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舊的儒衫,瘦削的身材。一眼便可認定是神貓卜一貴,神貓,一頭神出鬼沒的野貓。神貓似早知馬庭棟藏身的位置,行雲流水般飄了過來,輕捷到了極至。
“卜兄,幸會之至!
馬庭棟迎前兩步。
神貓抖了抖肩膀:“憋在土坑裏真難受,好在他們約會得很幹脆,幾下子就解決了,要是窮磨下去,將把人給憋死!
馬庭棟心想:“聽聲音神貓是早知對方有過約會,事先預伏在墳坑裏,不用說,自己和薑浩交談的一段他也全入耳了。”心念之中開口道:“卜兄是早來了?”
“誰說不是,比姓薑的還早到一步!
“卜兄是怎麼知道消息的?”
“我有耳朵放在客棧裏!
“哦!”馬庭棟笑了笑:“他們是什麼過節?”
“過節,屁的過節,薑浩誌報他小弟的仇,無時無刻不在搜尋仇家的蹤跡,朱大小姐的跟班穿的是淡紅色衣服,他誤認為是羅剎門的妖精,所以找上了門,朱大小姐名頭不小,說明了自然沒事!
“哦!”馬庭棟點了下頭,他早該想到這一點,竟然沒想到。
“老弟剛才追問過薑浩的身世?”
“對了,卜兄,在廢宅裏卜兄把薑浩帶走救治,而他又神秘失了蹤,這一段卜兄追查過麼?”
“還沒問過!
“卜兄在救治薑浩之時,可曾發覺他身上佩有玉牌什麼的東西?”
“這倒沒有,我沒搜過他的身!
馬庭棟默然,如果朱大小姐遲到一步,便可當麵向薑浩求證,現在要再找到他可能要費些事。
“馬老弟,你認定他是淩雲劍客薑展鵬的兒子?”
“這應該不會錯,因為他兄弟薑清身上帶得有玉符,而玉符是羅剎門送出山外的後代的標記!
“你的意思是……”
“找到奉命撫養他兄弟的專人,便可借以追出羅剎門中的許多秘密。”
“這便不難,我可以設法辦到!
“那小弟就靜候佳音。”
“老弟,你跟朱大小姐之間……”神貓隻問半句,等待馬庭棟的下文。
“沒什麼!”馬庭棟暗暗咬牙。
“真的沒什麼?”神貓迫問一句。
“的確是沒什麼!”馬庭棟鐵起了心腸:“隻能說是曾經有過來住,關係二字談不上。”他不能完全否認,他明白有些事瞞不過這隻神奇的怪貓。
“那太好了!”神貓若有深意地笑了笑。
馬庭棟心裏陡起疑雲,他說太好是什麼意思?這當中定然是有文章的……
“卜兄說太好了是什麼意思?”他忍不住要追問。
“馬老弟,既然你說雙方之間談不上關係,就不必問為什麼了,反正……”一句話又留了段尾巴。
“……”馬庭棟瞠目以對,情緒一陣翻騰,忍不住又道:“反正什麼?”
“老弟!”神貓偏了偏頭,淡淡地道:“你和她之間既然沒有兒女之情,自然犯不上管她的閑事,還是辦我們的正事吧!”
“我要管!”馬庭棟脫口叫了出來。
“老弟,你……”神貓大詫。
馬庭棟的心裏十分矛盾,他已數下決心,與朱大小姐一刀兩斷,這種無行的女人,不值得交往,然而事到臨頭,卻又感到藕斷絲仍連,這使他很痛苦,頭一次他感受到男女之間一旦生了情,要想斬斷情絲,徹底抹去心頭的影子是多麼困難的一迴事。
神貓怔怔地望著馬庭棟。
“老弟,我不明白你……”
“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
“這樣看來,你說雙方之間沒任何關係是句假話?”神貓目芒連閃,似要搜索馬庭棟內心深處的意念。
“是真話!”馬庭棟挫了挫牙。
“何不解釋一下?”
“用不著!”馬庭棟臉上掠過一絲痛苦之色。
“老弟,讓我來替你解釋……”神貓笑笑,接下去道:“你原本是愛她的,但為了某種原因你不願承認,但是又斷不了情愫,對不對?”
