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刀斋:追忆篇》 序 剑,凶器,剑术,乃杀人术。 无论何种目的,无论何种借口,那始终是事实。 红发的年轻剑客站在街角,抬头看见乌云遮蔽的满月。 第1幕·刽子手 1864元治元年,京都。 夜很深了,街道上飘满了不知名的红色花瓣。成年不久的清里走在巡逻队中,忽然想起留在江户的她,似乎也常常怀抱这样的鲜红花束。 他提着灯笼,有些出神。 人至中年以至于有些发福的队长察觉到清里的心不在焉,忽然说:“我听说了啊,清里。” “啊?”年轻人回过神来,有些莫名其妙。 “别装傻了。”队长笑着说,“下个月你就要成亲了,对吧?和你那个青梅竹马的美人。” 清里被看穿了心事,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 “真是幸福的混小子啊,真羡慕你这年轻的家伙。”几个同行的武士笑道。 “真是太惭愧了。”清里说,“在这样的乱世,兵荒马乱的,我却……” 队长摆摆手,露出一丝诚挚的神情。 “不要胡思乱想,无论是身处怎样的乱世,追求幸福总是没错的。”队长说,“一个人想过幸福的生活,无需觉得惭愧吧?” “也是啊。” 清里笑着,伸手拈起一片坠落的红花瓣。 “喂,什么人?” 一名武士看见街道的尽头,一个黑影站在路中央。 巡逻队停下脚步,大家露出戒备的神情。 被问话的人走出阴影,踩着一地红色花瓣,露出一张稍显年轻稚嫩的脸。 “京都所司代,重仓十兵卫大人是吗?” 他问。 “是刺客吗?”清里拔出武士刀,挡在队长身前。 队伍中随行的四名武士也快速拔刀,齐齐面向疑似刺客的年轻人。 那人微微抬起头。 此时人们才看清,他发色偏红,高束在脑后,个子不高,身穿黑色的衣服,左腰间配着太刀,右腰佩刀是稍短的小太刀,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双目平静地看着众人。 “在下是来实行〔天诛〕的人。” 武士们围拢在一起,队长拔出太刀,大声吼道:“天诛?可笑!单凭你的一把剑,就以为能够改变世道吗?” 红发剑客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放在刀柄上,双目埋藏在长发的阴影中。 “报上名来!”武士们举刀奔向刺客,刀锋在月光下灼热闪光。 然而红发刺客始终无动于衷,直到第一名武士来到他眼前,手中的太刀快要切中他脑袋,他才侧过一步躲开刀锋。 同时,他连刀带鞘一起拔出腰间,刀柄末梢直直敲在武士的眼睛上。 武士惨叫着后仰,还未倒地,红发剑客右手拔出太刀,使出一记迅疾的拔刀术—— 刀锋划开武士的腰间,砍在脊柱时停止了斩动。剑客手上沾满鲜血却面无表情,他左手扔掉剑鞘,飞快按在刀柄上,双手同时用力,硬生生将对手连骨头一并斩成两截。 何等凶暴的场面,这已令后面武士的心凉了一截,握刀与劈砍时便有了几分畏惧与犹豫。 但不比平时对决,在红发剑客面前,他们只有一次挥刀的机会。 拼尽全力尚且胜算渺茫,心怀惧意就只有一种结局。 挣扎着挥刀,然后中剑,倒下。 一枚红色花瓣悠悠飘落的时间里,黑漆漆的街道上只剩下红发剑客一人站着。他甩干染血的太刀,刚刚想收回刀鞘,却发现身后有挣扎的动静。 刺客转过身,看见一名武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腹部的贯穿伤不出意外会要了他的命,且疼痛难当,但他拄着刀,满身鲜血地朝刺客走来。 他正是名为清里的年轻人。 “放弃吧。”红发刺客说。 清里吐着血,颤颤巍巍地踏出一步,模样凄厉如厉鬼。 “不能死……也不想死!” 他挥出一刀,被红发剑客低头闪过,两人错身而过时,清里的胸前又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斩痕。 鲜血洒满一地,喷涌如泉。 “我不能死……” 他又站起来,挣扎着挥刀。 太刀撕开他的脖颈,以至于声音有些嘶哑。 “也……不想死……” “呲啦——”回应他的是鲜血如注的声音,血管中的热血抛洒而出,在落地前变冷。 红发刺客终于皱了皱眉,年轻武士又一次站起来,哪怕头颅都无法抬起,他仍旧发疯一般冲向刺客,太刀刺向剑客的眉心。 红发刺客在一瞬间收刀又出鞘,拔刀术的迅疾猛烈使清里的双脚都微微离地,然后整个人跌倒在层层花瓣中。 再也无法站起。 刺客静静站在终于变得空寂的街道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颊,指尖是丝丝缕缕的鲜血。 他沉默不语,任由左脸的伤痕淌血,缓缓走到清里的身躯边,眼神复杂。 年轻武士仍旧在低声说着那句话,不能死,不想死。他挣扎着抬起头,仿佛看见自己回到了江户的盛夏里,心爱的她正坐在木地板上听他说着那些总也说不完的话。 “明年春天的时候,我就回来了,请再忍耐一下吧。” “在归程中我会多买些酸浆。” “等我,巴。” 她一如既往,只是不作声地看着他,双眼狭长而温柔,带着微笑轻轻点头。 太刀最终贯入他的咽喉。 红发剑客从尸体上拔出刀,然后收进刀鞘。 一名长着短胡须的男子从街角走出。 “绯村,受伤了吗?” 红发刺客摇摇头:“没关系。” 男子走到早已气绝的队长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张素白的绢纸,抛在尸体背上。 〔天诛令〕。 “能让绯村受伤的人,难道说这男人是高手?”男子暼了眼清里的尸体,好奇地说。 “不,是执念罢了。”绯村将刀收回腰间,独自走向小巷深处。 “善后就拜托您了,饭冢先生。” 话音未落,人影不见,只剩下愈来愈小的脚步声。 “真是冷淡呐。”被称为饭冢的男人说。 “小五郎,听说你有个能干的手下啊。” “你是说绯村吗?”桂小五郎坐在桌前,缓缓酌酒。 “整个京都都因为他而动荡不安呐,传闻中的〔刽子手拔刀斋〕,啧啧,真想看看是怎样的人。” 桂小五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窗外樱花飞舞。 等到客人离开,一直在旁端坐的艺伎忽然开口说:“桂……你不高兴吗?” 长州藩的领军人物之一,桂先生只是轻轻啜饮碗中清酒,叹气说:“绯村……很让人担心啊。” 他放下酒碗,淡淡地说:“与初遇的时候相比,他的样貌成熟了一些,神态举止也不一样了,但内心依旧如故,一尘不染。” “这样不是很好吗。”艺伎说。 桂小五郎轻轻摇头。 “越是内心纯洁的人,越能够感受到这股落差……身为‘刽子手’的自己,与真实的自己。” 他说着,目光投向了窗外,忽然回想起很多年前的时候。 那名名为绯村剑心的红发少年,站在自己面前,脸上稚气未脱。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你能杀人吗?” “我不想找冠冕堂皇的借口,这就是杀人的勾当,但要创造新的世界,就必须破坏旧的事物。” “虽然是肮脏的差事,但总得有人来做,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 “你说过‘希望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别人’吧?” “请助我一臂之力……” “为了新时代,你能杀人吗?” 绯村站在井边,提起水瓢不断冲洗自己的脸。 水顺着他的脊背滑落,浸湿他的衣襟,溅落在地上。 他湿漉漉地站在原地,脸颊上那道创口从眼角一直划到嘴边,即便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伤口依旧不断渗血。 那个人……被叫做清里的那个人……很年轻。 “不能死……也不想死……” 那些话语萦绕在他耳边,仿佛闭上眼,绯村就能看见清里满是鲜血的脸,那双仿佛在燃烧的眼睛。 我做的……是对的吗? 我所使的飞天御剑流,是擅长以一对多的古流剑术,是以保护弱者为宗旨的剑术。 绯村低头看着井中的自己,鲜血从脸颊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水面上,暗红色缓缓晕开。 无法愈合。 京都又发生了多起命案,几乎每一件都与他有关。 于月下无光之处。 于樱落河畔之处。 处处腥风血雨。 “绯村,你最近越来越厉害了嘛。”饭冢加快脚步追上红发剑客。 “如此激烈的战斗,居然连血都没粘上。”短须男人啧啧地说。 绯村没有说话,一边走一边将刀收回刀鞘,面色平静。 经过河畔时,月色在湖面上泛起莹莹波光,饭冢斜瞥了绯村一眼,忽然有些瞠目结舌。 “你……你在流血啊,绯村。” 剑心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脸颊,那道长长的划痕又渗出了血。 他走到河水边,借着月光看见自己的倒影,凝视着自己脸上的刀伤。 清里的面孔又出现在他脑海中。 “喂,我听过一个说法。”饭冢走到他身后。 “夹杂有怨念的刀伤……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痊愈的。” “绯村,刀伤还没有痊愈啊?” “没关系,桂先生。” “其实我很奇怪,你居然会受伤?” “是在下大意了。” “我与宫部先生有一场会面,我希望你也能出席。” “需要在下护卫吗?” “不,只是希望你也能参加。” “不用了,在下只是一名刽子手,不合适。” 绯村离开了院落,来到大街上。 暖和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怔怔看着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 好像世间太平,百姓安居。 “看什么呢,绯村?”饭冢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剑心的肩膀上。 “是在看那个女人吗?”饭冢顺着剑心所看的方向指了指。 绯村看见一名白衣的女人,静静站在居酒屋的屋檐下,眼睑低垂。她皮肤白皙,气质温雅,是带有古典韵味美的女子。 “果然是个大美人啊。”饭冢又习惯性地啧啧说。 绯村轻轻抽了抽鼻子,垂下眼睑。 “是白梅的香味。”他低声说。 当他再次抬眼时,女人已经不见了。 “这男人是今晚的目标。”饭冢将一张纸条塞到剑心的手心里,“一名幕府幕僚武士。” 绯村将纸条塞进衣袖里,忽然有些遐思。 总觉得那个女人……心里藏着难以想象的伤痛。 为何看到她以后,左脸颊火辣辣的疼呢? 好像又在渗血了。 入夜。 如往常一样,蛰伏,等待,出现,拔刀。 然后是尸体。 天空忽然下起了暴雨,绯村任由雨水冲刷洗净刀刃,边走边收回刀鞘。 饭冢从他身后走来,伸手递过来一只白纸伞。 绯村轻轻接过。 “要喝点酒吗?” “不用了。” 有句话他藏在心里没说,无论喝什么,都只有血的味道。 “那我自己喝闷酒去了。”饭冢无趣地挥挥手,撑着伞消失在巷口。 绯村撑着白伞走在雨巷中。 不远处的屋檐上,一名刺客无声蛰伏。 居酒屋里,白衣女子静静坐在桌前,轻轻啜饮最后一碟酒。 白梅香萦绕在空气里,她目光黯淡,站起身走出酒馆。 “真是个美人啊。” 一些食客啧啧赞叹。 她撑起画着白色单藤花的紫伞,走进雨幕中。 “唰!” 刀锋掠过绯村的头顶,白纸伞一分为二。 绯村丢下光秃秃的伞柄,手放在刀柄上。 他面前站着一名遮面忍者模样的男人,双臂缠绕着铁链,双手各握着一柄短太刀。 男人的双眸阴沉,杀意鼎盛。 绯村面无表情,雨水顺着鼻梁淌下,左脸颊又开始淌血了。 发起突袭的一瞬间毫无预兆,忍者出现在绯村头顶,两柄刀一前一后斩落。 绯村躲过前一刀后,猛然拔刀,刀刃刚刚出鞘就将一片雨幕拦腰斩断,直直切向忍者的刀锋。 似是要将对手连人带刀一并斩断! 出人意料的是,忍者放弃了袭杀的打算,狠狠将左手刀钉入地面。 绯村这才看清那柄刀的刀柄出连铸着长长铁链。 忍者躲开绯村的刀刃,一刀撩向他身后,绯村用刀格挡开,忍者便借势掠回屋顶上。 短兵相接的时间里,铁链将红发剑客缠绕得结结实实,就连双臂也无法动弹,更别提挥刀了。 忍者拽紧铁链,u看书.uukanshu.co 右手刀刃寒光闪闪,暴雨如瀑顺着刀锋滑落,如同流畅奔腾的杀意。 绯村轻轻挣动了一下,铁链却越缠越紧。 雨幕下,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忍者没有给他思考与休息的时间,从屋顶上一掠而下。 刀刃眨眼间来到绯村的头顶。 剑心弓起身子,低头侧身躲过了当头一刀,那刀刃斩在他身上,却被铁链挡住,发出一串密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剑心伸出左手抓住地上钉死的短太刀,狠狠拔出后,身体腾空而起,旋转起来。 刀刃斩入忍者脖颈与肩膀的连结处,撕开他的锁骨与肌肉,然后释放出滚烫的鲜血。 “唰——” 无论是剑术还是机敏,他都输给了绯村,哪怕凭借旁门技俩暂得上风,也终究无法取胜。 剑风撕裂,鲜血飞溅的那一刹那,绯村透过雨幕,看见出现在街角的白衣女人。 他瞪大眼睛,喘着气,铁链从身上滑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大雨侵袭。 她撑着紫色纸伞,白衣与伞面都沾满了鲜血,就连白皙的脸上也有丝丝缕缕的血迹。 古怪的是,她并没有露出惊惧的表情,那双狭长好看的眸子露出惘然迷离的神色。 绯村松开忍者的左手短刀,刀落在地上,雨水冲掉血迹。 他死死盯着白衣女人,即便是在雨中,却又一次嗅到了白梅香。 香气甚至更加强烈。 “你真的……能唤来腥风血雨呢。” 她看着绯村,轻声说。 第2幕·迷途猫(上) 怎么办。 绯村盯着白衣女人,脸上的伤口再次绽开,却浑然不觉。 他握刀的右手手指猛然收紧,那是他杀人的前兆,迫于现状,他不得不做出灭口的选择。 但出乎意料的是,白衣女人竟向他走来。 脚步有些踉跄。 “血……止不住……”她看着剑心的脸,暴雨打湿了她的木屐与白色袜子。 忽然,她手中的伞落在地上,身体如同失去了控制般前倾,整个人似乎失去了知觉。 绯村一怔,下意识伸出左手,接住了倒下的她。 她挽在胳膊上的紫色绸巾落在地上。 雨水哗啦啦地淌过鲜红的街道。 “老板娘。”绯村喊道。 然后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打开门的一瞬间灯光透射而出,漆黑的街道上站着绯村一人,雨水从他身上哗哗淌下。 准确的说,是两个人。 老板娘看见绯村肩上失去知觉的白衣女人,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深意。 “进来吧。”她说。 小荻屋里聚集着许多维新志士,剑心也暂居于此。 他背着湿漉漉的白衣女人走进屋子里,不顾脸上的血迹,对老板娘说:“请准备一间屋子。” 老板娘说:“你们可真是忙啊,杀完人就是女人。” 绯村没有说话,只是将女人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昏迷中的她神情看上去很安静,只是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凄楚。 “没有多的房间,客房都住满了。”老板娘说,“我们这里可不是供男女幽会的旅馆,你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去吧。” 剑心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我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服。”老板娘说。 “谢谢。” 绯村低头看着白衣女人,陷入了沉默。 他看见,她的腰间藏着一柄短匕。 绯村做了梦,梦见自己提着刀站在白衣女人面前,自己的房间里静静悄悄的,而她在沉睡。 他将刀悬在她脖颈上,然后狠狠刺下。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鲜血四溅。 绯村抱着剑醒来,窗外天已经亮了,雨也停了,有湿润的花瓣飘进屋子里。 他看到她沉睡的床褥已经折叠摆放好,人则不见踪影。 走了吗。 绯村站起来,走出房间,脚步却下意识地四处游走,仿佛在寻找什么。 直到看见她端着碗筷走过回廊,脚步轻得像猫。 “你……”绯村开口,却不知说什么。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剑心。 “非常抱歉,昨天晚上我喝醉了,给您添麻烦了。” “你叫什么名字?” “巴,我叫雪代巴。” “喂,绯村,你从哪里捡来的女人啊?” 饭冢坐在地板上,看着正在小口咀嚼的绯村。 巴正在给屋子里的男人们添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 “意外的是个美人啊。” 人们说。 “什么味道,好香。”饭冢夸张地抽动鼻子。 “是白梅香。”绯村说。 “想不到你还这么了解女人的体香啊。”饭冢说,“她的滋味怎么样?” 绯村露出一丝质询的表情。 “别装了,你们昨晚睡在一起吧?”饭冢拈起一颗枣子放进嘴里。 “噌。”刀鞘轻击地板的声音。 饭冢狠狠吞了一口唾沫,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绯村拄着剑起身,缓缓走出屋子。 “别吓人喂,害我把枣核吞下去了。”饭冢抱怨说,“无趣的家伙。” 雪代巴曲腿跪在地上,看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 “忘掉你昨晚看到的事情,赶紧走吧。”剑心站在窗口,淡淡地说。 巴坐在房间里,眼睑低垂。 “赶紧回家吧,京都这个地方很危险。” “我留在这里给您添麻烦了吗?”雪代巴低声说。 剑心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家人会担心。” “有家可回的人,会在暴雨骤至的夜里一个人喝酒吗?”巴轻声说。 剑心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两人的目光却恰好相对了。 极不愿承认的,剑心感到一丝悸动。 “太好了,您脸上的血止住了。”巴说。 剑心扭过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他走到巴身边坐下,将她的短匕放在地板上。 “这是你的吗?”他说。 巴点了点头。 “这种东西,是保护不了你的。”绯村说,“京都……是个危险的地方。”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轻声说:“还是找个安全的栖身之所,找个不需要这种东西的地方吧。” “找个没有刽子手的地方?”她轻声问。 剑心忽然一怔,看着她的脸。 “对吧?”巴轻声说。 绯村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拉开门走出房间,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他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那个白梅香与血腥味混杂的日子。 “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工作吧。”小荻屋的老板娘说。 “不胜感激。”巴说。 “你也别谢我。”老板娘说,“是绯村的意思。” 雪代巴一怔。 “是他今天忽然跑来跟我说什么‘请务必收下巴姑娘’的话。”老板娘说,“咱们小荻屋总是受维新派照顾,本来就缺少人手,既帮了绯村先生的忙又减缓了压力,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嘛。” 雪代巴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有些复杂。 “这样一来……他的眼神会温柔些了吧?”老板娘低声说。 桂小五郎的住处。 “绯村,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女人啊。”桂先生笑着说。 剑心沉默不语。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在意。”桂先生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她的身份是否可靠。” “我已经查过了。”饭冢说,“从口音和习惯上看,她显然不是京都的女人,另外,她应该受过教育,听小荻屋的老板娘说她常在夜里看书写字,字写得很漂亮呢。” “哦?”桂先生笑着看向剑心,绯村微微低下头。 “我推测她可能是关东武士家庭出身。”饭冢捏着下巴说,“但是查不到她的来历,武家名册上没有姓氏为〔雪代〕的氏族,根据白梅香的线索我也去花街查过,然而一无所获。” “刻意隐藏了来历?”桂先生问。 “不,应该不是密探,她没有和外界联络过。”饭冢说,“我看,她就是没落武士家的女儿,沦落风尘后流浪至此吧,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你有把握吗?”桂先生问。 “不会错的。”饭冢摆摆手。 “对了。”桂先生忽然看向绯村,“听说你前几天晚上被人伏击了?” “没错。”绯村说,“那个暴雨之夜。” “你在我们中的存在应该是个秘密,为什么会有人盯上你?”桂先生锁紧眉头,“难道说……” 绯村犹豫了一下,说:“袭击在下的人流派很特殊,应该不是新选组,在下认为很有可能是幕府密探。” “那真是一群特殊而不择手段的家伙啊。”桂小五郎叹了口气。 “绯村……你最近最好小心一点,我们的内部极有可能出了叛徒。” “是。” 绯村与饭冢双双离开庭院。 桂小五郎走回房间,艺伎停下演奏,轻声问:“怎么了?” “你……还记得从大山里发掘出绯村的高杉先生吗?” “记得呢。” “他呀,本是一柄狂刀,现在却愈发安定沉稳了。” “这是好事呀,听说他娶了透野姑娘。” 桂小五郎笑着说:“透野就像他的刀鞘,一柄刀如果没有刀鞘,哪怕再锋锐,迟早也会因为不堪重负而折断。” 他遥遥看了一眼窗外的天际。 “绯村也是这样一柄刀,无休止的杀戮已经毁了他的人生,我只是希望他……不要折断。”桂小五郎说,“我认为,雪代姑娘也许就是他的刀鞘。”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桂先生,宫部先生要见您。” “哦,知道了。” 这个世道已经病入膏肓了,人心亦是如此。 强盗横行,烧杀抢掠,百姓悲戚,暴尸荒野。 数年前。 “是山贼!山贼来了!” 车队中传来惶恐的叫声,人们丢下行装,沿着田野间的路奔跑。 持刀的山贼们却步履飞快,跑在队伍后方的人遭受砍杀,人群中传来一阵一阵惨叫声。 “心太,快跑,心太。”女人低声说。 队伍中的人不断减少。 “你们要什么我们都给你们,求求您不要杀我——” 没有人回答那些求饶者,而逃跑者不断中剑倒地。 一名女人被一剑贯穿脑后,从眼眶透出半截剑尖。 一个男人被斩断了半截脖颈,靠在路边石块上挣扎、嘶吼。 人越来越少。 红发的少年提着比他个子还高的太刀,双手颤抖。 面前的山贼不断靠近,刀刃反射出摄人的寒光。 之前说话的女人将红发少年拉进怀里,少年手中的刀落在地上。 同行的女人走上前。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那个孩子——” 忽然传来刀刃撕开柔嫩皮肤的声音,像雪花被踩在脚底时发出的呻吟。 红色的粘稠液体溅起,溅得很高很高。 走上前的女人不说话了,也无法再说话。 女人没有去看发生了什么,她抱紧少年,用背挡住那些暴戾的景象。 她身上,有白梅的香气。 “不要看,心太。”她低声说,声音却在颤抖,身体亦然。 但红发少年还是睁大双眼,透过女人胳膊间的间隙,近乎呆滞地看着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与血迹。 然后,他看见一个提刀的男人,骤然挥下那柄杀人凶器——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被女人扑倒在地上。 “心太,听着,你还小,和我们不一样。” 女人低声说。 “你还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别怕。” 少年感到鼻梁上有湿热感,抬起头,却看到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脸上。 然后,是血滴。 男人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 长刀从她脑后贯入,从脖颈处透出,她颤抖着伸手抓住刀锋,却阻止不了剑被一分一分拔出。 她随风而逝的那一瞬间,少年睁大眼睛,好像看见她的嘴唇微微煽动。 “活下去。” 白梅香随风消散。 山贼队伍的末尾传来惨叫声。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快到山贼们来不及面面相觑,就有剑风飘到了面前。 少年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持刀山贼的身躯四分五裂,正如他之前对别人所做的那样。 鲜血一直溅到他脚边,他只是微微抬起头,有些惘然地看着那个男人。 右手持太刀,左手提酒壶。 “相遇即是缘分,仇已替你报了,憎恨也罢,后悔也罢,人死不能复生。” 男人用白绢擦拭剑锋,淡淡地说。 “你还能活着,已属万幸。”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少年,缓缓离开。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白梅香。 被强盗像野狗一样残杀是地狱,被人贩子卖入红尘也一样是地狱,发生在少年身上的事情,太过平常。 一夜过后。 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循着之前的足迹来到那片杀戮之地时,面前不是山贼与百姓交错的尸体,而是一座一座的小土包,有的小土包上插着剑,有些竖着用两根木头绑在一起制成的墓碑。 男人缓步走到空地中央,走到红发少年身边。 “不止父母,你连山贼的尸体也掩埋了吗?”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是人贩子,我父母去年因霍乱死了。” 红发少年微微低下头。 “无论是山贼还是人贩子,死后就只是尸体罢了。”他轻声说。 男人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坟冢,又看见少年身前有几块稍大的石头,压在几块土包上。 “这些石头是什么?” “是三位姐姐。”少年说,“我们认识不过一天的时间,但我是队伍里唯一的男孩子,所以我觉得就算要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她们。” 男人微微抬起头。 “但却是她们用生命保护了你吗?”他淡淡地说。uu看书.uukashu 少年低下头,回答说:“就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我想至少该找些好点的石头做她们的墓碑,却只找到这些,连花都没有。” 男人仿佛看到了一些很远的东西,他笑了笑,拧开酒壶,将浆液洒在那简陋的坟冢前。 “连美酒都没有尝过就死去实属不幸,这些就算是我给她们的祭品吧。”男人说。 少年转过头来。 “谢谢。”他说,“你……” “我叫比古清十郎,略懂一点剑术。”男人坐在少年身边,将酒壶放在地上。 “孩子,你不仅保护不了所珍视之人的性命,还被托付了她们的性命,通过稚嫩的双手,你已经感受过尸体的沉重。”他凝视着少年的眼睛,“但与你所背负的性命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那已经变成了你的责任。” 少年怔怔看着他。 男人继续说:“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为了保护所珍视之人,就必须变得强大。” 少年喃喃地说:“保护所珍视之人……” 那一瞬间,比古清十郎看见他的眼眸里有火光闪过。 “你叫什么名字。” “心太,绯村心太。” “太柔弱了,不适合剑客。”比古清十郎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剑心吧。” “剑……心。” “我要将毕生绝学传授于你。” 比古清十郎眺目远望,嘴角浮现出笑意。 “飞天御剑流,绯村剑心。” 第2幕·迷途猫(下) 雪代巴踱着步子,悄无声息地来到绯村的房间,红发剑客正抱着剑睡觉,从呼吸来听,他睡得很沉。 他总是这样,坐在窗边,枕着堆叠的书籍睡觉,从不用床褥。 