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縝說要在草原上住上一段時間,現在正是草原上最好的時候。子攸本來因為身邊隻剩了二十幾個侍衛,略略有些不放心,現在上官縝在,她連最後這點不安也沒了。隻是上官縝第二天跟子攸說話的時候,非常小心地提起,大將軍這次出征迴家之後,不知怎的,似乎衰老得特別快。
子攸吃了一驚,那是她沒想到的,父親的身子一向結實,甚至比子攸還要好一些。本來也是啊,他還能騎著戰馬帶兵打仗呢,子攸總覺得爹爹還能活很多年。
說話的時候上官縝和柳葉正在她的帳篷裏跟她喝茶,子攸已經好久沒喝到中州的好茶了。司馬昂跟阿爾斯勒去狩獵了,有上官縝在這裏,司馬昂很放心。子攸放下了茶盅,“可是爹爹一向身子都好得很啊?”
上官縝慢慢地喝著奶茶,這股子味道他還挺喜歡的。隻是他想起大將軍穆文龍,就皺起了眉頭,好像他的茶太過苦了似的,“其實大將軍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可是他年歲畢竟大了,歲月不饒人,如今也顯了老態了,瞧著真是有些不落忍。那次大將軍出門的時候淨街,我恰好就在一邊的店鋪裏,瞧著他騎在馬上似乎都有些搖晃。可不比他出征的那個時候了。”
子攸心裏一陣難受,那畢竟是她爹爹,她心裏麵也是牽掛的,“怎麼會那樣呢!爹爹可是武將出身,就算會衰老,可也不會一下子就老的這麼快的。現在是誰在爹爹身邊?”
上官縝搖了搖頭,這個事他.可答不上來,穆府畢竟是大將軍府,哪裏是一般的人能輕易了解的。
子攸歎了口氣,心裏擔心得放不.下,“不會是有人在害爹爹吧?可爹爹一向精明,一般人怎麼可能害得了他老人家呢?”可是她又隱隱約約地想起了一個人,心裏越發擔憂。
上官縝思索了一下話要怎麼.說,他希望自己能說得和緩點,可他實在不大擅長跟小女孩說話,想來想去也隻有直說出來,“子攸,你跟王爺離京城太遠了。差不多是時候你們要迴京城了,我早就想來跟你說這句話了,可是柳葉身子太弱的時候,我沒法動身。”
子攸抬起頭來,眼神有些怯懦,上官縝怔了一下,他.以前從沒想過子攸會有害怕的時候,“子攸,你怎麼了?如果大將軍真的身子不行了,而你和王爺又都沒在京城,那大位就一定是穆延暉的了。這不是爭不爭皇位的事,而是……穆延暉一定相信你跟王爺還活著,他繼位之後一定會在全國上下追殺你們。到那時候,你們要麼就在草原上待一輩子,要麼迴大顥國就隻能東躲西藏。那都不是你能容忍的了的,而且,這裏頭還有王爺。如果穆建黎成了皇帝,他會殺死所有司馬氏的族人,推到供奉王爺祖先靈位的廟宇。”
子攸的唿吸微微有些急促了,她站起身來,走到帳.篷邊上,夏天這個時候帳篷的頂是鏤空的,陽光能直射進來。白日裏帳篷的簾子也是卷起來的,子攸站在簾邊,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目光投向了遠處天空與草原交匯的地方,許久她才收迴視線。帳篷附近有小孩子的嬉笑聲,有個蠻族的小孩子從她麵前跑過,笑著向她打招唿,問她怎麼不出去玩,非要悶在帳篷裏。她也笑了。
轉迴身,對著上官縝,上官縝打量著子攸,有些驚.愕,“你想住在這裏?住在異族的草原上?”柳葉歪著腦袋羨慕地看著在子攸的門口摔跤的兩個小孩,這地方挺好的,按照他的想法,住在這裏也沒有什麼不好。
子攸在柳葉身.邊坐下,給柳葉拿了兩塊草原人做的奶酪,“小葉兒,你嚐嚐這個。我開始不喜歡吃,可是後來很喜歡。”她看著柳葉小心地嚐了嚐,又轉過頭跟上官縝說,“我是很喜歡這裏的。沒有那麼多惱人的事。”她低下了頭,隻是覺得委屈了司馬昂,可是司馬昂從沒說過。
“子攸,你住在這裏或許會滿足,可對王爺來說,就太委屈了些。況且……”上官縝看了看子攸微微隆起的小腹,雖然還不明顯,可是她很快就會擁有第一個孩子了,“如果你生下了兒子,你會讓他跟這裏的孩子一起長大嗎?他會長成蠻族的武士,將來會參加戰爭,殺死大顥國的百姓,而那些百姓本來應該是他的子民,他本來或許應該從王爺那裏繼承到大顥國的皇位。”
子攸的臉色微微地變了,她還很少想到孩子的事,她想著孩子的未來都是比較簡單的,跟她和司馬昂在一起,跟親生的爹爹和娘親在一起,她隻想到這個,那是因為她從小所想要的也僅僅如此而已。可是現在,她的兄長把她必須要麵對的事擺在了她的麵前,她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她在這裏住得太久了,那些緊繃著心早就放開了,現在要她迴到京城去,讓她去過那些算計的日子,那些左右為難,舉步維艱的日子,她就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沒有勇氣了。
司馬昂這個時候正跟阿爾斯勒一同打獵,這個夏天實在是熱得很,阿爾斯勒已經把上身的衣服都拖掉了,草原上沒什麼遮蔽的太陽把他曬得渾身黝黑,他朝著司馬昂咧嘴笑著,“你也像我一樣把衣服拖掉吧。”
司馬昂搖了搖頭,他也覺得熱得很,可是他受的教養總是會束縛著他,讓他沒法像阿爾斯勒那樣舒服,他跟阿爾斯勒馬騎得太快了,把那些侍衛和蠻族的武士都遠遠地甩在了後麵。他從馬上拿起水囊,倒了倒,已經空了。
阿爾斯勒把自己的水囊拋給他,“哈哈,我真是不明白你,又不是女人,為什麼不能拖掉衣服?”
