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那碧玉般的池水麵上，忽然起了漣漪，幾個(gè)小小的水圈慢慢向外擴(kuò)展開去，嶽建勇凝神看去，見幾滴水珠落在池麵，原來是劉慧如的淚水。嶽建勇更是憐惜，但聽得她幽幽歎了口氣，輕輕說道：“我……我還是死了，免得受這無窮無盡的煎熬。”
嶽建勇再也忍不住，從樹後走了出來，說道：“劉姑娘，千不是，萬不是，都是我?guī)[建勇的不是，千萬請你擔(dān)待。你……你倘若仍要生氣，我隻好給你跪下了。”
他說到做到，雙膝一屈，登時(shí)便跪在她麵前。
劉慧如嚇了一跳，忙道：“你……你幹甚麼？快起來，要是給人家瞧見了，成甚麼樣子？”
嶽建勇道：“要姑娘原諒了我，不再見怪，我才敢起來。”
劉慧如奇道：“我原諒你甚麼？怪你甚麼？那**甚麼事？”
嶽建勇道：“我見姑娘傷心，心想姑娘事事如意，定是我得罪了杜公子，令他不快，以致惹得姑娘煩惱。下次若再撞見，他要打我殺我，我隻逃跑，決不還手。”
劉慧如頓了頓腳，歎道：“唉，你這……你這呆子，我自己傷心，跟你全不相幹。”
嶽建勇道：“如此說來，姑娘並不怪我？”
劉慧如道：“自然不怪！”
嶽建勇道：“那我就放心了。”
起身來，突然間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倘若劉慧如為了他傷心欲絕，打他罵他，甚至拔劍刺他，提刀砍他，他都會(huì)覺得十分開心，可是她偏偏說：“我自己傷心，跟你全不相幹。”
霎時(shí)間不由得茫然若失。
隻見劉慧如又垂下了頭，淚水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滴在胸口，她的綢衫不吸水，淚珠順著衣衫滾了下去，嶽建勇胸口一熱，說道：“姑娘，你到底有何為難之事，快跟我說了。我盡心竭力，定然給你辦到，總是要想法子讓你轉(zhuǎn)嗔為喜。”
劉慧如慢慢抬起頭來，月光照著她含著淚水的眼睛，宛如兩顆水晶，那兩顆水晶中現(xiàn)出了光輝喜意，但光彩隨即又黯淡了，她幽幽的道：“嶽公子，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心裏……我心裏自然很感激。隻不過這件事，你實(shí)在無能為力，你幫不了我。”
嶽建勇道：“我自己確沒甚麼本事，但我宋大哥，徐魯達(dá)二哥都是一等一的武功，他們都在這裏，我跟他兩個(gè)是結(jié)拜兄弟，親如骨肉，我求他們甚麼事，諒無不允之理。姑娘，你究竟為什麼傷心，你說給我聽。就算真的棘手之極，無可挽迴，你把傷心的事說了出來，心中也會(huì)好過些。”
劉慧如慘白的臉頰上忽然罩上了一層暈紅，轉(zhuǎn)過了頭，不敢和嶽建勇的目光相對，輕輕說話，聲音低如蚊：“他……他要去做羅曼駙馬。顏二哥來勸我，說甚麼……甚麼為了興複宜山，可不能顧兒女私情。”
她一說了這幾句話，一迴身，伏在嶽建勇肩頭，哭了出來。
嶽建勇受寵若驚，不敢有半點(diǎn)動(dòng)彈，恍然大悟之餘，不由得呆了，也不知是喜歡還是難過，原來劉慧如傷心，是為了杜國瑞要去做羅曼駙馬，他娶了羅曼公主，自然將劉慧如置之不顧。嶽建勇自然而然的想到：“她若嫁不成表哥，說不定對我變能稍假辭色。我不敢要她委
身下嫁，隻須我得時(shí)時(shí)見到她，那便心滿意足了。她喜歡清靜，我可以陪她到人跡不到的荒山孤島上去，朝夕相對，樂也如何？”
想到快樂之處，忍不住手舞足蹈。
劉慧如身子一顫，退後一步，見到嶽建勇滿臉喜色，嗔道：“你……你……我還當(dāng)你是好人呢，因此跟你說了，哪知道你幸災(zāi)樂禍，反來笑我。”
嶽建勇急道：“不，不！劉姑娘，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guī)[建勇若有半分對你幸災(zāi)樂禍之心，教我天雷劈頂，萬箭攢身。”
劉慧如道：“你沒有壞心，也就是了，誰要你發(fā)誓？那麼你為什麼高興？”
她這句話剛問出口，心下立時(shí)也明白了：嶽建勇所以喜形於色，隻因杜國瑞娶了羅曼公主，他去了這個(gè)情敵，便有望和自己成為眷屬。嶽建勇對她一見傾心，情致殷殷，劉慧如豈有不明之理？隻是她滿腔情意，自幼便注在這表哥身上，有時(shí)念及嶽建勇的癡心，不免歉然，但這個(gè)“情”
字，卻是萬萬牽扯不上的。她一明白嶽建勇手舞足蹈的原因，不由得既驚且羞，紅暈雙頰，嗔道：“你雖不是笑我，卻也是不安好心。我……我……我……”
嶽建勇心中一驚，暗道：“嶽建勇啊嶽建勇，你何以忽起卑鄙之念，竟生乘火打劫之心？豈不是成了無恥小人？”
眼見她楚楚可憐之狀，隻覺但教能令得她一生平安喜樂，自己縱然萬死，亦所甘願(yuàn)，不由得胸間豪氣陡生，心想：“適才我隻想，如何和她在荒山孤島之上，晨夕相處，其樂融融，可是沒想到這其樂融融，是我?guī)[建勇之樂，卻不是她劉慧如之樂。我?guī)[建勇之樂，其實(shí)正是他劉慧如之悲。我隻求自己之樂，那是愛我自己，隻有設(shè)法使她心中歡樂，那才是真正的愛她，是為她好。”