一枚樱花瓣落在他头发上。 巴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凝视他的侧脸。 睡梦中的剑心,和他脸上那道划痕。 “小孩子。”雪代巴轻声说。 不出意外,他的年纪比巴还要小。但白衣女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黯淡下来。 “小孩子……却能杀人。” 巴想起自己的那柄短匕,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去触碰那柄凶器。 她解下自己的紫色绸带,轻轻环绕在绯村肩上。 静默。 他脸上的刀疤,像是有魔力般让雪代巴忍不住想要触碰,隐藏在她心底的悲伤仿佛要爆发出来。 她伸出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放在那道刀疤上。 绯村猛地睁眼。 “啊。” 眨眼间,绯村的手已经握在刀柄上,条件反射地出了鞘。 他猛地站起来,刀锋只差一分一毫就要切进雪代巴雪白的脖颈上。 千钧一发的时刻,绯村伸手推开了巴,刀刃挥空。 雪代巴倒在地上,一边的书籍也散落了一地。 一时间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剑心的喘气声。 那场梦。 剑心又看见了姐姐,师父,又嗅到了混杂着血腥味的白梅香。 这种满是杀戮的梦他不知做了多少遍,但醒来还能闻到白梅的香味,是第一次。 巴默默地坐起身来,将书籍一本一本叠好。 “对不起。” 绯村将刀收回刀鞘,忽然看见自己滑落到手臂上的紫色绸带。 他有些讶然。 “天气凉了,你又总是睡在窗边……”雪代巴将书放在桌上,没有看剑心。 “对不起。”绯村将绸带叠好。 “这些书,你都读过吗?”雪代巴问。 “不,一本也没有,只是因为适合撑着睡觉,就摆在那了。” 绯村蹲下来,将满地的书收拢在一起。 “刽子手不需要学识。” 他低声说。 “你今后打算一直这样杀人吗?”雪代巴看着他的侧脸。 剑心没有回答,只是将书一本一本叠放起来。 雪代巴忽然笑了。 “找不到栖身之所的人,其实是你吧。”她说,“不抱着刀就不能入睡。” “在下从小就一直如此。”他说,“我也……亲眼见过别人被杀的场景。” “那是……在下还握不住刀的时候。”他下意识补充说。 雪代巴的目光挪到墙角。 “所以你打算今后也一直这样……” “这种工作应该不会持续多久。”剑心站起身来,“再说,也不需要你来担心我。” “但是……”雪代巴还想说什么,剑心却将她的紫色绸带递来。 “在下是个唤来腥风血雨的刽子手。”绯村平静地说,“不想令你的东西再次染上血腥味。” 巴想起来那个暴雨之夜。 绯村的手很温暖,也不会发抖,阳光从窗外挤进屋子里,落在那叠紫色绸缎上。 巴垂下眼睑,接过绸带。 “请原谅我的多管闲事。”她说,“你的生存方式,是我始终无法理解的。” 她微微欠身。 “打扰了。” 雪代巴安静地走出房间,刚准备拉上门,绯村忽然开口说。 “巴姑娘。” 她回过头来,看到他的眼睛。 “谢谢你。” 那双眼睛,不杀人时的他。 入夜后空气微凉,月光透过树梢稀疏地落在庭院的地面上。 雪代巴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那柄短匕。 她将匕首轻轻拔出一截,光洁的刀背倒映出她的眼睛。 就连自己的眼神,也与刚来京都时不一样了呢。 她想起来几天前,他在洗衣服时,脸上的伤口裂开,不断有血滴在水中。 “请先擦掉脸上的血吧。”她将干净的毛巾递给他。 “你还没睡啊。”绯村没有接过毛巾。 她低下头,眼睛看向其他方向。 “看来分房睡也不行,你一出门我就睡不着。”她说。 “别管我。”剑心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语气有些生冷。 但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知为何,总觉得会梦见腥风血雨,然后……” 她轻声说。 “晚安。” 雪代巴回过神来,察觉到有人走进院子。 “桂先生。”她将匕首收起,站起来。 “不,不用叫人。”桂小五郎笑着说,“我就是来找你的。” 房间内。 “疯狂的正义?”雪代巴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的老师,吉田松荫先生的教诲。”桂先生轻轻酌酒,“而绯村,正是承担这疯狂正义的刀刃,是走在所有人之前的先锋。” “所以,您让小孩子用刀杀人。”雪代巴的语气依旧很平淡,那是出于教养。桂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不可理喻的质询。 巴垂下眼睑,微微侧过头。 桂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在我的故乡,有一位叫做高杉的男人。”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感慨。 “他是个好人,只是有时候会变得狂暴,还以此为乐。”他说,“但是……上天为那柄狂刀安排了一把安定他的刀鞘,是一名叫透野的女子。” 雪代巴微微睁大眼睛。 “刀鞘?”她说。 桂忽然双手放在膝上,郑重其事地看着巴。 “能请你成为刀鞘吗?”他说,“成为一柄名为绯村的刀的刀鞘。” 巴快速地低下头。 “请问,为什么要让我……” “我不希望绯村成为一柄狂刀,因为狂刀有时会带来悲剧。”桂看着巴的眼睛,“我需要使他安定,我也知道我的要求很矛盾,但……” 雪代巴的眼神恢复平静,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新选组,又名壬生狼。 对待维新志士,他们所做的唯有无情斩杀。 月夜。 绯村的刀上淌着血,身前倒下的是最后一名壬生狼武士。 他的佩刀被直接斩断,胸膛更是被锋锐的刀刃开出一只条涌血的裂口。 绯村转身飞速离开,饭冢从阴影中走出,紧紧跟在他身后。 “又被伏击了啊。”他恶狠狠地说,“这一次连新选组都跑出来了。” 绯村没有回答他。 “你没事吧,绯村?”饭冢说,“这件事情我要报告桂先***细……我们中一定有奸细。” “嗯。” 两人跑到一处僻静的街道上,脚步也放缓下来。 “最近的京都要发生大事啊。”饭冢感慨说,“无论是我方,还是敌人。” 他掰着手指说:“壬生狼现在对维新志士的排查越来越严密,手段也很残忍,据说来了两位了不得的剑客,似乎都能与绯村你一决高下呢。”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我们这边,激进派的宫部先生来到京都以后就一直与桂先生不睦,甚至还提出了〔京都大火〕这样的计划,似乎得到很多人的支持,马上就要实施了。” “桂先生怎么看?”绯村问。 “似乎不赞成火烧京都,已经与宫部先生决裂了,都已经打算离开河原町的池田屋。”饭冢说,“我说啊,绯村,如果你有心爱的女人,就赶快让她在明晚之前离开京都吧。” “什么?” “这是上面的人的原话。” 绯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是想到了那个白衣女人。 “你准备怎样安置巴姑娘?” “不知道。”绯村说,“她又不是我的女人。” 饭冢露出一脸不信的表情,说:“别人可不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是你救的人,再考虑一下吧。” 他摆摆手:“我先走一步了。” 次日。 绯村回到屋子里,看见雪代巴站在窗前,用扫帚清扫屋子。 “马上就打扫干净了。”巴说。 绯村犹豫了一下,说:“总是麻烦你。” “是老板娘的吩咐。” “是吗。”剑心下意识说。 阳光透过屋檐洒落,午后的时光有些温暖怡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雪代巴转过头来。 “有事吗?”她问。 “没什么。”剑心转过头,缓步走到窗边,伸手摆正桌上的一摞书。 “请问,不介意的话,你今晚能陪我一下吗?” 巴看着绯村的侧脸。 他转过头,有些诧异。 “我向老板娘请假了。”巴看着窗外说。 “偶尔我想去外面散散心,可独自一个人又觉得没意思。” 语气中夹杂着令绯村微微悸动的因子。 “这样啊。”绯村抬起头。 暮色降临,街上亮起了一盏盏灯笼,即便是乱世,节日里依旧有浓厚的喜庆氛围。 雪代巴与绯村坐在酒肆里,对坐无言。 巴为剑心倒了一碟酒,他举起来啜饮一口,忽然睁大眼睛。 “怎么了?”巴问。 “是酒的味道。”绯村说,“我很久没有喝出酒的味道了。” “也许是节日的关系吧。”巴说。 “嗯。” 他忽然想起来与师父在一起的日子,比古清十郎常常对他讲一些虚无缥缈的道理,无论是在瀑布下练剑,还是月夜下饮酒。 “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此情此景,怎么会有有酒不美味?” “倘若还是觉得饮之无味,那就说明是自身出了问题。” “在乱世的洪流中,一个人能够有何作为?如果要改变这个世界,就不可避免地要加入其中一股势力。” “也就是说,会被权势所利用。” “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术,不管用怎样美好的借口掩饰,那终究是事实。” “为了保护他人,必须杀人。” “为了生存,也必须杀人。” “如果你离开这座山,等待你的只有以各种不同的〔正义〕为名,无休止的自相残杀。” 绯村饮尽碗中酒。 “飞天御剑流的宗旨,是保护弱者。”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 语气有执着,也有疑惑。 “我和你不一样。”巴忽然开口说,“这段时间很少饮酒了。” “不好喝吗?”剑心说。 “不,我只是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借酒浇愁了。”雪代巴轻轻饮了一口酒。 “真是……不可思议。”她低声说。 “借酒浇愁是吗?”绯村轻轻替她倒酒。 “后来,你的脸还会流血吗?” “忘记了。” “那么,就表示你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呢。”她的语气难得有一丝高兴的情绪。 “只是不再渗血了。”绯村说。 雪代巴咬了咬嘴唇,情绪忽然又低落下来,似乎是想起来某些伤心过往。 想起某个人。 “有时候看见你的伤口,我会想,被你杀的那个人,临死前会看到什么。”她低声说,“还有那些人们。” 剑心低着头不说话。 “虽然你们说是为了让人们得到幸福才会杀人,但我认为,世界上没有因杀人而得来的幸福。”巴看着剑心的眼睛。 剑心微微垂下眼睑。 “每天都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丧命。”他缓缓说,“何况在下也并非胡乱杀人。” “换言之,你在计算别人有多少生存价值吧?”巴的语气从不会沾染怒意,但剑心听出来一丝咄咄逼人的意味。 像是在申诉,柔弱却直刺人心。 “而且你对别人言听计从,将一切托付给他人。” 绯村举起酒杯,又缓缓放下,回答说:“如果对要杀的人了解太多,在下会感到犹豫。” 巴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想竭力看见他眼中掠过的柔软,事实上她也确实看见了。 而且看见过很多次,不杀人时的他的眼睛。 “在下是为了改变世道,只要有这个原因就够了。”绯村说。 她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再说话。 忽然有人快速跑过窗口。 饭冢飞快地拉开门。 “绯村,快离开这里。” “怎么了。”剑心问。 “桂先生……有危险,宫部打算今晚火烧京都,可有奸细走漏消息,新选组发现了池田屋的秘密,已经在赶去围剿维新志士的路上了!” 绯村拿起搁在桌边的剑,飞快地跑出门去。 三人来到闹市上,四处都是欢庆节日的人群。 “我先去找增援,你赶快去池田屋营救桂先生!”饭冢快步离开。 绯村拉着雪代巴的手,两个人穿过了茫茫人海。 巴能够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不仅不似刽子手那般冰冷,反而比常人还要温暖。 那一瞬间,她忽然露出笑容,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她略微松开了攥紧短匕的手指。 两个人在人海中奔走。 “找到了,是这个家伙!” 一群武士拥挤在前方,发现了绯村与巴。 “从原路快逃。”绯村将巴护在身后,低声说。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却忽然被另一只手握住。 巴向他靠近一步。 “你知道吗,刀是需要刀鞘的。”她说,声音里透着焦急。 “你在说什么?” “你要继续杀人到什么时候?”她死死盯着剑心的侧脸,“我想看清楚,亲眼作见证。” 她的语气很坚决,绯村的心微微一颤。 他挣开她的手,因为武士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拔刀术—— 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四溅。 “穿了锁子甲。”绯村咬着牙。 那名武士摇晃了一下身子,又站起身来。更多的人围拢过来,用刀刃对准他。 “别碍事。”绯村声音阴沉,急切地想要营救桂先生。 那名武士不急不缓地报上名号。 “北辰一刀流,平间重助!” 绯村扔掉刀鞘。 “废话少说!” 他的右手持刀格开对手的太刀,左手拔出短太刀,一击刺入对方裸露在外的脖颈。 鲜血抛洒。 绯村避过乱刀,长刀刺穿另一名敌人的咽喉,来不及拔出刀,又用短太刀格挡住斩击。 即使身披锁子甲,也挡不住飞天御剑流的锋芒毕露。 像一道黑影,绯村穿过几名武士身边,身形略有停顿,便撕开了他们的脖颈或者手腕。 他从尸体上拔出太刀,凌空而起,一刀劈落,刀刃嵌入最后一人的眉心,鲜血顺着切口涌出,汩汩淌下。 他提着染血的长刀,微微喘着气,回头看向巴。 她平静地站在原地,两人间隔着一地尸体与残肢。 就像那个暴雨之夜,她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剑心,看着他满身血污,只是眼神不再只剩迷离与柔弱。 还多了一分怜惜与坚定。 