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冥子見他居然自舍固險,跳出來挑戰,稍稍驚詫之餘隻覺好笑,陰冷冷幹笑道:“怎地?小叫化捱不住了?想要快些尋死了?”林無憂卻不答話,徑直朝他走去。一旁那石虎低吼一聲,暴起衝上,巨爪迎麵直擊,勁風刮的麵皮生疼。林無憂不逼不讓,腰胯一沉,擰步側身,一掌“時乘六龍”,唿嘯而出。此掌包藏“龍”之六相變化,是為“潛、見、惕、躍、飛、亢”,暗合天道循環之理,王道正氣,奔湧如潮。那石虎本料這瘦弱小子仍是無力抗拒自己,豈知這一招氣勢之強,大為奪魄,他近於獸者多於近人,本能地便懼怕了,爪到中途,趕忙收爪縮身,躍在一旁,喉中隱隱震動,三分威懾、倒有七分懼意。林無憂見學成初試,一擊而得,不由心中暗喜,收掌一立,也不乘勝追擊,淡淡對他石虎道:“我要找的不是你,最好待在一邊。”那石虎雖不會人言,但是卻能聽得懂,一聽此話藐視輕忽之極,引發兇性,欲待再上。鎮冥子冷哼一聲,“小叫化倒是有些進境了,學了這麼一手聲勢駭人的掌法,石虎你莫動,本座且來會會他!毙n著石虎擺一擺受,那僵屍怪便恨恨作吼,卻不敢再上。
卻聽洞口哈哈一笑,白老丐也是飄然而下,一抬手,一塊石頭直奔石虎鼻梁飛了過去,那石虎知覺迅捷,一抬手擋飛一旁。白老丐揶揄道:“孽畜,心裏不平麼?來來來,老叫化陪你玩玩!彼桥铝譄o憂鬥鎮冥子,這石虎中途插手壞事,所以要將他勾開敵住。
鎮冥子桀桀怪笑,“好,好,難得捱了三日,你們兩個縮頭叫化終於肯出來,你既甘然就死,本座焉能不成全?”衝著石虎點點頭,那妖物嗖地一聲便撲將上去,白老丐寒掌傷勢尚未痊愈,便不與他硬拚,施展開身法,掌影疊疊,將這妖孽絆住。
林無憂見後患已無,坦然伸手,凜然喝道:“妖道,來罷。”鎮冥子點點頭,“你自作死,那便最好!秉I上烏青寒氣突盛,手臂一翻,右掌陰森拍到。林無憂凝神運氣,“羝羊觸蕃”應手而出,兩掌彭地一交,不由各自退開一步。鎮冥子赫然便有些變色了,他先前雖知道這小乞丐的掌力頗為渾厚,況且內勁陽剛,對自己的陰寒掌力抗拒不小,但他萬萬料不到,三日不見,這小子不但氣勢不衰,反倒進境如斯。這一掌對了下來,自己猶如被火風疾吹一般,渾身湧起一陣燥熱,內息震動頗巨。當下也不去想其中究竟,隻是輕忽之心盡去,暗暗將陰寒真氣提升,蓄勢再拚。
那邊林無憂卻也覺得全身陰寒,如同雪水澆在身上一般,不過他這一掌“羝羊觸蕃”正是弱不畏強、堅守中正,出掌時真氣鼓蕩,已將對方陰寒掌力消弭大半,退步之後,氣息略一流轉,已是無礙,便倏然踏上一步,喝道:“再看這掌!彪b見他張臂聳肩,勢若飛騰,右掌從下一掠,斜斜向上擊出,躍然夭矯,正是“魚躍於淵”。鎮冥子內功雖強,掌法卻是尋常,他這一門寒毒掌力所擅長的是出其不意、中宮直進,靠得是奇襲不備,況且方才一掌他已知道林無憂掌下精進,自己有些不是敵手了,便不敢硬接這掌,側身閃避,發掌斜拍林無憂後心。林無憂見他所在方位妙至峰巔,心中暗喜,就勢錯步旋身,雙腳分踏前後,沉肩舒腰,反手橫劈,直取敵頸。這一掌真是出人意表,來勢兇狠,鎮冥子急忙撤步時,已是慢了,頸子上被林無憂指尖掃中,一陣痛麻,伸手一抹,赫然見血。鎮冥子自出山以來,六、七年間從未吃過半點虧,自謂蓋世無敵了,哪知卻著了這小叫化的道兒。隻見他麵上黑氣陡現,陰沉怒喝,右掌中寒風凜冽,撲麵拍來。
林無憂心道:“就是這一下了!笔┱钩觥盎蜍S在淵”,左掌虛實吞吐,將他陰寒霸道的掌力引在旁路,右腿一屈,身形側矮,右掌中一招“突如其來”,批亢搗虛,迅雷不及掩耳。鎮冥子哪裏還能抵擋,轟然一掌正中胸腹間,悶哼一聲,退出三步。林無憂對他憎惡之極,當下得勢不饒,躍步向前,一掌“見龍在田”,氣勢恢宏,直取妖道丹田。鎮冥子任脈上才中一掌,周身陰寒被製,難以提氣,眼瞧著這一掌結結實實打在小腹,慘唿一聲,向後飛出丈許。
