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男主人不在家的緣故,王府裏到了晚上寂靜得著實有些過了份。 子攸正伏在紫檀木的畫案上像模像樣地作畫,六兒從外頭進來,隨口說了一句,“小姐,又假模假式地畫畫呢?我說小姐您就正經(jīng)給王爺寫兩封家書吧!您就畫畫給王爺,什麼意思呢?小姐您又不是唐伯虎,您的畫也就那樣了,拿到街上都不值幾個錢。 ”
子攸正咬牙切齒地生氣呢,恰好柳葉正好也走進來,“唐伯虎?就是畫春宮圖的那個?小攸,你也學(xué)畫春宮圖呢?”
把子攸和六兒的臉都說的緋紅,子攸白天剛偷跑出去玩,迴來自覺沒理,不大敢說六兒的不是,幹脆就拿柳葉頂杠了,“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還看春宮圖,你還沒娶親呢!迴頭看我不告訴你師父。 ”
“嘿嘿。 ”柳葉笑嘻嘻地不易為人,到子攸的桌子上看了看,“這就是小攸你孤陋寡聞了。 你是大家出來的……嗯,行啊,就算你是小姐,不是小子吧,你拿知道外邊的事兒。 尋常的人家,都把春宮圖放在衣櫃裏,據(jù)說可以驅(qū)蟲,防止小蟲子咬壞衣裳。 ”
“真的如此?”六兒也聽住了。
“六兒,別聽小葉杜撰,你瞧他笑得那麼歡。 ”子攸白了柳葉一眼,“你敢說老娘我這樣的淑女是小子,你在王府裏待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才不是我杜撰。 ”柳葉在子攸對麵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學(xué)著子攸的口氣說道,“隻不過是小攸你們女兒家家地少見多怪罷了。 ”
“不是杜撰?”子攸不服氣地說,“難道你師父的衣櫃裏也掛著春宮圖不成?”
柳葉笑瞇了一雙眼,擺出一副,哎喲,你猜對了的表情。 臨了還說了一句,“小攸。 小攸,不信你就去問我?guī)煾浮?他一準兒說有的。 ”
六兒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可真是胡說了,我們小姐去問一個大男人,你屋裏有春宮圖沒有?迴頭給我們王爺聽見,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呢。 ”
子攸本來還傻乎乎地提著毛筆發(fā)呆呢,聽了六兒的話才反應(yīng)過來,一張小臉漲得緋紅。 “真混蛋。 ”
“可不是嘛,柳大爺,你啊,也不知道哪一天要死在你這張嘴上。 ”六兒一笑,瞧見柳葉手裏的茶盞,又說道,“柳爺,您看這都是什麼時辰了。 還喝茶呢。 難道不知道晚上喝茶傷胃麼?我們小姐白天吃得少,我叫廚房預(yù)備了蓮子羹,還有玫瑰lou調(diào)地水,這會兒就該送來了,您也在這兒喝點吧,最是安眠的。 ”
柳葉一雙眼睜大了。 把六兒仔細看了看,“還是你這樣地女孩兒好呢,和和氣氣的,心眼兒也好,比那個惡婦鍾莫雨和假小子小攸都好呢。 ”
“是啊,我也覺得六姐姐好。 ”子攸接口道,“我一直都在想,到底給六姐姐物色個什麼樣的婆家才好。 依我看,義兄就不錯,雖說他跟鍾姐姐早有了媒妁之言。 可是我想。 像義兄那麼好的男子,就算有兩個女子服侍那也不為過。 ”
柳葉立馬就餒了。 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直了身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大敵,“小……小攸姑姑,我?guī)煾赣形疫@個徒兒服侍就行了,用不著再三個兩個地找女人了吧。 你看我,不是我吹牛,端茶送水揉肩捶背鋪床梳頭我那可是全掛子的本事。 ”
子攸素來是有機會不落過,“是嗎?柳丫頭,快過來給我捶捶背,我看你捶得比我的丫頭如何?”
柳葉笑嘻嘻地挪到她身邊,果然捶起背來,“你看六兒姐姐多好的丫頭,小攸你把她嫁出去,真舍得嗎?啊,你畫地是什麼啊,亂七八糟,畫得真醜。 ”
氣得子攸一毛筆畫到他臉上,“真是討人嫌的嘴。 我且問你,難道男婚女嫁不是應(yīng)該的事,你隻管礙著你師父娶親,又能礙到幾時。 到最後他不還是要給你娶個師娘的嗎?咱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你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柳葉扁起了嘴,“我從小就沒爹沒娘,隻有師公和師父,在這世上我就隻有他們,我就是不想他們都離開我,那又有什麼錯兒?”