两人赶到池田屋外的巷道,看见新选组的武士正从屋子里抬出一具一具尸体。 绯村脸色阴沉,伸手就要拔刀,却被雪代巴紧紧抓住手背。 他回头看去,巴靠的很近,抿着嘴唇摇摇头。 他的瞳孔一缩,心在淡淡的白梅香中轻颤。 “斋藤先生,冲田先生,宫部已经在屋内剖腹自尽了,桂小五郎和刽子手拔刀斋不在这里。” “是吗。” 巴感到绯村握刀的手一松。 斋藤一皱了皱眉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漆黑小巷里,一个佩剑的男人拉着女人的手快速远去。 “怎么了,斋藤先生?”一旁的冲田总司问。 “我闻到梅花的香味了。”他说。 意外的是,剑心与巴在不远处的小巷里遇见了桂先生。 “桂先生,您没事吧。”绯村说。 “还不如死掉啊。”桂小五郎说,“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剑心开口想说什么,桂先生却苦笑着摆摆手。 “不用安慰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逃出京都。”他说,“我在大津准备了一套房子,你们就以夫妻的名义去那里生活。” 绯村一怔,巴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桂先生说:“要掩饰身份,假扮夫妻是最好的方法。” 不等剑心开口,桂又说:“别轻举妄动,过一段平静的生活吧。” 他又看向雪代巴,笑着说:“可以吗,巴姑娘?” 雪代巴眨了眨眼,说不出话来。 桂先生的背影消失在小巷转角。 “一起去吗,大津?”绯村说。 他看着巴的侧脸。 “以夫妻的身份。” 巴微微低下头,怀抱着那本常在夜里翻阅书写的旧书。 天外流,斋藤一。 天然理心流,冲田总司。 新选组的中流砥柱,两人站在绯村面前。 循着白梅香。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刽子手拔刀斋呢。”冲田总司提着刀说。 斋藤一将刀扛在肩上,死死盯着绯村。 剑心默默将手放在刀柄上,挡在巴的身前。 “你知道去大津的路。”绯村说,“从后面离开,我脱身后会去找你。” 巴看着他,张嘴想说些什么。 斋藤一看见剑心对身后的女人低语,嗤笑说:“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女人吗?在这个乱世,不握紧刀是守护不了任何东西的。” 他忽然掠向绯村,握剑的姿势古怪,刀锋如同猛兽的突齿般刺向绯村的额前。 绯村迅速拔刀,单手持刀挑开了斋藤的剑锋,手臂却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血痕。 与斋藤错身而过的瞬间,他没有出刀,而是抓紧巴的手,两人朝着巷子另一边跑去。 冲田挥刀而至,绯村被迫与他对砍了数下。 “走吧。”他喘着气说。 他回头看了一眼巴:“在下……不杀人。” 不远处,斋藤与冲田的刀联袂而至。 巴缓缓退开,然后转身跑进巷子深处的阴影里。 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是希望剑心永远留在那里,还是活下来……希望一个夺走自己幸福的人来陪伴自己? 那个说要在春天回来的男人。 和那个脸上有伤痕的男人。 巴紧紧闭上眼睛。 是我错了吗,清里。 “真是顽强啊。”斋藤说。 剑心拄着刀,满身鲜血淋漓。 他已经退到了河畔,已经退无可退,岸边的樱花飘落,飞舞,空气中充斥着寂杀的味道。 “虽然这样做很令人不齿,但不联手的话,确实没有把握拿下阁下呢。”冲田笑着说。 斋藤逼近一步。 “毕竟这次能够找到你,可是幕府刺客那边给出的消息,机会可遇不可求啊。”他说。 剑心缓缓直起身子,手指紧握着刀。他微微喘气,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都在淌血,可笑的是,唯有那怎样都不肯愈合的脸上伤疤没有裂开。 “在下……杀过很多人。”绯村忽然轻声说,“很多素未谋面的人,其中甚至有即将结婚的年轻人。” 斋藤皱了皱眉:“怎么,是在自我歌颂吗?因为那些战绩而沾沾自喜?” 绯村微微垂下眼睑,嘴角不断有鲜血淌下。 “在下不想杀人,但为了创造新时代,必须有人这样做。u看书 ww.ukanshu”他说,“我也曾失去……想要守护的人。” 他睁开眼睛。 那白梅香,不想让它再次随风飘散。 “所以,你拼上性命也要拦下我们?”斋藤讥讽说,语气中甚至有一丝怒意,“别开玩笑了,仗剑生,为剑死,这是每个剑客的宿命,你这种肤浅可笑的举动,有什么意义吗?” 他举起刀来,含怒一击! 绯村也发出怒吼声,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收刀再出鞘,猛地劈砍而去—— 斋藤没有讨到好处,难以控制地退后了一步。 绯村受到反作用力,一个踉跄往河水中倒下。 “冲田!”斋藤吼道。 “知道。”冲田总司抓住剑心坠落的瞬间,致命一刀蓄势而出! 斩落。 冲田收回带血的刀刃,神色平淡。 “我不想——再失去想要守护的人了。” 剑心想起那个暴雨中遇见的女子,她总是蹙眉,眼神轻柔,像是有解不开的忧愁。 他轻轻闭上眼。 “这一次,在下没杀人……” “去大津吧,巴。” 白衣女人走在出城的路上,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她猛地转过身,看向城中央的方向。 那个总能唤来腥风血雨的男人。 那个喜欢睡在窗口,剑不离身的男人。 那个亲手夺去她幸福的男人。 “巴姑娘,谢谢你。” 她好像听见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这样说。 两行泪水滑落。 又是白梅香与鲜血混杂的味道呢。 第3幕·宵里山(上) 山间小路边。 雪代巴静静坐在河边,抬头仰望微微露出的月。 丝丝缕缕的月光垂落,她的脸上泛出皎白的痕迹,像是光阴的美流淌而过。 她忽然站起来,因为听见了林间的动静。 “喂,老大,你看。” “这是个漂亮的女人啊。” 几名落魄武士模样的男人从草丛间走出。 巴将手放在身后,握住藏在腰间的短匕。 流浪武士们笑着围拢上来。 “噌。” 刀鞘撞在地上的声音。 红发剑客满身是伤地来到树林中,单手拄着刀,鲜血顺着手臂淌下。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像是从水中爬出来一样。 看着他遥遥欲坠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巴以为是错觉。 “喂,你是干什么的?”有武士说。 “别管了,已经半死不活了,把他一刀了结,然后把女人带走。”流浪人说。 没有理会落魄的武士们,绯村微微抬起头,露出那双眼睛。 是不杀人时的,柔软的眼神。 “我们说过要一起去大津吧。” 他说。 “抱歉了,斋藤兄。”冲田满脸歉意地笑着说,“大病未愈,出手的时机没有掌握好,让他逃掉了。” “算了。”斋藤说。 他看向远方,淡淡地说:“也许他命不该绝呢?与那身上带有白梅香的女子……” 一把刀如果改变不了整个世道,但总能保护好一位珍视之人吧。 〔京都大火〕当夜。 维新志士尽遭斩杀。 高杉晋作盘腿坐在脏乱的监牢里,撇了撇嘴。 “想吃透野做的饭啊。” 时光静静流淌,入秋了。 绯村仍旧是做着与刀相关的工作,只不过杀人刀换成了柴刀。 他坐在乡下的屋子外面,用粗绳系住衣袖,手握柴刀一刀一刀劈开树桩上的柴禾。 他用左手摆正一段干柴,然后右手握刀竖直地劈落下来。 刀锋嵌入柴禾的一瞬间,他仿佛看见鲜血溅了自己一脸,眼里嘴里全是血污。 就像砍进人类的头颅。 他垂下头,仍是沉默地挥刀。 新选组成员连人带刀被劈成两截。 比古清十郎锋锐冷冽的剑风掠起鲜血。 他的剑锋刺入重仓十兵卫的喉头。 一幕幕深刻脑海的画面,最后是名为清里的年轻人,不愿死去的尸体。 噼啪。 当他斩开最后一根柴时,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巴穿着木屐,嘴唇上红色鲜艳,头发也梳理得柔顺整齐。 “抱歉,让你久等了。”她说。 绯村将柴刀搁在树桩上,缓缓站起身,他解下粗绳塞入衣袖里,忽然露出一丝笑容。 “今天天气很好,柴身干爽。”他说。 巴一怔,也露出浅浅的笑容。 只是眉间仍有一丝郁结。 他们走过淌着流水的清溪,水声潺潺。 他们走过古旧的石阶,绯村会在陡峭处停下身来,转身牵起巴的手。 他们在路边山岩的旧神像前停步,巴闭上眼合手祈祷,剑心微微仰头,思绪清远。 他们一起走过稻田间,与农夫们擦身而过。 他们来到市镇上,一起站在河边。雪代巴坐在河畔,抬头时,看见绯村正出神地眺望远处。 她轻轻触摸腰间的短匕,却没有再握住它。 两人沉默无言,只有清风徘徊不去。 绯村忽然说:“等我一下。” 他转身离开河畔。 巴站起身来,轻轻走到绯村之前站的位置,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同样眺望远方。 他身上的血腥味有些淡了呢。 就像那晚,他没有杀死那些流浪武士,只是敲碎了他们的大拇指。 不杀人,也能在乱世活下来吧。 巴静静地想。 一会儿,绯村拿着一柄裹着黑布的物件走回来,将它递给巴。 是一面妆镜。 就像寻常人家的丈夫买来镜子送给妻子。 巴拿起镜子,将它抱在怀里,表情复杂。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集市时,忽然有大风卷来。 绯村停下脚步,巴也停下。 他侧身扬起袖子,挡在巴的面前,风吹衣袖,猎猎作响。 被绯村小心地遮挡住风,巴怀抱着妆镜,伸手微微拢了拢脸颊边的头发。 风似乎也变得温柔了。 入夜。 田间的屋子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虫蛙之声,月色撩过田野,秋霜渐结。 绯村与雪代巴坐在屋子里,晚餐很简单,三样菜搁在几案上。 “抱歉。”巴忽然说。 剑心一怔。 “没有拌菜的萝卜。”她说。 “没关系。”绯村说,“我不在意的。” 他拿起筷子,在秋刀鱼上夹起一小块鱼肉。 巴微微垂下眼睑,语气有些犹豫。 “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剑心轻轻咀嚼,没有说话。 晚饭后,巴端走碗筷去清洗,绯村坐在门边,静静看着田间明月。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们种点东西吧。” 巴轻轻抬起头。 “能不能种萝卜我不知道。”绯村说,“但一定能种点什么。” 他轻轻卷了卷袖子。 夜深了,绯村依旧和从前一样抱着刀睡觉,只是他没有睡在窗边,而是坐在屋子的角落里。 靠着墙,沉沉睡去。 巴披散着秀美的黑发,仍旧在灯下写字,看书。 也许是有些累了,她轻轻拉开抽屉,拿出剑心送给她的镜子,一层一层揭开黑布。 自己的脸倒映在光洁的镜面上,有些消瘦,只是眼神不像刚来京都时那样黯淡,略微有了些生气。 那个人的梦,也做得少了。 但终究不是忘记,也无法忘记。 她盯着镜面,用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左脸颊,划过一条长长的痕迹,像是那道刀疤。 怨念散去了吗? 始于一个简单的想法,绯村在屋子四周开垦了一片不大的田地,去邻镇上买来种子,翻开泥土播种下去。 巴发现绯村身上的味道越来越不同了。 也许是一丝一丝生活的琐碎小事在影响他,也许对幸福有了一丝期望,哪怕只是想吃一样小菜。 但那就是平常人的幸福啊……她本该得到的幸福。 巴轻轻抚了抚额前的长发,嘴角泛起一丝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笑容。 在一个劳作的清晨。 “真是勤劳啊。”有人说。 巴的手里还攥着一截菜苗,绯村从田里直起身子,看见远处的山林里,饭冢背着行囊戴着斗笠缓缓走来。 绯村放下锄头。 屋内。 饭冢喝了口茶,暼了绯村与巴一眼,忽然笑了出来。 “怎么了?”绯村问。 饭冢摆摆手。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真正的夫妻啊。” 绯村露出罕见的窘态。 巴忽然从绯村身边站起身来,走到门边。 “我去把剩下的菜苗种完。”她说。 饭冢看着她离去,说:“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绯村说,“话说回来,饭冢先生你来是……” “情况不妙啊。”饭冢叹了口气,说,“现在长州藩被幕府压迫得十分厉害,保守派为了讨好幕府,不断逼迫俗论派成员切腹自尽。” 绯村微微皱眉。 “但是这样一来,也避免了幕府对长州藩的讨伐。”饭冢说,“但是藩内损失惨重,我们在着手营救高杉先生。” “桂先生呢?”绯村问。 “京都大火计划失败后就再没出现。”饭冢说,“大家暗地里都称他为逃跑小五郎。” 绯村一怔。 “怎么会这样……” 饭冢拉开门,看了一眼窗外正俯身在田里的巴,捻了捻下巴上的胡子。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饭冢说,“就算这里离京都很近,但绝对不要擅自前往,你只要继续在这里过平静的生活就好。” 绯村微微低头,看着那双久未拔刀的手掌…… 不拔刀杀人的生活,似乎真的很好,似乎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饭冢说:“我把行装留在你这里,里面有足够的药草,还有一些钱。平时你就将药草碾磨好,拿到附近去卖,有了正当的职业就不会引人怀疑。” 绯村说:“可是这附近只有我们两个人。” “前往大津的路上有几个村子。”饭冢说,“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两人走到屋外的岔路口,巴从田地里直起身子,她戴着农作时的头巾,有几缕发丝从脸颊两侧落下,依旧是温柔秀美。 饭冢说:“不久后,我还会来看你们的。” 他压低声音,说:“你跟我说实话,绯村,你们有夫妻之实吗?” 绯村一怔,摇头说:“我们只是为了隐藏身份才扮作夫妻的。” 饭冢的脸上是完全不相信的神色,他暼了眼缓缓走来的巴,低声说:“你可能自己都没有发觉,你说话的语气,还有神态举止,都与离开京都前不太一样了。” 绯村沉默不语。 巴来到绯村身后时,饭冢忽然哈哈大笑。 “巴姑娘,从今天起你是卖药的老板娘了。”他说。 