劉慧如低聲道：“是我說錯(cuò)了麼？你生我的氣麼？”
嶽建勇道：“不，不，我怎會(huì)生你的氣？”
劉慧如道：“那麼你怎地不說話？”
嶽建勇道：“我在想一件事。”
他心中不住盤算：“我和杜公子相較，文才武藝不如，人品風(fēng)采不如，倜儻瀟灑，威望聲譽(yù)不如，可說樣樣及他不上。更何況他二人是中表之親，自幼兒青梅竹馬，鍾情已久，我更加無法相比。可是有一件事我卻須得勝過杜公子，我要令劉姑娘知道，說到真心為她好的，杜公子卻不如我了。二十多年之後，劉姑娘和杜公子生下兒子，孫子後，她內(nèi)心深處，仍會(huì)想到我?guī)[建勇，知道這世上全心全意為她設(shè)想的，沒第二個(gè)人能及得上我。”
他心意已決，說道：“劉姑娘，你不用傷心，我去勸告杜公子，叫他不可去做羅曼駙馬，要他及早和你成婚。”
劉慧如吃了一驚，說道：“不！那怎麼可以？我表哥恨死了你，他不會(huì)聽你勸的。”
嶽建勇道：“我當(dāng)曉以大義，向他點(diǎn)明，人生在世，最要緊的是夫妻間情投意合，兩心相悅。他和羅曼公主素不相識，既不知她是美是醜，是善是惡，旦夕相見，便成夫妻，那是大大的不妥。我又要跟他說，劉姑娘清麗絕俗，世所罕見，溫柔嫻淑，找遍天下再也遇不到第二個(gè)。過去一
千年中固然沒有，再過一千年仍然沒有。何況劉姑娘對你杜公子一往情深，你豈可做那薄幸郎君，為天下有情人齊聲唾罵，為江湖英雄好漢卑視恥笑？”
劉慧如聽了他這番話，甚是感動(dòng)，幽幽的道：“嶽公子，你說得我這麼好，那是你有意誇獎(jiǎng)，討我喜歡……”
嶽建勇忙道：“非也，非也！”
話一出口，便想到這是受了顏陪東的感染，學(xué)了他的口頭禪，忍不住一笑，又道：“我是一片誠心，句句乃肺腑之言。”
劉慧如也被他這“非也非也”
四字引得破涕為笑，說道：“你好的不學(xué)，卻去學(xué)我顏三哥。”
嶽建勇見她開顏歡笑，十分喜歡，說道：“我自必多方勸導(dǎo)，要杜公子不但消了做羅曼駙馬之念，還須及早和姑娘成婚。”
劉慧如道：“你這麼做，又為了甚麼？於你能有甚麼好處？”
嶽建勇道：“我能見到姑娘言笑晏晏，心下歡喜，那便是極大的好處了。”
劉慧如心中一凜，隻覺他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言語，實(shí)是對自己鍾情到十分。但她一片心思都放在杜國瑞身上，一時(shí)感動(dòng)，隨即淡忘，歎了口氣道：“你不知我表哥的心思。在他心中，興複宜山是天下第一等大事，倘若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都便不是英雄了。他又說：羅曼公主是無鹽嫫母也罷，是潑辣悍婦也罷，他都不放在心上，最要緊的是能助他光複宜山。”
嶽建勇沉吟道：“那確是實(shí)情，他宜山一心一意想做皇帝，羅曼能起兵助他複國，這件事……這件事……倒是有些為難。”
眼見劉慧如又是淚水盈盈欲滴，隻覺便是為她上刀山，下油鍋，業(yè)是閑事一樁，一挺胸膛，說道：“你放一百二十個(gè)心，讓我去做羅曼駙馬。你表哥做不成駙馬，就非和你成婚不可了。”
劉慧如又驚又喜，問道：“甚麼？”
嶽建勇道：“我去搶這個(gè)駙馬都尉來做。”
劉慧如在天獨(dú)山上，親眼見到他以七絕神劍打得杜國瑞無法還手，心想他的武功確比表哥為高，如果他去搶做駙馬，表哥倒真的未必?fù)尩玫绞郑偷偷牡溃骸皫[公子，你待我真好，不過這樣一來，我表哥可真要恨死你啦。”
嶽建勇道：“那又有甚麼幹係？反正現(xiàn)下他早就恨我了。”
劉慧如道：“你剛才說，也不知那羅曼公主是美是醜，是善是惡，你卻為了我而去和她成親，豈不是……豈不是……太委屈了你？”
嶽建勇當(dāng)下便要說：“隻要為了你，不論甚麼委屈我都甘願(yuàn)忍受。”
但隨即便想：“我為你做事，倘若居功要你感恩，不是君子的行徑。”
便道：“我不是為了你而受委屈，我爹爹有命，要我去設(shè)法娶得這位羅曼公主。我是秉承爹爹之命，跟你全不相幹。”
劉慧如冰雪聰明，嶽建勇對她一片深情，豈有領(lǐng)略不到的？心想他對自己如此癡心，怎會(huì)甘願(yuàn)去娶一個(gè)素不相識的女子？他為了自己而去做大違本意之事，卻毫不居功，不由得更是感激，伸出手來，握住了嶽建勇的手，說道：“嶽公子，我……我……今生今世，難以相報(bào)，但願(yuàn)來生……”
說到這裏，喉頭哽，再業(yè)說不下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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