六兒忍不住cha了一句,“柳大爺,您也忒小孩子脾氣了,那怎麼成呢?就算你們師徒情分再深,將來總是都要娶親生子的,哪有總在一處兒的理呢,你也是忒不懂事了一點。 ”
柳葉沒像往日那樣不管挨了誰的說都立刻迴嘴,他哼了一聲,眼圈就紅了,梗著脖子出了子攸地門,臉上還帶著塊墨,就頭也不迴地走了。
六兒有點尷尬,“小姐,柳大爺像是生了奴婢的氣了,這……奴婢明日去給他賠禮罷。 ”
子攸搖了搖頭,“他不是跟你生氣,你不用去給他賠禮。 ”
“那柳爺是跟誰生氣呢?”六兒不大明白地問了一句。
“他是在跟天下人生氣。 ”
“啊?”六兒驚訝地瞪大了眼,“那柳爺?shù)臍饪蓧虼蟮牧恕?跟天下人生氣?那不是找別扭嗎?”
“是啊,自找別扭。 ”子攸把筆放下了,這張畫她隻是隨意畫的,想了想又揉成一團拋了,“可自找別扭的人卻不少。 難道我不也是麼?說得好聽是明知不可而為之,說得不好聽,就是自找別扭。 ”
六兒有些驚訝,本以為子攸說這些話是因為心情不好,便想說幾句話勸慰,隻是一時想不出什麼話來說。 可留心仔細看看子攸,卻是笑嗬嗬地,好像還挺高興如此,她也就放了心,到底那話是什麼意思,她倒不大關(guān)心。
一時外頭的婆子送來夜宵,子攸也吃了些,六兒更放了心。 再過一會兒,便催道,“小姐,早點睡罷,您這身子可還沒大好呢。 今天又這樣折騰了半日了,可是乏了吧?倘或累過了,那可就不好了呢。 ”
子攸點了點頭,換了衣裳向**躺去,六兒給她掖好了被子,“小姐,我今晚上還在外間睡罷。 小姐晚上身上不舒服,或者想要什麼就出聲喊我。 ”
子攸都一一答應(yīng)了,六兒放了心,自去外頭不提。
子攸kao在枕上讀了幾頁書,漸漸的便覺得倦了,勉強又讀了一頁,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模糊一夢,也不知怎的竟夢見了月奴,滿身是血地站在哀鴻遍野的戰(zhàn)場上。 她迷迷糊糊地覺得司馬昂應(yīng)該是跟她在一起的,可怎麼就不見呢,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她心口急痛,從夢裏驚醒,睜開眼看看時候大約已經(jīng)過了子時,燈燭燃盡,滿室黑暗。 子攸也不知道怎麼委屈起來,就覺得心酸難忍,嗚嗚地哭了起來。
眼見著一盞燈亮起來,六兒披了件衣裳,急急忙忙地進來,“小姐,怎麼了?是身上疼還是做惡夢了?”
子攸坐了起來,六兒kao過來,連忙拿過一件襖給她披上,舉起燈來照著她的臉,“沒事?是做惡夢了罷?我在外頭都聽見你叫姑爺?shù)拿至恕?小姐夢見什麼了?”
子攸抬頭看看四周,王府高大的房子裏隻有一盞燈亮著,周圍盡是照不到的黑暗,她心裏麵想極了司馬昂,就算她地日子總是這般黑暗,總是危機四伏,可是她從前至少還能跟司馬昂朝夕相處。
她也不知是怎地,摟著六兒嗚嗚咽咽地哭起來,“我想去……去……”
“小姐你想去銅羊關(guān)?”六兒就算不聰明,可也是跟子攸朝夕相處了幾年的,子攸地想法她並不是每次都猜不到,“小姐你是瘋了呢?還是被柳爺?shù)暮⒆託饨o傳染了?這可不是說笑。 小姐你偷偷跑出去逛逛街也就是了,要是還想要跑到銅羊關(guān)去,那可太過了。 小姐,不但是我要說那樣不成,就是王爺見了你這麼半死不活的還跑那麼遠的路,也是保準兒要急死不可的。 ”
子攸不吭聲了,六兒說得都對,她是太異想天開了。
六兒還不放心,“小姐,你是做惡夢,夢見姑爺,就著急了罷。 你啊就放心吧,姑爺絕對出不了事的,姑爺武功那麼好,人又那麼聰明,誰能把他怎麼樣啊。 我看姑爺在小姐身上的心重的很,小姐隻管在家裏把身子養(yǎng)好了,那就寬了姑爺?shù)男牧恕?”
子攸聽得臉上燒熱起來,“胡說八道,就連司馬昂自己都沒說過這些話,你是怎麼知道的?”
“嗯?難道真不是這樣?可是那些戲臺子上唱得戲,才子佳人到了小姐和姑爺這一步了,可都是這麼說的啊。 ”六兒笑著說道,“不都是說‘你要好了,我才好’嗎?”
子攸受不了了,連忙自己坐到一邊去,“這是酸倒了牙了。 ”
六兒笑得受不了,“我是開幾句玩笑,好讓小姐忘了那夢,再睡著一準兒就是好夢了。 對了,小姐看那麼多的書,不會解夢嗎?”
子攸慢慢地躺迴了**,“夢本無解,所有的解都隻於解的人有關(guān),與夢的人倒是無關(guān)的。 ”
六兒點了點頭,倒也覺得子攸的話大有道理。 她給子攸倒了茶漱口,陪著子攸說了幾句話,怕她再做惡夢,一個人心裏難受,幹脆就陪著子攸一起睡了。 隻是睡不多久,外頭又人吵馬嘶的吵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