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來,林無憂照例服侍師父洗漱罷了,自己便走了出來。懷裏揣了那本《般若掌法》,想要尋個清淨(jìng)地方練它。心中盤算,這後山白日裏可不清淨(jìng),常有人來人往,或是上山打柴,或是汲水練筋,也有尋棵樹下坐了修禪定的,決然練不得功夫。又想到寺中房屋殿閣甚多,倒不如寺中尋一個人跡罕至的僻靜所在。這般想著,他便由後門進了寺中。少林寺所占地畝極大,他雖是來了不少日子,卻仍有許多不曾到過的所在。在寺中轉(zhuǎn)悠了半日,果然被他尋到一處所在。這庭院隻有一進,旁側(cè)開著一道小門,庭院裏寂寥無聲,唯有光陰流動,在草皮苔蘚上留下印記。林無憂初時仍不敢造次,因為禪宗中常有入定一事,但入定之時多半都會閉著房門或者有門人弟子在旁守護,這庭院中的廳堂卻是大門洞開的,林無憂怯怯問聲:“有人麼?”不見有人答應(yīng),他便跨進院內(nèi),又問聲:“院裏有人麼?”仍舊不見答應(yīng),林無憂便放下心來,心道此處偏僻,又難得寂靜無人,大是絕妙。便放下心來,在庭中一株大梧桐樹下坐了,取出《般若掌法》,參看起來。
自他悟透般若心經(jīng)後,這路掌法的內(nèi)功心法已經(jīng)毫無阻礙。不上兩個時辰,便已瞧得通透。林無憂坐得久了,有些倦乏,放下書冊,伸伸腰背,將脖頸按摩了一迴,繼續(xù)向後看,便是記載著掌法招式的部分了,這部分卻是甚為簡約,每招隻有一圖數(shù)文,語義深邃卻不具體。林無憂喃喃自語,讀得懂了處,便起身操演一番,有不懂處,便翻迴前麵心法處尋求解釋。待得他練到第二十五招“天衣無縫”之時,連續(xù)三次試演,總覺得有些不盡人意之處,不由大惑,又參看了一遍心法,卻並無照應(yīng)之處,看了半日不得其解,便隻得憑空發(fā)掌,反複琢磨,試圖找出此中問題。正練間,卻聽得有人輕輕談了一口氣,道:“這一掌的妙處在於無跡可循、莫可名狀,右掌力微而實,左掌力沉卻虛,你的勁氣拿捏不準(zhǔn),自然練不對。”這聲音滄桑幹啞。卻是字句入耳,聽得真切。林無憂不由得猛地一個激靈,心中大窘,“這聲音居然是屋堂裏傳出來的,聽他所言似乎觀看我練功已久,這可如何是好?”當(dāng)下趕忙合了書冊入懷,衝著屋堂望下便跪,一邊跪一邊道:“弟子不知大師在此,打攪清修,還請恕罪,弟子這就離去。”說罷起身就想要走,那聲音卻道:“不怪你,你來時我正入定,卻也沒有關(guān)門閉戶,待我轉(zhuǎn)來,卻見你已在樹下研習(xí)掌法出神,便未作聲,這會兒看你遇到了疑難,才止不住出聲提醒。”林無憂聽了這話,似乎並不怪罪自己,心中先是安然了一半,抬眼向那堂中掃視,果然在暗處角落裏覷見一個人影,影綽中白須飄飄,一身赭黃袈裟,安然坐著。林無憂上前兩步,躬身道:“弟子對這招始終參悟不得,還請大師詳加指點。”那老僧卻問道:“你未受剃度,是俗家的弟子麼?哪一位師侄門下的?”那老僧瞧他年紀(jì)不大,但卻顯然功夫底子甚好,便猜他是小一撥的虛字輩俗家弟子。林無憂扭捏一番,不知如何做答,支吾了一下,才道:“弟子……呃,不是俗家弟子,不過卻拜在玄明大師座下,侍奉他老人家,平日裏照管藏經(jīng)閣的。”那老僧聞言“咦”了一聲,自己小聲道:“玄明?我不記得有這麼一個法名的師兄弟啊?何況怎麼會收這麼小的弟子呢?”原來他僻處一隅,對寺中大事知之甚少,居然並不知道玄明老僧受封之事。老僧自己嘀咕一陣,問道:“你方才說藏經(jīng)閣?那裏向來隻有雜役侍僧看管,並不曾有同輩的師兄弟坐鎮(zhèn)啊?”林無憂心中稱奇,莫非他不知道我?guī)煾更N?正待迴答,那老僧突道:“是了!我明白了,原來是他!”林無憂聽這話來得突然,不知道如何接口,那老僧長出一氣,道:“哎,原來是他,寺中終究還是知曉有這麼一位深藏不露之人了。當(dāng)年我貪學(xué)武藝,多次在藏經(jīng)閣中揀選典籍習(xí)練,他多番勸阻,隻是那時候我一心務(wù)求精進、達(dá)到前人所未有境地,絲毫不為所動,終究……哎……”