林無憂五掌成功,重傷妖道,大快欣喜。頓時,花垣鎮上所見、鎮冥子口述往事,諸多劣跡浮現腦海,心中盛怒翻騰,麵上殺氣陡現,縱身上前,提掌就要結果這妖孽性命。突而卻感勁風自後而來,迅捷無比,尚不及閃躲,在後左足已被人抱住。急迴頭看時,卻是那石虎見主受厄,奮然衝上阻攔,使動怪力,將林無憂左足死命扼住。白老丐隨後便到,一掌“潛龍勿用”,正打在其背心上。饒是白老丐寒毒侵體、真元未複,可這降龍十八掌全力而發,其同小可?筋骨堅如金石的活僵屍,也被打的狂噴鮮血,悲鳴怒吼。林無憂見鎮冥子要逃,足下一甩,卻是不動,那石虎麵目猙獰扭曲之極,滿口鮮血,嘶聲狂吼,任憑白老丐在後拳掌交加,打得彭乓實在,卻是巨臂愈勁、牢牢將林無憂左腿抱住。林無憂殺氣正盛,況又心急如焚,口中喝道:“我便送你脫這非人困苦!”左掌一提,運足十分勁力,一掌打在石虎頂門。這妖物喉中猛然倒抽冷氣,其聲詭異可怖,刺人耳鳴,怪目圓睜,轟然倒斃。
轉眼去看鎮冥子時,已是逃入林中甚遠,幾欲不見,林無憂伸手提起那石虎偌大屍身,丟在一旁,便要去追。白老丐將他一拉,搖頭道:“窮寇莫追,這妖道中連吃你兩下重手,陰寒已破,元氣大傷,即令不死,數年內也難再為害世人!绷譄o憂被他這一阻,腦中一靜,殺氣頓減,唿了口氣,轉頭瞧瞧那石虎屍身,默然不語。
要知林無憂從不曾殺過人,這石虎雖是個半人半屍的妖物,但終究是他第一次親手格斃的敵手,又迴想起方才自己的衝天殺意,心中有種極怪的感覺,一時莫名所以,但卻不由悒悒不樂。
白老丐卻未察覺他形容有異,一拍他肩膀,笑道:“小子,掌法使得不賴啊,想老叫化年富力強時也未必能這麼輕鬆勝那妖道,想不到你這小子現學現賣,倒是新鮮熱辣,再熟習些年頭,怕不威震武林。”林無憂搖頭道:“這都是前輩您教導之功,晚輩……算不得什麼。”白老丐哈哈大笑,“好,好,我知道你這小子不喜居功,恩,這很好。對了,現下咱們脫了困,也算除了害,你怎麼打算?”林無憂幾日來一直不願想這事,見白老丐提起,不禁黯然,心道:“如今這一擔擱,怕是再難找得到‘青青姊’的蹤跡,何況…何況那多半不是……”其實他心裏何嚐不早知道呢?隻不過困苦抑鬱之中,有些執著地不肯放過罷了,如今經曆這一場生死劇戰,他心中若有若無地悟到了一些甚麼,加上蹤跡渺茫,不由便淡了。當下迴頭望著那個半崖的山洞,心中突地閃過一個念頭,“世事如此艱難多苦,我何不如就在這人跡不至的所在穴居而隱,強似到處飄零……”
白老丐看他半晌不語,眼中茫然失神,將手幌了幌,問道:“喂,小子,老叫化問你今後有何打算呢?”林無憂迴過神來,怔怔道:“我…我也不知道,呃,先去一趟大理,料理了先父墳塚,探望了胡叔叔,然後……我便不知了。”白老丐撚撚胡須,嘿然道:“你倒好,起碼還有些念頭,老叫化卻是半點頭緒都沒,隻好先跟著你了。”林無憂點點頭,就準備要走。白老丐將他一攔,“急甚麼,咱們先把這僵屍料理了再說!绷譄o憂一聽,黯然道:“是了,正該先把他埋葬了,雖說他作惡一方,害人無數,可是終歸都是沒了神智,全憑那妖道驅使…說起來,他自小被虜,受盡那種非人折磨,硬是從個少年變成這副不人不鬼的妖異模樣,哎,說來也是個可憐不幸之人……”白老丐笑道:“你卻又來,這廝可憐是可憐,不過我卻不是教你埋他!绷譄o憂微詫道:“那……”白老丐道:“這妖物為害鄉裏,弄得一鎮子死了大半,餘下的逃去山裏,咱們也不知道所在,沒法去告訴。若是就這麼扔著
