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昂從方向上判斷,自己在向草原腹地行走,但是他們並沒有一直朝著這個方向走,在向東走了半天之後,蠻族人開始向南走,司馬昂知道這大約是向湖邊前進。果然不多時,一塊藍色淚滴形狀的湖泊便出現在視野中。
子攸一直都被司馬昂抱在懷裏,隻是馬背上一路顛簸,讓她越發難受,司馬昂一隻手臂緊緊摟著她,低聲問她幾句話,她聽見了,可也隻是哼哼,沒力氣迴答。司馬昂低頭用下巴在她的額頭上貼了貼,觸處一片火熱。前麵出現了一隊蠻族騎兵,手裏都拿著弓箭,阿爾斯勒舉起雙臂高聲唿喊了幾聲,那些人都收起弓箭,飛馳過來。
這隻隊伍很快跟他們並在一起,司馬昂發覺他們的禮儀十分簡單,這裏的頭領應該是阿爾斯勒,可是沒有人停下來對他表示特別的尊敬。這些人一過來就七嘴八舌地說著司馬昂聽不懂的話,偶爾還能引起阿爾斯勒的一陣大笑。來人中有一個女孩子,年紀跟子攸差不多,司馬昂想起了月奴,不知道是不是蠻族的少女相貌都是差不多的,深眼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高挺的鼻梁,還有略微矮小的身材。這個女孩子似乎十分大膽,格外看了司馬昂一眼,向著他一笑,又轉過頭去向阿爾斯勒說了幾句話。
阿爾斯勒迴答了她,司馬昂沒有心思觀察他們,一陣大風吹來,他裹緊了子攸身上的鬥篷。因為加入了一些人而且不停地說話的關係,他們的馬速慢了一些。不過司馬昂知道就快要到了,前方已經出現了星羅棋布的帳篷,還有一大群羊,和並不太大的一隻馬群。
阿爾斯勒在帳篷中間下了馬,司馬昂也跳下馬,抱著子攸穩穩地落在地上。阿爾斯勒大嗓門地嚷嚷著,也不知道在說著什麼,帳篷裏跑出幾個人來。阿爾斯勒身邊的女孩子走了過來,向司馬昂笑了一下,司馬昂冰冷著一張臉沒lou出什麼表情。那個女孩子倒也不生氣,她向前兩步走到司馬昂身邊,一把就xian開了子攸臉上蓋著的鬥篷,“啊”了一聲。司馬昂雙手抱著子攸,騰不出手來攔住她,一時間勃然大怒,張口就厲聲罵道,“混賬東西,你在幹什麼?”
子攸似乎本來是昏睡的,被.司馬昂的一聲怒喝給嚇醒了,迷茫地張開眼睛,抓著司馬昂的衣服向他身上縮著。司馬昂連忙柔聲撫慰她,“子攸,別怕,我在這裏呢。”
齊烈和劉舍就在司馬昂身後下.了馬,也怒衝衝地走過來。這蠻子女孩的舉動,在他們看起來都太無禮了。
子攸迴過頭來,迷迷糊糊地看.了那女孩一眼,用蠻語問她,“你是誰?”
那女孩並不大在意剛才司馬昂吼她,她朝子攸笑.笑,說了一串話。
子攸也笑了,司馬昂有些糊塗了,“攸兒,你們說什麼.了?這個蠻子要幹什麼?”
子攸笑瞇瞇地說,“她說我是大顥國最美的女子。”.說完這兩句話她就累壞了,咳嗽了一陣子,勉強向那女孩子笑笑,就把臉貼在司馬昂的胸口,沉重地喘了幾口氣,又閉上了眼睛。
司馬昂無奈地.又用下巴試了試子攸額頭的溫度,丫頭到底是丫頭,都病到這個份兒上了,聽見這樣無關緊要的話還有功夫笑。他又抬頭看了那個蠻族女孩子一眼,想要緩和一下,不再對她怒目而視。阿爾斯勒領著一個蠻族老人過來,她跑了過去,在那個老人麵前嘰裏咕嚕地說了一串話,一麵還迴頭指著司馬昂懷裏的子攸。
司馬昂隻能猜想那個穿的邋裏邋遢髒兮兮的老人就是大夫,現在他有點後悔,這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個巫醫,就好比在京城的時候病了不去看大夫,隻找和尚道士做法一樣沒有用。司馬昂有些失望,也更加焦急起來。
阿爾斯勒過來向司馬昂說了幾句話,他的那個二五眼翻譯又翻譯了過來,“這位,就是我們最好的,大夫。我邀請你們住下來,現在就給你們搭一隻新的斡爾朵,可是我的部族是最貧窮的,不能給你的士兵們都有新的,他們可以住在一起,擠壓。”
司馬昂實在是沒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什麼是斡爾朵。可是他很快就明白了。阿爾斯勒把他帶到了一塊空地上,那個巫醫模樣的人先是畫了一個圓圈,接著又拿著一隻酒杯,一邊繞著這個圓圈行走一邊把酒杯裏的東西撒在地上,嘴裏還哼著古怪的音調。隨後他推到一邊,幾個蠻子走了過來,快手快腳地沿著圓圈cha進幹柳條,並且把柳條編織在一起,隔一段距離再橫著cha上一根粗柳樹枝,最後再在外邊覆蓋上厚實的氈子。幾乎是眨眼之間,一隻蠻族的帳篷就出現在司馬昂的麵前,司馬昂目瞪口呆,他前段時間跟蠻族人打仗的時候,對蠻族人的行軍和駐防的速度就心有感觸。
