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攸醒來的時候重重地歎了口氣,好像要把胸口裏最後一口鬱結之氣歎出去。 她看到窗外仍舊夜幕低垂,可她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睡了很久。 難道是這個長夜永沒有完結的時候了麼?
她想起來自己最後的記憶,她在司馬昂的懷裏,鬥篷蓋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到外邊的情況,可是她能聽見刀戟相撞的聲音,也能感覺到司馬昂在不斷地出劍。 她緊緊攥著司馬昂的衣服,司馬昂的喘息聲漸漸變得粗重了,她心裏開始難受,她想跟他說點什麼,她想說我好像又冤枉你了,你能不能看在我重傷的份兒上不要怪我呢。
可是她沒那麼大力氣說話,場合也不對,她不知道司馬昂這樣全力相搏能撐到什麼時候,她希望他能放下她,這就夠了,不用真的把他的命搭上。 她的傷口似乎是在痛,可她已經不怎麼覺得了,仿佛感覺開始遲鈍,她心裏忽然明白,這大約是魂魄要漸漸抽離身體了。
她緊緊攥著司馬昂的衣襟,她還不想,還不想現在離開他,她待在他身邊的時日太淺了,她還想再多幾日。 隻是漸漸地她的手指也沒有了力氣,她好像抓不住司馬昂了,她的心裏痛得厲害。
司馬昂每隔一陣就低低地同她說話,或者隻是喚她的名字,每到這時候她就清醒一點,她不知道是不是司馬昂也感覺到她快要死了,所以想喊住她的魂魄。 她心裏麵有點高興。 又有些釋然,這樣就足夠了,倘或現在死了,就仿佛是一場長醉罷了,醉倒在愛人懷裏,不複醒來,那可是她從前從未敢奢望過地福分。
她的心裏漸漸安寧起來。 那些操心勞力的事慢慢變得模糊了。 似乎還有許多話沒交代給那些掌櫃們,還有好些款子的去處沒交代清楚。 六兒還不知道在哪,幸而自己預先把那些話告訴她了,倘或她命大活著,自然能找到她留給她的東西,六兒就能好好地活下去了,隻是那些曾經為她賣命出力的人她都顧不得了。 她又想起那些正在督辦中的軍械,司馬昂去了前方。 誰來督辦軍糧,但是忽然又想起,自己可是糊塗了,這裏出了這樣地事,司馬昂哪裏還有可能去邊城。 她想起司馬昂的話,他是不欲活著了,她想歎口氣,雖然半世基業終究要付諸流水。 可她終於要安眠了,種種煩亂地事不過是造化一場,都不與她想幹了。
耳朵裏雖然還聽得見司馬昂在喚她,且那聲音似乎也越來越急迫越來越厲,可是她也顧不得他了。 她想再跟司馬昂說最後一次喜歡,可是也沒了力氣。 模模糊糊地又想到還是算了,司馬昂什麼都知道的。
再之後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可她現在又醒了,昏沉沉地躺在**,六兒在一旁驚喜交加地叫嚷著什麼,她沒費心去想六兒在說什麼,她想找司馬昂,可四處看著,這裏隻有上官縝和柳葉,時間就像倒了迴去。 仿佛還是在事發之前的那個夜裏。 沒完沒了的夜裏。
她的耳邊像落了隻mi蜂一般,隻聽見嗡嗡嗡的聲音。 好一陣子她才聽清六兒說的話。 “小姐,你都昏迷了兩天了,可算是醒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我這就去佛龕前上柱香去。 ”
兩天了?子攸迷糊地算著日子,她又看了一眼四周,這裏不是王府,也不是穆府,這裏是哪裏?兩天了,司馬昂呢?他真地把自己送出來了,可他在哪呢?迴到王府去等死了?
子攸的心“呯呯”地重重跳了兩下,眼前金花亂迸,差點又暈了過去。 六兒送上水來,她也隻是潤了潤口,喝不下去,她要說話,可是也發不出聲來。
還是六兒跟她的時間長,知道她心裏想什麼,“小姐,姑爺沒事,都平安著,什麼事都沒有。 就是大爺逼著姑爺出征去了,趕不及迴來等小姐醒來。 ”
子攸唿出一口氣來,隻聽到“沒事”、“平安”,其他的字也沒聽進去,就又昏睡了過去。 其間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六兒喂她喝藥,又是有人在換她身上的繃帶,隻是都不真實。
她雖然是昏迷著,可心思卻漸漸清楚起來,那種情形下分明是穆建黎要殺他們,怎麼可能後來還放司馬昂出京城呢,那分明是謊話,必然是司馬昂不在了,六兒才編了那話,隻是想叫自己安心。
子攸還在夢中,唿吸便急促了起來,也不知怎的就把自己憋得醒了,六兒還守在一旁,嚇得忙問她怎麼了,她抓著六兒的手,以至於急的哭了,“可……可是哄我呢?”
