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臃腫癡肥,須眉半白,麵紅如嬰,看年紀在六旬以上,七十不到,一雙眼半瞇著,像是喝醉了酒。
一襲黃葛布衫半曳腰間,前襟敞露著,現出個大肚皮,腰帶上吊著個碩大無比的葫蘆,那形象裝束,使人見了就忍不住想笑。
胖老人在兩人身邊停下,偏頭瞇眼,打量了兩人一番,開口道:“你倆要找小尼姑參禪麼?小子,年紀輕輕的,該走正路,這等地方豈是你們能來得的,快走,快走。”一副老氣橫秋之態。
陳家麟正要開口,吳弘文拉了他一把,搶先拱手作揖道:“老前輩教訓的是,晚輩兄弟此來隻是為了好奇!”
胖老人哼一聲道:“好奇,哦!是了,你倆也是逐臭之夫,想來看看江湖第一美人,是也不是?”
“小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月貌花容,到頭來還不是一副臭皮囊。”
吳弘文恭敬地道:“老前輩金玉之言,晚輩弟兄謹銘於心!”
胖老人搖頭晃腦地道:“我老人家是看你倆個小子,長得還像個人樣,所以說幾句人話給你們聽。
“如果口是心非,把人話當作了耳邊風,報應就在眼前。”
說完,一路歪斜,滾向庵門,一晃身便不見了。
別看他一身癡肥,像是連走路都吃力,這一招身法,可輕盈俐落得到了家。
陳家麟蹙額道:“此老何許人物?”
吳弘文道:“二哥連此老都不認識?他就是名震武林的‘天外三翁’之一的‘醉翁’,突梯滑稽,玩世不恭,能得見此老,也算
是一種緣分呢!”
陳家麟“哦!”了一聲道:“愚兄我曾聽先師提起過‘天外三翁’之名,是先師生平最崇敬的人,照說,三翁都已是耄耄之年,怎麼此翁……”
吳弘文道:“功力練到了某一極限,自然有駐顏之效,不能與常人相比的,二哥,此老現身,必有好戲可看,我們進去吧,別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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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幢精舍,坐落在尼庵後進,四麵高牆圍環,牆裏花木扶疏,山石玲瓏,極為幽雅。
精舍的明間裏,燈燭高燒,中間擺了一桌盛宴。
首位上坐了一個明眸皓齒的素衣女子,那一身素服,襯托出她超凡脫俗的美,美得令人目眩。
一個袍衣老尼與剛才入庵的“江湖浪子白依人”左右打橫,兩名美豔少女執壺侍立。
精舍門裏擋了一座屏風,阻隔了外麵的視線,兩個妙齡女尼坐在精舍外的迴廊上,在低聲戲謔。
“江湖浪子白依人”雙手舉杯,眉開眼笑地道:“今夜能獲仙姬青睞,同桌共飲,實乃三生有幸,區區敬仙姬一杯,祝仙姬青春常駐,玉顏不改!”
說著,仰頸一飲而盡。
“武林仙姬”舉杯略一沾唇,嫣然一笑,嬌聲道:“謝謝閣下。”
笑容、聲音,充滿了誘惑,使人目奪神馳。
“江湖浪子白依人”什麼陣仗都見過,但麵對這江湖第一美人,也不由感到局促。
她委實太美了,像不是凡間的人。
袍衣老尼悠悠啟口道:“白大俠,聽說月前您在南昌城得到了一件異寶‘千年蟾蛛’,有這事麼?”
“江湖浪子白依人”臉色登時一變,期期地道:“這……這……師太是何處聽說的?”
袍衣老尼微微一笑道:“白大俠,您是從杜禦史的愛媳身上得到的,是麼?”
“江湖浪子白依人”臉色完全變了,變得十分難看。
剛才那一份得意已完全化為烏有,俐齒伶牙的他,此刻像是舌頭突然變大,“啊!阿!”說不上話來。
“武林仙姬”笑態依然,脆生生地道:“白大俠,能讓我開開眼界麼?”
這句話,似充滿了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江湖浪子白依人”紅著臉,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的樣子。
“武林仙姬”接著又道:“如果白大俠不願意,也就算了,隻當我沒說這句話吧!”
“江湖浪子白依人”望著“武林仙姬”迷人的笑靨,他無法拒絕,那份甜美的笑意,使人心顫的帶有磁性的聲音,一泓秋水也似的眸子,使他喪失了平時的機智,也失去了應有的戒心。
終於,他探手入懷,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玉匣,雙手送到“武林仙姬”麵前,勉強一笑道:“仙姬要看,敢不從命,如果……”
如果什麼,他沒說出來。
“武林仙姬”打開來略一注目,又輕輕合上,勾人綺念的笑意,突然從她的臉上消失,像春天裏忽然刮起了北風。
玉靨抹上了一層冷霜,但她的美毫不減色,是另一種美。
“江湖浪子白依人”感到不安了,這情況預示著有某種事要發生,忐忑地道:“仙姬……怎麼了?”
“武林仙姬”冷冰冰地道:“我嗅到了這匣子上的血腥味!”
