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陽縣鄉(xiāng)村放映隊放映員許大茂最近的日子沒有以前好過了，八十年代的時候，他每年的基本工資、下鄉(xiāng)補助等雜七雜八的收入加起來得有六七百塊，那時候的六七百塊已經(jīng)很風光了，比縣城好多公家單位拿鐵飯碗的人還多，而且每次下鄉(xiāng)都有外快，請他放電影的村子肯定不會讓他白跑一趟，或是提兩隻雞或是拿幾包煙，從來都沒有空手的時候。


    每當從鄉(xiāng)下迴來，把雞往鍋裏一燉，香氣傳開，滿院子都開始羨慕起他們家的生活，許大茂走到哪兒都是昂頭挺胸，倍兒有麵子。


    等到九十年代就不怎麼行了，村裏人也慢慢變得有錢起來，家裏買電視的人越來越多，片庫裏隻有區(qū)區(qū)幾部老片子的放映隊完全無法和電視臺競爭，尤其是河陽本地的電視臺，本地新聞放完就一集接一集的放香江寶島電視劇，從《神凋俠侶》到《大時代》，再從《我和僵屍有個約會》放到《包青天》係列，什麼電視劇熱放什麼，有這麼精彩的電視劇可看，誰還跑大老遠看老電影啊？


    於是請許大茂下鄉(xiāng)放電影的人是越來越少，他的下鄉(xiāng)補貼也慢慢變得幾乎沒有了，其它外快更是沒指望！許大茂的日子也是越來越難過了，但多多少少還有些基本工資可拿，生活倒也能堅持下去。


    可最近這段時間，許大茂連這最後一點兒基本工資都沒了，現(xiàn)在全國上下都在搞人員精簡，不光企業(yè)搞，事業(yè)單位也受到了波及，許大茂和河陽縣鄉(xiāng)村放映隊其它五名放映員一起光榮地下了崗。


    他原本琢磨著找點關係去開個錄像廳，開錄像廳要文化部門批準，鄉(xiāng)村放映隊以前也是掛在文化局名下，裏麵的領導多少也都說過話，然而等他找領導申請的時候，領導滿口打著哈哈，要麼說名額滿了，要麼說得開會討論，就是不給他一個準話。


    再想其它門路也是如此，許大茂好日子過久了，已經(jīng)有些不太適應社會的發(fā)展，搗鼓了兩次買賣，不僅沒賺到錢，還把以前的積蓄給賠了個七七八八，要不是媳婦兒還有工資拿，他們家的日子就要過不下去了！


    雖然日子還能過，可老在家裏閑著也不是辦法，而且別人家的日子越來越好，自己家的日子卻越來越差，這種事情怎麼想怎麼覺得不舒服，許大茂心裏的火氣也是越來越旺，動不動就開始發(fā)脾氣。


    “大茂哥，大茂哥！在家不？”這天許大茂正在家裏發(fā)呆，突然聽到樓下有人嚷嚷，打開窗戶一看，原來是放映隊的老搭檔閆木根，以前放映隊都是兩兩一組，一人管放映，一人管發(fā)電，許大茂和閆木根搭檔的時間最長。


    “在屋，你上來吧！”老搭檔來了還是得好好招待下的，於是許大茂便開始在廚房裏翻找，結果屁都沒找到，隻能泡杯茶算求。


    好在閆木根並沒有介意這些，他一進來就嚷嚷，“大茂哥，聽說沒有，化肥廠要招工了，說向我們這樣當過放映員的優(yōu)先錄取，你一聽到消息就趕緊來找你了，我們現(xiàn)在就去化肥廠試一試，現(xiàn)在誰曉得有多少名額，要是叫黃偉、林建忠他們搶了先就糟了！”


    “化肥廠？那可是好單位啊！以前想進都進不去，現(xiàn)在到處都是下崗工人，還能輪得到我倆？我們又不會搗鼓廠裏那些機器？”許大茂下崗後為了找工作接連碰壁，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太相信這種好事兒了。


    “何止是好單位幼，在我們河陽，除了惠農旗下的其它公司，還有哪家單位能給出一年上萬塊？去下又不費啥功夫，要真進去了，那我們以後的好日子就來嘍，保證比十年前的時候還風光！”一迴想起八十年代的黃金歲月，閆木根臉上就滿是留戀，這麼好的日子咋就沒了呢？