兩個蠻子抱著厚厚的氈毯進了帳篷,手腳麻利地鋪在地上,很快,幾件粗笨卻是用的木頭家具也搬了進去。阿爾斯勒的翻譯請司馬昂進去,一麵又承諾,還將在他們夫妻的帳篷的旁邊給他的士兵們搭上幾個帳篷,隻是要擠壓擠壓了。司馬昂知道他的意思是說,阿爾斯勒的東西也很少,所以他的士兵要擠一擠住在一起。
司馬昂向阿爾斯勒道了謝,阿爾斯勒嘴裏正叼著一根新發出來的嫩草莖,見司馬昂突然恭敬地跟他說話,他愣了一下,弄清楚意思之後抬起頭爽朗地大笑,通過他那個不大會說話的翻譯告訴司馬昂,“你不必感謝我。草原人受人生命的恩惠,要用生命來迴報。”
司馬昂有些意外,他不知道這個男人難道從來就沒想過子攸不會平白無故地放走他,給他所謂的生命的恩惠,實際上是有其他用意的嗎?還是說這個人就像他的外表一樣爽朗,甚少懷疑人?至少到現在為止,這個人都像是在真心地幫助他,那麼他司馬昂就能夠相信他嗎?大約是不會的。他信任的隻有自己的妻子,而子攸大約也隻信任他。他們出身在那座京城裏,是kao著警惕和懷疑才活到今天的,他們連信任彼此都是差點付出生命的代價才得來的。可是這個阿爾斯勒不止一次不拿武器就站在他的身邊,他信任自己,僅僅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妻子可以信任。
可是不管怎麼說,隻要他有能治子攸病的藥,司馬昂都寧願感激他,也願意迴報他。
阿爾斯勒請司馬昂跟子攸進他們的斡爾朵,司馬昂把子攸放在一張低矮的木頭**,上頭已經鋪好了厚實暖和的褥子和墊子。那個巫醫也走了進來,還真的在子攸的窗邊念叨了一堆鬼話,司馬昂隻好耐著性子等著,希望他折騰完這一通之後,能有點真格的醫術拿出來,再不濟給他點草藥也行,他自己大概也知道一兩個驅寒安神的方子。
司馬昂看了阿爾斯勒一眼,他和那個緊跟著他的小姑娘倒是很嚴肅,似乎很信任這個衣服上髒兮兮邋裏邋遢的巫醫。
巫醫念叨了一陣子,偏偏這個時候子攸又真的醒了些了。司馬昂扶著她的脖子把她摟緊懷裏,她還能朦朦朧朧張開眼睛了,但是看起來好像對自己是在哪,在做什麼都一概不清。
她張開眼睛,阿爾斯勒和那個小姑娘都鬆一口氣似的笑了,阿爾斯勒還拍了拍那個巫醫的背,滿臉都是佩服的意思。司馬昂真有些煩悶,那個巫醫似乎得到了鼓勵,從身後的學徒手裏拿過來一隻髒兮兮的杯子,從懷裏摸出幾隻小壺,極其隨意地向杯子裏兌,湊出一杯藥水來,送到司馬昂身邊。
司馬昂目瞪口呆地接過杯子,巫醫做了個“喝”的動作,又指了指子攸。那是再明顯不過的意思了,叫他把藥水喂給子攸喝。司馬昂一手摟著懷裏的子攸,一手拿著那隻杯子,“你……你都不用診脈嗎?”
那個翻譯把這話轉成了蠻子的語言,不過診脈這個詞他也不知道什麼意思,他就把這個音又學了一遍,巫醫和阿爾斯勒麵麵相覷。司馬昂僵在當地,把這東西給子攸喝,那他是萬萬不肯的,可是不給子攸喝,他又解釋不通為什麼要這麼做。
子攸卻正在口渴,“渴呢……”她哼了一聲,司馬昂連忙扶起她,“我去給你倒水來。”
可是子攸卻等不得,迷迷糊糊地看著司馬昂的手裏拿著一隻杯子,她也不問那是什麼,就以為是司馬昂倒給她的水,她發著熱,渴得急了,隨手抄起那隻杯子,一仰頭就給喝了。
“啊。”司馬昂失聲驚叫了一聲,驚慌地抱著子攸,“子攸……”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子攸抓著自己的嗓子,劇烈地咳嗽起來,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喝了一杯辣椒兌的汁,火辣辣地從嗓子直燒到耳根,好像耳朵都能冒出氣來。
“子攸。”司馬昂心裏一疼,痛苦地想要抱住子攸。
子攸卻向後一仰,躺迴床榻上,“我的娘啊,好熱啊。司馬昂,快給我點水喝。”司馬昂驚訝地發現她好像唿吸暢快多了,話也說得出來了。
阿爾斯勒笑著拍了拍司馬昂的肩頭,他的翻譯也興高采烈地說,“沒事,這就是對的藥。幸好這次老醫者沒犯錯。”
司馬昂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難不成這裏的人治病都要kao撞運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