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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燈初上,南昌城日間的熱鬧剛剛過去,又逐漸掀起另一高潮——夜市。


    情況與日間稍有不同,商賈客旅之流的人物減少了,相對地增加了些冠蓋之士,與寄情聲色的公子哥兒,似乎晚上才是他們活動的時間。


    一些小家碧玉,打扮得花枝招展,穿插在人流中,讓那儇薄之徒盡情地品頭論足,引得蜂蝶滿街飛。


    由正街折向左邊的一條橫巷裏,這時卻是冷冷清清,與外間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巷的盡頭有一大戶,兩旁的圍牆八字形張開,勾成了一個不小的空地,全係大青石板鋪砌,可以停留車馬。


    大門頭的兩旁,高挑著一對紗燈,燈暈使得這空場份外幽寂。


    表麵上看,這宅子象是富室家門的宅第,其實是南昌城最高級的有數(shù)風月場之一,出入的都是顯宦巨賈貴族紈絝。


    宅裏所養(yǎng)的歌姬,當然也是高級的,能歌善彈,姿色出眾,有的還通文墨,與那些自命風雅之士,詩詞唱和。


    此刻也不過是黑定的時分,一騎駿馬,得得而至。


    馬上是個衣冠楚楚的青年人,長得一表人材,可以當美男子之譽,馬後隨了兩名眉清目秀的少年跟班。


    那青年公子到門前下了馬,跟班之一立即接過馬韁。


    門裏出現(xiàn)一個五十上下的老蒼頭深深打了一躬,脅肩諂笑地道:“恭迎大駕!”


    說完,側身門邊,向裏大聲道:“任公子駕到!”


    喊聲才落,立即一名青衣漢子迎了出來,深深彎下腰去,畢恭畢敬地道:“公子爺好,小的給您請安!”


    姓任的青年公子鼻孔裏哼了一聲,顧盼自豪地往裏便走。


    那青衣漢子象伺候祖宗似的彎著腰跟在後麵。


    進了門,是個木石玲瓏的大院,花徑一色的紅磚鋪砌。


    走沒幾步,一個妖嬈風騷的中年婦人迎了上前,未語先笑道:“任公子,您兩天沒來了,請移駕怡香閣!”


    青年公子眉毛一揚到:“為什麼不到棲鳳館?”


    中年婦人笑著道:“請任公子先到怡香閣,小婦人再奉陳一切。”


    青年公子很勉強地點了點頭。


    那青衣漢子,悄然退了開去。


    這巨宅為了適應需要分成了無數(shù)小院,各自獨立。


    姓任的青年公子隨著那中年婦人,穿門過院。


    不久,來到一個荷塘水閣中,青年公子屁股才落座,便迫不及待地道:“古媽媽,怎麼迴事?”


    中年婦人親自為他奉上香茗,然後才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道:“唉!公子知道幹我們這一行的苦經,來者是客,不能得罪,但又不能麵麵俱到,使每一位下顧的貴客皆大歡喜……”


    青年公子沉著臉道:“古媽媽,不要轉彎抹角,幹脆一句話,古紅蓮姑娘是不是又找到了大纏頭,想冷落我了?”


    中年婦人向空揮了一下手道:“喲!我的任公子,您這話我可擔當不起,哪會存這樣的事……”


    青年公子冷冷一笑道:“古媽媽,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兩年來我在紅蓮身上少說也花了五百兩以上金子,還沒沾到邊……”


    中年婦人“嗨”了一聲,搔首作態(tài)道:“任公子,我也替您叫屈,可是那妮子偏這麼別扭,說什麼賣口不賣身,動不動尋死覓活的,我也拿她沒辦法。


    “不過,話可又說迴來,她對別人從來沒象公子這麼好過,隻要公子耐著點遲早還不是您的人。”


    青年公子眉毛一軒,道:“我總不能一直這樣望梅止渴,古媽媽,說真?zhèn)的,我不想再等了,你開價吧,我姓任的相信不會還不起價錢?”


    中年婦人雙掌一拍蕩笑了一聲道:“哎喲,任公子,誰說您還不起價錢來著,但這事須得慢慢商量。


    “說句良心話,紅蓮是這裏的招牌,院裏的花魁,我指望靠她賺幾個錢過下半輩子,如果沒有她,誰還上門……”


    青年公子道:“我知道她是你的搖錢樹,摸摸良心,這幾年你在她身上撈的,過幾個半輩子都夠了。


    “幹脆一句話,你要多少才肯放手?”


    中年婦人愁眉苦臉地道:“任公子,這是急不來的,我答應也是枉然。


    “這麼著,這件事等我和她慢慢商量,好歹會對您有個交代,現(xiàn)在我要玉蘭來陪您喝幾杯,好麼?”


    青年公子冷聲道:“說了半天,你還沒說她為什麼不見我?”


