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門板並未完全閉合,門縫中透出尋常的光影。
“有什麼聲音?”袁振反應過來提問。
“不是‘有’,是‘沒有’。”莫雲晚停下腳步,眉頭陡然一皺。
她沒有等迴應,幾步上前推門而入,話音甫落便是動作。
“監護儀沒聲。”她說得極快,“不是靜音,是斷電。”
房間中央一片安靜,唯有窗簾被風拂動時發出細碎的摩擦聲。
病床旁的監護設備整塊屏幕黑著,床頭插板電源鬆脫著拖在一邊,電線被拔出位置極不自然,連備用電源都沒連接上。
“設備不可能一下子全斷。”莫雲晚瞇眼,走過去順手將礙眼的東西往病床上一扔,毫不在乎是否落在了病人袁鍾的身上,動作利落地找到被動過手腳的位置,“監護設備都設有自動備用電池,要一起失效,不是斷電,是知道接線方式的人親手拔的。”
“這玩意兒很少人會裝,隻有幾家合作單位負責定期保養,醫院的人都不一定了解情況。”她翻看著冷聲補了一句,“一般人拔不對這麼多口,起碼在觸發警報之前。”
袁振的表情僵住了,剛欲開口,就被一旁的邵梓截斷。
“你們的‘家庭醫生’現在在哪?”他看向袁振,“按理說他該隨叫隨到?剛才你介紹的時候也沒說有這麼個人。”
“他……今天剛好有事。”袁振下意識迴答。
“專挑今天?”邵梓哼了一聲,終於也是沒了好臉色,沒繼續糾纏。他目光一動,剛欲轉向設備線口檢查,卻突然停住。
角落處,病床邊原先空置的吊瓶支架上,一根針管狀的塑料軟管尚未完全收攏,管道接口處殘留著淺淡的液體痕跡。邵梓看得出來,那是剛剛才滴完的痕跡。
“姓莫的。”他喊了一聲。
莫雲晚立刻反應,得到信息後猛地轉身,伸手撈起病人手腕翻轉。她手指一掀,就看到手背的靜脈上有一個極其隱蔽的小針孔,周圍還殘留著一圈針頭按壓過的凹痕。
“……注射過。”她聲音徹底冷下來,再扭頭看向被邵梓戴上手套拿起的袋子裏的殘餘液滴,“不是營養液,也不是常規止痛……顏色太淺,黏度不正常,有問題。”
顯然,這個東西能被留下說明犯人走得很急,多半是剛才提前知道了他們要過來。
現在救人才是第一要務。
“他原本已經恢複了自主唿吸功能,缺氧應該是藥物作用。人工唿吸你會嗎?”莫雲晚徑直走向了那被弄亂成一團,各種用到和沒用到的設備全部斷電的監護設備裏。
袁振站在原處和棒槌似的,還有功夫迴問,“我?”
“當然是問你。”莫雲晚嗤笑一聲,“怎麼,救你親爹一命,不樂意?”
邵梓當然是會的,聽了這話就要上前,卻被從一堆雜物裏很快摸出了一些什麼的莫雲晚製止,看著她抬起袁鍾的半個頭打開了他的氣道,卻精準塞了個不知道哪拿的管子進去。
比起最平凡樸素的人工唿吸,她竟然是把原本正向流動的供氧軟管倒接,將出口簡單粗暴的壓入袁鍾口腔,用塑料袋改裝的單向膜覆蓋了其胸腔出口,徒手配合按壓,示意兩下以後直接交給了邵梓。全程沒有一個字眼,都是眼神和手勢交流,也是邵梓聰明很快會了意。
“沒有通電隻能這樣模擬手動唿吸球,比人工唿吸合理,能撐一會兒。”莫雲晚抬眸看向袁振,“大少爺,你們家應該有備用的供氧儀吧?家大業大應該不至於省這點救命錢。”
袁振隻來得及猶豫兩秒,就被莫雲晚犀利的眼神逼迫開口,“有的話應該在倉庫,我立刻叫人……我親自和人一起去找!”
“你先盡量叫更多人過來幫忙。”莫雲晚不耐,觀察胸廓起伏同時迴複,“你自己都不住這,別在這時候展現沒用的孝心。”
這時候她也來到了病床合適的位置,和之前一樣開始照袁鍾的瞳孔反射,卻在確認後再次皺起眉頭,又完全扯開下麵礙事的被子,去檢查腳踝上的動脈,“嘖……”
單看她的表情任何人都會覺得狀況不太樂觀。袁振實在不好在這種事表現得冷漠拖延,急忙找迴了他的“老本行”,但這迴真是有十萬火急的電話要打,而且為了提高效率除了手機還要用上他們外頭的內線座機。
見他離場,邵梓一邊控製著手動唿吸器一邊詢問,“怎麼說?”
“這不是粗略的切斷電源製止供氧,而是精妙的下藥設計,有人想要用設備斷電掩蓋主因。”她抬眼,聲音極快地壓低,“病程發展太快,要是沒人迴臥室看一眼或者沒發現他被注射過就完蛋了,比第一反應能預想到的要快很多,會讓我們對緊急程度產生誤判。”
“所以這是提前計劃好的謀殺,和我們剛剛的對話沒有關係?”
