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三章 打漁人家
地位老者長身而起,他手中並無拂塵,走到密室門口時,卻有一道流光纏身,當他跨過門檻,現身於院中,流光便消逝,後背上無端端負上一柄古樸長劍,無鞘,人便是鞘。
如梯田般層層上升的滄山派屋舍裏,陡然傳來人聲,無論高低,人人皆是聽的清清楚楚。
“派中三代弟子,一炷香時間內,速速來見吾!”
三遍之後,滄山派上下雞飛狗跳,三代弟子十三人,從各自修習之地,紛紛向山巔匯攏。
頓飯時間後,滄山派大門洞開,一負劍矮胖老道,引領八名滄山弟子,魚貫而出。
山腳有人認得,那是滄山派當代掌門古林雲師弟,古林蔭,據說已經是金丹大成,隻等著天降機緣,破丹成嬰,便能成就陸地神仙,有望大乘,至於說渡劫舉霞,人們更看好已經養嬰十八年的老三古林森。
步行下山的古林蔭一行,轉乘馬車,雖說都是修仙者各有功夫在身,但考慮到洪波湖那頭畜生境界不低,古林蔭並不想浪費體力,決定以畜力代步。
滄瀾國不大,從滄山到洪波湖,馬車晝夜不停,也隻需要三天三夜而已。
古家三兄弟,貪的是洪波湖裏的禦波龍船,圖的水裏的千年蛇蛟。洪波湖浩浩蕩蕩已不知存在歲月,那蛇蛟便是湖中小蛇,於天機之下偷生,躲過數次奪命之災最終成為湖中一霸。
然而沒有上乘之法,空有百丈身軀卻始終不能化蛟,隻能食穢氣化清氣,事倍功半辛苦的很。
周白山的那一口血,卻是個引子,一個讓蛇蛟可以盡快化蛟的引子,知恩圖報的蛇蛟,才會配合周白山,驚走風自如。
有朝一日蛇蛟褪去蛇身化真蛟,那別說古家三兄弟,哪怕就是加上瀾山上的七星道人,也不能敵。滄山瀾山互為犄角撐起滄瀾國,但想要聯手,卻比登天更難。
故而搶在蛇蛟化蛟之前收斂這畜生,古家老二真正擔心的,還是瀾山插手,滄瀾國裏,除了瀾山的七星道人,古老二可以目無餘子。
至於說那龍船,數年前突然出現在洪波湖裏,本以為是尋常之物,直到那二代弟子古晚亭於十五月圓夜堪破,以禦寶之術收之卻身受重傷,滄山派才知道那龍船竟然是一寶,更為驚悚的是,遍查藏寶經,裏麵竟然毫無雷同之物。
故而古老二此番出山,打定主意先收蛇蛟,龍船則是徐徐圖之,天下寶物,終歸有德者據之。
古老二還沒見過龍船,卻知道是寶,倒是見過龍船,睡過龍船的人,身居寶山而不知。
比如探花郎、周白山和唐落月。
聚義莊一場混戰,十二個莊主死的僅剩三人,因為風自如的一句話,榮升二莊主的馬馳,和三莊主的屠真雄,如今也算是對大莊主唐仁死心塌地。
打掃戰場,厚葬死者,重建聚義廳,諸般事務,卻跟三個年輕人沒有半點關係。不願意守著雜亂的莊子,唐落月便提出,前往龍船待幾天。
寶貝妹妹的探花郎自然讚成,周白山心中想的是前往大月國。雖說如今周白山肯定將自己送來滄瀾國洪波湖的紅色光球是鬼影子搞鬼,肥兔必定能夠無恙,可汪月的情況至今不明,周白山心中多少有些牽掛。如果不是因為探花郎和唐落月,他早就離開洪波湖,北上穿邊境。
況且他一遭似離弦之箭穿透半個廢土,歸根結底不是一步步走過來,想要一步步走迴去,需要的可不僅僅是莫大的勇氣。
汪月這大狗雖說憨,但如果在身邊的話,周白山就能省事的多。
龍船很大,房間也多,即便就是最先發現龍船的探花郎,至今也沒有將每個角落細細摸索,大而化之的拾掇出必須的房間,就算是他這個少莊主在洪波湖上的行宮。
周白山蹲在船頭釣魚,心中想的卻是蘆葦蕩裏的野鴨。
朝廷禁弩不禁武,哪怕就是聚義莊裏,也找不出像樣的勁弩,弓倒是有,可惜周白山不會,探花郎也不會。昨夜唐落月倒是說她有兩個法子弄到野鴨,周白山聽過之後隻是搖頭。
讓唐仁安排兩個弓箭好手來射,肯定不會落空,但也失了趣味。
用石頭砸,力大無窮的唐落月倒是找到了自己的長處,但周白山想吃的是燉野鴨烤野鴨,絕不是野鴨醬。
船頭的周白山望著魚漂,有人望著他的背影。船艙上曬太陽的探花郎則是看著妹子搖頭。
雖說一輩子沒有吃苦精神,文不成武不就,但不代表探花郎就不聰明,如果周白山打不贏風自如,探花郎覺得跟唐落月倒是很般配,如今,算了。
八百裏的洪波湖裏也隻有一個龍王爺,都衝著周白山磕頭了,探花郎不認為唐家比龍王爺還要大。
“這樣的婚姻,不幸福啊。”
發出一聲感慨,探花郎仰麵躺下,眼前銀線一閃,落下條巴掌大的鯽魚來。
“我去弄!”