    中年婦人“喲!”了一聲道:“您看我有多糊塗,是城裏陳大人的公子慕名要與她談談。”


    青年公子作色道:“古媽媽,我上月說過不要她再接客,一切損失由我負責……”


    中年婦人柔聲道:“陳公子不是普通客人,再說,我們……也得罪不起。”


    青年公子一撇嘴寒聲道:“這麼說來,是我不如他了?”


    中年婦人頓足道:“任公子,天地良心,您是常客,陳公子是頭一遭,逢場作戲不會認真的。”


    青年公子虎地站起身來道:“什麼陳公子狗公子,你不敢得罪,我可不在乎。”說著,往外便走。


    中年婦人不由急煞,急行兩步,拉住青年公子衣衫道:“任公子,我求您,不能砸我的飯碗。


    “陳大人與府尹大人是至交,一句話我這院子就毀了……”


    說著幾乎哭了出。


    青年公子冷哼了一聲,甩脫了中年婦人的手,疾步朝外走去,中年婦人追他不上,不住地跌腳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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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極幽靜的小院落,月洞門上用花石嵌了“棲鳳”兩個字。


    花木扶疏之中,有一幢精舍布置得清雄脫俗,明間裏,畫燭高燒,照見了一雙男女,相對而飲。


    女的千嬌百媚,脂粉不施,自有一種脫俗的美,男的是個錦衣書生,英俊挺拔,一表非凡。


    兩個低聲談笑著,看來十分投機。


    兩個小丫環(huán),坐在門外,不時朝裏瞟上一眼,互相扮個鬼臉。


    突地,一條人影,來到了院中,兩名小丫環(huán)雙雙站起身來,一個道:“是哪位?”


    另一個“呀!”了一聲道:“是任公子!”


    精舍裏那女的兩道眉毛不由緊皺起來。


    錦衣書生道:“古姑娘,對方何許人物?”


    原來這女的就是院中的花魁古紅蓮。


    古紅蓮蹙額道:“他叫任品方,仗著有錢,死纏著人不放!”


    小丫環(huán)之一趕緊迎上去低聲道:“任公子,姑娘這兒有客人!”


    任品方冷哼了一聲,不理會那小丫環(huán),大步走到門邊。


    古紅蓮起身道:“任公子,對不住,今晚……”


    任品方掃了那錦衣書生一眼,冷笑了一聲道:“朋友是姓陳麼?”


    錦衣書生文縐縐地道:“不敢,正是小姓!”


    任品方作出一副瞧不起人的神情道:“尊大人的臺甫是什麼?


    南昌城還不曾聽說過有什麼聲名顯赫的姓陳……”


    鴇子古媽媽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了來,到了任品方身後,央求道:“任公子,怡香閣已擺上了酒席……”


    任品方迴頭瞪了她一眼道:“你最好閉上口,別惹火了我!”


    鴇子古媽媽閉上了嘴,急得直搓手。


    錦衣書生俊而陡地一沉,道:“朋友想來是姓任了,在此地恕不便提及家世。”


    古紅蓮離席數(shù)步深深一福,道:“任公子,容奴家改日向您賠罪!”


    任品方不答她的腔,仍盯著錦衣書生道:“朋友,古紅蓮姑娘業(yè)已名花有主,你最好識相點請便吧!”


    錦衣書生哈哈一笑道:“名花有主,妙極了,誰是主!”


    任品方大拇指一翹,道:“喏,就是區(qū)區(qū)任某!”


    錦衣書生斜睨了他一眼,道:“朋友,省了吧,誰花得起錢誰就是主人。”


    任品方冷冷一哼道:“姓陳的,我警告你,自量些的好!”


    言下,一副氣焰逼人之感。


    古紅蓮強打起笑臉道:“任公子,請您念在長時間相識的份上,別使奴家為難……”


    任品方邪意地一笑道:“紅蓮,我可以先到別院去等,不過……我今晚在你這兒過夜,怎樣!”


    古紅蓮粉腮微微一變,道:“任公子,您是知道的,這不成……”


    任品方眉毛一挑,道:“什麼成不成,別吊胃口了,你要做大家閨秀,何不迴家,既然來了此地,就不必假惺惺了,你僅可提出條件,我照辦決不還價。”


    古紅蓮咬著下唇道:“我沒條件,隻陪酒不陪身。”


    任品方口角一撇,道:“古菇娘,在此地你就是上了天還是個姑娘,一句話,我的錢也花夠了,再不做冤大頭了你看著辦,我等會來!”


    古紅蓮眼圈一紅,掉下淚來,淒聲道:“如任公子定要逼,奴家隻有一死!”


    任品方不屑地道:“你倒是三貞九烈,希望立貞節(jié)牌坊麼?哈哈,那豈非千古奇聞……”


    錦衣書生緩緩站起身來道:“姓任的,別辱人太甚,古姑娘生不逢辰,才淪落到這種境地,煙花之中,一樣有守身如玉的。


    “現(xiàn)在,我是棲鳳館的主人,請你自便。”


    任品方象是很驚奇地道:“什麼,你要我自便?”


