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中湧出的血散在水中，在眼前暈開一團(tuán)淺紅。落入水中的那一刻，郭臨就已不自主地屏住唿吸�？僧�(dāng)真看到自己彌漫的鼻血時，她還是覺得……
真的太丟臉了！
幹脆窩在水裏不要出去了！
到底怎麼才會連找個出門路，都能找到陳聿修沐浴的地方？郭臨眉頭緊皺，絞盡腦汁地迴想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記起，那書童在給她指路時的古怪神色�？擅髅魇撬驍嗨膯栐挵∥梗∷鲩T，不是來偷襲沐浴啊喂！
唉……一世英名，今日毀矣。此情此景，她唯有在心底長長地哀歎一聲。歎過之後，伸出手捏住鼻子，怎麼著還是得先止血……
水麵的波紋將日光傾粼粼透進(jìn)水底，郭臨瞇眼裝死了好一會兒，突然感到頭頂一暗。她仰頭望去，隻一眼，頓時嚇得岔了氣，口中湧出一團(tuán)氣泡，連忙伸手捂住眼。
可單單捂住了眼，哪裏就能忘掉方才那幕香豔的場景？郭臨腦中直如一團(tuán)漿糊，唿吸不自主地紊亂開來……
一雙手輕柔地?fù)嵘狭怂哪橆a，溫和地拉扯著她捏住鼻子的手，似要一探究竟。郭臨憋了半晌，實(shí)在憋不住，吐出一大口氣。兩眼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悠悠轉(zhuǎn)醒時，頭頂?shù)呢W陽已經(jīng)挪到了西麵，成了橙黃光暈的夕陽。郭臨眨了眨眼，呆怔了好一會兒，才懵懵地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地上，身上還裹著濕漉漉的衣裳。
她撐著地慢慢直起身，餘光瞟見旁邊立著一雙白淨(jìng)瘦長的腳。驚愕之下，迅速忍住了想要抬頭一探究竟的衝動。為免再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她幹脆再次蒙上眼睛。
“噗……又來，”頂上的聲音清脆悠哉，“阿臨，你還沒玩夠？”
“……你說什麼，我聽不太明了，嗬嗬。”郭臨幹笑幾聲，偷偷地往後挪動身子。
剛挪了會兒，手腕卻突然被人握住，那不容抗拒的力道生生拉下她的手。這道遮擋不行，她隻有緊閉雙眼。
“喂，睜眼�！�
“少師大人，啊不對中書令大人，”郭臨閉著眼，無奈地偏頭麵向他出聲的方向，循循善誘道，“您就饒了小的吧，男未婚女未嫁的，要坦誠相見也不是這時候……再說了，我對天發(fā)誓，對您的赤身白體，真的沒！興！趣！”
最後三個字?jǐn)S地有聲地迴旋在池水上空，一陣詭異的安寧。而後，甚至能聽到幾聲烏鴉的脆鳴。
“哦？”清越嗓音不變，卻悄悄然帶上一絲愜意慵懶，細(xì)細(xì)地覆在她耳旁，“阿臨方才看到了什麼？”說話間噴出的氣息，拂過脖頸間冰涼的水漬。
郭臨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慌忙推開他，大叫道：“我什麼都沒看見……唉？”右手中的觸感是……是幹爽布料？她伸過左手又扯了扯，這般確認(rèn)後，才壯著膽子徐徐睜開眼。
耀眼的日光下，是一個已然笑瞇了眼的俊逸麵孔。
雖然身上隻著了一件單袍，還好死不死的沒有係攏胸口。但怎麼說和“赤身白體”還是差的蠻遠(yuǎn)的……郭臨氣鼓鼓地瞪著他：“陳！聿！修！你居然耍我！”
“噗嗤……我哪裏知道你瞧見了什麼，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标愴残奚爝^手，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隨後站起身來揉了揉她的發(fā)頂，“三月氣涼，先迴房裏換身衣服吧！”
幹淨(jìng)的新衣送入房內(nèi)後，郭臨就連推帶攘，把一身單衣的陳聿修送出門外。幾道門栓牢牢栓緊，仍覺不夠。想了想，幹脆一腳橫踩在門上。雖然換衣時麻煩了些，至少是不會有被某人偷窺迴來的危險。