巴微微歪过脑袋,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似乎也有不明所以的羞涩。 饭冢沿着小路缓缓离去,自言自语着。 “现在的你,还能握稳刀吗?” 他低声说。 月圆之夜。 巴坐在门前,抬起头静静看着满月。 绯村缓缓来到她身边,也抬起头望向天空。 “好久没有看过满月了。”他说。 巴轻轻点头。 “傍晚的时候,我欣赏过秋天的茜草。”她说。 微微低下头,巴感受到绯村身上日渐柔和的气息。 “这样的生活,不知道能到什么时候呢。”她轻声感叹。 她想到他拔刀时的模样,恍若隔世。 满脸血污,眼神死寂、表情淡漠的他。 仰头出神望着月亮,双手拢在袖子里的他。 “我看我们还会在这里待很久。”绯村说。 他转身走进屋内,坐下来碾磨药草。 天气非常好,日光温暖而不炽烈,风柔和而不袭人。 绯村背着装满药的行囊,静静坐在屋外。 巴跪坐在梳妆台前,将那面妆镜从屉子里拿出,压在那本书上。 梳理如瀑长发,青丝及腰。 略施淡妆。 她将长发束起,又将镜子放回屉子好好收起,起身走到门前,忽然停下。 她将手伸到腰间,取出那柄短匕握在手里,静静端详。 神情平静不得窥见内心,却是在犹豫。 “我想在日落之前回来。”绯村说,“还没好吗?” “我马上来。” 巴攥紧匕首,回到梳妆台前,将匕首放进抽屉里。 战乱仿佛永远不会扰及此处。 生活仿佛永远平静。 巴与剑心走过田埂,走过清溪,走过古桥,走过幽径。 游走四处的小镇,巴举着卖药的布帏,绯村则与村民们交谈交易。 “巴?”一个过路的女子喊道,“你是小荻屋的巴姑娘吗?” “是花店的老板娘。”雪代巴有些讶异,“您是要回京都吗?那里很危险……” 女人看了一眼红发的绯村,问:“你们……” 巴拢了拢头发,轻声说:“这是外子。” 天色渐晚。 绯村与雪代巴顺着小径往回走。 “没想到扮成夫妻真的不会引人怀疑。”绯村说。 巴静静跟在他身后,说:“是的呢。” 她微微眨眨眼,说:“而且药也比预想中卖得好。” 绯村垂下眼睑,说:“太好了。” 两人间隔不远,又没有太近。 一时间空气中满是沉默的味道。 “你将匕首留在家里了吗。”绯村忽然说。 雪代巴一怔。 但剑心的语气很温醇,不像是质询。 “是的。”她低头,声音有些微弱。u看书 ww.uuka “现在我是……卖药的老板娘了。” 绯村的脚步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但很快又不露痕迹地继续向前。 “走快点吧。” 他说,就像丈夫催促妻子那样。 “天气有些凉了。” 用卖药换的钱买来一些酒,入夜后巴与剑心坐在几案前,在碗碟中盛满醇香清冽的酒水。 “真好喝。”绯村感叹说。 他一饮而尽,轻轻放下酒碟。 “很久没有尝到这种味道了。”他说。 巴也轻轻呡了一口。 “是呢。”她说。 也许是因为工作换来的酒才格外香醇,也许是许久没有这样心情轻松了。 但很快的,一丝常常被隐藏的痛楚忽然从她心里传来。 她看见绯村脸上的剑伤,清里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 倏的,她眼神黯淡下来,微微蹙眉。 “怎么了?”剑心有些关心地问。 “没什么。”她拿起酒壶,为剑心酌满一碗。 夜深,又下起了雨,江面上雾霭迷蒙。绯村抱着剑睡在墙角,雪代巴则在写字。 一阵风穿过屋子,她合上书,起身去关了门。 她披着外衣,黑发披散在肩头,月光从窗外落在她身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 巴走到绯村身边,轻轻蹲下身子,解开自己的衣衫,轻柔地裹在绯村身上。 他仍是闭着眼,紧紧握着剑,只是神情有些缓和,蜷缩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着巴的眼瞳阴晴不定。 第3幕·宵里山(下) 雨势渐增,大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饭冢在早晨时前来拜访,临走时巴没有出来相送,剑心与他在屋门口又交谈了一阵子。 “是这样啊。”绯村说。 “那么耐心等待吧。”饭冢戴着斗笠,雨水顺着帽沿滑落,串成一根根似断似连的细线。 他撇了撇嘴,说:“还是说,你已经厌倦了无聊平淡的乡村生活了?” 绯村笑了笑。 “没那回事。”他说,“我本来就不喜欢杀人。” 他看向从屋檐淌落的雨幕,微笑着说:“而且,这里的生活不但不沉闷,还让我想明白了很多道理。” 饭冢摆摆手:“这样就好,那我走了。” 他深深看了绯村一眼:“不过你的剑术可千万别生疏了。” 绯村微微颔首。 离开小屋时,饭冢轻声自言自语。 “生疏了,就更好了。” 绯村回到屋子里,巴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蹙眉说:“对不起,我不太擅长应付他。” 她低头说:“恕我没有送他。” “没关系。”绯村说。 屋外的大雨倾泻不止,愈发显得小屋的安静温馨,就像是两人的避风港。 杀人却比任何人都心善的剑客。 分不清爱憎的流浪*女子。 大雨接连下了好几天,巴又刚好处在生理期,入夜后只能轻咬自己的头发,不想出声。 雨水没有息止,天刚蒙蒙亮,两个人来到田间。 “怎么会这样……”巴轻轻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扶起萎靡的苗叶。 “好不容易……”她低声说。 绯村为她撑着伞,站在一边。 “是最近多雨的原因,没事的。”他说,“还有一半的幼苗没事,这很正常。” 巴微微垂下眼睑:“可是……” 她接连说了两次“可是”,呢喃过后,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雨水哗啦啦流过,田间蔫萎的苗叶轻轻摇摆。 夜晚,雨势小了,两人在几案前烤火,屋外的雨声彬彬沥沥。 巴低头盯着忽高忽低的火苗,忽然说:“你从来没问过我呢。” 绯村端着酒碟刚要饮酒,忽然一怔,不解地看向巴。 雪代巴只是继续坐在那里,眼睑一动不动。 “关于我的身世,你什么都没问过。”她淡淡地说。 绯村释然,他转过头,把酒杯轻轻放到几案上。 “对于你的父亲……我觉得很抱歉。”他说。 巴转头看向他。 “虽然是为了隐藏身份,但我们以夫妻的身份一起生活,却是事实。”绯村逐字逐句地说,语气有些歉意。 他歉然一笑:“所以,我没资格对你的来历说三道四。” 巴静静地听他说完,微微低下头。 “你真的……” “嗯?” “不,没什么。”她轻声说。 火炉里的柴禾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绯村睡去后,巴轻轻翻开那本时常书写翻越的书本,指尖一滑,不小心停留在了许久以前的一页。 一片樱花瓣静静躺在书页当中,有些失水后的干瘪。 她忽然愣住,竟有触目心惊的感觉。 她将手指轻轻放在花瓣上。 眼前的画面忽然变了,窗外迷蒙的雨夜景色消失,忽然有了如血的夕阳。 落樱缤纷,从窗外落下,飘飘扬扬,有一枚落在书页中央。 一枝笔搁在其上,纸页上墨迹很新。 屋子也不再是与绯村居住的模样,而是女子的闺房,虽然整洁,但墙角的书籍有几本掉落,却无心也无人清理。 屋外的走廊上,忽然有声音传来。 “小巴,这个……对方的父母希望你收下,就当是留作纪念吧。” 是那本书。 “让您特意送来,真是不好意思。” 是自己的声音。 夕阳渐渐黯淡了,发生了什么? 巴微微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说身为下级武士家的次子,无法令我们小巴幸福。” “于是就去京都了吗?志向倒是很大,但如果不是加入了京都巡逻队,事情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子啊。” “别说这些了,你们也稍微体谅一下小巴的心情啊。” 而她只是坐在夕阳的残影,与窗格的阴影中。 “姐姐。” 男孩的声音有些关切,有些焦急,也有些不安。 “你怎么了?” “姐姐,你说话啊。” 他扯着她的袖子喊着。 她的身躯被弟弟拉扯着晃动,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睁着双眼,目视前方。 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四周的景象如同布满裂纹的镜子,绯村送给她的那面镜子,支离破碎,然后片片剥落。 镜面褪去后,露出清里惨白的脸,他拿着刀,圆睁双眼,然后满怀不甘与愤怒地刺过来。 划开一道长长的伤痕。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在剑心脸上,而是她自己。 “啪嗒。” 书本落在地上。 巴像是置身梦境,然后又清醒过来,浑身竟像虚脱了一样。 她轻轻喘气,眼睛盯着那本书,眼神幽怨迷惘,眉头像是有解不开的愁云缠绕。 镜子没有碎,脸上也并没有真的落下伤疤。 但是清里的模样,还有那一剑却是真真正正刺进了她心里。 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他。 可她该怎么做呢?对那道伤疤的主人。 巴咬住嘴唇,将头埋在双臂间。 “你不杀人的时候……”低语声似乎有点哽咽。 “实在太温柔了。” 雨声缠绵不休。 距离小屋不远,对面有一座鲜有人烟的山。 山上有一间破败的古庙。 饭冢进去寺庙后摘下沾满雨水的斗笠,目光平静地看着坐在庙中央的老人。 “很遗憾让桂小五郎逃掉了。”饭冢说,“但拔刀斋还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低声说:“还差少许……就能解决他了,这几个月里,他的剑气已经衰弱了不少。” 老人身边,两个人一左一右站着。他们都遮面,只露出双眼,一人腰间是一柄长度怪异的太刀,比长刀短比短刀长,另一人则是手里提着一柄斧子。 两人目光阴沉而嗜杀。 饭冢却淡然坐在原地。 “就连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他说,“你们的计划可真周全。” 老人没有说话,魁梧的身体如同一座小山般屹立在原地。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饭冢说,“我去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忽然说:“喂,缘。” 一个男孩从寺庙角落的阴影里走出。 “雨停以后就轮到你出场了。” 饭冢笑着说。 “雪代缘。” 雪代巴蹲在河边,手里环抱着一盆刚刚洗净的衣衫,忽然岸边传来呼声。 “姐姐。” 她回过头,惊讶地站起身来。 “缘?” 男孩露出灿烂的笑脸。 “姐姐,我来了。” “这是缘,我的亲弟弟。”巴将少年带到屋子里。 “弟弟?”绯村一怔。 雪代巴将手放在少年的肩上,说:“是的,我偶尔会给他写信,但想不到他会来找我。” 少年低着头,瞄向剑心的眼神露出阴沉的味道。 绯村点点头,微笑说:“这样啊,你们有很多事要谈吧。” 他起身走到门边,说:“我去田里看看。” 透过门缝,缘咬牙暼了一眼绯村的背影。 “你突然过来吓了我一跳。”巴轻声说,“父亲还好吗?” “他好才怪呢。” “你什么时候离开江户的?” “半年前。”缘说,“姐姐你离开以后,我就跟来了。” 巴有些担忧地问:“缘,你现在住在哪里?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缘露出一丝杀意,“因为我就是联络人啊。” 巴一怔,手中的笔落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 “时机成熟,姐姐。”缘露出笑容,只是有些阴暗,“高兴吧,姐姐,终于可以对那家伙……可以对拔刀斋实行〔天诛〕了!” 巴睁大眼睛,微微张嘴,看着弟弟说不出话来。 “这不就是姐姐你的愿望吗?因此你才离家出走吧。”缘咬着牙说,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兴奋。 缘看着门外绯村的背影,说:“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和那种家伙在一起……” 巴忽然将弟弟抱在怀里。 他不说话了。 “姐姐?” “现在立刻给我回江户去,一个人回去。”巴垂下眼睑,低声说。 “你在说什么啊,姐姐?” “你是雪代家的长男对吧?”巴用手扶起他的脸,“这种肮脏的事,你不可以插手哦。” “家里的事怎样都无所谓,我只是想帮姐姐……” “马上回去,缘。” 罕见地,巴的语气不容置疑。 缘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有些茫然,也有莫名的害怕。 她的眼里,没有流露出恨意。 眼神很安静。 缘的眼里淌出泪水。 “为什么会这样!” 他推开姐姐,踉踉跄跄地退后,坐倒在地板上。 “为什么要袒护那种人啊!”他哭喊着说。 他愤怒地看着姐姐。 “他是……他是姐姐你的敌人啊!” “他夺走了姐姐你的幸福,你该恨他的!不是吗?” 巴一怔,微微低头,眼睛里流露出丝丝缕缕的伤感。 但仍是没有夹杂哪怕一丝愤恨。 临行前,来到屋外时,巴取出那把画有单藤花的紫色纸伞,交给弟弟。 “将它交给父亲,告诉他,将它当作是我。” 缘一怔。 “可以吗?”巴问。 缘低下头,忽然低声说:“姐姐……” 他垂下眼睛,没有人看见他的眼神。 “我已经将行动地点告诉你了。” 他咬着牙深深看了绯村一眼,眼神愤怒,又带有刻骨的仇恨,乃至于身躯微微颤抖,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那家伙……只要那家伙消失……”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绯村从田地间站起身来,有些茫然地看向巴,看见少年抱着纸伞转身飞跑着离去。 到了收获的时节。 绯村往草筐里装满粘着泥土的萝卜,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能赶在冬天前收成。”他对巴说。 巴的眉宇间也升起欣慰的神色。 “当初只是一时兴起,我都没有信心是否会有收成。”绯村说,“结果长得都挺好的。” 巴看着他脸上满是快乐的神色,忽然想到,数月前的他,恐怕与现在判若两人吧? 但绯村低头收拾蔬菜时,巴微微蹙起眉,想到缘对她说的那些话。 〔天诛〕吗…… 她遥遥望向天边。 暮色降临。 今天的饭菜显然丰盛了许多,以至于几案上摆满了盘子。 巴看着剑心夹菜时都比平常更加频繁,神色有些不易察觉的欢欣。 “怎么了?”绯村端着饭碗,怔怔看着她。 “没什么。”巴笑了笑,“你看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是吗。”绯村说。 “如果我们是真正的夫妇,每天都会过着这样的生活呢。”巴低着头说,“下田耕种,吃着自己种的东西。” 绯村沉默了一刹,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将碗筷放下,说:“来到这里之后,我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看着雪代巴的眼睛,说:“我遵循飞天御剑流的宗旨,为了保护弱小的民众,为了使天下百姓得到幸福,为了创造新时代,我拔刀杀人。” “但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多么自负。”他有些自嘲地说,“即使是为了维持现在这样的生活,我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巴也抬头看着剑心,认真地听他说着。 “我现在才明白,自己过去根本不懂幸福为何物。”他说,“到了现在,我终于……” 他的目光有些闪烁。 “和你在一起的田园生活,让我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斗,今后还要继续战斗下去吗?”他的眼神愈发温柔。 “这些问题的答案,你已经让我想明白了。” 巴的身躯似乎有一瞬间如同触电般,只不过动作十分细微,绯村没有察觉。 她看着剑心,轻声说:“我也有些话想说,可以吗?” 绯村一怔,说:“啊……你说。” 巴低头盯着几案上的饭菜,眼瞳里如同有倒映的火光轻轻跳动。 “我的家在江户,父亲是个下级武士,略通文武,待人很好,母亲体弱多病,生下缘之后没多久就病逝了。”她说,“所以对缘来说,我既是姐姐,亦是母亲……缘是个可爱的弟弟,我们的生活称不上富裕,但总算不愁衣食。” 她轻轻捏紧衣角。 “而我……也早已决定了我的婚事。” 绯村闻言,忽然睁大眼睛,有一丝惊慌失措。 “对方是下级武士家的次子,和我是青梅竹马。”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婚事决定之后,弟弟大吵大闹,除此之外,婚礼应该能顺利举行,但是他在结婚前,到了动荡的京都。” 她的十指攥紧,下意识地咬住嘴唇。 她轻轻看了一眼剑心,说:“从此他再也不能回来了。” 剑心沉默不语,只是认真听她说话。 巴的双肩微微颤抖,却极力压抑,她故作平淡地说:“听到他的死讯后,我坐立不安,马上赶来这里,后来……” “我就遇到了你。” “这就是我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绯村静静看着她,眼神平静,只是眼瞳深处闪过一丝心疼。 “对不起。”是巴的声音。 “对不起,我……对你……”巴没有说完。 屋外下起了小雪,雪花飘飘洋洋,有的尚未触地就已融化。 第一场雪。 雪渐渐大了,天亮的时候,大地已经变了颜色。 绯村与巴走在皑皑白雪中,漫天雪花鹅毛般飘落,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绯村为她踩出脚印,让巴顺着足迹行走,可以省力一些。 “再撑一会儿。”他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次出行了,下次再去,就要等到雪溶以后呢。” 他微微垂下眼睑:“如果……这种生活能持续到来年。” “是。”巴轻声说。 也许是寒风太刺骨,也许双脚已经冻僵,巴忽然失去平衡,栽倒在雪地中。 她轻轻喘气,跪坐在雪地里,满天飘扬又如同灰尘般哗哗落下的大雪仿佛瞬间就能覆盖她全身。 一枚雪花落在她头发上,晶莹闪烁后消失了。 绯村蹲下身子,将头上的斗笠解开,替她轻轻戴上。 又将她扶起来。 “不走快点的话,会着凉的。”他说。 她的眼睛有些酸涩,好像有什么在心底轻轻涌动。 风吹过绯村的头发,他的红发失去斗笠遮掩,在北风中飘舞起来。 他看着巴,眼神平静,温和,还有坚定。 “我……”他喃喃地说,似乎在犹豫什么。 “我会……” “我会……”他嘴唇轻轻开阖,声音在风中却格外清晰,“保护你。” 巴睁大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白鹤的清鸣声传来,茫茫江雪,空寂孤远。 岸边的冬草在寒风中摇曳,却显得静寂枯萎。 大雪纷飞。 白鹤在寒风中振翅飞起,划破死寂的天空。 万籁俱寂中,还有一个人的声音被覆盖在雪花里。 “我会……保护你。” 那是她日记上的句子。 有些字迹已经泛旧,有些是新添的,到了最后,竟像是绝笔。 如同在血红的夕阳下。 如同回到那个日复一日等待春天到来的深闺里。 “他死在一个我根本不知道的地方,我的幸福亦随他一同消逝了。” “我总是无法抓紧眼前的幸福,但那是我自己的错,错在我没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那个时候,如果我有勇气……” 戛然而止,又是另外的缭乱段落。 樱花飘落在字里行间,化成血泪。 “我越想越觉得,如果不去恨某个人,我就会疯掉。” “于是我投身于刺杀你的计划。” “像我这样的女人……你竟然……你竟然说……” “会保护我。” 炉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抵御着屋外的寒冷。 她忽然轻轻扑倒在他身上,外衣落在地上,束发的紫色缎带散开。 她倒在他怀里,身躯微微颤抖。 剑心睁大眼睛,又恢复了温柔的神色,双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抱紧她。 炉火边,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四周好像什么也不存在了,炉火,地板,江雪,天地。 只剩下她和他。 那晚,她告诉了他那些事情。 “他同样是下级武士人家,与我是青梅竹马。” “和父亲一样,文武皆不专精,但他对谁都很好,又很努力上进,正因为那样,我一直都很喜欢他……” “当知道他也选择了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但是……” “当时的我明明满心欢喜,却只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而已……也许就是因为那样,我无法将自己幸福的感觉,传递给他知道。” “像我这样的人,也许根本没资格得到幸福。” 只有一句话,她没有说。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褪下衣衫,睡在他的怀中,眼里却流下泪水。 如同有漫天樱花飞舞飘落。 江畔天边,水天一线,鸟居背后巨大的天空像背景色一样,等待在长夜后渐渐放亮。 巴靠在剑心怀里,两个人裹着一床毛毯,在火边依偎取暖。 “‘你真的能唤来腥风血雨呢’。”剑心轻声说,“初次相遇时,你曾这么说过。” “是。”她轻轻回答。 “‘世上没有凭借杀人而得来的幸福’,你也曾说过吧。” “是。” “你说的是对的,但……我想今后我还是会继续杀人吧,一直到新的时代来临为止。”绯村抱着她说。 巴只是静静听着。 剑心的眼里忽然露出一丝亮光,像是描绘出闪光的画面。 “但是,如果那一刻真的到来,我就会去寻找一条不必杀人也可以保护他人的道路。”他说。 “一条可以保护我所见的所有人的幸福,亦可弥补我罪过的道路。” 他微微抬起头,眼神坚决。 “有你在我身边,我一定能抛下刀剑。” 火炬中的干柴噼里啪啦作响。 “巴。” “是。”她微笑笑着看向他。 “你的幸福,由我来保护。” 绯村温柔地扶着她的头发。 她微微睁大眼睛,一如对曾经的另一个他。 一丝笑意攀上她嘴角,她用力点了点头。 “是。” 所有轻盈的雪花不再飘舞,静静落下。 雪停了。 在绯村醒来之前,她来到梳妆台前,轻轻梳理长发,束在脑后。 就像出嫁的女子一般打扮自己。 她捧着常常披着的紫色缎带走到门边,看了一眼还在沉眠的他。 那是他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睡在被子里。 她将绸带轻放在他枕边,缓缓打开门,走进银装素裹的美丽世界里。 他是夺去她幸福之人。 也是使她再次得到幸福之人。 是她……第二个挚爱之人。 “永别了。uu看书 ukash ” 白色的世界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绯村醒来时,忽然感到浑身冰凉。 一丝不祥端倪没来由地浮显在他心间,当他慌慌张张推门而出时,饭冢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的雪地里。 “饭冢先生……”他喃喃说。 “巴呢?”他有些焦急,“您看见巴了吗?” 饭冢没有回答他,只是捻了捻胡须。 “查出谁是内奸了。”他看着绯村的眼睛,“是雪代巴。” 静寂。 绯村睁大眼睛,没有说话,也无法说话。 “她的同伙在对面山上的寺庙里,大概她也在那里。”饭冢淡淡地说,“去杀了他们。” 剑心只是看着前方,双眸失神。 “怎么会……” “我有证据。”饭冢绕过绯村,缓缓走进屋子里,“日记,她常常写字的那本书。” 绯村回过神,飞快地跑进屋子里。 饭冢在几案边坐下,轻轻搓了搓手,淡淡地说:“伤了你左脸的那个男人,巴本来要嫁给他的。” 绯村翻开书本,眼前忽然浮现起那个飘满不知名红色花瓣的夜晚,清里满是不甘的脸。 “不想死……也不能死……” 绯村的眸光滑落到一行行娟秀小字上,停留在那一段话上—— “他在结婚前到了动荡的京都,从此再也无法回来了。” 她没告诉他的,是他的刀曾斩断她的一切。 她的幸福。 那道长长的刀疤忽然裂开,鲜血滴滴答答地洒落在书页上,不知是谁的怨念。 第4幕·10字伤(上) 她独自走在上山的小道上。 从清里死去后起,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平静。 她知道,真正引来腥风血雨的人已经不是绯村了,而是她自己。 要想让他离开风暴的中心,就只有离开。 她看着前方厚厚的积雪。 没有人为她踩出脚印了。 如果不小心摔倒在雪地里,也不会再有一双手为她戴上斗笠,轻轻拉起她的手。 总是不能抓住眼前的幸福…… 她笑了笑,想起昨夜的他。 原来她说的每句话……他都深深记在心里呢。 稀疏的鸟雀声从林间传来,积雪压塌了不少枯枝。 巴沿着山道,来到那座古庙前。 一双眼睛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姐姐……”缘站在一棵雪松之后,静静看着她走进古庙,“这样一来……你就可以跟我回江户了。” 他露出一丝笑容。 她推开破旧不堪的庙门,光线涌进古庙里,照在一座巨大的身影上。 老人端坐在佛像前,睁开眼睛,看向雪代巴。 “为什么要将缘也牵扯进来?”她问。 老人浑身肌肉虬结,白发束在脑后。他淡淡地说:“那小子在京都到处打听姐姐的下落,是上面的人带他来的。” 他一字一句地说:“也就是说,他加入的经过和你一模一样。” 巴看了看四周,虽然屋内没有其他人,周遭的气氛却使她忽然感到一丝压抑的气息。 “其他人呢?”她问。 “分散在山里。”老人说,“准备伏击拔刀斋。” 巴一怔,加快了语速:“怎么不听我的报告就去了?” 她盯着老人的脸。 “报告?啊,拔刀斋的弱点是吧。”老人说,“那种东西已经不需要了。” 他头也没抬,只是闭目养神。 “既然如此……”巴低声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 她忽然不说话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老人说,“无论他是个多么冷酷的刽子手,他也是个会动感情的男人。” 他的语气平淡。 “拔刀斋现在最大的弱点,就是你。”他说,“他正前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要见你,不过……知道了自己心爱的人就是内奸,想必他会心乱如麻吧。” 巴死死盯着老人。 “他现在应该无法发挥出他原本的实力。”老人说,“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你明白了吧。” 雪代巴喃喃地说:“一开始你们就这样打算……才让我……” “是又如何?” 她没有说话,忽然平静下来。 只是将手轻轻放在背后,握紧那柄短匕。 绯村腰间挂着一长一短两柄佩刀,缓缓走在雪地里。 顺着那双脚印。 他的衣衫上粘着星星点点的血迹,鲜血从左脸一直滑到脚边。 他的手里,轻轻攥着那条紫色缎带。 他伸手揩去脸上的血迹,面无表情,眼神平静,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在山道上,忽然看到面前有一柄刀刺来。 是清里千疮百孔的身体。 他竟没有躲开,仿佛被剑刺中一样,手中的紫色缎带落在雪地里。 当他回过神来,脸颊上的血缓缓淌下,四周仍是空寂的白雪世界。 即使没有出鞘,刀仿佛也在嗜血,仿佛刺穿那个早已死去的年轻人的胸膛。 绯村想捡起缎带,他回过头,却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里的尸体躺在雪地上,不知名的红色花瓣如同鲜艳的毛毯铺在他身上。 绯村睁大眼睛,却看到缎带安静地躺在原地,尸体似乎烟消云散。 他弯腰捡起它,淋漓鲜血洒满缎带。 一团积雪压断树枝,倏的落下,绯村转身就反手一刀,将其劈成两团,爆裂在空中。 他的神色有些异常,如同受惊的小鹿,茫然地踢踏着空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能在这里生活到什么时候呢?” 月夜下的巴说。 绯村怔怔看着自己斩断白雪的刀刃,看着手中斩断巴幸福的刀刃。 他默默将它收回刀鞘。 饭冢坐在绯村与巴的屋子里,悠哉地吸了口烟。 屋外田地银装素裹,他看着绯村与巴亲手开垦耕种的田地,忽然笑了笑。 “此地不宜久留。”他起身走到屋外,忽然停下脚步。 暼了一眼屋内。 “永别了,绯村。” 佩刀的男人蒙着面罩,看向行走在雪林中的绯村。 他扯下面罩,弯腰捧起一团雪,猛地塞进嘴里。 一声嘹亮的清鸣声,有鸟儿振翅而起。 仿佛看见尸山血海。 绯村嗅到了血的味道。 