“……”馬庭棟無言以對,神貓已說中了他的心事,一陣痛苦的痙攣起自內心,暗裏自責道:“天涯何處無芳草,朱玲玉算什麼,我為什麼這樣無能,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她粘著忽男忽女的金童,卻又想牽住自己,這種女人大無恥,難道我馬庭棟真的也成了窩囊廢,自甘辱沒家門?不,我不該是這種人!”
“卜兄,不談這個了!”他再次下決心。
“想通了還是……”
“不談就是不談,卜兄說要找到薑浩的身後人不難,現在就行動吧!”
“老弟,你不談,我可不得不說!鄙褙埬樕系谋砬橥蝗蛔兊煤苷J真:“咱們相交雖然時日很淺,但在山裏共過患難,可以說是一見如故,肝膽相照,對於朱大小姐的事,我已經開過口,而老弟否認,以後有任何情況發生,可不能怨我這隻貓哥?”
馬庭棟的心意又浮動了一下,但隨即穩定下來,他不能出爾反爾,失了大丈大的氣概。
“當然!”口吻很堅定。
“那好,我去辦事去了,有事再找你。”
“卜兄請。”
神貓越野而去。
馬庭棟望著荒淒的墳場,心裏有一份幻滅的感覺,木立了一陣,他也離開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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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彎彎的小柯,從夾岸的柳蔭下悠悠地流過,河上跨了條棧道似的木橋,橋的另一端有座小廟,景色頗富詩情畫意。
馬庭棟佇立在河邊柳蔭下,茫然注視著輕緩蠕動的河水,看上去有些落魄。
“少爺,是這裏麼?”
“不錯,就是這裏!”
“少爺,依小的看……實在犯不著,為了一個女人去跟人拚命……”
“什麼犯不著,你懂什麼?除非我這輩子不佩劍,佩上劍便是武士,是武士就該有武士的氣概!”
“可是……小的始終認為……”
“得啦!停會你給我遠遠站到一邊。”
馬庭棟心中一動,透過垂拂及地的柳條隙縫望去,隻見橋頭的空地上站著一個錦衣少年,少年身邊隨著一個書童打扮的童子,這一主一仆長相之俊,令人一見就移不開眼睛,如果這一對主仆是女人,無疑地也是最漂亮的女人。
他是什麼人,聽剛才的口氣像是赴決鬥之約,而且是為了女人。
酒、色、財、氣,江湖上發生的任何糾紛,差不多都離不開這四個字的範圍。
決鬥,是拿老命作注的賭博,天下最大的豪賭,輸贏都是兩個極端。
看這錦衣少年,至多是二十歲,這麼輕的年紀就為了女人而賭命,不知他是否衡量過價值?
“來啦!”書童的聲音很不自然。
“你退到後麵去!”錦衣少年揮揮手,聲音神態相當從容。
書童退到了橋頭的木樁邊。
有節奏的蹄聲中,一騎快馬來到現場,奔行的速度很快,但剎得也快,說停就停,一下子就收勢立定,一望而知是匹受過嚴格訓練的良駒。
馬上人飄落地麵,動作相當利落。
馬兒不待指揮,便自動掉頭退到一旁。
這馬上人緊衣窄袖,年紀比錦衣少年約莫大了五六歲,十分英俊,但眉目之間陰氣很重,二者相較,這來者是英中帶剛,而錦衣少年是英中現柔。
“萬兄,你很守時!眮碚呦乳_了口。
“彼此,畢兄也很有信。”
“萬兄!”姓畢的陰陰一笑:“真是不幸,我們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
“更不幸的是畢兄如此堅持,迫使我們非手底下見真章不可!
“如果萬兄現在改變主意,就可以避免流血!
“可惜在下一向不輕易改變主意。”
“真遺憾!”
“在下也同樣感到遺憾!”
“那我們就不必多費口舌了。”姓畢的臉色微微一沉,接下去道:“萬兄劃個道吧。”
“畢兄看是分出勝負即可,還是……”
“在下行事一向幹脆,從不拖泥帶水,為了不留尾巴,咱們來賭馬!
