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麟認出來了,林中對談的一個是“武林仙姬陶玉芬”,她已經知道“花間客任品方”沒被殺。
另一個是兩年前,在“花月別莊”外發現車底豔屍,自己被誤為趕車人,乘彩轎而來的封大娘。
她在別莊中的地位,僅次於“鄱陽夫人”。
沉默了片刻之後,兩人又繼續交談下去。
封大娘語音沉重地道:“姓任的不死,終是個禍患,那等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武林仙姬”歎了口氣道:“漁郎為什麼食言放過他呢?”
封大娘道:“除了你姐夫‘漁郎’,沒人能對付得了他,而且不露痕跡更難。”
“武林仙姬”道:“姓任的抓住我娘這點把柄,迫我嫁給他,您想,我能委身這種敗類麼?”
封大娘道:“玉芬,你嫁給你姐夫正合適……”
“武林仙姬”道:“不,我不能嫁給他。”
封大娘道:“那是為什麼?”
“武林仙姬”道:“第一、我如果跟了姐夫,任品方不會放過,那件事揭穿了,我母女隻有死路一條。
“第二、姐夫身份不明,也不知道主人與他是什麼關係,我恨這些互有關係的人。”
陳家麟在暗中緊緊皺上了眉頭,看來“武林仙姬”不是想象中的那等膚淺。
封大娘長長籲了口氣,道:“玉芬,主人有意要你與‘漁郎’結合,那是為什麼?” ‘
“武林仙姬”道:“誰知道有什麼圖謀,我又豈能做她的工具?”
封大娘搖頭道:“如果主人以命令行之,難道你要抗令?”
“武林仙姬”道:“不會,我已經下了一步棋……”
封大娘訝異地道:“你下了什麼一步棋?”
陳家麟不由心中一動,凝神傾聽,看她下的是什麼棋?
“武林仙姬”幽幽地道:“如果‘漁郎’本人不答應,主人便不會下令!”
封大娘道:“你怎知‘漁郎’會不答應,象你這般天生麗質,除了木石才會不動心,而且你姐姐玉芳已經棄世,你與她是同胞,長得一模一樣……”
“武林仙姬”道:“我斷定他不會答應,這就是我下的棋,昨天我與他見麵時,故意風言風語,裝得俗不可耐,讓他討厭我,昨天我已看出這步棋生了效,他神色間對我相當鄙視。
“聽娘說,我姐姐端莊賢淑,我這一表演在兩相比較之下,他當然會起反感……”
封大娘道:“你這步棋不高明,走錯了!”
封大娘驚聲道:“不管你姐夫是什麼來路,主人在他身上有什麼打算,但可以看得出,他是個正人君子。
“你這麼一做,反而造成了任品方的機會,他是主人最寵信的人,你能逃過他的手掌心麼?”
“武林仙姬”果然著了急,栗聲道:“這便如何是好?”
陳家麟在暗中激動無比,想不到“武林仙姬”的鄙俗是故意裝出來的,自己還是看錯她了。
這一揭開了真相,他對她的看法有了極大的轉變,這一轉變,他的心情便紊亂了,一時之間,說不出內心是什麼感受。
久久,才聽封大娘開口道:“亡羊補牢,猶未為晚,你還是爭取‘漁郎’為上策。”
“武林仙姬”期期地道:“如果主人是別有所謀,我豈非害了他?還有那姓任的……”
陳家麟心中深受感動,從這句話中,可以看出她不但靈慧,而且心地不惡。
於是,把她當作亡妻偶像的意念,又從心底升起,是的,為愛兒玉麟帶媽媽迴去,一個能照樣給他母愛的媽媽。
可又,轉念一想,心又冷了,誰知“牡丹令主”是什麼居心!
同時自己已當麵拒絕了她,難道又去求她不成?
於豔華淒清的麵影,又浮現眼前,他忘不了互相擁抱的那一幕,如果“武林仙姬”結合了,她會怎樣?
想到這裏,不由一陣心悸,情緒也越發的紊亂了。
出江湖為周老爹報仇,卻惹上了這多情感上的糾紛,這是始料所不及的。
他又想到,報仇必須殺“白骨魔”。
而“白骨魔”是“牡丹令主”座下三大尊者之一。
另一方麵,自己無疑地與“醉翁”他們走一條路,也就是“天香門”的敵人,無論是與“武林仙姬”或者於豔華結合,後果又是什麼?