他转过身挥刀格挡,刚好挡住了凌厉一刀。 两柄刀碰撞,摩擦出刺眼的火星。 男人看见绯村的神情。 他的眼睛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自己,没有来得及拉正焦距。 男人阴沉一笑,使劲挥刀,刀锋剧烈碰撞,他借力退到几步外。 手中的刀咬在嘴里,伸手从腰间捏住一枚手里剑。 “唰。” 绯村闷哼一声,肩上插着那柄涂有毒汁的暗器。 抬眼看去,男人已经消失了。他感到视线模糊,站立不稳,跪坐在雪地中。 他握刀的右手砸在雪地上,左手紧攥的绸带垂落。 他松开缎带,一丝一丝、连皮带肉地拔出手里剑,丢在雪地里。 殷红的血迹散落开来。 佩剑的男人躲在树后,又往嘴里塞进一团冰冷的雪。 雪代巴轻轻拔出匕首,悄无声息地。 老人忽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出现在巴面前,一记掌掴将她摔在地上。 他拎着那柄短匕,像拎着玩具一般。 巴倒在地上,闭着双眼,鲜血从红肿的嘴角流出。 她痛苦地皱眉。 “你爱上他了吗?”老人说,“女人这种东西真是麻烦啊。” 巴勉强睁眼,却半天都站不起来。 老人俯视着她,身躯魁梧,仿佛要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 “不过这也难怪,人的感情是很容易改变的。” 他说。 “而且越是强烈的感情,就越是难以控制……爱与恨的差别,可能比一张纸还要薄啊。” 他一字一句地说:“这就是人与生俱来的孽。” 巴攥紧拳头。 “无论是多么冷酷的刽子手,在情孽面前也如同婴孩。”老人自顾自地说着。 巴撑着地板坐起身来,盯着老人,轻声说:“如此深谋远虑……”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瞳猛地收缩。 她张开嘴。 “嗯?”老人察觉到一丝不对。 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影子。 手指已经插进巴的咽喉里。 她想咬,却咬不动,甚至咬不破他的皮肤,只能被拎着脖子提起来。 “别乱来。”他淡淡地说,“咬舌自尽需要相当的力量和觉悟,而且……” 他忽然嗤笑起来。 “你就算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几支手里剑划破空气,像箭矢般掠向绯村的背影。 他转身挥刀,将飞剑劈飞。 而与此同时,佩刀男人已经双手举刀,腾空而起,来到他的头顶上。 “嗤——” 鲜血四溅。 绯村面无表情,依旧没有看他,只是跪在雪地上,双手握着刀,然后轻轻转动刀柄。 拔出刀后,也没有别的动作。 男人提着刀踉踉跄跄地后退,口吐鲜血,胸口被洞穿的伤口也不断涌出血来。 他捂着胸口,手用刀拄着地面,转身背对绯村,想要逃走。 走出两步后,他握不稳刀了,刀无声落在地上,压塌一片积雪。 他倒在雪地中,挣扎着抬起头。 绯村仍然跪坐在原地,目光涣散。 佩刀男人从面前的雪地中拽出一条火绳,猛地拉动。 寺庙内,老人忽然抬起头,仿佛听见爆响声,看见远处的雪林积雪被炸得纷飞四散。 他松开手,将手指从巴的嘴里拔出。 “真的想死的话,随你好了。”他说。 巴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老人离开寺庙之前,又回头暼了她一眼。 “不过,你不要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他说,“清里他……为什么会被杀。” 如雷贯耳。 巴睁大眼睛,如鲠在喉。 “女人啊……总是这么自私。”老人淡淡地说,“总想抓住来之不易的幸福……只是幸福就必然想捉住吗?” “不管之前的幸福是被谁毁灭的。” 她呆呆坐在原地。 “对你而言,清里到底算什么?” “难道不是你无可替代的人吗?至少对清里来说,你是无可替代的人吧。” “否则,对剑术没有自信的他,也不会到动荡的京都来。” “他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也想让你得到幸福。” 巴忽然轻轻颤抖,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那么……那么他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了啊……”她哽咽着说,“我只是希望如此而已啊……” “这就是男人的孽。”老人摩挲着自己的精铁护臂,“男人为了使女人幸福,必须保护家庭,保护村子,还要保护这个德川的天下。” 他瞪圆双眼,沉声说:“德川覆亡,个人的幸福亦随之烟消云散……只要有人想颠覆德川幕府,即使是再幼嫩的一株萌芽,我们也要不择手段地将其拔掉,这种谨慎的做法,正是造就德川三百年太平盛世的理由,这个任务一直由我们完成,这就是我们的孽。” 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还未散尽,树林中飞扬起来的积雪还未纷纷落地。 绯村提着刀走在林中,红发垂落,鼻梁上、眼眶边沾染着不知敌我的鲜血,刀疤也在淌血。 他的耳蜗里也有鲜血涌出。 听觉暂时丧失。 他仍然攥着紫色缎带。 手持巨大斧头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戴着面罩,眼神阴沉。 他挥动斧头时,空气中传来撕裂气流的声响,但绯村听不见了。 巨斧劈下! 绯村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一个字。 他双目失神,向后退开一步,躲开了斧子。 男人毫无生涩凝滞地再次扬起巨斧,足以劈碎牛骨的刀刃横掠向绯村的腰间。 剑心举起刀勉强挡住,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重重撞在一棵树上,积雪漱漱落下。 他双手握刀,向前踏上一步,身后却感到一阵剧痛。 一只缠绕着倒刺的尖锐铁爪从树上落下,钩爪深深陷入他的血肉,然后撕扯着卷起! 从他肩头掀起一大块肉,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缩回枯枝间的人影。 鲜血抛起很高很高,但来不及做什么,绯村又低头躲过猛劈在树上的利斧。 他喘着气,将紫色的缎带放在肩上的伤口处,按在那儿止住鲜血。 暗红色很快浸透了绸带。 绯村感到自己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冥冥中的一种感觉。 他低垂着眼睑,仿佛奄奄一息。 又念了一次那个字。 “巴……” 再抬眼时,是由天而至的斧头。 他只来得及举起刀,就被劈砍得向后退去,背后又被神出鬼没的钩爪扯开几乎见骨的伤口。 他仰起头,几缕鲜血从嘴里吐出。 “巴……” 红发随风飘起。 他跪倒在地上,面前是再次高举巨斧的男人,身后是鬼爪闪烁的人影。 绯村几乎丧失了感知—— “我们也是在保护百姓的幸福,不惜豁出性命,你明白吗。”老人说。 “我们都是罪孽深重的人啊。” “在轮回中苟活,也在轮回中死去,这就是人的宿命。” “为了德川,也是为了百姓,我们必须打倒那家伙。” “没有这个可憎的乱世,你根本不会遇见他,你们间的故事也根本不会存在……换句话说,你们的故事不该存在。” “你会爱上他也全是罪孽使然,世上没有不会犯错的人,想想清里,想想你无可替代的男人,清里。” 雪代巴跪坐在地上,仿佛冥冥中感应到什么,瞳孔一缩。 他右手握紧刀。 左手拔出稍短的太刀。 双臂交错,俯下身来—— “嗤啦——” 他右手的刀锋指向身后,左手刀刺入前方。 一刀贯穿鬼爪,一刀刺进咽喉。 手持巨斧的男人松开武器,抽搐着向后退去,刀刃从他脖颈处缓缓拔出。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跪坐而下,手指探入雪地里,拽紧那根压在大雪中的火绳。 积雪忽然爆炸开来,比之前还要更加猛烈,狂风与气流卷起绯村的红发,他淡淡看着前方的男人被淹没在爆炸的浪潮里,失神的眼眸被映成银色。 “巴……” 他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巨浪一般的气流席卷而开,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积雪冲天而起,在古寺就能清晰地看见白色的雪层冲上高空,周遭的枯枝都疯狂晃动,覆雪漱漱落下一地。 缘站在古松下,积雪落了他满头满脸。 他只是呆呆看着爆炸的方向。 “已经设下陷阱,竟然还要付出如此大的牺牲?”老人皱起眉,喃喃地说。 他闭上眼睛。 “但也在意料之中。”他看了一眼巴,“我一定会解决那家伙,这也是为了清里,为了众多为幕府而死的部下们,让他们的死变得有意义的唯一方法。” 他走出寺庙,声音远远传来。 “你就用自己的双眼看到最后吧,也算是对一心想要保护你的清里,最低程度的吊慰。” 巴静静坐在那儿,坐在佛像之下。 “清里……大人。” 绯村提着刀走在雪地中,脚印带着血。 他的左眼几乎睁不开,有暗红色的血顺着面颊缓缓流下。 忽然又下起雪来。 他倒在雪地中。 疲惫感从四肢百骸中涌向心头。 他握刀的手指猛地抓紧,另一只手撑在雪地上,喘着气爬起来,将刀拄在地上才勉强没有摔倒。 面前的雪地上是红色的斑点,那是他的血。 拄刀的手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看见的不是冰雪世界,而是漆黑的夜。 红色的花瓣漫天飘舞,远方的天际线上有一棵树。 一盏一盏灯从他眼前亮起,一直延续到大树下,像是一条指引的路。 那是黑夜里唯一亮着的东西。 他拄着刀前行,鲜血顺着浑身衣衫流下,他在几近虚脱的行走中发现,脚下踏着的不是路。借着暖融融的灯光,他看见的是一具具尸体。 全都是尸体。 “老板娘,拜托你准备一间房。” “你们可真是忙啊,杀完人就是女人。” “你准备怎样安置巴?” “不知道,她又不是我的女人。” “别人可不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是你救过的人,再考虑一下吧。” “桂先生……” “还不如死掉啊,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小荻屋的老板娘,饭冢,还有桂先生,他们似乎都在他耳边说话。 绯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下一步迈出后自己会不会倒下。 他想到了清里,终于无比深切地体会到了那个年轻人临死前所说的话,是承载着多么沉重的份量。 “不想死,也不能死。” 绯村拄着刀,来到那棵树下。 他仍旧不知疲倦地走着。 紫色缎带缠绕在他的手臂上。 红色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已经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掩埋了尸体。 巴似乎出现在他身后,就像那些平淡的日子里一样,uu看书.uuanshu 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走过那些山间古道,清溪老桥。 前方没有路了,黑夜像被截断了一样,露出灿烂的阳光。 就像从夜的世界走向白昼。 他看见金黄的田野,碧蓝与翠绿相间的梯田。 “一起去吗,大津?” 他虚弱地说。 他看见落花与树叶飘满山涧,她曾与他走过这条林间小道,看着枫叶飘到水面,像小舟。 “一起去吗,大津?”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血从嘴角汩汩流出。 他在等身后的巴回答,但那个身影只是幻觉。 他看见漫山遍野的花海,她常常驻足的地方,他也会停下来等她。 他看见田野里高高的向日葵,他有时会折一支给她。 他看见她所说的,晚秋的茜草,夕阳在那簇风景中沉入湖面。 绯村站在这些景色中央,回过头,身后的巴不见了,他抬头看,满天的红色花瓣一片一片沉沉压落。 他沉默地转过头,眼睑低垂。 “大津……” 他深深吸了口气,哪怕仅是呼吸也伴随着剧烈疼痛。 幻境倏的破灭了,他再次回到风雪交加的白色世界中,寒风冷的刺骨,伤口疼得麻木。 他咬着牙,拄着刀,直起身子。 红发在大风中飘舞不休,他睁大尚还能够看得见的右眼,握紧手中的太刀。 “一起去吗?” “大津!” 即便北风咆哮,他的声音也在山野间徘徊不去。 紫色绸带迎风飘舞。 第4幕·10字伤(下) 巴跪坐在屋子里,忽然感到脸颊冰凉。 有雪花从微微敞开的门间飘进屋子里,像樱花瓣。 雪松下的缘咬紧牙齿。 老人双手环抱,站在门前,魁梧身躯如同矗立在雪地中的宝塔。 他看着从林间阴影中走出的红发男人。 绯村拄着刀,双手撑在刀柄上,似乎头都抬不起来了。 巴似乎察觉到什么,她起身快步来到门前,冰冷的杀意夹风带雪地卷进屋子里,她看见绯村的身影。 他浑身浴血的狼狈。 他手臂上环绕的紫色绸带。 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眼神凄哀,蹙眉转过头,似乎这画面如刀般捣进她心里。 她无力地将脑袋靠在门上,闭上眼睛。 有时候,我多么希望你对我坏一点,希望你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纯粹的刽子手。 可你…… “看你这个样子,能来到这里已经耗尽全力了吧。”老人平静地看着他。 “即使是拔刀斋,失去了要保护的东西,战斗也会变的艰难无比。” 绯村没有应声,扶着刀喘气,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让他彻底倒下。 只有老人无情的声音缓缓传来。 “你要保护的东西,其实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 “我们与你不同,奉幕府之命,以〔暗乃武〕之名铲除你,同时,也为众多部下报仇雪恨。” “这是保护不了他们的我,唯一能做出的补偿。” 绯村仍是没有回答,像是已经失去五感,听不见也看不清一切。 老人不再废话。 他身影移动的时候,缘甚至以为他消失了。 只看见雪地中掠起一道白线,积雪纷飞,眨眼间来到绯村面前。 绯村没有抬头,像是凭借习惯与感觉一样做出拔刀斩的动作,右手握紧刀柄,连同缠绕刀柄的紫色绸带一起握住。 拔刀斩! 巴的瞳孔一缩。 