“賭馬,什麼意思?”姓萬的很驚奇。
“活著的騎著它離開,就是這意思。”姓畢的語調在表麵子和,但話意卻充滿了狠勁。
“那是非見生死不可了?”姓萬的居然還笑了笑,像是在談別人的事,而不是自己在賭命。
馬庭棟倒是心頭一緊,這兩個靈秀過人的年輕人,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而要見生死,那女人又該是何等人物。
“不錯,這是免除將來麻煩的最佳途徑,活著的可以毫無牽掛地享受美人!
“在下同意,這的確是很幹淨!
“那就開始吧!”姓畢的摸了摸劍柄。
“慢著!
“萬兄還有話說?”
“如果有一方倒下而不致命,又將如何?”
“很簡單,補上一劍,在下是絕對如此做,至於萬兄……”姓畢的陰陰一笑:“要是存婦人之仁,下不了手,是萬兄自己的事!
“好,就這麼說定了!”姓萬的下了決心。
“請!”
“請!”
“鏘!鏘!”兩支劍同時出鞘,劍身映著陽光,泛起刺目的寒光。
雙方各取位置,亮開架勢。
生死的決鬥拉開了序幕。
馬庭棟是行家,一看雙方的架勢,就知道這兩個年輕劍手都是不賴的角色。
雙方的神色沉凝下來,氣勢和劍勢也凝成一體。
為了女人決鬥,原因很多,為了不憤對手淩辱婦女而鬥,是正義型。為了女友被欺負而鬥,是出氣型。為了取悅女人而鬥,是蠢材型。而最為一般人所不齒的是為了女人爭風吃醋,不惜搏命,可謂之瘋狗型,君不見路頭巷尾,兩隻公狗為了爭一隻母狗而亡命撕咬,毛脫皮綻,血肉橫飛。
眼前這一對是屬於什麼型?
馬庭棟本想問個明白,但想到了江湖規矩,這種事第三者是不能過問的。
吐氣開聲,劍芒打閃中爆起一串金鐵交鳴,雙方霍地分開,不相上下的一個照麵。
倏分乍合,雙方又迴複原來的位置和架勢。
“呀!”栗叫聲中,第二個照麵疊出,連下去是暴風雨般的場麵,狂攻猛打,著著都指對方的要害,像是各懷有不共戴天之仇。
瘋狂的場麵持續。
站在橋頭邊觀看的書童,張口瞪眼,撲簌簌抖個不住,臉上盡是驚怖之色。
盞茶工夫之後,場麵和緩下來,並非真正的和緩,而是後力不濟的遲滯,但每一個照麵辛辣不減。
快攻猛打,隻宜速戰速決,因為這種打法太耗內力,時間一久,便無法維持。
出手的間距愈拉愈長,久久才出一劍,喘息之聲遠遠可聞。
“骼”地一聲巨響,兩支劍給實地交擊在一起,雙方踉蹌後退,姓萬的穩住了,而姓畢的卻一屁股坐了下去,這可以看出雙方功力的細微差距。
“少爺,快出劍啊!”書童叫了起來。
姓萬的喘息著向前挪步,步子呈現不穩。
馬庭棟暗忖,姓畢的可能被擺在此地。
雙方距離縮短到差堪出劍的長度,姓畢的突然站了起來,沒出劍,但抬了抬手。
“啊!”地一聲淒哼,姓萬的跌坐下去。
“!”是書童的驚叫。
馬庭棟的火冒了起來,姓畢的竟然施展暗器,這是公平決鬥中所不容許的行為。
“你……你……”姓萬的手撫左胸:“畢光前,你……竟然用這卑鄙的手段……”
“哈!”叫畢光前的短笑一聲,臉上抖露出陰殘之色:“萬兄,看來你隻好認命了!
“畢光前,你……”
“萬兄,你的鐵彈子也很管用的,你不用……是你自己失策!毙债叺奶鹆藙Γ竽_踏出。
“畢光前,我……不該把你當君子……”
“咱們事先沒說不許用暗器吧?”
