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弘文本能地奮力一掙,但沒掙脫,失神的目光一轉,激顫地道:“二哥,怎會……是你?”
陳家麟也激動無已地道:“三弟,怎麼迴事?”
吳弘文乏力地道:“不要緊,扶我進屋!”
陳家麟接過吳弘文手裏的包袱,扶他進屋,一進門,當眼的便是那堆新土。
吳弘文道:“二哥,這……是你做的?”
陳家麟黯然地點了點頭,把吳弘文扶到內間床上,放下包袱,道:“這是什麼東西?”
吳弘文長長喘了口氣,道:“這東西比我的生命還重要,現在不及細說了,追我的人將到,請二哥無論如何要阻住對方……”
“對方何許人物?”
“不止一人,‘牡丹令主’手下,對方的目的就是這包袱,我已被追殺了三天三夜,就是無法擺脫。”
“你的傷……”
“不要緊,絕對死不了,問題是這東西不能丟。”
陳家麟沉重地一點頭道:“三弟,你歇著一切有我,別擔心!”
說完,出房到了屋外,掇條凳子坐在簾下,拉低笠沿遮住臉孔。
也隻剛剛坐好,遠遠已聽到腳步奔來之聲。
一個聲音道:“這裏有間屋子,八成躲在這裏,他隻剩半條命,決跑不遠!”
四名驃悍的漢子,來到屋前空地,其中之一用手指向低頭靜坐的陳家麟道:“有人,你們注意著我來問問看……”
另一個突地手指地麵道:“老大,看,有血跡?”
為首的漢子朝地上仔細一望,比了個手勢,其餘三人立即拔劍在手,散開來呈半包圍之勢。
為首的舉步追上前去,粗聲暴氣地道:“吠!起來答話!”
陳家麟沒抬頭,冷冷地道:“幹什麼的?”
那漢子嘿嘿一笑道:“別裝蒜,要你站起來答話!”
陳家麟不屑地道:“你算什麼東西,要你家小爺站起來答話,小爺問你們是幹什麼的?”
那漢子“嗆!”地一聲拔出劍來,獰聲道:“土小子,老子看你起不起來……”
一個箭步,長劍疾刺而出。
陳家麟左手一揮,一道疾勁的罡風,暴卷而出,那漢子淒哼了一聲,倒撞丈外,被另一名漢子抱住,口角溢出了鮮血。
其餘兩名漢子一左一右圈了過去,發劍便攻。
“鏘!鏘!”夾以兩聲驚唿,兩名漢子長劍脫手而飛,人也被震得跳躍撞撞直退到兩丈之外。
陳家麟手中劍斜揚著,仍低頭坐著沒動,沒有人看出他是如何拔劍出手。
四名漢子全傻了眼,做夢也估不到這看似鄉下佬的少年,會有這等身手?
那為首的用衣袖一抹口邊血漬,大聲道:“朋友,你是真人不露相,報個名號出來?”
陳家麟冰聲道:“憑你還不配!”
那為首的漢子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自忖功力比人家相差太遠,來硬的決不成,又不能就此離開。
隻好改了語氣道:“朋友,剛才是不是有個受傷的書生,逃到這裏藏匿?”
“不知道!”
“朋友,你如果包庇了他,後果相當嚴重的,恐怕不上算?”
“廢話!”
“很好,看起來朋友與他是一夥,等著瞧吧!”
陳家麟心裏盤算著,憑這四名漢子,決不可能使吳弘文受傷,他們身後必然還有人,聽這漢子的口氣,大概也快到了。
心念未己,隻聽那漢子的聲音道:“稟使者,人藏在屋裏,地上有血跡,可是……”
一個女人的聲音道:“你們退開!”
陳家麟不必看,也知道來的是“牡丹令主”手下的“紅花使者”。
果聽那女人驚唿了一聲道:“是‘漁郎’!”