    錦衣書生道:“一點不錯!”


    任品方哈哈一陣狂笑道:“好小子,你竟然反客為主,現(xiàn)在我要你……滾!”


    滾字的尾音拖得很長,同時揮了揮手。


    錦衣書生冷漠地道:“如果在下不滾呢?”


    任品方眸中殺光乍現(xiàn),冷厲地道:“那你就永遠也迴不去了!”


    錦衣書生不慍不火地道:“難道你還敢殺人不成?”


    任品方嘿嘿一聲冷笑道:“小子你說對了!”


    鴇子古媽媽麵色大變,顫抖著聲音道:“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任公子,您可千萬不能這樣……”


    古紅蓮粉腮大變,口唇翕動著說不出話來。


    任品方忽地發(fā)覺錦衣書生腰間居然還佩著劍,眉毛一挑,以不屑的口吻道:“嗨!瞧你不出,還是個練家子,你這劍不是佩著裝派頭的吧?”


    錦衣書生淡淡地道:“就算是配相的吧,但一樣可以殺人!”


    看外表,錦衣書生隻是雙目比尋常人澄澈些,看不出是個有能耐的人。


    任品方不由失聲笑道:“小子,你居然也敢提到殺人兩個字。我很佩服你的膽量,咱們別光耍嘴皮子,出來吧!”


    古紅蓮情不自禁地橫移兩步,拉住錦衣書生的袖子,栗聲道:“陳公子,您可千萬不能出去……”


    這一個動作,看在任品方的眼中,不禁使他醋勁大發(fā),斜瞟著她道:“喲!滿親熱的嘛,一見鍾情麼?哼!臭婊子。”


    古紅蓮鬆開手連退數(shù)步,粉腮頓呈蒼白,淚水簌簌而下。


    錦衣書生雙睛一瞪,眸子裏射出了兩道青光,怒聲道:“任品方,你真的要找死?”


    話聲一頓,又道:“我要你這‘花間客’變作泉下鬼!”


    說著,一個箭步彈到門外。,


    動作、眼芒、口氣,使任品方大感意外。


    尤其對方一口通出了他的名號,更使他驚震不已。


    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個大步,粟聲道:“小子,你到底是什麼來路?”


    錦衣書生冷聲道:“這你就不必問了,生死各自認命!”


    “花間客”任品方目中飄出了獰芒,偏頭望著鴇子古媽媽道:“古媽媽,你準備通知什麼陳大人府中來收屍。”


    鴇子古媽媽哭喪著臉道:“任公子,我跪下去求您……”


    說著,真的屈膝跪下。


    “花間客”任品方無動於衷地冷哼了一聲,把目光移向錦衣書生,寒聲道:??生死各自認命是你小子自己說的,來吧!”


    寒芒閃處長劍出了鞘。


    兩名小丫環(huán)早已嚇得麵無人色,遠遠地縮在一旁發(fā)抖,古媽媽張了嘴,瞪著眼,直挺挺地跪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古紅蓮噙著兩眶淚水,粉腮一片木然的神色,任品方那“臭婊子”三個字,刺穿了她的心。


    “該殺他麼?”


    錦衣書生在心裏自問。


    “花間客”任品方手中劍揚了起來,目中的神色,顯示他有心要殺人。


    錦衣書生緩緩拔劍在手。


    “花間客”任品方突地驚聲道:“斷劍,你……到底是淮?”


    錦衣書生麵無表情地道:“你不必知道也用不著問。”


    誰也不曾注意到,古紅蓮的神情突然變了,不再是那副屈辱可憐的樣子,一片湛然之色。


    深探打量了錦衣書生一眼,冷沉地發(fā)話道:“任品方,你最好識相些,不必這麼急著找死!”


    這兩句話出自古紅蓮之口,在場的人都感意外驚詫的目光,全投向了她。


    “花間客”任品方是老江湖了,察言辨色,他發(fā)覺古紅蓮不是他一向認定的煙花女子,窒了一窒之後,栗聲道:“你說什麼?”


    古紅蓮冷冷一笑,道:“我說你們該選個沒人的地方動手,這裏不合適。”


    “花間客”任品方氣焰稍挫,驚疑地道:“為什麼?”


    古紅蓮道:“斷劍出鞘,你心裏總該有點明白了吧?”


    “花間客”任品方下意識地掃了錦衣書生一眼,期期地道:“莫非他……”


    古紅蓮立即揚手止住他的話頭,大聲道:“任公子,如果我是你的話,早走了,懂我的話麼?


    “他殺了你,你隻有認命的份兒,你殺了他,你便活不了,相信麼?”


    錦衣書生皺起了眉頭,但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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