馬庭棟在心裏暗罵了一聲:“卑鄙!”伸手拂開紛披的柳條,正要現身出去阻止這場不光明的決鬥,忽見兩條人影飄進現場,忙放開手,再度隱起身形。待看清了來人,全身的血脈不由賁張起來。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朱大小姐和金童。
難道這兩個小子是為了朱大小姐而決鬥?馬庭棟意念一動,猛咬牙。
“大小姐!”姓畢的忙收劍抱拳,眼笑眉開。
“你們怎麼迴事?”朱大小姐望了望雙方。
姓萬的本是受傷坐地,這時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力量,居然站了起來,手撫左胸,滿麵忿極之色。
“你們……不是好朋友麼?”朱大小姐又補了一句。
“不錯,我們是好朋友,不過……”姓畢的訕訕一笑,接著道:“即使是親兄弟,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也隻好兵戎相見!
“這話怎麼說?”
“大小姐!”書童大聲接口:“我家少爺和畢公子是為了你而相約決鬥!
“為了我?”朱大小姐望向書童。
“是的,雙方還約定非有一方永遠閉上嘴不可,活著的一個騎馬離開!
“哈哈哈哈……”朱大小姐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像大風中抖動的花枝。
金童沒有笑,隻用眼斜瞟著兩個爭風的公子,一副鄙夷不屑之色。
藏在濃密的垂柳中看戲的馬庭棟也沒笑,他說什麼也笑不出來,由愛而轉變成的恨最強烈,他恨透了這桃花型的女人,有了金童還要招蜂引蝶。
兩個當事人怔著看朱大小姐笑。
朱大小姐笑夠了才自動停住。
“大小姐!”姓畢的開口道:“記得上次我們在酒店中不期而遇,大家談得很投機,你曾說,假使隻認識我們之中的一個,或許是根本上隻有一個該多好……”
“我是說過,是說著玩的,可沒要你們拚命呀?”
“可是……”姓畢的臉皮子牽動了幾下:“大小姐,像你這樣的美人可遇不可求,你既然那麼說了,我們能不爭取這機會麼?”
“你們誰贏了?”朱大小姐眼波蕩漾。
“在下僥幸!”姓畢的得意地笑笑。
“畢光前!”姓萬的憤然開口:“你是憑劍法光明正大贏的麼?你怎不說你是用暗器傷人?”
“萬兄!”姓畢的不自然笑笑:“既然是生死決鬥,事先又沒有限製隻能用劍,你也是暗器能手,是你沒機會搶先才這麼說對嗎?”
“我根本沒考慮用暗器!
“這是你現在說的,誰知道你沒安這心?”
“算我錯把你當君子。”
“兩位不必爭了,剛才的經過我已經看到,天下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我有我自己的主見!
天下最不能勉強的就是男女之間的感情。
“大小姐的意思是……”姓畢的搶著問。
“我家小姐愛跟誰做朋友就跟誰做朋友,誰也不能勉強!”金童代答了這句話。
馬庭棟在暗中猛咬牙,金童竟然完全不吃醋,居然以真正婢女的身份自居,這小子到底是什麼心意?視男女的關係如遊戲麼了
“大小姐!”姓萬的接著開口:“在下明白了,真後悔自己行為的孟浪,的確,有的事非順其自然不可!
“對,萬公子,我喜歡聽你這句話!敝齑笮〗愦夯ò愕匦α诵,而這笑,是對姓萬的而發的。
姓畢的似有所覺,臉色變了變。
“少爺!”書童走近主人身邊:“剛才小的擔心死了,真怕萬一……”
“真怕我躺在此地?”
“小的不敢這麼說,不過……擔心是真的!
“小子!”姓萬的拍拍書童肩膀:“現在沒事了,也不必騎馬,咱們走迴去。”言下之意,如果姓畢的不用暗器傷人,他應該是勝的一方。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朱大小姐側過麵朝馬庭棟藏身的地方微微一笑。
馬庭棟心頭下意識地一陣怦然。
朱大小姐迴過頭。
“畢公子,你可以請便了!
“大小姐……”姓畢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那表情就像小孩子心愛的玩具被人搶走一樣。
“男人可以相識滿天下,而女人交朋友隻能有一個對象,你明白這意思吧?”朱大小姐說的很露骨,她已經看上了姓萬的。
姓畢的木住了。
姓萬的笑逐顏開。
“大小姐,舍下頗富庭園之盛,現在正值牡丹盛開,大小姐肯賞光一遊麼?”
