳光烈焰,而克制它们的方法,除了符咒,最为简便有效的便是糯米了。” 关于克制僵尸的法子,英叔的影片中就介绍过不少,卢湛也只是依葫芦画瓢,姑且一试。 毕竟真正有本事的法师,他们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请,万一到时候找来个江湖骗子,那可就是害人害己了。 “行尸跳尸,这也才两个级别,那飞尸呢?” 村正掰着两个指头,目光中透着好奇。 “如果是飞尸,那么甘田村已经没了,糯米敷在伤口上,也就不会起作用。所以依我看来,那幕后真凶是跳尸的可能性最大,只是它在暗,我们在明,必须要提前做好防范。” 卢湛望了他一眼,如是说道。 “果然,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懂的东西也多,着实不是我等武夫可比。既然如此,那么下面的行动,就由你来安排吧!” 江捕头自惭形秽,主动交出了部署权。 这个时候,形势严峻,对僵尸有所了解的只有他一人,所以他没有推辞,点头应承了下来。 “那好!事不宜迟,劳烦村长赶紧去多找一些糯米来,留一些备用,剩下的都熬成糯米粥。 至于江大哥,把我刚才的话都告诉诸位兄弟,做好防范。没有桃木剑的话,看看周围是否有桃树,把桃木去皮削尖,勉强也可以替代。” 卢湛一番安排,两人当下依令而去。 “各位乡亲,适才我说得已经很明白了,想要活命,就照我说的去做。一会儿我让人帮你们松绑,都不要惊慌,就在这屋子里动起来,动手动脚,反正就是要动,无论如何,也不可停下。” 一众村民,早已被他之前的话吓得不轻,眼下哪里敢违抗,纷纷表示,绝对听从他的吩咐。 他们身上的尸毒,不是僵尸本尊造成的,而是由被僵尸所杀之人作为媒介,进行的二次传播,所以相对而言比较轻微,不算太严重。 也正因此,糯米才能发挥出效果,足以有效的去除他们身上的尸毒,若是再严重些,根本就扛不到这个时候。 第四十三章 大事不妙 桃木,亦名降龙木、鬼怖木,契合阴阳,五行相符,天生拥有着镇灾辟邪的效果。 传说桃木乃是上古大神夸父追日渴死,手中的手杖所化,古人曾将桃木称之为仙木。 更有传说,后羿被自己的徒弟逢蒙所杀,而逢蒙暗算后羿的武器,其实就是桃木杖。 后羿死后上升为神,神名宗布,手牵猛虎,统领万鬼,是为鬼王。 鬼中凡有作恶之辈,便会被他手底下的猛虎吃掉,桃木可杀鬼王,自然也就可以镇邪祛鬼。 僵尸为邪物,用它来对付僵尸,再好不过。 只是僻静山村,想要找到桃木剑,基本上不太可能,但是砍些桃树以做替代,却是可以的。 村长将那半袋子糯米又分出一半,让人准备一口大锅熬粥,剩下的则全部拿到了卢湛面前。 卢湛找了几块木板铺在地面,随后在木板上撒了一层糯米,让两名中了尸毒的捕快,以及那些村民站到上面去跳,以便于身上的尸毒能够顺着脚底排出。 他这可是完完全全照着英叔的方法做的,除了把蛇药换成了糯米代替,其他的步骤基本上都没有出错,只希望这个方法是真的奏效。 为了以防万一,卢湛让人照旧守在这里,观察着屋内众人的情况,在他们体内的尸毒没有彻底清除之前,尚存有威胁,绝对不可以放出来。 做完这些,卢湛离了后院,来到大堂。 江捕头早已在此等候多时,院中若干捕快衙役分好了队伍,站得整整齐齐,手上拿着长短不一的桃木,已经削得尖锐无比,只待他的安排。 “情况我已经跟大家说明了,你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一会儿天一黑,大伙便会各自散开,在村子里进行巡视,务必保证乡亲们的安全。” 卢湛当时安排完之后,他立即就带着弟兄们去伐桃木了。 村里别的不多,就是树多,尤其是桃李两种果树,村长宅子的附近就有,故而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便全部都装配齐全,不得不说效率还是挺高的。 “嗯,江大哥安排妥当便好!其实行尸咱们倒还可以对付,我所担心的,是那幕后的跳尸。” 卢湛先是应承一声,紧接着又有些忧心。 “哦?这僵尸果真有如此强悍?” 见他这幅神情,江捕头不免有些怀疑。 “不清楚,不过料想绝不简单!再者说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咱们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判断,目前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提早预防,究竟是不是僵尸,还得等它出来,方见分晓。” 