扣住魚鰓不讓鯽魚逃脫,探花郎翻身起來,向在船頭的周白山說話,然而周白山卻全神貫注的望向蘆葦蕩的方向。
這次他看的不是野鴨,而是兩艘小漁船。
真正打漁的小漁船,烏棚,魚鷹,暴曬的蓑衣。
探花郎瞥過一眼就拎著鯽魚去船尾升爐子,唐落月繼續托著腮幫子,看著周白山的背影。
漁船長不過一丈六七,兩艘幾乎緊貼而行,前後差距不過五尺。周白山看見一個赤背嶙峋的男子撐桿,兩個麵黃肌肉的孩子,蹲在幾隻魚鷹當中,形容相仿。
怕也是頭一次見到諾大龍船,那赤背男子和兩個孩子齊齊停下手中動作,三雙眼睛望過來,孩子盯的是龍船,男子惶恐望著周白山。
“好漢,好漢饒命啊,饒命啊。”
放好竹竿的赤背男子跪在船頭,向周白山磕頭作揖,兩個孩子茫然顧盼,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四五隻魚鷹為男子所驚,嘎嘎仰脖。
周白山皺了皺眉頭,放下魚竿道:“我不是什麼好漢。你們這是做甚?”
“他們是來偷漁的。”
唐落月麵不改色的瞥過一眼,隨口而道。
“偷魚?”
“不,是漁,打漁的漁。”
“為何要偷,諾大的洪波湖……”周白山不解,赤背漢子跪伏不起,另外一艘漁船裏,冒出來個蒼老婦人,同樣跪下,兩艘小小漁船,原地起伏。
“跪下跪下。”
才將三四歲的孩子,除肚餓之外還不懂貧賤,在父親的嗬斥下光溜溜的膝蓋跪在堅硬的船板上,看不清是哭,還是笑。
“求好漢饒命啊,孩子他娘餓的不行,我們實在是沒法,才下的水……”
船尾探花郎聲音傳來,道:“走吧走吧,我們不是聚義莊的好漢,你們不消跪,不過我不保證你們不會遇上,報我的名字也沒用,規矩就是規矩,你們是十八岔那邊來的,要是遇上巡湖船,別說是魚了,人都保不住……”
“怎會如此?”
周白山轉頭,問唐落月。
“不稀罕,十八岔那邊有個沙鯨幫,下水打漁十抽七……”
“那還剩三……”
“官府還有二。”唐落月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許是因為周白山問的多了,她幹脆起身,對那赤背男子和蒼老婦人道:“別聽我哥的,你們就在附近轉轉,若是有人來,就趕緊靠過來罷,但僅此一天,下不為例。”
漁舟上,赤背漢子和蒼老夫人千恩萬謝,兩個孩子眨巴著晶亮眼睛,像是要將唐落月印入心中。
“白山,攪了你釣魚,迴頭讓他們打到送上兩三尾來,不然要餓肚子。”探花郎聲音傳來,周白山卻是有些煩躁,道:“不要了,餓幾天也死不了。”
唐落月重新坐下,望著周白山有趣。
“十八岔十抽七,沙鯨幫,官府抽二,沙鯨幫竟然兇過官府?”
“沙鯨幫若是不上貢,官府能讓他們在十八岔橫行?”探花郎邊說邊走了過來,打發唐落月去烤魚,他卻陪周白山蹲在船頭。
魚鷹打漁,細繩拴脖,數次入水叼起來一尾,卻吞咽不下,便被漁人攥脖子奪走,嘎嘎亂叫也是無用。受不得腹中饑火的魚鷹再度鑽入水下,三番四次,最終無力下水,打漁人才解開繩索,扔一尾雜魚在魚鷹口中。
“八百裏的洪波湖啊……”周白山心有所觸。
“架不住兩百艘的打漁船……”探花郎像是明白周白山所指,輕聲道:“聚義莊定下的規矩,是十抽六。”
“那也不低!”
“洪波湖沒有官府抽二,不信你問問他,要是大莊主點頭,他們是否願意從十八岔轉過來?”
“難怪水師要聚義莊,好大的油水。”
“嘿,三千好漢又不能不吃不喝。戰船要不要錢,兵刃要不要錢,這些錢隻能從洪波湖裏撈。”
周白山自認涉世未深,心中雖是對聚義莊有所反感,卻也不流於表麵,隻是緩緩點頭以示,轉而不再看打那打漁舟,跳到龍船艙頂,打坐練氣。
兩艘漁舟好像收獲並不太好,赤背男人忙碌半天功夫,除去喂養魚鷹的,也就隻有十二三尾看的過眼。蒼老婦人也不知是赤背男子母親或丈母娘,小孩子肚餓吵著要吃,便停下漁舟開始煮魚,白白費去寶貴時間卻也無可奈何。
等到孩子填飽肚皮,赤背漢子追著魚群已經漸行漸遠,卻沒曾想,真就被巡湖的船,給發現了。
漁舟小,掉頭倒是方便,可真要比速度,那絕不是有雙人搖擼的巡湖船來的快,自知理虧的赤背漢子,逃是逃不掉,隻能拚著賭一把,朝著龍船衝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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