“嗯!這個……”朱大小姐沉吟著。
“大小姐!”金童接上口:“牡丹是花中之王,國色天香,你一向不是很愛花麼?既然有這機會,去觀賞一番也好!”
“在下有這份榮幸麼?”姓萬的催了一句。
“到府上方便麼?”朱大小姐鬆了口氣。
“絕對方便!”姓萬的一個到地的長揖。
姓畢的片言不發,車轉身,奔向坐騎,登鞍策馬疾馳而雲。
金童望著姓畢的背影道:“人不錯,風度差了些!
朱大小姐笑吟吟地望著姓萬的道:“萬公子,府上還有什麼人?”
姓萬的忙不迭地應道:“除了雙親,其餘都是下人,在下是獨出。”
書童插口道:“我家少爺是一家之主。”
姓萬的瞟了書童一眼道:“少胡說!
書童一吐舌頭道:“是!”一副稚氣十足的樣子。
金童摸了書童一把道:“你很可愛!”
書童的臉登時脹紅。
馬庭棟的臉也脹紅了,是氣紅的,這種行徑的確是既無恥又下流,如果在山中沒發現金童的秘密,糊裏糊塗地與朱大小姐結合,那才真的倒八輩子的黴。
姓萬的抬手道:“大小姐請吧!”
就在此刻,一對蓬頭垢麵的中年男女叫化從橋的另一端迅快地移了過來,到現場停住了。
男叫化偏著頭分別打量了姓萬的和朱大小姐幾眼,轉向叫化婆。
“娘子,這一對完全不配!”
“唔!是不配,也不能配!”叫化婆點點頭。
“我的看法不錯吧?”
“正確極了,白虎星逢上黑太歲,太可怕!”
四個人全皺起了眉頭。
“呸!”書童大喝一聲:“臭要飯的,把眼睛睜亮些,不認得萬大公子麼?快滾,別在這裏惹厭!
姓萬的道:“打發他們幾文錢,我們走!”
金童可大方,從懷中摸出塊碎銀,脫手扔給男叫化,口裏道:“去好好吃一頓吧!”
男叫化用手接住,身軀連晃,齜牙一笑。
“小哥,謝啦!”
“用不著,上路吧。”
“娘子!”男叫化轉注化子婆:“我們雖然是討口的,但也不能不顧道義?”
“誰說不是,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嘛!”
馬庭棟立即看出這不是普通的要飯人,分明是有所為而來的,剛才金童擲出那塊碎銀,用上了暗勁,男叫化能接得住,可實在不賴。
“你兩個什麼意思?”姓萬的沉下了臉。
“沒什麼!”叫化婆迴答:“要飯的兩口子從小得異人傳授,練就了一雙鬼眼,?慈说倪^去未來,吉兇禍福,半絲不爽!
“你胡扯些什麼?”姓萬的變了臉,他人長得俊,雖然變了臉,卻沒給人不舒服的感覺。
“公子,這不是胡扯,如果公子一定要跟這位姑娘打交道,眼前就有殺身之禍!
“哈哈哈哈……”姓萬的大笑起來。
男叫化麵對朱大小姐。
“姑娘,請聽要飯的忠告,速速離開,可以避免一劫,否則的話,會後悔一輩子!
“危言聳聽麼?”
“千真萬確!”
“你有這大的本領,為什麼還要飯?”
“命裏注定要討口,違背了天意便不祥!
“有意思,你這麼做目的何在?”
“救人行好,圖個來生。”
姓萬的朝兩叫化迫近一步。
“要飯的,你兩個真的不滾?”
“見死不救,會打入阿鼻地獄,公子如果執迷不悟,眼前就要見兇!苯谢砰W動著帶屎的眼。
“本公子不信這個邪!”
“是真的?”
“半點都不假!”
“那好!”叫化婆手中竹杖突然揚起,戳向姓萬的心窩,詭厲得像出洞的毒蛇。
馬庭棟看得心頭一震,這叫化婆的身手,竟然是第一流的。
姓萬的連舉劍格架都來不及,連換了三個步位,才險險避過這一杖,臉色泛了青。
金童目注朱大小姐,朱大小姐沒表情。
小書童卻驚呆了。
這對化子夫婦不速而至,橫岔一枝,這是為什麼?