斩击落空了,不是因为老人多快,而恰恰是因为他放慢了一步,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仅凭直觉与仅剩的战斗意识的绯村对着空气挥出了竭尽全力的一刀。 然后甚至来不及收回刀,就踉跄着快要倒下。 他喘着气,刀挥空之后,被老人一拳砸在脸上。 他的身躯高高抛起,双脚脚尖几乎离地。 但他向后一踏,硬生生止住倒下的趋势,借着惯性将刀鞘插在地上,这才没有倒下。 使用拔刀术后反手持刀,他再次出刀,被老人轻易闪躲。 他身躯踉跄地迈上几步,凌厉地出刀,却显得没有章法,杂乱的刀术被老人用精铁护臂轻易格开。 一直垂着头,思考都是奢望。 又是一刀砍向老人,老人用手挡住,飞起一脚踢在绯村头上。 剑心横飞出去,栽倒在雪地里。 手指几乎握不住刀,但刀仍然没有离手。 巴双手抱住脑袋,捂着双耳,身躯微微颤抖。 她闭着眼,嘴唇苍白,无数声音蜂拥进她的脑袋里…… 绯村的闷哼声。 老人的说话声。 剑风。 拳罡。 还有,他说过的那些话。 雪花从她紧靠着的门边涌入。 还有血腥味。 屋内,站着浑身是血的清里,他平静地看着巴,手上托着那朵红色的鲜花。 是她在江户时最爱的那种。 椿,象征着鲜血与死亡,也象征着幸福。 周遭忽然没有声音了。 巴缓缓睁开眼睛,一丝一丝地转过头。 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那具站着的尸体。 幻境,却栩栩如生。 巴静静地看着他。 清里看了一眼手中的花朵,又看了一眼巴,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也露出微笑的表情,只是眉间缠绕着哀愁。 眨眼间,他消失了。 屋内只剩下一个人。 那朵花落在地板上,安静的一动不动。 巴闭上眼。 老人一手提起绯村,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在他腹部。 绯村吐出一口鲜血,老人又松开手,双手合十,在他倒下前狠狠砸在他脖颈上。 他仍是不肯倒地,老人却再一次欺身而上,一掌砸在绯村脸上。 剑心连退了好几步,还没站稳,手指抓紧刀柄便掠起一刀! 老人抬手,刀刃斩在护臂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抬起另一只手,做出爪的手势,猛击在绯村胸前。 剑心攥紧紫色缎带与刀柄,翻身倒在雪地里。 身体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一直撞到树干才停下。 老人看着他,从怀里掏出巴的短匕。 轻轻出鞘,寒光渐起。 绯村再一次,似乎也是最后一次,扶着刀,披着紫色缎带站起身来。 雪花飘洒着落在他的头发上,他抬起头,即使看不见,却做出看着天空的模样。 一枚雪花飘在他鼻尖上。 沁凉剔透。 他张开嘴,大声呼喊,吼叫,却被风声遮掩住,像困兽之斗,像被大雪扑灭的火。 雪松下的少年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白衣女人睁大眼睛,那双漂亮的眸子骤然收缩。 剑心向前踉跄挪动了两步,然后一步一步加快速度,提着刀,大吼着跑向老人。 像是风儿卷起雪花扑在石墙上。 老人也冷冷一笑,握紧刀,如同光影般掠向绯村。 “我为天下苍生的幸福而仗剑杀人。” “但是,你却因此失去了幸福。” “我夺走了你最重要的东西,却还浑然不知。” “我还对你……” “我……” 吼叫,却无声,没有人听得见,像被风雪掩埋的尸体。 “根本没有保护你的资格。” 虽目不能视,可他有一种感觉。 且一直都是凭借这感觉再与老人战斗。 他一手提着刀,另一只手也放在刀柄上。 紫色的绸带缠绕在刀柄上。 抡起长刀,划过扇形的弧度,像一道弯月。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也要……” 即便什么都看不见。 他却感到自己的动作圆融,身子像忽然轻盈了一般。 劈下那一刀。 他好像回到那个环境中,周遭一片漆黑,他闭着眼,浑身是血,微微抬头,感受到漫天红色花瓣飘落。 有几枚落在自己脸上,一切都安静下来。 一双白皙,温柔,暖和的手,从他脑后伸出来,绕过红发,放在他流血的双耳上。 “是啊,而且我们的药比想象中要卖得好。” 手指缓缓划过他的脸颊,遮住他的双眼。 他微微张开嘴唇,却忽然平静下来,仿佛是飘摇的舟忽然靠岸。 “没什么,你看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他将手放在她的手上。 “可是,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似的。” “傍晚时,我欣赏过秋天的茜草。” 他拿开她的手,睁开右眼,提着刀转头看去。 的确是红色的花瓣在飘落。 可身后…… 可身后空无一人了。 他四处寻找她的身影。 无果。 忽然,他置身的世界变幻了,他来到小时候,那个埋葬强盗、人贩子与三位姐姐的地方,那个竖起一片片坟冢的地方。 夕阳下,一支木架上缠绕着紫色的缎带。 “巴。” 绯村怔怔看着它,喃喃地说。 他睁大右眼,瞳孔颤抖,声音亦然。 “我……要……保护……你。” 幻境破碎。 大风将裹在剑心脸上的紫色绸带卷走,飘落一边。 他回到了与老人生死相向的那一瞬间。 听见刀刃撕开衣衫的声音。 听见刀刃切开柔嫩肌肤的声音。 鲜血四溅,止不住地喷洒在他脸上。 他握刀的手虽然疲惫,却狠狠斩下了这一刀。 终于,一切安静下来,刀刃也停止下斩,斩不动了。 鲜血飞溅后,缓缓趋于平静,只是慢慢淌下。 他终于睁开了双眸。 那一刻,视觉恢复了。 定格在他眼中的,是巴的背影,是她鲜血淌出的肩膀,以及贯穿她右肩,深深斩开的另一人。 她的手握住老人手中的匕首,指尖流着血。 她与老人身上同时掀开巨大的切口,和美艳的血花。 剑心看着这一幕,双手握着刀。 “我无法理解……”老人缓缓向后倒去,栽倒在雪地上,“女人这种东西。” 他睁大眼,死不瞑目,身躯在冰冷的雪层上渐渐冷却。 巴轻闭着眼,神色却没有多痛苦。 她倒向绯村,脑袋靠在他的手臂上,而他仍然维持着握刀斩下的动作,静默地站在原地。 “巴!” 他的声音不再被压抑,如同破土而生的萌芽,撕开暴风雪的掩埋。 雪松下的少年噗通一声跪坐在雪地上,失魂落魄。 他的剑插在积雪中,鲜血被掩埋在白色里,紫色的缎带落在一边。 他坐在地上,她躺在他的膝上。 血迹斑斑的雪地上,像凄艳的画。 她披散着头发,忽然露出疼的表情,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剑心低着头,瞳孔颤抖着,呼吸都伴随着颤音。 “巴……巴……”他喃喃叫着她的名字。 她缓缓地睁开眼,像是在做一件极其吃力的事情。 她没有力气看着他的眼睛了,只是轻轻拿起那柄短匕。 缓缓举起,对着他的眼睛。 世上最温柔的眼神,竟是握着凶器的人所流露出的,无论是曾经的他,还是现在的她。 剑心闭上眼。 巴颤抖地举起匕首,刀尖刺在他眼角下方,轻轻缓缓地划下。 划开一道刀痕,与从前那道交错。 鲜血淌下,但血并没有流个不停,很快就止住了。 剑心的眼泪与刀痕的血混杂在一起,滴落在巴脸上。 她的表情不再疼了,而是心满意足的笑容,就像她从前那样快乐……从前那些罕见的笑容。 天地间一片寂静,上天也并没有留给他们太多时间。 只够她一句话。 “对不起,夫君。” 她握刀的手垂落在雪地上,一串晶莹的泪,最后一次从眼角滑落。 剑心将她的脑袋抱在怀里,俯下身子。 风停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落遍荒野,掩埋一切。 雪渐渐小了。 绯村静静坐在屋子里,炉子里没有生火,门也没有阖上。 他缓缓抬起头,眼睑低垂,看不清眼神。 巴安静地躺在被子里,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也没有痛苦。 绯村的手指轻轻放在她脸上,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两道刀痕,十字伤疤 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他温柔地看着她,只是她感受不到了。 “虽然不得不与你分别了,巴。” “但至少现在,让我们待在一起吧。” 饭冢拿着刚刚到手的金子来到港口,有一艘船要启航了。 他走在窄小幽长的巷子里,忽然看见小巷尽头站着一个人。 他提着刀,面目陌生。 “看来这回轮到我被人验尸了啊。”他的嘴角有些抽搐,伸手拔出腰间的刀,“不过……人生是一场赌局啊!是输是赢,不下注可不会知道。” 他拔刀冲向对手。 然后,毫无悬念,被一刀斩死。 斩杀者,志志雄真实,暼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他临死前,还死死攥着那袋金子。 桂先生沿着山路缓缓来到绯村与巴曾经的住处,春雪已经消融了,许多耐寒的花甚至绽放开来。 “绯村。” “桂先生。” “这里发生的事,我大概知道了。”他说,“十分抱歉。” 剑心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坐在巴身边。 “内奸已经被解决了。”桂小五郎低声说,“我物色到一个高手。” 他的眼神怀有歉意,似乎想做些补偿。 “今后暗杀的工作,就交给他吧。” 剑心没有说话。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继续挥剑助我完成大业。”桂先生的语气忽然坚定起来,“京都的状况十分惨烈,以新选组为首,幕府正在加紧搜捕维新志士,如果无人仗剑支援,志士们一定会全灭的。” 剑心微微抬起头,语气平淡。 “是这样啊。” 桂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他来到屋内,在门口坐了下来。 “绯村。” “是。” “我曾经拜托巴姑娘一件事,我拜托她当你这柄刀的刀鞘。” “刀鞘?”剑心一怔。 “没错。”桂先生轻声说,“她现在……依然是你的刀鞘,但愿如此。” 绯村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追忆什么。 “桂先生。”他说。 “嗯?” “现在我所能做的,只有继续挥剑而已,巴也理解我,所以她舍身保护我。”他低声说。 “是这样啊。” “但是,当新时代来临后……” “你就要放下刀剑吗?” “我不知道。”他说。 他的手边,太刀安静地躺在那儿,就像榻上的她一般沉眠。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我将不再杀人。” “绝对不会。”剑心顿了顿,补充说。 桂离开了小屋,安静地走在山路上,u看书.uuans 周遭鸟声虫鸣不断。 “高杉,不幸被你言中。”他自言自语地说,“飞天之剑,不应该用来破坏旧时代,而是应该用来保护新时代。” “对不起,绯村。” 那间充满白梅香的屋子里,香味不散。 剑心将紫色缎带从她身上拿起,左手托着脸颊,指尖在十字伤上缓缓摩挲。 “巴,那么,我要走了。”他轻声说。 他伸手拿起剑。 似乎沉重了许多。 火焰熊熊燃起,点着了屋子,火光映照着剑心的侧脸,他转身缓缓离去。 也许终身不再踏足此地,这间屋子,这片田野,这…… 他停下漫无边际的思考,害怕自己深陷其中,追忆无垠。 “巴。” “失去你之后,我终于能体会到你的悲痛了。” “你一直忍受着这种悲痛,对吧。” “一定很痛苦吧,一定很恨我吧。” “但是,你却保护了我。” “让如此罪孽深重的我,活了下来。但是你不用再忍受这痛苦的煎熬了,不用再受折磨也挺好呢。” “我会……背负这份痛苦活下去,并寻找赎罪的方法。” “为了保护我而死的人,也为了死在我刀下的人。” “虽然痛苦,但我想我应该能承受得了,因为以往就是如此。” “只要我还记得,你让我体会过的温暖。” “应该可以吧……我……虽然不得不与你分别了。” “但现在……至少现在……我们……待在一起吧。” 尾声 阴暗的小巷里,有人仓皇奔逃。 他消失在拐角时,有红发剑客与他错身而过,站在小巷中央,孤身面对一群新选组的武士们。 武士们嗅到凌厉的剑气,纷纷停下脚步。 “退下。”红发剑客说。 “什么?” “说什么呢?你这家伙!”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 “想活命的话就立即退下。”他说。 “否则……” 借着灯笼的光,武士们露出惊骇的神情。 “红色的头发、十字刀疤……你就是那个〔刽子手〕!”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手握刀柄。 红发的剑客,刽子手拔刀斋总是在脖颈上缠绕着一条紫色缎带。 他的身影出现在任何第一线的战场,都会掀起腥风血雨。 他常常抱着刀坐在角落里。 不知想着怎样的心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抱着刀,闭上眼,将下巴埋在紫色缎带中时……能够嗅到白梅香,能够感受到一双细腻温暖的手。 她从他身后环抱着他,将下巴放在他脑袋上,替他遮住所有的雨雪交加。 那以后,他仍是杀人无数。 仍是穿越尸山血海。 剑上沾满无法洗褪的鲜血,十字刀疤凶名远扬。 那柄刀,最后留在一处战场上。 幕府末年,京都有个被称为刽子手拔刀斋的志士,他在战乱中杀人无数,手握血刀,开拓出新时代〔明治〕,然而,他却随着动*乱终结而销声匿迹—— 幕府末年,明治之初。 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此情此景,怎么会有有酒不美味? 比古清十郎提着酒壶,迎着朝阳走到那处坟地上,忽然一怔。 正如当年,初次看到这些绑成十字的木架。 在所有木架的中心处,一支新近竖起的木架上,缠绕着紫色的缎带。 时代洪流,总是不可逆,爱情总是像一叶扁舟般飘摇。 比古清十郎眯着眼,将壶中酒淋在墓碑上。 然后眺望向远方。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心太。” “太柔弱了,不适合剑客,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剑心吧。” “剑……心。” end 2015年10月20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