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肅瞥了她一眼:“下迴他再在半路上截著你,就跟我說,聽見沒?這幫狗娘養(yǎng)的皮緊欠拾掇,還動到我妹頭上了。”
梁雪看著別的地方冷笑了一下,輕描淡寫地說:“用不著你多管閑事,我上迴能掄掉丫一顆大板牙,下迴就能打斷丫的狗腿。”
梁肅愣了一下,皺皺眉嘀咕了一句:“小丫頭家家的……”
隨後又想起了什麼似的:“過陽曆年來我們家吧,讓奶奶和叔也一起,人多熱鬧。”
梁雪沉默了一會,說:“不了,你媽不願意,到時候再跟奶奶鬧起來,誰也過不好。”
梁肅琢磨琢磨,覺得也是,聽她這麼一說,自己心裏也怪別扭的,可有什麼辦法呢?那是他媽,不是“六子那幫兔崽子”,說打架打架,說鬥毆鬥毆,他再怎麼混蛋,也不能說他媽和他奶奶的不是啊,於是隻能沉默了。
梁雪又說:“哥,你少抽點,一會一身煙味地迴去,你爸聞出來非扇你不可。”
梁肅拿眼角掃了她一眼:“事兒媽。”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把煙掐了,扔在路邊,拿腳碾了碾,“走吧。”
然後繼續(xù)一前一後,兩廂無話地往迴走。
元旦當(dāng)天,柳蓉媽媽帶著她上街買新鞋,兩個人正商量著中午是迴家吃還是在外麵解決的時候,聽見前麵一陣騷動。柳蓉迴過頭去,就看見一個穿著皮夾克、濃妝豔抹的女人正瘋了一樣地用她的手提包往一個賣衣服的姑娘腦袋上砸。
柳蓉她媽立刻拉著她往旁邊退了兩步,感覺世風(fēng)真是日下,旁邊幾個人反應(yīng)過來,忙上去拉架,“皮夾克”把包也扔了,伸出血紅的指甲就上九yin白骨爪,死命地去拉扯姑娘盤得整整齊齊的頭發(fā),嘴裏也不閑著:“大家都來看看,就是這個不要臉的狐貍jing,就是這養(yǎng)漢的玩意兒,勾引別人老爺們兒……”
那姑娘披頭散發(fā)地“嗚嗚”地哭起來,一個經(jīng)理模樣地人跑過來,一臉無奈地試圖去拉皮夾克版梅超風(fēng),嘴裏說著:“行啦,行啦。”
“皮夾克”尖叫起來:“她他媽有臉白天人模狗樣的這,晚上出去當(dāng)野ji坐臺,還不讓人說?還不讓人說?我操,跟你有半毛錢關(guān)係?別拽我!”
柳蓉忽然福至心靈,就問她媽:“野ji是什麼意思啊?”
柳蓉媽媽臉黑了,拽著她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罵:“瞎說什麼,這是你該問的話麼?”
——果然不是好話,柳蓉一邊想著一邊迴過頭去,忽然,在人群外圍,她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就叫了一聲:“胡蝶。”
胡蝶一副看熱鬧的樣子,聽見她叫就溜達了過來,還客客氣氣地跟柳蓉媽說了聲“阿姨好”,然後嬉皮笑臉地跟柳蓉說:“我還想找你去呢,作業(yè)借我看看唄——你們買什麼?”
柳蓉也沒心沒肺地說:“我還沒寫呢,出來買雙鞋,你在這逛什麼?”
胡蝶聳聳肩膀,指了指那仍在喋喋不休換著花樣罵人的“皮夾克”說:“我媽。”
柳蓉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了,心裏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縫上——讓你瞎問,讓你瞎問!
還是柳蓉媽見過世麵,立刻反應(yīng)過來,說:“我們正要出去吃東西,你餓不餓,阿姨請你和蓉蓉一起去麥當(dāng)勞吧?”
胡蝶眨眨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就笑嘻嘻地說:“嘿嘿,真的呀,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阿姨。”
然後若無其事地把她媽丟在這,繼續(xù)丟人現(xiàn)眼,拉著柳蓉一路嘰嘰喳喳蹦蹦跳跳地奔向美好的麥當(dāng)勞。
柳蓉他媽有些拎著鞋盒子跟在兩個孩子身後,心裏詫異,就想這孩子不會是有點缺心眼吧?
柳蓉一邊聽著胡蝶不停地嘮叨麥當(dāng)勞裏什麼味的新地冰激淩最好吃,一邊默默地想,幸虧胡蝶缺心少肺——
她要是不缺心少肺,可怎麼活呢?
第八章 漂亮
那個元旦過後,柳蓉和梁雪之間的關(guān)係似乎奇異地就從“點頭之jiāo的陌生人”,上升到“頗有共同語言”的朋友。
下課的時候,柳蓉還可以因為梁雪的同桌常年不在,而到她那坐一坐,聊一會。
胡蝶總是很忙,於曉麗也總是很忙。於曉麗忙忙叨叨地在課間做很多練習(xí)題,除非是她主動和別人說話,否則別人擅自打擾她,會惹她發(fā)火。
胡蝶下課的時候,總有一群人來找她出去,社jiāo圈遍布整個年級,各種不好聽的流言蜚語在她身後此起彼伏,可她都不在乎。
這姑娘就是有這種能耐,火燒屁股不知道跑,天塌下來能當(dāng)被蓋——哪還在乎這些背後的小話呢?
她連她親媽都不在乎。
數(shù)學(xué)老師有一天大發(fā)脾氣,當(dāng)場把胡蝶的數(shù)學(xué)試卷撕了,團成一團扔在她腳底下,痛心疾首:“胡蝶,你個小姑娘家家的,到底想怎麼樣?你也要點臉行不行啊?”