姓萬的沉哼一聲,出劍反擊。
叮當聲中,劍被竹杖點開,杖頭抵上姓萬的咽喉,這一手驚人至極,姓萬的臉色慘變,劍斜垂著,毫無反抗的餘地。
“我說臭老公,該怎麼辦?”叫化婆斜睨著男叫化。
“兌現吧!”
“有話……好商量!”姓萬的連連搖手。
“沒得商量的了!”叫化婆的聲音突然轉寒。左手徐徐揚起:“你把手搖斷也沒用,要飯的不在乎這小門道!
姓萬的臉孔起了扭曲。
“你……竟然不怕……”怕什麼,沒說出來。
“要飯的雖是窮命,但硬得很,什麼也不怕。”手掌朝姓萬的當頭劈去……
姓萬的雙目圓睜,說什麼他也避不開這一擊。
叫化婆的手掌並沒劈出去,中途停住了,因為金童已到了她的身後,而且貼得很近,如果她不剎勢,就會挨刀子。金童這份能耐,馬庭棟是很明白的。
“要飯的大娘!”金童的聲音很和緩,就像兩個女人閑聊時那樣和緩:“把手放下,打狗的棒子也收迴來,這麼舉著是很難受的!
“小姑娘,你管了這事會後悔!苯谢诺穆曊{卻是激動的,手掌和竹杖全收了迴來。
“我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後悔。”
“這一次你就會知道!
姓萬的退開了兩步,凝視著叫化婆,臉上全是驚疑之色,他似乎要看透這對要飯夫妻的來路,何以要硬岔一枝?
男叫化向距他最近的朱大小姐低聲嘀咕了兩句。
朱大小姐口唇動了動,似乎迴答了什麼,然後放開嗓子道:“珍珠,算了,放開她吧,犯不上跟要飯的結怨。”
金童聳聳肩,退了開去。
男叫化怪腔怪調地叫道:“娘子,呂洞賓挨狗咬,想想不合算,咱們走吧!”
叫化婆頓了頓竹杖,氣鼓鼓地步向橋頭,男叫化立即跟上,夫妻倆過橋離去。
馬庭棟相當納悶,明知這件事並非偶然,但卻無從忖測其中因由。
朱大小姐向前挪了兩步,口裏道:“這對叫化子夫婦像是窮瘋了,竟然莫名其妙地胡攪!
姓萬的訕訕一笑,道:“要不是在下身負暗器之傷,絕不容許這兩個臭要飯的張牙舞爪,且讓他們得意一時吧,遲早在下會好好修理他們一頓。”
朱大小姐道:“萬公子,算了,犯不上跟這等人計較,有失身份!
姓萬的道:“大小姐說的是,現在請吧?”
朱大小姐爽快地應道:“請!”
兩對主仆,二前二後離去。
馬庭棟很想現身給朱大小姐一點顏色,轉念一想按捺住了,既然決心從此斷絕,做什麼都是多餘的,徒然惹人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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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客棧。
馬庭棟已經在客棧裏窩了三天,三天,沒見曹玉堂的影子,神貓也沒露麵。
最令他窩心的是朱大小姐和金童自從隨姓萬的去後一直沒迴客店,房間沒退,人當然還在桐柏,料想是跟姓萬的小子纏得如膠似漆了。
三天來,他都沉湎在醉鄉中。
今天是第四天,還沒到午時,馬庭棟又開始獨個兒在房裏喝悶酒,院子裏傳來腳步聲,他敏感地抬頭望向窗外,又是失望,不是他要看的人,是店夥經過。要丟掉一個感情上的包袱有這麼困難?提得起放不下算什麼男兒漢?敢恨敢愛才是大丈夫!
不能愛就恨吧!