“應該是,隻是正好被我們撞見了。”莫雲晚轉頭瞄了一眼門外,“不過袁振現在還不需要知道這一點。你知道我要幹什麼吧?”
莫雲晚的個人風格隻能意味著一種不顧當事人死活的選項。
這種情況下騙人伴隨著可能不太好的後果,尤其對象是能夠輕易聯係自己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的權貴,但清楚這種情形莫雲晚的意誌不容轉移,邵梓無法慎重考慮隻能選擇配合。他掌控好節奏,能夠單手幫助袁鍾唿吸以後,就從兜裏掏出了手機。
一旁的莫雲晚還在檢查情況試圖找到更多癥狀分辨使用的藥物,眼角餘光掃過來看到光亮有些訝異,“袁振不是找借口把咱手機收了嗎?對了,我才想起來得趕緊找他要迴來。”
“我還有一個手機沒給出來。”邵梓都沒多解釋什麼,“我早知道他的心髒起搏器理論是在扯淡。你不是看到他自己都隨身帶著手機嗎?”
“哇哦,”莫雲晚驚訝張大了嘴,“你竟然這麼不聽話。”
話這麼說著,她還在床頭抽屜裏翻找,很快摸索出一袋顯然放了很久的生理鹽水。
裝著液體的袋子被莫雲晚拎起搖晃了兩下,同時照著光檢查有沒有什麼動過手腳的針孔。全流程隻用了十幾秒,這個袋子就被掛在了的架子上,姓莫的還有空吐槽,“這明明應該是護士幹的活。”
邵梓沒好氣,“別告訴我一個醫生不知道現在新一代心髒起搏器已經不會受電話通訊信號的影響了,這家人這麼有錢也不至於為了省這點錢冒著生命威脅。”
他其實也是在雙線運作,救人、跟莫雲晚嘴炮的同時借助手機消息轟炸了熟人——現在還有空的除了人手幾乎抽空的局裏也隻能是在外頭不知道幹什麼俞英健了。
“也許人家嫌麻煩沒有換新,或者品味比較複古呢?”莫雲晚隨口杠了一句,但是在翻看床底醫藥箱的同時皺眉,“喂,別忘了叫救護車。”
“開始就叫了。怎麼,我以為你有空聊天,已經對能把人救活手拿把掐了。”
莫雲晚罵了句髒話,“這家人演都不演了,這麼多家產巷子裏連個藥都配不齊全,還不看保質期。所謂的家庭醫生是吃閑飯的吧,找來找去就一個地西泮口服片過期一年了!”
“一年也還好吧。”邵梓探頭過去看了一眼,“我不清楚詳細數據,但這東西既然都能常溫放,應該不至於太嬌氣。”
知名持家好男人邵梓當然對保質期有自己的一番見解,食物和藥品基本能夠通用。
“是沒衰弱多少,正常來講也就三四成吧。”莫雲晚冷笑,“關鍵是已經打開過了,誰知道是什麼時候開開的?本來就隻有這麼點,現在是讓我救土撥鼠?是哪個殺千刀的給自己鎮靜完了把東西扔迴去了。”
邵梓瞧著她拎起那個開過很久的藥瓶和裏麵少得可憐的藥片,一時無語凝噎。
莫雲晚也有黔驢技窮死馬當活馬醫的時候,“算了,主要我不能確定犯人給他注射的東西一定是什麼。邵梓,你注意看著這家夥有沒有唿吸,我有空去審一下這家裏的其他人……袁振的病有可能會用到地西泮,在這種地方工作的人也多多少少需要抗焦慮。”
就在這時,袁振也迴來了,手裏還拿著備用的供氧設備,終於算是有了點用處。
“你吃什麼藥?帶著嗎?”莫雲晚一把搶過設備,問題來的簡單粗暴。
袁振一愣,還真報出了幾個藥名——這不奇怪,莫雲晚之前都判斷出他患有長期疾病,但是剛好就不包括現在能用到的東西,讓莫雲晚失望而歸。
“我們認為犯人應該剛剛離開。你說巧不巧?”手空出來的邵梓緩緩轉頭,直視袁振,“就在我們剛說他要醒的第二分鍾,就出了這檔子事。”
袁振臉色難看了一瞬,終於意識到自己也被懷疑上了。
“如果不是你的問題,就拜托你配合一件事。”莫雲晚一邊給袁鍾連接找來的新氧源,一邊輕描淡寫地說,“請你把你剛才在書房期間所有的通話記錄發到我同事手機上。我們不會公開,隻是排查一下有沒有可疑通信。”
“這也是對您自己的保護。”邵梓語氣則更柔,“現在人還沒死,但如果今晚出了事沒人能保證我們會怎麼想。你總不想在調查結果出來前,就被當成‘唯一知情人’。”
這迴是真的變相實現了剛剛他們討論過的“紅臉黑臉”套路。
袁振低著頭沒吭聲,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會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