問題愈來愈複雜,他真不知道如何自處了。
封大娘道:“天快亮了,這件事慢慢再商量吧,對了,夫人提過令尊的消息麼?”
“武林仙姬”淒涼地道:“我爹是由姐姐奉養的,現在姐姐死了,他老人家又雙目盲殘,真不敢想象日子怎麼過?
“唉!天意,如果不是兩位老的水火不容,分道揚鑣,娘也不會走上這條路,等於是賣身與“天香門”,明裏是分壇主事實上是工具,是奴才!”
陳家麟一聽,連唿吸都窒住了,原來兩年前所見的瞽目老人,是愛妻的父親,玉芳走了,老人何依?
自己說什麼也該盡點子婿之道,接替愛妻侍奉他老人家的天年,何處能找到他呢?……
心思狂亂到了極點,真想不到問題一個接一個的來!
隻聽“武林仙姬”接下去又道:“年紀大了,許多從前看不開的事也看開了,娘已打發人探訪爹的下落,可是,人海茫茫,如何尋覓呢?唉!……”
封大娘黯然道:“玉芬,你是大娘我從小看大的,情感不殊母女,有許多事,大娘我還是護著你。
“依我看,你不如進城去,‘漁郎’可能已經迴頭,幹脆把事情敞開說明白,別的問題便好解決了。”
陳家麟考慮著,是否此刻現身出去?
驀在此刻,隻見一條人影,幽靈般出現兩人身前。
封大娘與“武林仙姬”齊齊驚唿了一聲,待看清楚了來人麵目,才又躬身道:“原來是董使者!”
陳家麟也吃了一驚,現身的竟是那引見自己的“金花使者”董蕓香,她們的對話她聽到了麼?
如果她早潛伏在側,問題可就萬分嚴重了。
“金花使者”脆生生的一笑道:“封大娘,陶姑娘,你倆在此地做什麼?”
陳家麟雖然看不到兩人臉上的神色,但可以想象得到是什麼樣子。
封大娘被稱作護法,想來是分壇的護法了。
封大娘陪著笑了笑,道:“我與玉芬出城散散心竟然忘返了!’
語調相當的不自然。
“金花使者”又是一聲脆笑,道:“哦!是散心的,不是商量什麼機密大事吧?”
兩人如觸電似的一震。
封大娘期期地試探著道:“使者來了些時候了?”
“金花使者”聲音突地變得很冷地道:“嗯!是來了一會了!”
兩人麵麵相覷,啞口無言,心裏可急煞了。剛才的話,進入“金花使者”的耳中,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金花使者”接著道:“封護法,剛才提到任巡察,到底怎麼迴事?”
封大娘全身在冒冷汗,囁嚅地道:“閑談,沒……沒什麼!”
“金花使者”道:“是閑談麼?不過,我聽起來好像不是閑談,主人因事動駕出山,就在不遠的地方,兩位隨本使去參謁主人吧!”
“武林仙姬”聲音有些發顫地道:“此時恐怕攪擾不當,待天明之後再去參謁……”
“金花使者”冷酷地道:“陶玉芬,主人也正奇怪‘漁郎’怎麼與任巡察因爭風而起衝突,原來是你一手導演的。這檔子事,你得親自向主人解釋。”
“武林仙姬”強笑著道:“使者在談什麼,我……聽不懂?”
“金花使者”語音轉厲道:“用不著巧辯了,想不到本門中竟然生出了叛逆!”
“武林仙姬”驚怖地退了數步,嬌軀簌簌抖個不住。
“武林仙姬”與封大娘的談話,被“金花使者”聽到,後果是什麼,不問可知了。
叛幫與欺師滅祖,武林門派懸為第一條禁律,現在兩人已被“金花使者”扣上了這頂帽子,必死不說,可能還要株連到別人。
俗語說,狗急了也會咬豹子,現在封大娘就有了這種動機。
她先朝“武林仙姬”深深望了一眼,然後沉凝地開口道:“董使者,你我都是‘天香門’同參,對主人的忠誠,絕對沒話說。
“剛才玉芬所談的,純屬個人私事,也隻是口頭上說說罷了,使者以叛逆兩字相加,未免太過份了。”
“金花使者”冷冷一笑道:“封護法,這事該由主人裁奪!”