四名漢子不認識陳家麟,但卻聽過他的大號,不由臉上變了色。
人家既已指出名號,陳家麟當然不能再裝糊塗了,用手指一頂笠沿,站起身來,不由心中一動。
現身的這名“紅花使者”,並不陌生,正是兩年前,在饒州祝二員外府中,見過一麵的美豔少婦,鬢腳上斜插著一朵紅花。
“紅花使者”極不自然地一笑道:“漁郎,久違了!”
陳家麟淡淡地道:“好說,彼此!彼此!”
“紅花使者”略一沉吟,道:“漁郎,那書生是我們主人嚴令追緝的人,希望你不要包庇……”
陳家麟冷聲道:“什麼書生,在下不知道!”
“紅花使者”粉腮一變道:“漁郎,你不是存心要與本門作對吧?”
陳家麟一撇嘴,淡淡一笑道:“是你們找上門的,並非在下主動。”
“紅花使者”籲了口氣道:“長話短說,請交出人來?”
陳家麟道:“交什麼人?真是無理取鬧,識相的最好請便!”
“紅花使者”粉腮又是一變,沉聲道:“找不到人我們不會走。”
陳家麟冷哼了一聲,沒有接腔,心想:“看來這一場架是打定了!”
“紅花使者”柳眉一挑,道:“漁郎,我們要搜?”
陳家麟俊目一張,精芒畢射寒聲道:“誰敢?”
“紅花使者”栗聲道:“漁郎,我不希望彼此間發生流血事件?”
陳家麟毫不躊躇地道:“在下卻不在乎!”
“紅花使者’咬了咬牙道:“我們令主已有交代,如果你故意與本門為敵的話,授命可以下手……”
陳家麟一抖手中劍,道:“悉聽尊便!”
“紅花使者”又緩了口氣道:“你犯不上包庇對方,與本門為敵?”
陳家麟橫定了心道:“沒什麼犯得上犯不上,此地是在下盟兄嫂的居處,在下剛剛葬完他倆,在此地盡友誼守墓,這小屋誰也不許侵犯。”
“紅花使者”皺眉道:“你盟兄嫂是誰?”
陳家麟道:“這點芳駕可以不必過問!”
“紅花使者”道:“你與書生是同路人麼?”
陳家麟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紅花使者”迴顧四名漢子道:“你們見到人進屋沒有?”
那為首的漢子躬了躬身道:“迴使者的話,小的們一路追下來,見他岔上這條小路。
“這裏四外都是野地,隻這麼一戶一家,他受傷極重,不可能逃遠,而且地上有血跡……”
“紅花使者”點了點頭,用目光作了一個暗示,然後朝陳家麟道:“本使者要入屋一搜?”
陳家麟冷淒淒地道:“既然非迫在下流血不可,請吧?”
“紅花使者”再不說話,拔劍便向前欺……
陳家麟心頭頓湧殺機,揚劍以待。
“紅花使者”甫接近屋簷邊,陳家麟“唿!”地一劍掃了過去,金鐵交鳴聲中,“紅花使者”退了兩步。
但她一退又進,主動發劍先攻,招式綿密詭厲,出手就是連環八劍。
也就在雙方再次搭上手之際,四名漢子,閃電般衝向屋門。
陳家麟一劍震開了“紅花使者”,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迴劍旋身猛掃,慘號聲中,血光迸現。
四人中一人斷頭,一人被劈斷了肩臂,當場橫屍,另兩名漢子亡魂盡冒,湧身彈退,麵如土色。
“紅花使者”的長劍又已攻到,陳家麟迴劍急揮,以攻應攻,功力用到了十成,“紅花使者”一連踉蹌了七八步,兵刃幾乎脫手,雙目盡赤。
陳家麟沒有跟蹤進擊,站在當門丈許之處,手中劍仍斜揚著。
就在此刻,兩名漢子之一高聲叫道:“尊者駕到!”
