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沉了,無遮無攔的深邃夜空中,璀璨的星光好似馬上要落到人頭頂一般炫麗奪目。
李昂雙手籠在雪白的披風之下,仰望著星空,湛藍的眸子平和深邃,隱隱帶著一分悲憫。
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烏爾娜、珂莉安守在一個直徑兩米方圓的大坑旁,有些焦急的等待著什麼,賽倫斯懷裏抱著路西法守在李昂身邊,卻也盯著那個大坑沉默不語。
忽然間,珂莉安神色微動,清秀白皙的臉上露出一抹驚喜,轉身道:“祭祀大人,澤西他們迴來了。”
李昂迴過身來,走到坑邊,就見一個靈巧的黑影從坑中翻出,落在地上後探頭向著坑裏招了招手喊道:“這裏!”
“霍爾。”
霍爾迴頭,嘻嘻一笑:“祭祀大人好啊,喏,霍爾將他們帶迴來啦。”
隨著他的話語,灰頭土臉的沃斯曼慢慢從坑裏爬了出來,他一抬頭便見一身白袍站在雪地之中,仿佛神一般俊美聖潔的年輕祭祀,臉色一變,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
李昂淡淡的看著他,也沒有與以往一般對待老年臣子時那般客氣,隻是溫和笑著柔聲道:“軍師大人這是?”
“屬下無能……陛下,被沙碧國的人,抓走了……”沃斯曼本就因為蒼老而沙啞的聲音此刻更是難以入耳,這般年紀的老人家跪在冰天雪地裏,還未被如何便已經冷得瑟瑟發抖起來,看著十分可憐。
李昂靜靜看著他,溫柔的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烏爾娜珂莉安兩人都是被第一批訓練出的武士學徒們帶出來的,對沃斯曼這個老人更是尊敬有加,看著沃斯曼那蒼老瘦小的身影跪在那裏,心裏不由不忍,但看看依然溫和如舊的李昂,卻不論如何都不敢開口求一句情。
那個溫和聖潔如舊的俊美祭祀,依然含著淡淡笑意,湛藍清澈的眼底蘊含著無盡溫柔慈悲,就像是悲憫眾生的神靈,但是卻無端的讓人心裏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李昂確實憤怒,伊拉薩爾單獨出征他並不放心,便將城國中訓練出的精銳士兵全部交付到伊拉薩爾手中,更是有沃斯曼、亞伯拉罕這兩個老人在,還有同為祭祀十階的侍祭雅恩在。
原本以為就算出了事,在瓊斯國周邊這一片土地內,單憑這一千人總不會蒙受太大損失,但這一千人包括亞伯拉罕沃斯曼的確是毫發無損,偏偏瓊斯國最重要的陛下不見了。
他沒有見麵一腳踹過去就已經是涵養很好了。
霍爾年齡雖然小,但也知道此時此刻不能去觸李昂的黴頭,便也悄悄噤了聲,就當自己不存在一樣蹲在坑邊。
窸窸窣窣聲中,一個接一個人從地洞裏爬了出來,這沙漠之下的地道雖然是在石層之中,但土也相當多,當一千人站出來後,一個個就跟剛出土的兵馬俑似的,灰撲撲的。
疲倦饑餓還受了或輕或重的傷的士兵們,見到恍若天人的祭祀和跪在他麵前不敢動彈的沃斯曼,默不作聲的也默默跪在了沃斯曼身後。