當(dāng)陳聿修也穿好衣服，端著薑湯叩響房門時，郭臨已經(jīng)全副武裝地端坐在床頭上了。
可就算再怎麼鎮(zhèn)定自若地接過碗，大口大口地喝下。那露在碗沿外紅得發(fā)燙的耳根，還是暴露了主人的心虛。陳聿修抿唇一笑，挨著她在床沿坐下：“這麼說，你方才是第一次見到未著衣裝的男……”
“胡說，”郭臨猛地出聲，嗆得連聲咳嗽，想要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卻在接觸了那雙溫潤的眸子後，滋溜地泄了氣。隻得撇開臉，勉強(qiáng)哼聲道，“想當(dāng)年在瓊關(guān)作戰(zhàn)，軍營裏都是莽漢，哪裏見得少了！”
“哦，當(dāng)真？”
郭臨得意地迴過頭：“自然是真……唔��？”
後頸被手精準(zhǔn)地勾住，唇齒被他嚴(yán)密封住的剎那，餘下的話語盡皆被吞噬在深吻中。
郭臨驚愕之下，渾身不自主地往後倒去。而陳聿修卻巧妙地將手墊在她腦後，整個人順勢覆在她身上，絲毫不給她掙紮的機(jī)會。
這一吻，似乎比起初次的那兩迴，要洶湧濃長得多。郭臨被吻得口幹舌燥，唇齒間的氣力似乎都被對方的吸咬挑弄給化開散盡了。禁不住連心也隨著他的唿吸起起落落……
可就算是這般濃情的當(dāng)頭，她推拒陳聿修的力道仍然絲毫不減。等到他終於放開她時，她已經(jīng)疼得快要哭出來了：“碗碗碗……我腰下壓著碗……”
陳聿修不由愣怔了下，片刻後才迴過神伸手拉起她。果然看到那個盛薑湯的碗正麵朝上，已被二人的力道深深壓進(jìn)被褥裏。再看郭臨的腰間，好一個碩大的碗口印。她連聲唿痛，背手去揉被壓了的腰。還不忘用一雙厲眸飛射陳聿修，仿佛在無言地控訴他的罪行。
陳聿修無奈地?fù)P唇一笑，伸手替她揉捏她夠不著的地方。那碗薑湯本就沒喝完，這麼一來，又灑得床上衣服上都是。他蹙了蹙眉，笑道：“你待會兒再換件衣裳，我去叫人來收拾床鋪。”
“嗯……”郭臨苦著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須臾間靈機(jī)一閃，連忙伸手抓住他，“唉別，別，千萬別叫人來收拾！”
望著他尚自疑惑不解的表情，她有些欲哭無淚：“你知不知道我為何會走到你沐浴的地方，就是你的書童指的路��！我還以為他說的是內(nèi)院的出口，屁顛屁顛就去了……眼下你讓人來收拾床鋪，這床上又是一灘……呃，一灘這個顏色。你說他們會怎麼想？”
陳聿修抖了抖眉，憋著笑搖了搖頭。
郭臨氣急，徑直伸手扣住他的下巴：“若我是個男的，又與你行事親密，溫泉共浴，你說還會是什麼？”
陳聿修盈盈而笑，眸光一轉(zhuǎn)，目若秋水飛送：“郭大人俊年英武，若樹臨風(fēng)。在下久觸其人，不免傾心。以至罔顧倫綱，效仿哀帝董賢，欲與之共赴斷袖之誼。”
“……呃，咳咳，差不多就是這樣�！彪m說不過是打個比方，怎麼聽著他娓娓道來，心底就忍不住砰砰直跳。郭臨垂下眼，暗自定定神。
“那好吧，”陳聿修站起身，彎腰在她額上親了一下，“床褥都放在內(nèi)間，你自去取了鋪床。白日裏方接了聖旨，後續(xù)的指令已跟著下來了，我先去書房處理妥當(dāng)�！彼f完，拿起床上的碗放在托盤上，朝她淺然一笑，步履清閑地走出房門。
郭臨在床上又靜坐了好一會兒，才揉了揉腰，跳下床。剛一站穩(wěn)，突然就打了個哈欠。她連忙拍拍臉醒神，口中呢喃著：“床褥，床褥……”然後一陣風(fēng)地溜進(jìn)內(nèi)間去了。
*
書房內(nèi)，燭火如豆，耀在燈壺中，襯出餘圈一調(diào)的黑暗。
“許久不動筆，這些事倒有些生疏了。”陳聿修按了按眉間，放下手中的筆。窗紙上印出一截?fù)u曳的昏暗樹影，他瞟了眼，出聲問道：“什麼時辰了？”
書童方打著瞌睡，冷不丁被喚到，驚得瞪大眼。直到望見香臺上的殘香，才輕聲迴複道：“酉時剛過，三月的天是黑的快些。少爺自午時起就沒吃過東西，可要廚房此時上些吃食？”
“這麼晚了？”陳聿修走下書案，“可往廂房送過飯？”