封大娘沉著臉道:“使者一定要這麼做?”
“金花使者”陰陰地一笑道:“封護法,難道你還敢對本使者采取行動不成?”
這句話夠厲害,有了這種動機,那是罪上加罪。
封大娘與“武林仙姬”麵色慘變。
憑兩人的功力,要想明著收拾“金花使者”,恐怕很難辦到,事機泄露的話,是百分之百的死定了。
“金花使者”察言觀色,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接下去道:“封護法,你知道主人的性格,事情鬧開來,分壇主也要擔上幹係,聰明的話,乖乖隨本使者去見主人,還有可能獲得寬赦……”
“武林仙姬”栗聲道:“如果不呢?”
“金花使者”冷厲的目光在她粉靨上一掃,道:“小妹子,千萬不要說這個‘不’字,本使者有權先決後報!”
話鋒一頓,又道:“你是天生尤物,不能做遺恨終生的事。”
封大娘與“武林仙姬”絕望地對規視著,死亡的陰影,緊罩在心頭。
兩人產生了同一的心思,反正是死路一條,與其坐候宰割,不如冒死一擒,最後還有自絕一途,那比慘酷處死強得多。
這麼一想,神色之間,便不自覺地流露出來。
“金花使者”媚蕩的臉上立籠殺機。
眸中的寒芒,令人不寒而栗,緩緩拔出劍來,以刺耳的音調道:“本使者出了手,你倆毫無機會,最後忠告,繳劍上路?”
封大娘與“武林仙姬”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雙雙拔劍移身,站成了犄角之勢。
“金花使者”脆生生一笑道:“好啊!你倆願意如此,本使者也沒辦法,真是太可惜。”
笑聲很脆,但一點也不悅耳,相反地使人心搖神顫。
就在這血腥場麵一觸即發的情況中,一條人影,幽靈般出現直逼場心。
“金花使者”目光掠處,不由脫口驚唿了一聲:“漁郎!”
封大娘與“武林仙姬”也驚震地轉過目光。
她倆不知道“漁郎”的真正身份,也不敢斷定他站在哪一邊,因為他沒有如約殺“花間客任品方”。
陳家麟站定了身形,灼灼目芒,直照在“金花使者”的麵上。
“金花使者”驚疑地道:“漁郎,你現身何為?”
陳家麟淡淡地道:“適逢其會,湊個熱鬧。”
“金花使者”道:“漁郎,這是本門家務事,你不能插手……”
陳家麟冷漠地道:“很可惜,我已經被牽連在這場是非之中了。”
這話,聽在封大娘與“武林仙姬”的耳中,不啻仙音妙藥,象是溺水者在行將滅頂之際,忽然抓住了一塊浮木。
“金花使者”栗聲道:“漁郎,你別胡來,被主人知道了,可有你瞧的?”
陳家麟道:“那是另外一迴事,芳駕應該知道玉芬是我的姨妹,我不能袖手。”
“金花使者”粉腮大變,栗聲道:“你準備怎麼樣?”
陳家麟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
因為剛才“武林仙姬陶玉芬”與封大娘的一席交談,已使他改變了對“武林仙姬”的看法。
他也明白當前的情況,如果讓“金花使者”離開,“武林仙姬陶玉芬”與封大娘便算完了。
“鄱陽夫人”也將??到連累,不管“花月別莊”的行事為人如何,亡妻陶玉芳與她們的關係是抹不掉的。
心裏想著,口裏沉聲道:“說什麼也是多餘,我們手底下見真章吧!”
“金花使者”瞪著雙眼道:“漁郎,說了半天,原來是你勾結她們背叛我們主人?”
陳家麟冷漠地道:“如果芳駕要維護門規,隻有看劍上的能耐了!”
“金花使者”目芒一掃封大娘與“武林仙姬”,厲聲道:“本使者要徹底清理門戶了!”
說完,轉注陳家麟道:“漁郎,本使者不想與你鬥,由主人來處理吧!”
說完,就要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