於是亞伯拉罕和澤西背著昏迷不醒的雅恩從地洞裏爬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除了重傷爬不起來的士兵之外,其他人全都在冰天雪地裏向著李昂跪了一片,而溫文爾雅的祭祀大人依然溫文爾雅,卻不發一語,對於這些人在寒風裏瑟瑟發抖仿佛視而不見。
天地裏一時間陷入了靜謐,沒人敢開口說話。
小寒不安的踏了踏蹄子,湊到李昂身後,低頭輕輕拱了拱他的肩膀,李昂靜靜垂了眼簾,淡淡道:“大家起來吧。”
死寂一片的雪地上,忽然傳來重重的唿氣聲。
一個人輕唿口氣的確是不可察覺,但近千人共同輕鬆口氣,那口氣都夠刮起大風了。
眾人聽著這聲音,不由尷尬的相互笑了笑,連忙爬了起來。
沃斯曼年紀不輕,又在冰天雪地裏跪了許久,爬起來也是僵硬無比。但李昂下馬威已經給過了,也不再為難他們,治療術的光輝籠罩了每個人,很快他們這些日子受的傷便痊愈了,就連體力也恢複了不少。
“亞伯拉罕大人,雅恩這是?”李昂看向昏迷不醒的雅恩,詢問道。
亞伯拉罕剛剛從地洞中出來,自然不是跪李昂的人之一,但此刻看到李昂卻也有些不自在,以前那吊兒郎當的疲懶樣子也沒拿出來,低低道:“雅恩不知中了什麼祭術,那天兩軍對戰戰氣膠著時,那祭者眼看不敵,突然發出一道血紅光束,之後雅恩便昏迷不醒,我們被困守舊國廢墟,伊拉……陛下為了保住這些士兵,親自帶隊阻截敵人,便再沒能迴來。”
李昂點了點頭,淡淡道了聲:“知道了。”
他權杖點向雅恩,就見一道光暈向著雅恩飛去,片刻後,雅恩平穩的唿吸變得有些波動,眼皮掀動,昏迷多日讓亞伯拉罕沃斯曼束手無策的人已經蘇醒了。
雅恩的記憶還停留在那日一束血色光芒突然向自己飛來的時候,睜眼卻發現多日不見的主祭就溫文含笑站在自己麵前,不由愣了愣,片刻後忽然想到了什麼,掙開了澤西和亞伯拉罕攙扶的手,單膝跪在了地上:“主祭大人,雅恩無能……”
“好了,本祭祀知道你們無能,連陛下都能在你們麵前被敵人抓走,你們不無能,誰無能?!”李昂已經聽煩了他們說自己無能無能的話了。
溫和輕緩的語氣卻吐出堪稱刻薄的話語,明明大風唿嘯冷得瘮人的沙漠雪夜,每個瓊斯人卻都感覺麵紅耳赤恨不得鑽進雪地裏再好好冷靜冷靜。
他們這次丟了陛下並不是因為他們不夠強,打不過對方,而是連日來征戰勝利,讓他們每個人心底都升起了驕橫之氣,認為瓊斯已經夠強了,沒想到卻陰溝裏翻船。
沃斯曼又跪了下來:“屬下保護陛下不利,請祭祀大人懲罰!”
“請祭祀大人懲罰!”嘩啦嘩啦,上千士兵瞬間跪了一地。
“起來吧,懲罰你們有用麼?”李昂淡淡掃了眼他們,轉身看向沙丘,就在這個沙丘的背後,則是依然圍在舊國廢墟之外的五千沙碧士兵。
“雅恩,沃斯曼,你們二人帶領這一千人,去將那些士兵打下來,能做到嗎?”李昂溫聲詢問道。
“這……”他們這一千人雖然脫險,受傷也全都治愈了,但若是現在就征戰,連日來精神緊繃的士兵們能發揮多少戰力,有多少士氣也不好說。
生性謹慎的沃斯曼也不敢打包票。
“若是做不到,那你們還是去死好了。”李昂微笑著看著兩人,他的笑容依然溫潤,眼底一片清澈柔和,好像不是在說一個高高在上的從者和一個足智多謀的軍師的生死,隻是與情人談笑一般。
沃斯曼心底陡然生出一片寒意,眼前這位祭祀,真的是他以往所以為的那樣,除了身為祭之外便是個心慈手軟不見得能做大事的人嗎?