林無憂聽得聽得心中一動,“原來這位大師早就與我?guī)煾敢娺^了,也知道我?guī)煾傅谋臼赂呱钅獪y,這可就比其他那些玄字輩的大師高明得多了,想來這位大師必然不是等閑之輩。”心中生出一股欽佩之意,便不由上前幾步,想要瞧得清楚這老僧的麵貌。那老僧卻從往事中驀然迴首,突道:“你即是入了他的門下,怎地卻不由他傳授呢,自己倒躲在我這靜僻地偷偷習(xí)練。”林無憂止步,支支吾吾,不知道怎地說好,那老僧瞧他窘迫,突地問道:“‘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雲(yún)何說彼皆空耶?”林無憂一怔,即刻便明白這位大師在考教我般若心經(jīng)的經(jīng)文呢,當(dāng)即朗朗道:“所雲(yún)空者,非無有義,但無實體,無自性義。謂有為法待緣生故,起不自在,隨緣差別,性不決定,生即滅故,體不堅住。當(dāng)知世間諸有為法皆如夢幻,幻象有故,說有五蘊;實體無故,說彼皆空。今此空言,但說五蘊性空,非說無有五蘊也。此言非破五蘊等法,實現(xiàn)蘊等真性。”他昨日聽得玄明老僧講解這心經(jīng)畢了,自己也曾拿那經(jīng)文參讀,見到經(jīng)後有往昔大德高僧注解諸語,將自己所悟一加對比,居然微言大義、盡有所同,不由得便記了幾句,此時所說,小半源自他人見解,泰半?yún)s是自己的參悟,隻不過循了解經(jīng)之語,詞句不由古樸了一些。那老僧聽了這番話,讚了聲好,“咄!好一個‘幻象有故,說有五蘊;實體無故,說彼皆空’,你居然小小年紀(jì)便悟透了般若之奧義,好,好!”話語中褒揚之意固然昭然,但也透著一絲淒苦懊惱的意思。不過,終歸他已是得道的高僧,那念頭也隻略一幌,全然不在心田留痕。
那老僧道:“你既然已經(jīng)悟透了般若心經(jīng),那麼這《般若掌法》的內(nèi)功心法自然也是通透了?”林無憂點頭稱是,那老僧奇道:“那就怪了,怎地內(nèi)功心法你倒懂了,這招式反倒練不下去了。豈有此理?你照我先前說得法門再試試。”林無憂稱是,照著“右掌力微而實,左掌力沉卻虛”的法子試了一迴,果然比先前要好些了,隻是精微處似乎仍有些似是而非的感覺,心中疑惑,“是我使得不對,還是這位大師說得不對?怎地就是達(dá)不到秘笈上所說‘虛實交互、莫可名狀’的境地?”他自心中疑惑,那老僧卻也瞧出端倪,默不作聲,似在思索。過得片刻,那老僧突道:“我問你,你入寺多久了?”沒由來這麼一句,林無憂有些錯愕,但仍是據(jù)實而答,道:“弟子入寺已有兩月餘。”那老僧聞言似乎有些不信,道:“你是說你方才入寺數(shù)月?波羅密手你自然不可能學(xué)過,那你可曾練過大慈大悲千手式?”林無憂搖頭道:“弟子不曾練過。”老僧又問:“那你可練過韋陀掌?”林無憂仍說沒有,老僧語聲提高,又問:“那伏虎拳呢?”林無憂仍是搖頭稱否,老僧語氣中訝異之情甚極,“難不成羅漢拳你也不曾練過?”他所說這下掌法拳法乃是依次降次的,至於羅漢拳已是少林派拳掌功夫的入門基礎(chǔ)了,想不到林無憂居然仍道:“弟子不曾練過。”那老僧“啊”了一聲,將信將疑道:“你是說你從未練過任何入門、進階的掌法拳法,直接便來練這般若掌的絕學(xué)了?莫非你家中有長輩是我少林門人,自幼給你別法打了基礎(chǔ)、卻未傳授技法?”林無憂搖頭道:“弟子家中沒有少林派門下的……”說到家人,林無憂不由得心中一動,湧起些悲意來。那老僧顧不得察覺,便道:“這可奇了,若無紮實底子,那前二十來招你不可能使得如此嚴(yán)正……你是帶藝投師麼?別門中也不能有如此速成之法吖?”林無憂見瞞不過,隻好據(jù)實以告,道:“弟子幼年便拜了一位義父,複姓慕容諱複,義父傳授了我慕容氏的家傳內(nèi)功,卻沒有傳我招式,說是內(nèi)功若成,天下招式盡可用得。”那老僧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是姑蘇慕容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傳人,這一門功夫果然有些古怪,由來多出少年高手,想必有些出奇的門道。”林無憂