不知是第幾次又下了決心,他連幹了三杯酒,似乎酒可以幫助他堅定決心。自我的突破,就像蟬蛻一樣,必須經曆多次的痛苦。
心靈上的桎梏除去,他感到一陣解脫後的輕鬆。
院子裏又傳腳步聲。
馬庭棟沒抬頭,現在即使是朱大小姐真的迴店,他也不想看她一眼,這次的決心下得很徹底,意念才一接觸到朱大小姐,他立即把它排除開去。
“咯咯!”房門上起了叩擊聲。
“外麵是誰?”他不能不理。
“是馬大俠麼?”不是小二的聲音。
“不錯,是哪位?”
“可以進來麼?”
“可以,門沒上栓。”
房門推開,跨進房門的是一個衣著很考究的中年人,左眼蒙著眼罩,短髭,臉頰上有幾粒白麻子,令人一見就有鬼裏鬼氣的感覺,從那隻獨眼的目芒判斷,是個江湖人物。
馬庭棟大感錯愕,此人完全陌生,從來就沒見過,他站起身來。
“朋友是……”
“區區傅年,乃是一名管家!”說著拱手一揖,神態之間不失恭謹。
“哦!傅管家,我們似乎沒見過麵?”
“是沒見過!
“怎會識得在下?”
“區區是奉主人之命,特來請大俠在駕過府一敘!
“貴主人是誰?”馬庭棟有些茫然。
“見了麵就知道!
馬庭棟心中一動,這可就透著詭異了,哪有冒然相邀而又不表明身份的。
“這樣的請客法,傅管家認為在下會答應麼?”
“大俠會答應的!备倒芗倚π。
“何以見得?”
“大俠是成名人物,當然胸懷坦蕩,不會畏首畏尾,伺時敝主人先不表明身份,是想給大俠一個意外的驚喜,並無惡意!
“意外的驚喜?”
“是的,大俠光臨後便會明白。”
馬庭棟心想:“江湖上盡多故作神秘之輩,縱使是心懷叵測之徒,也必事出有因,堂堂修羅劍,難道還真的怕了不成?”心念之中,泰然道:“好,在下就走上一遭。”
“請!”
“請!”
古老但不失氣派的宅第,畫棟雕梁,庭院深大。
馬庭棟隨著來路不明的傅姓管家,連越三重院落,轉入一個極富園林之勝的跨院。
正廳裏有人降階而迎。
馬庭棟抬眼一看,唿吸為之一窒,出迎的竟然是那姓萬的標致小子。
“馬大俠肯光降,蓬蓽增輝!”
“好說!”
雙方抱拳為禮。
“馬大俠請!”姓萬的側身肅客。
“請!”馬庭棟略一謙讓,舉步上階,心裏可起了嘀咕,這姓萬的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朱大小姐四天前接受他的邀約,到現在不見人影,而今又莫名其妙地派管家相請,這當中有什麼蹊蹺?
登上廳廊,隻見廳裏已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
姓傅的管家留在階沿下。
進了廳,姓傅的恭請馬庭棟上坐,馬庭棟故意不客氣地落座,他要看看這姓萬的玩什麼花樣。
姓萬的並不立即就座,站在主位座邊。
馬庭棟悠閑地溜掃桌麵上的菜肴,的確樣樣精致,色香俱佳,味還沒品嚐,想來也不會差,器皿不用說,全都是名貴的,從這種酒席,可以看出萬家不但有錢,而且也很講究享受。麵對如此的珍饈,卻沒勾起他的食欲,一來他在客店已經打了酒底,二來這酒宴本身尚是個謎。
“馬大俠!”姓萬的開了口,但人還是站著!澳阋欢ㄓX得今天的相邀十分唐突?”開門見山的問話。
“是有一點!”馬庭棟沉靜地迴答:“因為在下與兄臺素昧平生。”在河邊柳林,馬庭棟並未露麵,所以他隻能這麼說。
“小弟萬惠明,世居本城,一向喜愛交友……”
“這麼說,今日之會是為了交友?”
“可以說是,但還有主要原因!
“哦!在下願聞?”