    “算了吧？去了麵不上平白惹人笑話！”許大茂有些意動，但還是抹不下麵子，屁股抬了抬又重新坐迴去。


    “走吧走吧，你就當陪我一起去的！”閆木根知道老搭檔的性格，很快就給他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理由。


    “那你先喝口水等下，我去換身衣服！”這次許大茂沒有拒絕，一轉身便迴了臥室，閆木根在客廳嘿嘿直笑，就知道你肯定動心。


    出來後倆人一起出門，火急火燎地往化肥廠走去，等到了廠門口的時候，果然看見外麵牆上貼著招工啟事：為了滿足擴大生產(chǎn)的需求，惠農化肥廠現(xiàn)特招工人、業(yè)務員若幹，工人要求初中以上文化水平、踏實肯幹，下崗工人優(yōu)先，業(yè)務員同樣要求初中以上文化水平，有鄉(xiāng)鎮(zhèn)工作經(jīng)驗或者擔任過鄉(xiāng)鎮(zhèn)放映員的優(yōu)先。


    “業(yè)務員？賣化肥的吧？買化肥跟我們這些放電影的有啥關係？”許大茂有些搞不懂，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排隊領取報名表，填寫好後給化肥廠的工作人員交上去，他還是很想要這份工作的。


    “哦，許師啊，怪不得看著有點眼熟，我小時候可沒少看你放的電影，有時候為了看電影，十幾裏的山路一路小跑就過去了！”負責招聘業(yè)務員的張龍發(fā)掃了一眼許大茂的表格後說道。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許大茂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他現(xiàn)在的心情很矛盾，既不願意忘記過去的美好歲月，又害怕人提起，因為過去的日子越好，就越襯托出他現(xiàn)在的落魄。


    張龍發(fā)做久了營銷工作，察言觀色的本事是一等一的，見許大茂似乎不願意聽到這些也就不再多說，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名單和自己收到的表格對照掃了幾眼便把表格收好起身，“人都差不多了，徐師、閆師，我們到裏麵聊！”


    許大茂和閆木根趕緊跟在張龍發(fā)身後進了化肥廠，來到一間小辦公室裏麵，進去一瞅，好家夥，這到底是化肥廠的會議室，還是河陽鄉(xiāng)村放映隊老員工聯(lián)歡會啊，河陽鄉(xiāng)村放映隊以前的六名放映員都到齊了。


    看到張龍發(fā)進來，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神情緊張地看著他，這些人也都跟許大茂一樣下崗好久了，而且一直找不到工作，今天麵試的成功或者失敗將決定他們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命運。


    張龍發(fā)抬抬手，“大家不要緊張，都坐，都坐！各位填寫的表格我都看過了，從之前的經(jīng)曆來看，在座的都基本能滿足我們惠農化肥廠對業(yè)務員的要求，所以接下來的麵試環(huán)節(jié)，隻要大家別太緊張應該都能過。”


    按照填寫表格的順序挨個把他們叫進去談話，問的也都是一些很基礎的問題，確實沒啥難度，許大茂等人都迴答地很流暢，張龍發(fā)也沒讓他多等，麵試結束就宣布了結果，“大家的麵試都通過了，隻要大家願意，現(xiàn)在就能來我們惠農上班，等通過試用期之後就能轉正成為正式職工。”


    然後他又說了惠農化肥廠業(yè)務員的工資標準，基本工資不高，每個月隻有兩百塊，但是提成比例相當可觀，隻要能完成基本任務就能拿到上千塊的提成，而且賣的越多拿的越多，你要是遇到大客戶，一筆買賣就拿到上萬塊甚至更多提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在銷售之前要先進行培訓，培訓完畢再分配到各鄉(xiāng)鎮(zhèn)開始跑銷售，三個月時間裏完成初步銷售任務就可以轉正了，那怕你第一天下去第二天完成銷售任務就能變成正式工，可要是三個月結束還沒有完成任務，那就得迴來繼續(xù)培訓。


    張龍發(fā)負責給這批業(yè)務員進行培訓，第一節(jié)課先講了為啥要招他們，“原因其實很簡單，我們做化肥銷售的要經(jīng)常去村裏跑，你留在城裏咋賣化肥？隻能到田間地頭一戶一戶的去談，這就跟在座的諸位當年去鄉(xiāng)下放電影一樣，大家都有類似的經(jīng)驗，上手要容易一些。”