司馬昂也笑了,他的草原話不太熟練,不過阿爾斯勒還是能聽懂。“我小時候就是這樣學的,後來就養成了習慣。現在像你那樣,我就會覺得不自在。”
阿爾斯勒笑著跟他開了幾句玩笑,就唿哨一聲,想喚自己的獵狗迴來。可是他的唿哨聲,沒換來愛犬的迴應。阿爾斯勒有些奇怪,他鼓足腮幫子,又吹了一聲口哨,可還是沒有得到迴應。司馬昂皺起了眉頭,他熟悉阿爾斯勒的那隻狗,它十分聰明,絕不是那種到了野外就會自己跑沒影的傻狗。或許是在中州都城能夠活下來的經驗,給司馬昂練就了一種本能,他勒住了馬,“阿爾斯勒。”
“怎麼了?”阿爾斯勒在前頭停了下來,“為什麼不向前走了?我得把我的狗找迴來。”
司馬昂的馬有些煩躁,在原地不住地踏著蹄子,司馬昂向遠處瞭望,可是除了草原還是草原,看不清草叢底下到底埋伏著什麼,“阿爾斯勒,咱們等等士兵們吧,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阿爾斯勒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司馬昂,“怎麼了,難道你想當我部落裏的祭祀麼?”他說完又笑了起來,似乎是覺得司馬昂突然不敢向前的模樣很好笑,“咱們繼續前進吧,我的狗一定是找到鹿群了。”
司馬昂沒有笑,一陣風吹過,就在阿爾斯勒前方不遠的草叢裏,有一點刺眼的閃光,等到風止了,草葉立起,那點閃光又不見了。司馬昂笑了,他看著阿爾斯勒,突然用中州話說道,“是啊,是啊。”
阿爾斯勒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司馬昂為什麼突然間又說起了他聽不懂的話,就在那一瞬間,司馬昂手裏的短刀突然拖鞘而出,阿爾斯勒愣住了,司馬昂用刀的模樣就像用一隻飛鏢,他在那一瞬間還以為司馬昂突然攻擊他,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他完全無力躲避。可是司馬昂的刀繞過了他,他聽到他身後不遠的草叢裏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唿。
阿爾斯勒猛地迴過頭去,幾隻箭從那邊的草叢中飛出,向他麵門上射過來,他急閃身躲過去。匆忙之中還迴了一下頭,他看到司馬昂雙眼冰冷,沉穩地拉起手中的弓箭,向草叢中還擊。一箭射出,他立即催馬換了位置。
阿爾斯勒低伏在馬上,也射出了一箭,在他們的身後,一大隊馬蹄聲響起,是他們的人跟了上來。草叢中的人跳了起來,兩匹馬也從側臥狀態一躍而起,兩個人跳上馬,疾馳而去,阿爾斯勒坐起來接連射了幾箭,逃走的人裏有一個跌落馬下,另一個還是逃走了。
司馬昂知道追不上那人,“阿爾斯勒,先別過去,以防有詐。”
可是阿爾斯勒現在滿肚子都是怒火,不顧得司馬昂的勸說,縱馬向那個草叢kao近,還沒走到草叢裏,一眼就看見自己的愛犬被割斷了喉嚨躺在地上,又氣又痛,跳下馬來走過去,冷不防草叢裏又射出一隻箭來,射中了他的肩膀。他痛叫一聲,揮起手中馬刀,一刀砍掉了襲擊他的人,那人先前已經被司馬昂擲過去的刀給傷著了,所以不曾逃走。
司馬昂在身後看著阿爾斯勒殺人的瘋狂模樣,也隻是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