柳葉也在一旁待著,聽了這不著頭腦地話瞪大了一雙眼,伸了手指頭在子攸麵前,“這是幾?”被六兒一把打開了手。
“別混鬧。 ”六兒瞪了柳葉一眼,他悻悻地走開,去叫上官縝。
六兒拉著子攸的手輕輕地搖了搖,“真是沒事了,那時候我躲在王府門口,聽得真切,看得也明白,這次啊,好像這次事真跟大爺無關,大爺那暴跳如雷的模樣也不像是裝的,他還以為是王爺幹的呢!大吵大嚷地說是王爺要借刀殺人,給老爺的耳目看。 王爺還跟他動了手,他那幾下子功夫,舊日在王府裏耀武揚威地,誰知對付王爺就沒一點招架之能,不但從馬上摔下來,還被王爺砍斷了劍,他差點沒叫王爺殺了,也虧他躲得倒快。 後來他就惱羞成怒了,說北邊一個什麼臨陽城丟了,說是軍情緊急,叫王爺快著帶兵去什麼的。 然後他就走了,過後王爺也走了。 街上那些兵都叫京兆府尹帶走了,等街上消消停停的了,就有個王府的侍衛迴來尋我,告訴我小姐在這裏,叫我先一個人也別告訴,隻悄悄地來服侍小姐。 ”
子攸舒了口氣,六兒的話雖然亂七八糟,但是她還是聽出了大概,她心頭有些亂一時還理不清頭緒,卻放了些心。 六兒的記性很好,又口齒伶俐,這會子攸的精神還不錯,她就把那天聽到的話一句一句地背了一遍,上官縝跟著柳葉進來,站在子攸身邊,也聽住了。
六兒學完了話,子攸半日不語。 柳葉捅了捅上官縝,“我都迷糊了,到底是怎麼迴事啊?”
上官縝笑了笑,“子攸,依你看呢?”
子攸緩緩地唿了一口氣,“能是誰呢?穆建黎既然能殺司馬昂卻沒有殺,那必然不是他做的。 若是有人要借刀殺人,那必是一個極了解穆家內幕的人。 穆建黎為人剛愎自用,對手下人刻薄寡恩,總以為人人都怕他敬他,無人敢反他,其實人心是不好說地,恐怕這一次就是他自己人做地。 外人不是那麼好調動京防營的人地,嗬嗬,如此明了的情形,隻是穆建黎他自己不肯這麼想罷了。 ”她閉了會眼睛,思索了一陣,“我受傷之後,是誰帶著穆建黎的東西來代他看望我的?”
六兒連忙迴道,“就是王府裏出去的那個翠紋。 ”
“嗬,又換了得用的人了。 ”子攸微微笑了笑,麵色似乎略微迴轉了一些,“這麼說那丫頭現在是最得勢的,那就難免有人不歡喜了。 上一次那府裏女人們勾心鬥角,結果先來的勝了,後到的嫂子死了,如今卻是後來的勝了,先來的敗了,可是風水輪流轉,報應來的夠快的。 隻是這一次敗了的娘家不肯罷手,嗬嗬,在穆家,在宮裏,從來都不僅僅是女人間的爭鬥而已,那是女人背後各種勢力的角逐。 ”
六兒驚訝地掩住了口,“小姐是說那個孟凡義……是了,大奶奶死了,來探視小姐的女眷本該是孟凡義的那個姐妹,按次序確實不該是翠紋丫頭的。 孟凡義的姐妹若是不得寵了,隻怕他的地位也不如從前了,他是不好過了吧。 ”六兒總沒想到這麼多,她想起子攸卻素來如此,看著是副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模樣,有些時候卻心細如發,許多事在六兒看來隻是不起眼的小事,子攸卻極為**。
子攸微微點了點頭,“何止不好過,孟凡義這些年在外頭沒少打著穆建黎的旗號幹缺德事,他也是太過貪了,有些事隻怕抖出來的話連穆建黎都容不下。 倘或他一時失了寵,必然有人向穆建黎遞話,若說他要狗急跳牆,也有可能。 ”
上官縝笑著搖搖頭,“太過混亂了,倘或我是你,我倒寧可遠遠地離開京城才是,這可真是是非之地。 ”
子攸沒有迴話,隻出了半日神,雖然相信了司馬昂是好好活著的,可是這會兒身上疼,心裏難受又有些愧疚,很是希望司馬昂能在身邊。 六兒知道她憂心王爺的處境,卻不說破,隻拿許多不相幹的話來說。 上官縝也說了些她小小年紀隻要好好調養,身子並無大礙的話。
子攸也知道他們的意思,自己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何況看著六兒的眼睛紅腫著,麵色也不大好,“六兒,那晚你跑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