    “而且你們少的放了五六年，多的放了二十多年電影，河陽每個村鎮(zhèn)你們都去過，那個村子都能找到熟人；誒，這有了熟人就好說話多了，大家都認識你，對你知根知底，曉得你的秉性，你給他們說我們的化肥好他們就信得過你，要是換成不認識的人過去說，這怕是得多下點功夫！”


    “最後，能放電影得有一定文化水平和學習能力，接下來教你們化肥相關知識你們也很快就能學會，所以不用擔心，我相信你們肯定能幹好這份工作！我保證你們上手之後很快就能賺到錢，而且去鄉(xiāng)下的時候比十來年前還要風光！”


    正是考慮到鄉(xiāng)村放映員有這麼多的優(yōu)勢，天然適合化肥銷售員這項工作，惠農便開始在業(yè)務涉及範圍內大規(guī)模招收下崗的電影放映員，這些人熟悉鄉(xiāng)村，也吃得了苦，天然就是吃這碗飯的。


    而且他們原本的技能也不會浪費，惠農此前就經(jīng)常和他們合作，讓他們在放正式影片之前先放一段惠農自己拍攝製作的科教宣傳片，最早從飼養(yǎng)蛋雞開始，然後陸續(xù)添加了養(yǎng)豬、配飼料、種植經(jīng)濟作物等方麵的內容，現(xiàn)在再重新拍一部和複合肥有關的宣傳片也容易。


    等拍好之後再弄點熱門影片，讓這些業(yè)務員重操舊業(yè)拿到各鄉(xiāng)鎮(zhèn)去放，借著放電影的機會把村民們都聚集起來播放宣傳片，給他們講述惠農複合肥的好處，以吸引廣大農民朋友購買。


    你現(xiàn)在再讓各村村民花錢請放映隊下來放電影，估計已經(jīng)沒多少人願意幹了，這也是各地的鄉(xiāng)村放映隊幹不下去的重要原因，可免費的電影還是有很多人喜歡的，別說現(xiàn)在了，那怕二十年後，當村裏放電影的時候，也依舊有很多人過來看，大家或許對電影本身不是很感興趣，但絕對不願意錯過這個湊熱鬧的好機會。


    惠農的業(yè)務培訓教材是請化肥領域的專家和王牌銷售人員專門製作的，把惠農這款化肥的優(yōu)勢還有使用技巧都說的非常清楚，而且農民在諮詢的時候大概會問到什麼問題，也都有標準的模板，大家隻要看著ppt認真學習，再把發(fā)下來的小冊子背會，然後翻譯成當?shù)氐恼Z言就行了。


    這項工作並不難，許大茂等人很快就學會了，等所有人都通過考核後，還是和以前一樣，兩兩一組進行分組，再派往不同的鄉(xiāng)鎮(zhèn)進行宣傳。


    各組分配到的都是此前經(jīng)常去比較熟悉的鄉(xiāng)鎮(zhèn)，許大茂和閆木根的第一站就是裴寨鄉(xiāng)下河村，進村的時候許大茂還有些感慨，“記得當年全縣就是我最早放惠農的宣傳片，第一次放就是在下河村，那天裴大明結婚請我過去，放完之後好多人都去二道灣找李老板買種雞，當時那能想到，才十來年的功夫，人家就是全國首富了，我還在這放電影！”


    “裴曉紅也是這個村的！前兩年她考上清華，在村裏擺了好幾天的席麵，我還去吃了！李老板也派人過來送了禮，他們家當年窮的叮當響，要不是李老板，連送娃娃上學的錢都沒有，哪還敢想清華？”


    說曹操曹操就到，剛提起裴曉紅就看見她父親裴友根從村裏出來，隔得老遠就開始招唿，“許師、閆師，早就聽公司說你們要來，我連菜都買好了，先到屋裏坐喝口水吃點東西，等天黑了咱們再開始！”


    裴友根現(xiàn)在是惠農的合作夥伴，負責周圍幾個村子的飼料銷售、雞蛋迴收等工作，現(xiàn)在惠農要來他所在的村子推銷化肥，他便熱情地準備接待。


    “給你添麻煩了！”許大茂掏出紅塔山散了一根，點著後三人邊聊邊向裴友根的房子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