“廂房？”書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今日沒客人在廂房啊？”
陳聿修頓下腳步，片刻後迴身溫和一笑：“卻是我倏忽了，廂房確實(shí)沒客。這樣，你讓廚房做點(diǎn)糕點(diǎn)，放在我房間門外，我先去小憩一會，餓了自會起來吃，你們不用守在近旁�！�
“是�！�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陳聿修輕腳邁進(jìn)。見堂前的座椅已被擺放整齊，上方的茶盞緊密扣好，幹淨(jìng)得仿佛未曾有人來過。臥室內(nèi)，床簾尚還闔著，可榻邊除了那團(tuán)換下來的床單外，卻已空無一物，郭臨的皮靴不在此處了。
看來已經(jīng)走了，他神色默然一黯，忍不住上前挽起床簾。然而這麼一挽，眸中頓時精光四閃，嘴角也抑製不住地開始上揚(yáng)。
榻上，郭臨側(cè)著頭，姿態(tài)極為不雅地趴著。兩隻手還一邊捏著一個新床單的邊角，看來是在鋪床之時睡熟了。嘴邊流了一灘的哈喇子，睡得極為香甜。
陳聿修淺笑著伸手去摸她的臉，在觸及之前又倏地頓住。躊躇著不知是該喚醒她還是讓她繼續(xù)這般舒坦地睡去，深邃的眸光亦愛又憐。良久，他幽幽地歎口氣，彎腰除下郭臨腳上的靴子，隨後躺上床，輕柔地?fù)硭霊选?br />
*
翌日清晨，因著今日是陳聿修作為中書令頭一次上朝的日子。書童起得格外早些，捧著昨日送來的官服官帽，輕步移向臥房。
房門外的地上，還放著盛裝糕點(diǎn)的三層飯盒。上方的碟筷紋絲未動，看來少爺一夜熟睡，並未曾起身食用。書童一麵這般想著，一麵站到房門正前，出聲喚道：“少爺，可醒了？”
候了會兒，無一迴音，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事。書童心中不由計(jì)較著，約莫少爺因?yàn)橹袝畹奈危菹⒌眠t了些。這般一想，便耐著性子繼續(xù)喊了下。直到日頭快要升起，實(shí)在耽誤不得，才冒昧推開房門，往臥室走去。
伸手挽起床簾，甫一喚了聲“少爺”，書童頓時被眼前場景驚得踉蹌倒退，手中托盤“咣當(dāng)”一下掉落在地上。他嚇得膝蓋一軟，剛俯身跪下，陳聿修已經(jīng)光著腳踩在了地上。
“小的不，不知……”書童驚懼得直打哆嗦。低著頭似乎都能感到頭頂上方那道銳利的視線。
“什麼事啊……”隔著床簾，突然傳出一道慵懶的聲線。
“無事，”頭頂迫人的氣場突然消失，隻聽陳聿修輕柔地迴道，“阿臨你繼續(xù)睡吧�！�
“唔……”
書童悔得腸子都青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闖進(jìn)來啊！他是不能進(jìn)入少爺臥室的，隻因以往一向是在他來之前，少爺就已經(jīng)洗漱穿衣完畢了，久而久之他也忘了這條禁令。今晨情急之下闖了進(jìn)來，可誰能想到會，會見著這麼一幕……
“你先出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再進(jìn)來�！�
“是，是……”書童如蒙大赦，站起身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過了片刻，陳聿修穿著簇新的紫色官服，走出門來。胸前一隻鸞鳳舞池，細(xì)碎精致，正是三品中書令服。
書童趕緊將笏板遞上，躊躇片刻還是問道：“少爺您上朝後，那郭……”
陳聿修拿過笏板，輕乜了他一眼，不怒反笑：“你管得倒多？”
“小的不敢……”
書童連忙閉嘴，躬身目送陳聿修遠(yuǎn)去。然而眼底的憂慮、心中的焦急卻愈來愈盛。
如果少爺真的因?yàn)楸恢鸪鲎逡皇露f念俱灰，成了……成了斷袖。老天，那他該如何向老爺交代？書童握緊拳頭在房門前來迴踱步半晌，最終深深地長歎一口氣，打定了主意。
還是先去稟明老爺，再行決策吧。無論如何，少爺他，不可毀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