陳家麟舉目望去,隻見一個白發蒙麵老人,不知何時到了場邊,赫然正是那“不敗翁”。
他不由有些忐忑,“不敗翁”功力深不可測。
記得在南昌趙家祠,“醉翁”與“癲翁”曾合力對付他,對方曾掌震自己吐血,最後施展師門絕招“萬方拱服”,才算擋住了他。
現在,自己勢孤力單,應付得了“不敗翁”,卻應付不了“紅花使者”,這便如何是好?
吳弘文重傷之下,隻有束手被擒的份兒,那吳弘文稱說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看來保不住了……
“不敗翁”怪笑了一聲道:“妙啊!小子,跟你打還真過癮,來吧?”
“紅花使者”先朝“不敗翁”一頷首,然後大聲向陳家麟道:“漁郎,你不能再逞強了,放開手,以免發生不好的後果?”
陳家麟咬著牙道:“辦不到!”
口裏說,心裏卻在想:“盟弟吳弘文定是傷在這老匹夫的掌下,他能逃得一命,的確是奇跡了。”
“不敗翁”道:“那兔崽子夠滑溜,他在哪裏?”
“紅花使者”道:“可能在屋裏!”
“不敗翁”道:“這小子與他是一路?”
“紅花使者”道:“大概錯不了!”
“不敗翁”道:“怎不去揪他出來?”
“紅花使者”一指陳家麟道:“他硬插一手,我不便對他施殺手。”
“不敗翁”沉哼了一聲道:“由本尊者對付他!”
說著,大步迫近場子中來……
陳家麟心頭大急,“不敗翁”的掌功太過厲害,非自己的功力所能抗拒,如果挨上兩掌,一切算完。
對方可能不會殺自己,但吳弘文可就難保了。
還有那個重要的包袱,勢必要落入對方之手,自己唯一可使的,是那招“萬方拱服”,看來隻有力爭先機,使對方沒有出手的機會。
心念未已,“不敗翁”已到了身前不及一丈之處。
陳家麟猛一挫牙,功力提聚到十二成,沉哼一聲,發劍疾攻。
“不敗翁”可沒想到他出手這麼快,雙掌甫提,劍勢已駭電奔雷般罩到。
陳家麟是蓄意不讓對方有發掌的機會,所以這一擊形同搏命。
驚唿聲中,“不敗翁”電閃彈退八尺,但胸衣仍裂了一道口,所幸沒傷皮肉。
陳家麟不能讓對方有喘息的機會,彈身疾進……
但象“不敗翁”這等高手,這一瞬目的時間,已足夠了,雙掌揚處罡風立卷。
陳家麟劍招還隻發得一半,裂岸狂濤般的罡風,已襲上身來,登時如遭萬鈞雷擊,全身一震,眼冒金花,一口逆血,奪口噴了出來。
“不敗翁”哈哈一聲狂笑道:“好小子,你還可以再挨一掌!”
陳家麟心裏明白,現在已經麵臨生死關頭,自己死了當然沒話說,如果不死,便對不起盟弟吳弘文,這條命非豁出去不可了。
於是努力一定心神,又一招“萬方拱服”挾畢生內力攻出。
幾乎是同一時間,“不敗翁”的雙掌也告劈出。
人影一觸乍分,兩聲悶哼,同時傳出。
“不敗翁”連打了兩個踉蹌,站住了。
陳家麟卻一屁股坐在地上,口血連連噴出,眼前是一片烏天黑地,什麼也看不見,他想:“這下全完了!”
“紅花使者”與兩名手下,也被這武林罕見的場而驚呆了。
陳家麟在心裏大叫道:“我不能死,我不能……”
視力又逐漸恢複,隻見“不敗翁”兀立著沒動,胸衣裂了三四道大口,有一孔似乎極深,但不見有血流出。
他真的人如其號,從來沒敗過麼?
放眼武林,誰能硬承“萬方拱服”兩擊而不倒?
