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你是……言之?”
我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麵前這個沒有眼球,滿頭白發,幹枯如一個老人的人就是我心中那個英姿颯颯的大將軍徐言之?
對了,服用福壽膏的人,時間長了是會變成這樣的。可是,他的頭發為何白了?他為什麼有要親手挖去自己的眼睛?
“言之,為什麼要挖去自己的眼睛?你知道麼?你的眼睛是這世上最漂亮的眼睛。”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揚起手,隻是卻克製不住手的顫抖。我覺得唿吸困難,心就像被什麼東西揪著,揪著,好痛,好痛……
“言之,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我終於艱辛的撫上他的臉,隻是卻隻摸到堅硬的骨架。那鬆懈的,粗糙的枯皮,好像已經沒有了生命。
他緩緩轉過臉,嘴唇動了動,舉起幹枯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另一手探過來找到我的臉,輕輕擦去我臉上濕潤的淚。
“嗬嗬嗬……”他笑了,苦笑。我不懂他為什麼會笑。他眼上的黑布濕了,浸出水來。
“小東西,你變漂亮了,真好。”
“言之,言之,言之!嗚嗚嗚……”我撲進他的懷裏放聲大哭。
他靜靜的抱著我,手在我背脊上輕輕順撫。我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我知道。你不會死地。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百老說你是龍神轉世。讓我在這裏等你來找我。我隻想見你一麵。見你最後一麵。”
“言之。我愛你。嗚嗚嗚……”
“我知道。我也愛你。可惜。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我命不久矣。”
“言之。你不會死地。師傅會治好你地!”
徐言之沒有迴話。隻是笑著,笑著撫摸我的臉,我的嘴唇,像是在心裏描畫我的摸樣。
“他就是徐言之?”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忽然傳來。我渾身一震,轉過頭看到一身白衣的寂立在穀口淡漠的看著我們。
“誰?”徐言之側了下頭。
“我叫寂,是璽兒即將迎娶地侍君。”寂淡淡的說著。輕飄飄的飛過來,伸手將我拉出徐言之的懷抱。“璽兒,是他差點要了你的命,怎麼你還念著他?”
“寂,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吃驚的問道。
“我一直跟著你,循著你地氣息找到這裏。看來我猜得不錯,確實是師傅救了他。”寂的臉上毫無表情,聲音清冷。
“恭喜你,璽兒。”徐言之又笑了。仿佛是鬆了口氣的笑容。“這位寂公子,可否容我與璽兒對飲兩杯?”
寂看看我,又看看徐言之。掬起衣袖擦去我臉上的淚痕,道:“自然,明日一早我們就要迴龍魂宮了,今晚……你們就敘敘舊吧。”
“寂,謝謝你。”我感激的衝寂笑了笑。
“多謝寂公子。”徐言之扶著廊柱站起身,朝寂拱拱手。
“不必謝我,我也不情願。”寂淡淡的說了一句,轉身輕飄飄的離去。
徐言之扶著廊柱側耳傾聽,我知道盲人的耳朵都很靈敏。待終於再也聽不到任何動靜。徐言之朝我伸出手,“璽兒,過來。”
我握住他枯骨般的手,這隻手現在沒有任何力量。他輕輕將我拉至麵前,捧住我地臉,嘴唇覆上了我的唇。
這是言之的味道,他熟悉地味道,無法形容的味道,讓我無比懷念的味道。他的舌有些幹澀。帶著濃濃的藥味,很苦,就像他的心一樣的苦。
他放開了我的唇,眼上的黑布再次浸出水來,“沒錯,你是我地璽兒。無論你的摸樣如何變化,你的味道是不會變的。來,我們喝酒,就算是我恭賀你即將娶親。”
“酒在哪?我去拿。”
“就在屋裏的地上。你一進去就看到了。”
“言之。酒。”我將手裏的小酒壇塞進徐言之手裏。徐言之抱著酒壇靠著廊柱再次坐在臺階上。我也坐下來,靠進他懷裏。