雅恩曾經是費恩皇子,心性比一個老兵爬上來的沃斯曼要鎮定的多,聞言也隻是愣了愣便低頭道:“是,雅恩領命。”
亞伯拉罕忍不住道:“祭祀大人……”他為李昂剛剛那樣的氣勢所懾,語氣裏竟然也不由自主加了分敬意,但該說的話他還是要說:“現在瓊斯士兵大多疲乏,若是強行攻擊的話,怕是會損失慘重。”
“自然不是讓你們現在就去打。”李昂搖了搖頭笑了一下:“後天天明之前,我要看到沙碧侍祭在我麵前。至於其他人……”
李昂沉吟了一下,輕聲道:“便都殺了吧。”
眾人心下都不由發寒,不少並沒怎麼和李昂接觸過的士兵眼帶驚懼的看著這俊美如神聖潔溫柔的少年。
要知道,即便張狂如伊拉薩爾,這一路征戰過來,麵對不少敵人,也沒有這麼趕盡殺絕的時候。
沒想到,這年紀輕輕的祭祀大人,看起來溫和讓人親近,更是聖潔美好恍如天人,殺性卻比他們的王還要重。
更可怕的是,即便是如此,這位祭祀大人依然沒有半點殺氣。
一時間,近千人竟都無人敢出聲。
李昂也不願再看這些弄丟了陛下的人,衝著烏爾娜和珂莉安點了點頭後,就轉身尋了個地方坐下閉目養神了。
靜了許久,雅恩迴過神來,低低吩咐下去讓士兵們休息,並且將帶著的幹糧拿出來吃下,如今沒有被圍困的煩惱,這些幹糧也就不用太節省了。
烏爾娜珂莉安也加入了忙碌的一員,澤西一天挖通了一條地道已經耗盡了體力,鐵塔般的漢子也露出了疲倦,早早臥在一邊歇下了。
賽倫斯默默守在李昂身邊,懷裏依然抱著路西法。
“賽倫斯。”李昂突然開了口。
賽倫斯純粹得仿佛水晶一般的紫色眼睛安靜的注視著李昂,讓心底一直暗暗湧動著什麼的李昂不由心生幾分靜謐,再開口時,語氣的溫柔淡了許多。
“我似乎……”變了。
五千人,說多不多,說少也絕對不少了。
若是以往,他絕對不會平平靜靜的無視五千人的生死,何況,這種話還是他自己親口所說。
但是李昂卻知道,他是絕對想要那些人死的,但如今這樣……
他以前雖然算不得真正的好人,但也不至於這樣。現在這般,不得不說,讓年齡並不大的李昂自己也對自己升起了一分恐懼。
他如果真的變成了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賽倫斯不解的看著李昂,不明白他未盡之言是什麼意思,路西法卻突然哼了一聲,睜開眼睛譏諷的看著李昂:“本座本來以為,你長進了些,沒想到還是這樣不堪。一些垃圾而已,死了便死了,別忘了你是為了什麼才殺了那些垃圾。”
李昂沉思片刻,釋然的笑了:“路西法,你說的對。”
他自然是還看重瓊斯的,若是瓊斯人,死了一個他都會怒不可遏。
但是其他國家的人……死便死了,和他有什麼關係?就是冷血無情,又如何?
為上位者,不需要太多的心軟慈悲,隻要對自己的人民擁有仁善,其他人,哪怕血流漂杵,也不過是一國成長所必須付出的代價罷了。
路西法看他釋然,嘴角勾起了一抹邪氣的笑容,重新閉上眼睛,懶懶的倚在賽倫斯溫暖的懷裏。
路西法,是魔王,一個魔王真的會好心勸說一個人嗎?
何況,他本就對李昂蘊藏的矛盾感興趣,一個明明比惡魔還可怕的靈魂,怎麼能變成比神還要高潔的模樣?
若是有一天,他靈魂中的血腥殘酷真正發掘出來,那麼,會多有意思?
魔王大人不由的有些期待起來,那一天的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