一種本能的求生的意誌,使他掙紮著站起身來,可是,他已無力舉劍。
奇怪,“不敗翁”仍站著沒動,沒有再出手的意思,想來他是料定陳家麟已經無力反抗了。
現在,他無須再發掌,隻消一個指頭,陳家麟也承受不了。
“紅花使者”一個彈身,衝入小屋。
陳家麟目眥欲裂,他想阻止,但才一挪步,便覺搖搖欲倒。
他不必想象屋裏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
一個拚命的念頭,浮上腦海,他想起???另一著師傳絕技“破元製敵”,這是一種與敵偕亡的奇功,不到萬不得已不能使用。
因為用過之後,會斬傷根本,不死的話,內元也將終生不能恢複。
現在,事逼處此,他準備不顧一切地豁出去了。
“不敗翁”半句話也沒說,突地緩緩轉身,舉步離開。
陳家麟大奇,想不透對方何以不聲不響地離開?
陳家麟正準備施展師門絕著“破元製敵”,拚著破功,與敵偕亡,“不敗翁”卻出乎意料之外地不聲不響而離,他隻好打消了這念頭。
與“不敗翁”交手了兩個照麵,他受了極重的內傷連保持站立之勢都難,眼見“紅花使者”入屋,他卻無法阻止,心裏急怒交加,口血又嗆了出來。
那兩名悍漢認為有機可乘,雙雙迫了過來,一左一右,伸手便抓有意要把陳家麟生擒活捉。
陳家麟瞪眼望著對方,毫無辦法。
“你倆找死麼?”
喝聲傳處,兩名漢子忙不迭地收手退了開去。
出聲喝阻的,竟然是“紅花使者”,隻見她接著又道:“把死難的弟兄帶到別處掩埋!”
兩名漢子齊應了一聲,各挾起一具屍體,大步走離。
“紅花使者”走近陳家麟,訕訕一笑道:“漁郎,這是場誤會抱歉之至。”
陳家麟大感錯愕,吳弘文身負重傷,根本無法行動,她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誤會二字如何說起?
莫非她們又找錯了人……
心念之中,脫口道:“什麼誤會?”
“紅花使者”道:“我等是奉命行事,希望你別介意,你的傷……”
陳家麟意識到事有蹊蹺,冷哼了一聲道:“芳駕可以請便了,在下死不了的話,總會再見麵的!”
“紅花使者”怔了怔真的彈身走了。
一場險惡的風暴算是過去了,但結果是什麼還不知道。
陳家麟擔心吳弘文的安危片刻也難忍耐,強忍著傷痛以劍作杖,一步一步往屋裏走過去。
到了房中,床上已失去了吳弘文的影子。
一看後窗,好端端的沒有走樣,這前後的窗子,都是無法開啟的死窗,是在建屋時嵌上去的牛肋巴窗,除了打碎根本不能啟閉,人到哪裏去了呢?
上了天了麼?
房子隻這麼大,一目了然藏也沒法藏,這倒是怪事了?
人,神秘地失蹤了,此刻,他實在無力繼續追查。
他的傷勢太重了,必須要立即自療。
於是,他暫時撇開了這件不可思議的怪事,上床盤膝跌坐,以師門至上心法療傷,這療傷之法,他學過但實際上應用還是第一次。
不久物我俱忘。
功成醒轉已是黃昏時分,陳家麟運氣默察,隻覺痛楚全消,功力盡複,他上了床,在房內來迴蹀躞,仍然想不透吳弘文何以會神秘失蹤?
這小屋一明一暗,沒有後門,如果說是被對方暗中帶走,非經由堂屋門不可,那樣自己沒理由不發覺。
如果是他自己悄然脫身,如何離開的呢?
問題想不透肚子卻餓了,屋裏根本沒有可吃的東西,沒奈何隻好離屋上路。
雙屍四頭的謎沒解開現在又加上了一個結。
盟兄弟離別了兩年,在如此的情況下重逢,又如此神秘地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