胡蝶歪著頭,吐著舌頭,嘴角含笑,一扭八道彎地在那——柳蓉猜她的答案是不行。
於曉麗瞥見,還低低地冷笑了一聲:“最討厭這種做作的女人,吃什麼長大的這麼賤?”
柳蓉沒吱聲,裝作迷茫沒睡醒的樣子表示沒聽清,其實偏過頭也冷笑了一下,心說你跟她半斤八兩,吃什麼長大的這麼三八?
盡管於曉麗已經(jīng)不跟她沒事找事了,可柳蓉不是常露韻,沒有那麼寬容,她自覺心胸狹窄得很,可惜很多時候沒人看得出來。
這些日子時常和梁雪混在一起,偶爾也會見著她那頗有傳奇色彩的堂兄梁肅,別的沒學(xué)會,腹誹於曉麗的用詞卻愈加惡毒了——這表麵上依然乖乖的優(yōu)等生,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這樣變成了一個刻薄的女孩。
朋友來了又走,萍水相逢的,虛情假意的,刻骨銘心的,然而唯有這種刻薄,始終那麼忠誠,陪伴了她的整個青chun期。
一場大雪將整個城市埋了下去,寒假在嚴(yán)寒的冬天裏飄過。
chun去chun走,炎熱和涼意接踵而至,有時候很難想象,我們的青chun竟大多是在這樣一種平淡至極的日複一日裏消磨殆盡的。光yin悄然流過,若gān年後時而驚醒,念及今是昨非,便恍然傷神。
一年過去了,所有人官升一級,提起初一新生都是“初一小孩”,頗為不屑,好像他們都已經(jīng)經(jīng)久江湖了似的。
柳蓉仍然是年級第一,常露韻仍然是高星那票人的小跟班,經(jīng)常被指使著gān這gān那,毫無怨言,頗有魯迅先生“俯首甘為孺子牛”的jing神,可她這頭老huáng牛並沒有得到人民群眾的認(rèn)同,她們依然嘰嘰喳喳地或明或暗地口誅筆伐著她的身材,她的運動遲緩,以及她臉上開始批量生產(chǎn)的小痘痘。
好像那都是十惡不赦的罪狀似的。
可常露韻同誌無怨無悔,絲毫不為所動,依然感人肺腑地默默耕耘著這份沒有收獲的友誼花園。
梁雪依然qiáng悍,有時候特意來跟柳蓉說一句“放學(xué)不用等我一起走”,柳蓉就心領(lǐng)神會,知道她要麼是出去找人“解決問題”,要麼是跟她哥梁肅那幫小流氓出去混了。
梁雪雖然數(shù)學(xué)很夠嗆,但沒放棄過努力,還因為勤奮認(rèn)真,遭到過數(shù)學(xué)老師的當(dāng)堂表揚,文科成績更是拿得出手,每次考試也能在班裏十名左右晃dàng晃dàng,加上她的家庭情況,整個人都十分勵誌。
家長會的時候她家長不來,她自己卻被當(dāng)成努力上進的典型,上臺講過話,據(jù)說效果頗為感人,反正柳蓉她媽迴來是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梁雪的好話。
柳蓉默默地想,前提是您沒看見她當(dāng)街打架的情景。
真的——柳蓉有一次帶了一張動漫海報去梁雪那顯擺,親眼看見她在用一把彈簧刀削鉛筆,就感覺她在用牛刀殺ji似的,十分豪邁。
柳蓉當(dāng)時就想問,那個……根據(jù)治安管理處罰條例,這個是不是要拘留和罰款的麼?當(dāng)然,咽迴去了。
唯一不一樣了的,是蝴蝶。
胡蝶曾經(jīng)豔冠整個初一年級,本來是這一屆當(dāng)之無愧校花,然而一個暑假迴來,就變得不對了。
抱著收上來的作業(yè)的柳蓉在樓道裏撞上她,險些沒認(rèn)出來。
蝴蝶胖了,她像個氣球,一個暑假不見,就被熱空氣chui起來了。
女孩們相繼發(fā)育起來,那初來乍到的青chun期總帶來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小禮物,比如忽然變化的內(nèi)分泌係統(tǒng),偶爾抽風(fēng)一下,讓女孩曾經(jīng)細(xì)小嬌嫩的身體發(fā)育了起來。
胡蝶那曾經(jīng)包裹著jing致小腿的牛仔褲被撐開了,繡花領(lǐng)子反而顯得整個人臃腫起來。
走進教室的剎那,瞬間有男生chui口哨起哄:“胡蝶你偷著迴家吃化肥了吧?”
曾經(jīng)很多人拿她開玩笑取樂,她都不在乎,還嬉皮笑臉地湊迴去。可這迴,柳蓉看見胡蝶的腳步在門口頓了一下,木然著一張臉,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那起哄的男生,默無聲息地走迴了座位。
柳蓉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胡蝶身上,除了傻笑,還會有其他表情。原來世界上,真有讓她笑不出來的時候。
老師還沒來,班裏亂哄哄的。
嘩眾取寵的男孩子仍在不懷好意地笑,嘴裏說著更下流的話,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子好像總覺得說髒話、把自己弄得像個剛從號子裏放出來的,就特了不起似的。
當(dāng)他們年幼的時候,崇拜的對象是蝙蝠俠,是超人,是變形金剛;然而一夜之間,荷爾蒙讓他們的信仰統(tǒng)統(tǒng)死去,心裏的神龕變成了黑社會趙哥錢哥孫哥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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