听到他这么说,江捕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小子考虑问题,着实比他们要更加全面。 “大家都辛苦了,相信大体情况,江大哥已经都与你们说过了,在这里我只补充一点。 僵尸不是人,也不会有人性,所以在确认对方是僵尸之后,不要心软,更不要留手,立即把糯米洒向对方,然后用手中的桃木对准它们的心脏刺进去,要知道你不杀它,它就要杀你们。” 卢湛此刻迈步来到门前,面朝众人,朗声叮嘱了一番。 一帮捕快衙役早已接到过大哥的指意,所以对于他的话,自然不会违背,当下齐声称是。 “好,接下来每组派个人,去何村正那儿领一小袋的糯米,数量有限,大家都省着点用。” 之前由于不知道,那些人已经是行尸走肉,所以江捕头采取的是制服手段,尽量不会去伤害对方的性命,正为因此,才导致他们吃了大亏。 如今既然得知了真相,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为了全村百姓的安危,只能做出此等抉择。 他们认为是僵尸行尸,但是村里的其他百姓不会这么想,尤其是一些受害苦主,都认为自己的亲人还活着,只是染上了怪病,这才会如此。 如果确认的确已经变成了僵尸,他们是要痛下杀手的,到时候那些受害苦主们闹腾起来,这滥杀无辜的骂名,免不了要扣在他们的头上。 “给!你刚学会泼风刀法,想来用刀会比较顺手,我砍伐桃木时,趁机为你削了把棍刀,将就着用吧!要是真动起手来,自己小心点。” 趁着众弟兄去领糯米,江捕头从一旁拿出一根长达三尺的桃木棍,只是两边被削薄了些,前端削得尖锐无比,初具刀形,勉强算是把木刀。 “多谢江大哥!” 卢湛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便接了过来。 “六子和彪子身手都不错,我把他们俩安排在你身边,给你做护卫,遇到危险,自己可以先跑,无论怎样,以保全自身为主。” 这番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卢湛也明白他的用意,当下只是点了点头,铭记在心,并不开口点破。 他们申时末抵达的甘田村,此时已近戌时,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卢湛便把困扰了江捕头他们三天的问题,大概整理出了线索头绪。 此时,天色已晚,无尽的黑暗笼罩大地。 整个村落,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一众村民早早的便吃饭洗漱完毕,熄了灯火,窝在床上。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打发时间,山村里的百姓,晚上一般很早就休息了,平时最多也只是乡邻之间串串门、聊聊天,仅此而已。 只是最近发生了这种事情,又有衙门捕头下的指令,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所以大家还是很配合的,天一黑,除了衙门捕快,便再无他人。 村落之间,四处都亮着火把,每个小组相隔的距离不会太远,这样一旦发生变故,能够及时赶到支援。 黄泥小道上,卢湛手中提着两把刀,一把是扑风刀,另一把则是桃木棍刀,与江捕头并肩而行。 六子和彪子,两人高举着火把,紧紧跟在两人的身后。 “从村头到村尾,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只要它们胆敢出现,我们立刻就能察觉到。” 接连被它们逃了两次,甚至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连伤数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它们跑掉。 寒风肆虐,四人沿路而行,仔细巡查。 兜兜转转个把时辰,将近二更天,村子里始终一点动静都没有,反倒是气温越来越底。 辗转之间,几人又回到了村正的宅院,然而此刻,借着火光乍看之下,他们忽然发现原本紧闭着的大门,不知何时竟然敞开了。 “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特别交代过,让他们关好门窗,怎么这才巡视了一个来回,就把我的话给忘了!” 江捕头脸色阴沉,对此显得有些气愤。 “不对!村正一家,对官府中人毕恭毕敬,而且这件案子的严重性,他们是知道的,绝不会明知故犯,这里面有问题。” 卢湛朝着门内打量了一眼,面色骤变,只觉得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