見他對慕容氏並無偏見,不由心喜,轉(zhuǎn)念又道:“其實,大師剛才所說的那些拳法掌法弟子委實不曾練過,不過數(shù)月前弟子在一位……呃,忘年交的朋友那裏學(xué)了一套伏虎掌,他是咱們少林派慧字輩的俗家高手。”那老僧道:“伏虎掌麼?是了,難怪我瞧你方才幾下騰挪變化中頗有少林派根砥,便還以為你是自幼投在少林門下的。如此,你把學(xué)的伏虎掌演一遍給我瞧瞧罷。”
林無憂依言,走在庭中,拉開架勢,將三十二路伏虎掌一一使出。這數(shù)月裏,這路掌法是他唯一所會的招數(shù),沒事時常拿來研習(xí)精練,此時一旦使出,比之當(dāng)日在洛陽青龍鏢局與葛慧芃驗證、拆解時的火候自然更進一籌,幾乎已將這門掌法的精微曲折處悟至巔毫,此時單論這一門掌法,隻怕已與葛慧芃的修為在伯仲間了。這老僧自然是識貨的,見他使完收勢,點頭道:“不錯,這門掌法你已得三昧,要不是你年紀(jì)見擺在這裏,任誰也要覺得這非十?dāng)?shù)年苦功不能成就。你卻說居然隻是數(shù)月間的工夫,委實是駭人聽聞了。”略頓一頓,又道:“可是你伏虎掌雖是使得好,怎地卻難通般若掌中的門道呢?”林無憂自然不知其然,神色一片茫然,卻聽那老僧突道:“是了,是了,我知道了。你說你隻會這一路伏虎掌對麼?”林無憂答應(yīng)了,那老僧道:“那麼散花掌你定然不會了?”林無憂點頭稱是。那老僧恍然道:“正是如此了。這伏虎掌全以剛猛淩厲取勝,般若掌卻是剛極生柔,有許多虛實變化,高明得多了。本來你若是照著我少林派的常規(guī)路子練來,自然先練了散花掌,才能學(xué)著般若掌,散花掌雖非絕學(xué),但是在勁氣吞吐變化、虛實閃爍的法門上卻是打下根基的掌法。尋常少林門人經(jīng)過前端各番磨礪,底子厚足,自然於這勁氣變化的門道通曉得快,你卻是上手便練絕學(xué),宛如不學(xué)行走,發(fā)足便奔,自然難免有絆倒之時。”林無憂聞言恍然大悟,心道:“義父家傳武學(xué),乃是偷巧速成為念,畢竟還是難免有所紕漏,隻不過既然明白了癥結(jié)所在,對癥施治,想必也不難為。”當(dāng)下便道:“多謝大師指點迷津,弟子既然有幸受教,還請大師不吝,親自施展一番精妙之處,弟子還在一旁觀摩學(xué)習(xí)。”
他此言本是誠懇求教,哪知那老僧聞言卻是黯然無聲,過得片刻,一聲“阿彌陀佛”,雖宣佛號,但其中卻隱有惆悵之意。隻聽得那蒼老幹啞的聲音緩緩說道:“你可近前來瞧瞧我。”林無憂心中疑惑,依言上前,來到屋堂前,滴水簷下,一廂躬身行禮,一廂偷眼去看。不看不打緊,這一看,著實吃了一驚。
隻見屋內(nèi)暗處角落,那老僧端然坐著,須發(fā)皆白,形容槁瘦,身子雖是端著,可那軀幹手臂卻似無筋骨般有種綿軟之意,再向下看時,隻見他脛足雖有,但褲管空蕩,似乎下肢極為孱弱。林無憂學(xué)過醫(yī)術(shù),知道這是癱瘓之癥所致,心中詫異,再細(xì)看時,這老僧哪裏是甚麼坐著甚麼尋常椅子,乃是木質(zhì)的一個帶輪的小車,宛如他在蜀中武候祠中所見諸葛亮乘坐的一般。林無憂心道:“這位大師分明精通少林武學(xué),必然內(nèi)外筋髓堅強,怎地會是癱瘓之人?莫非是遭遇了甚麼強敵所致?可這模樣不像是外來傷害所致……”他一時不明所在,愣在當(dāng)?shù)亍?br />
寄言讀者:
其實我看到那則評論,有些意外,因為本書係起點首發(fā),也被不少其他盜版網(wǎng)站盜載過,可是收到這樣評價的卻是頭一遭.想了再三,我仍是不得其解,很想請教這位義憤填膺的高人,是否小說中的主角就要親身到達(dá)所有場景、遇到所有人物、引發(fā)所有事件?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抱歉,我實在寫不出那樣水準(zhǔn)的文字,或者您可以親自操刀、舞弄出一篇花團錦簇的妙文給大家看罷。
另,從受眾心理的角度分析,或許您秉承一般人(稱高人為一般人或許是種冒犯)的閱讀習(xí)慣將自己帶入了角色,然而出於寫作需要,您帶入的角色暫時退出舞臺,導(dǎo)致空虛感的產(chǎn)生,猶如自瀆之時突然來了一通長篇電話,對您來說,委實掃興,我深表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