他不管或者埋了,那些鄉親豈不是長年惶惶,不敢迴家了?如今咱們該借這屍首給鄉民一個告示。況且,那小叫化不是說了麼,這裏寶靜州的官兒倒不錯,不是派了土兵、捕快來緝拿麼,卻也吃這妖物殺了,咱們去首告了,也教那官兒安心,想必他也有些安民的法子。”林無憂點點頭,“還是老前輩想的周全!碑斚卤銊邮殖缎渲ι教伲鱾爬犁,將那石虎的屍身放上,他自家在前拖著,與白老丐重又走迴花垣鎮。
白老丐要林無憂去尋了些粗麻繩來,接成一股,把這死的“活僵屍”吊了起來,掛在鎮子前頭的牌樓上。林無憂還想去安葬了鎮裏那些屍體,白老丐卻道:“這麼許多屍身,咱們得埋到甚麼時候去?況且那些苦主人家也得先認領了,自有曲處,地方上自會料理這些,你倒不必枉費氣力了。”兩人遂出了花垣鎮,徑奔寶靜州而去。
不多時到了州城,白老丐尋個破廟裏歇了,教林無憂去官府首告,“老叫化年老昏庸了,人前懶得說話,更不想見官,小子你自去料理罷!绷譄o憂無法,隻得自己尋到州衙,打響告事鼓。此時已是酉時,州官早已退堂在後衙裏觀書批事,聽得衙前鼓響,心中不耐煩,“花垣鎮妖孽為害之事還未平,這裏又有日暮擊鼓的,想必又是甚麼不尋常的事體,哎…。。。天下路府州縣許多,怎地偏就本官治地如此不靖!辈贿^這官員卻是個為民父母的好官,當下便喚來衙中值宿的差役去前頭帶人,自己科頭便服,也不著靴,靸了鞋隨即轉出後衙。
來在堂上一看,下麵卻是一個乞兒模樣的少年,不由得心中煩惱,“這樣流途叫化之人能有甚麼正事首告,卻也來擊鼓!辈贿^荊湖民風剽悍狂野,又以湘西為甚,這州官平素便秉承寬柔之道治下,這時也不好發火,溫言道:“堂下何人?為何擊鼓?”林無憂跪稟道:“草民姓林,日前偶經花垣鎮,見到為害其地的妖物為人所製,屍首掛在鎮前牌樓,聞說相公近日以其為苦,特來稟告,請相公曲處!蹦侵莨僖宦犨@話,以手加額,又驚又喜,心道:“天佑本官,這事居然意外完結!泵柕溃骸澳憧芍呛稳顺撕θ搜?”林無憂不願說出自己,便道:“草民不知,唯見其屍首而已!敝莨僖娝麘獙τ卸,言辭不鄙,心中喜愛之餘略有些疑惑,卻不好明問,便道:“你這少年心存仗義,肯來稟告地方,這是極好,本官這便差下四名衙役,隨你去將屍首拿迴,號令告示後,定有賞賜與你!绷譄o憂本待稟告了就是,不料這官兒如此說,卻也無法推托,隻得應了,帶了四名衙役,出城奔花垣而來。
到得地方,夜幕已上,遠遠隻見那鎮子陰森漆黑,全無半點生氣,頗是凜人膽寒。那四個衙役都知道前番所派十餘個人都一去不返,不由得兩股有些戰戰,拉著林無憂問道:“我說小哥,你是不是親眼瞧見那妖怪屍首?莫要那廝不死,白送了咱們兄弟幾個性命!绷譄o憂有些無奈,心道:“如此怯懦,如何保衛一方?”隨口道:“怎麼會,那妖物是我親…親眼見到已死,方才去州衙首告的,豈能有妄?”一個年老的便問:“你說那屍首給掛在鎮口,怎地不見?”此時已近鎮前,林無憂看也不看,信手指道:“看,不就在那牌樓上吊著麼……”說話間自己抬眼去看,卻是將話咽了,大驚失色,——隻見那戚戚鎮前,牌樓之上,哪裏還有那石虎的影子?
那四個衙役見他神色,登時唬住了,戰兢兢道:“我…我說小哥,這可不是作耍的事情,那妖怪到底…到底死了沒?”林無憂略一驚詫,旋即平複,忙道:“確是死的,想必是身子龐大沉重,繩索吊不住,從上麵掉下來了,咱們過去便是。”那四人哪裏肯動半步,拔刀瑟瑟,圍在一處念叨,都是些“菩薩保佑、城隍老爺可憐”之類的。林無憂瞧瞧又好氣又好笑,便徑自走過去,要將那石虎屍身扶起,好生羞臊羞臊這些差人。
可他走到近前一看,地上空無一物,哪裏有那“活僵屍”的屍首?這一下饒是他也不由得頭皮微麻,心中激靈打個突,“好不古怪!那石虎被我一掌打在天靈上,顱裂眼暴,分明已死,怎能不見了屍首?”正自納悶,那四個衙役瞧見他愣在那裏,早知是屍首果然沒了,不知哪個發聲喊,四人怪叫著往來路飛奔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