“主要目的是為了向大俠請罪。”
“請罪,這從何說起?”馬庭棟驚訝萬分,滿頭的玄霧,怔怔地望著萬惠明。
萬惠明露齒一笑,整齊潔白的碎米牙,加上腮邊淺淺的梨窩,如果要形容他的俊秀,一句最簡單的話,就是他美得像個女人,而且是女人中的美人。
“馬兄!”萬惠明容色一整,才接下去道:“小弟最近無意中邂逅一位姑娘,驚為天人,亟謀親近……”
“!”馬庭棟立即憬悟到他要說的是誰,心弦震顫了一下,但表麵上仍鎮定如恆,毫無異色。
“後來才從那位姑娘口中得知她是馬兄的紅顏知己,深感孟浪失禮,故而杯酒請罪!闭f完,深深一揖。
馬庭棟的心立時亂了起來,不知該說什麼好,朱大小姐還真的一廂情願麼?但自己已經死心了。姓萬的為了她,不惜與好友畢光前生死決鬥,現在卻說出這等話來,其中會不會另有文章?在主意還沒拿定之前,隻有拖延時間,作進一步的觀察。
“萬兄何不坐下慢談?”
“馬兄肯原諒小弟的無知冒犯?”
“談不上原諒二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乃是人之常情,請坐下吧!”口裏這麼說,心裏卻在想,什麼窈窕淑女,朱玲玉也配稱淑女,天底下的女人全是貞婦了。
“感激之至!”萬惠明喜孜孜地親自執壺,斟上酒之後,才在主位坐下,舉杯道:“馬兄大度肯諒,小弟倍覺汗顏,請盡此杯!”文質彬彬,十足的讀書人味道。
“請!”馬庭棟的杯子就口,但沒立即喝下。
“小弟先幹為敬!”說著,仰頸喝了下去。
馬庭棟隻好幹杯。
萬惠明再斟上酒。
“說了半天,萬兄還沒說出那位姑娘是誰?”馬庭棟故意如此問。
“這……馬兄……”萬惠明臉上現出了困惑之色:“小弟說的當然是朱大小姐朱玲玉姑娘,難道說馬兄另外還有……”
“萬兄說的是她?哈哈哈哈!”
“馬兄……為何發笑?”萬惠明驚異不解。
“在下與朱大小姐僅止於相識而已,哪裏是什麼紅顏知己,早已經不相往來了。”
“可是……這是朱大小姐親口說的。”
“一廂情願之詞罷了!”馬庭棟暗自咬了咬牙。
“這教小弟難以相信!”萬惠明瞪大了眼。
“信不信在於萬兄,在下說的是實話!”
“這麼說……這麼說小弟……仍然可以……”萬惠明顯得非常激動。
“朱大小姐目前不正在府上作客麼?”
“這……”萬惠明遲疑了一下才道:“不錯,朱姑娘是在舍下作客,但今天一大早便離開了,說是要去辦件私事!
“哦!真不巧,不然的話倒可以借此機會見麵談談。”他表麵上說得十分輕鬆,但內心卻激蕩如潮,暗忖:“朱玲王肯在此地作客,顯然是看上了這姓萬的小白臉,可是她又為何告訴姓萬的是自己的紅顏知己呢?難道她是魚與熊掌都想兼得?這種女人太不識羞恥了,自己既然已經否認跟她之間的關係,索性連想都不要去想……”
“馬兄,請隨便用菜,水酒粗肴,不成敬意!”萬惠明舉箸。
“好說,叨擾了!
兩人開始正式吃喝,萬惠明表現得殷勤而豪爽,頻頻勸飲。馬庭棟酒到杯幹,他並非對姓萬的發生了好感想交個朋友,實際上是潛意識中那一份除不掉的憤恨而使他縱飲。
人,在這種情況下很容易醉但又不容易感覺醉,等到感覺醉就已經差不多了。
他在受邀來此之前已經喝過了一頓,這一放開量豪飲,醉是必然的,當麵的人影成雙,持杯的手已經不穩,他警覺已經醉了,搖搖頭,努力清醒了一下。
“馬兄,小弟能有這份榮幸跟你交個朋友麼?”萬惠明微笑著。
“我……一向孤獨慣了,不喜歡……交朋友!”舌頭已經轉動不靈,話是在潛意識支配下脫口而出的。
“。 比f惠明訕訕地笑笑:“馬兄,既然高攀不上,小弟不敢奢求!
“在下……告辭”站起身來,頭腦一陣暈眩,手扶桌子,又坐了迴去。
“馬兄醉了,且到裏麵歇憩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