“江湖浪子白依人”突然被這句話從迷惘中驚醒過來,伸手想
取迴……”
“武林仙姬”用手按住玉匣,“江湖浪子白依人”伸出去的手停在中途,他不能縮迴來,又不能搶奪,情形相當尷尬。
但他既號稱“江湖浪子”,什麼千奇百怪的事都見識過,定定神,笑著道:“如果仙姬喜歡,區區便奉送如何。”
笑得勉強,話聲也不太自然。
“武林仙姬”老半天才輕啟朱唇道:“白依人,你沒資格說這個‘送’字!”聲音不太悅耳了,冷得怕人。
“江湖浪子白依人”像高巖失足,一下子墜入深淵裏,臉上那一份神情,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尷尬、震驚,迷惑兼而有之。
袍衣老尼在這時開了口,聲音也似受感染似的變得很冷:“白大俠,你知道杜禦史的愛媳是什麼來曆?”
“江湖浪子白依人”口唇翕動了半晌,才進出一句話道:“這……區區不知道!”
袍衣老尼冷笑了一聲,一字一句地道:“白大俠,杜禦史的愛媳宋玉蘭,是仙姬最得意的手下。”
“江湖浪子白依人”如被蜜蜂紮似的全身一震,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麵皮連連抽動,目光下垂,不敢正視“武林仙姬”。
袍衣老尼接下去又道:“白大俠,你夠狠,先奸後殺再奪寶……”
“江湖浪子白依人”額上汗珠滾滾,虎地站起身來,栗聲道:“師太,這可是樁誤會,區區一時也難以解說,暫且告辭……”
袍衣老尼冰聲道:“姓白的,你還想走麼?你必須為你所為付出代價。”
“江湖浪子白依人”一腳踢開椅子,正待轉身舉步,隻覺一陣頭重腳輕,身軀晃了兩晃,“咚”地一屁股躍坐下去。
“你……你們在酒裏下毒?”
袍衣老尼陰陰一笑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你死在江湖第
(128)
一美人的手下,並不太冤!”
“江湖浪子白依人”臉孔扭曲得變了形,嘶聲道:“仙姬,你真的要對白某人下這等毒手?”
“武林仙姬”聲音不帶半絲感情地道:“你罪有應得,能有個全屍已經是你的造化了。”
“江湖浪子白依人”目眥欲裂,想掙起身來,但隻得一半,又坐了迴去,怨毒至極地吼叫道:“我白某人認命了,‘花月別莊’以美色為餌,盜騙別人珍寶,卑鄙無恥,莫此為甚,你們這幫江湖婊……”
“啪”老尼伸手一記耳光,打得“江湖浪人白依人”口血飛濺,半邊臉登時腫起老高。
老尼擊了擊掌,精舍門外的兩名妙齡女尼應聲而入。
“帶下去,手腳幹淨些!”
“是!”
兩名妙齡女尼,一左一右,架起了“江湖浪子白依人”,手法十分俐落,看來做這種事她倆是老手了。
“江湖浪子白依人”厲叫道:“你們會得到報應的!”
小尼之一,伸指點了他的“啞穴”,他除了瞪眼,再也無法開口了。
“江湖浪子白依人”剛被架到門外,一條臃腫的人影突然現身。
兩少尼同時驚唿了一聲:“什麼人?”
現身的,正是“天外三翁”之一的“醉翁”。
隻見他歪歪斜斜,走近前去,醉眼迷離地打量了“江湖浪子白依人”一眼,道:“你這小子作惡多端,糟蹋了不少女子,如今毀在女子之手,這叫天理昭彰。”
屋內老尼聞聲出現,一見是“醉翁”,不由老臉一變,合什道:“老施主夤夜光降,有何指教?”
“醉翁”咧嘴一笑道:“老夫嗅到酒香,特來謀求一醉。”
老尼宣了一聲佛號道:“老施主,這是淨地!”
“醉翁”狂聲大笑道:“武林中何來幹淨土,妙修,裏麵不是有現成的酒食麼?”
“妙修”老尼一張臉脹得通紅,期期地道:“老施主,這是……這是一位女檀樾……”
“醉翁”也斜著瞇瞇眼,道:“酒肉穿腸過,佛在當中坐,修行者,修心修性不修身,不打緊、不打緊,老夫人醉心不醉!”
說著,公然進入精舍。
老尼向兩名少尼一揮手,示意帶走,然後急急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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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舍右側的假山石後,隱有兩條人影,這兩人正是陳家麟與吳弘文。
他倆是在“醉翁”入庵之後跟進來的,剛才精舍內的一幕,他倆看不到,但卻聽得一清二楚。
陳家麟悄聲道:“三弟,‘江湖浪子白依人’的事,該不該管?”
吳弘文道:“不必,此人十分邪惡,正如‘醉翁’所說的……該有此報。”
“可是……這些女尼並不比他好了多少……”
“是的,以惡製惡,也是件好事。”
“我聽那‘武林仙姬’的聲音,好像……並不陌生?”
“也許二哥在什麼地方聽過!”
“那位者前輩不是真的來喝酒吧?”
“當然不是,哪有喝酒喝到尼庵的,此老現身,必有緣故,我們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