徐言之一隻手攬著我。一隻手拿著酒壇喝了一口,說道:“那次看到你在十裏陽陵大開殺戒,真的讓我很吃驚。若你隻是凡人,我便可以保住你。可是……我不能帶著這樣的你迴京。納蘭公卿一直想置我於死地,他通敵賣國,嫌我擋了他的好事。他表麵上要將女兒嫁給我,背地裏卻想方設法地害我,我都知道。可是,皇上不聽我的。我不在乎你是妖怪還是神仙,可是我不能將你帶到京城送入虎口。我原本的意願是想將你安排在京城外,待我能鏟除納蘭公卿一黨就將你接迴去。沒想到,沒想到……納蘭鳳嬋騙我服食福壽膏,之後我便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我經常會看到若喜,看到若喜向我求救,說有妖怪要害他,害他不能超生。我的神智越來越糊塗,經常在半夢半醒之間。很多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本來我將莫禪大師請過去,想她可以幫我。可惜她自顧不暇,疲於應付納蘭公卿與納蘭鳳嬋。那一晚……那一晚我聽到若喜的慘叫,便趕到他的靈堂。先是看到若喜滿臉是血的站在那,然後……然後他就變成了怪物。我本來不想刺出那一劍的,我感覺到事情不正常。可是背後有人推我,我便……當我清醒的時候,就看到你中劍倒地。”說到這裏,徐言之從脖子裏掏出那塊染血地威龍靈玉,“這玉染了你地血。”
我一直聽著徐言之的話,事情幾乎與我推斷地一樣。手裏酒壇的酒在不知不覺間被我喝下了一半,眼前的一切有些眩暈了。看來,我的酒量見長。
“以後,就讓它陪著你吧,不要再丟掉了。”徐言之取下威龍靈玉掛在我脖子上,我低頭看了看,蒙蒙的笑了出來,“好啊。我再也不還給你了。我要讓師傅治好你,你也做我的侍君好不好?就算你沒有眼睛,我也要你。”
“嗬嗬嗬……喝酒。”
“喝酒。”
天上又開始飄雪花了,我仰起臉,看著深暗地夜空。白白的雪花散落著,腦中出現於徐言之相處的一切過往。我就知道他是愛我的。今天終於讓我親耳聽到他說愛我,太好了……
“璽兒,你一定要幸福。”
“嗬嗬嗬……言之,你也會幸福的,以後我們永遠在一起,我會保護你的。我要把那個納蘭公卿拉下馬,讓你做皇帝,你說好不好?”
“好。”
“好……嗬嗬嗬……”
“璽兒?”
“嗯?”
“謝謝你不恨我。”
“我從沒有恨過你啊,言之。我愛你……”
“我也愛你,璽兒。”
我笑了,這句話真動聽。不管是誰說這句話。都沒有言之說來地讓我開心。
酒壇裏的酒沒有了,空壇滾落在臺階下。
我暈乎乎的看看手,手裏不知何時多了把短刀,“這是……什麼?”我奇怪的舉起短刀,“哪來的這東西?言之?”我轉過身,看到徐言之仰著臉靠在廊柱上一動不動。
“言之?怎麼了?你醉了麼?”我探過臉去。
“璽兒……恭喜你……”一雙枯骨之手握住了我拿著刀的手,緩緩靠近他幹枯的胸膛。
“幹什麼?!”我猛然一個激靈,就想抽迴手。就在這時,不知從哪又伸過來一雙手。白細的手,包裹住徐言之枯骨的手。
“噗!”
又是這個聲音,八年前在我胸膛上響起,八年後地今天迴響在徐言之的胸膛上。
我愣愣的看著那雙白細地手,我此刻無比的清醒,我知道這雙手是誰的。
血在我眼前暈開,浸透了徐言之的衣袍。他滿足的勾起唇角,喃喃的說:“恭喜你……璽兒……我……安心了……”
你安心了?那我呢?
為什麼?
“為……什麼……”我緩緩轉過頭,身後是寂淡漠的臉。
“他該死。所有想要奪走你的人都該死。”
這不是寂。不是寂,是魔鬼!
“寂……你瘋了……瘋了……”
我也瘋了……
遠處傳來一片“撲棱撲棱”的聲音,一群黑壓壓地蝙蝠鋪天蓋地的飛來。他們在院子上空盤旋,發出“吱吱”的尖叫。一陣狂風席卷而來,漫天的黑,與白……
“人與人是不同的……”我無神的坐在院中的雪地上喃喃的說。
人與人是不同的……
有些人一輩子隻會鍾愛自己。因此,他地一生或許會愛上很多人,但他永遠無法體會那種失去最愛而深入骨髓的痛。
那種仿佛被撕成碎片,生不如死的痛。
那種墜入十八層地獄。被惡鬼用泛著惡臭的獠牙日夜撕咬皮肉吞食內髒的痛。
而自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看著自己的血肉在這劇痛中離開自己的身體。哀嚎著,忍受著……
有的人,將自己所有地生命力拿出來去愛,愛那個第一眼愛上並同樣愛著自己地人。無論他們是否能長相廝守,他們以後便再也拿不出第二次生命去愛了。
他們失去了生命之愛以後,或許還會愛上其他人。可他們的心,他們地生命,已隨著那生命之愛的逝去而死去了……
愛有很多種。
伴隨著生命孕育而生的那種愛,隻能蓬勃一次。
逝去之後,便再也迴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