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梁肅其實一直在想,究竟是為了什麼呢?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非要爭一個高下短長出來?
所謂麵子,所謂義氣,真的有那麼重要麼?他發現操起砍刀棍子,去找對方報仇,反而不如在奶茶店裏低三下四地迎來送往賺些錢來,給他們雪中送炭來的管用,可明白過來這道理,似乎已經太晚了。
快樂的寒假總是過得無比迅捷,到了高一的下學期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又一個新的問題冒了出來——要為分文理班做打算了。
高一七班已經確認為理科班,到時候學文的同學會被分出去,很多人就這個問題去諮詢過白玉,白玉對此隻給了個相當簡單的迴答——你們看著辦,在咱們一中學文的,隻有兩種情況,要麼是你文科特別好,進了文班將來能上重點,要麼是你理科讀不下去了。
常露韻心事重重地迴來問柳蓉:“你是要學文還是學理?”
柳蓉頭正在對一套物理卷子的答案,頭也沒抬地說了一句:“你問我?我學文?搞笑的吧?”
常露韻一想,也是,就柳蓉那文科成績,進文科班簡直就是受氣去的——到了高中,學文科隻靠她驚人的背功,就顯得十分捉襟見肘了,諸如政治大論述題之類,對於柳蓉同學而言,就是翻著腦子裏死記硬背下來的那本書,東拚西湊東拉西扯,把給的地方寫滿了算,下筆千言離題萬裏,最後分數出來,總是事倍功半。
常露韻就沉默下來,垂下眼睛戳著自己桌子上的一本數學練習題,忽然覺得有種壓力,那是一種來自選擇和放棄的壓力,他們從小到大,上小學上初中,然後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考上高中,都那麼順利成章,忽然之間,人生中的第一個選擇來了——雖然以後的日子,這個選擇看起來那麼渺小,那麼無關緊要,可這時候在常露韻心裏,就像是她將要麵臨著放棄一半人生的可能性一樣嚴峻。
huáng磊忽然迴過頭來,來了一句:“loud speaker同學,你還是留在理科班吧,人家文科班都是美女,你這樣的進去,不就變成美女與野shou了麼?”
常露韻的臉漲得通紅,氣氛就那麼僵持住了,huáng磊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有些過分,就gān笑了一聲,假裝轉過去和陳嘉說話,柳蓉忽然“啪”地一下放下手裏的物理卷子,冷笑:“我說huáng大帥哥,你這麼舍不得常露韻,人家說點什麼都要插句嘴,是什麼意思啊?都什麼年代了還搞暗戀這套,至於麼?說出來又沒人笑話你。”
huáng磊的臉忽然就漲得比常露韻還紅,這伶牙俐齒的貨竟然一句話也憋不出來。
柳蓉還不知道她無意中說中了什麼,眨巴著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隱約覺得,自己好像是闖禍了……
隨著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學校不再qiáng製大家穿校服,青chun蠢蠢欲動,王碧瑤帶了個頭,在還稍微帶著些涼意的時候,就第一個在班裏穿起連衣裙,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柳蓉卻隱約覺得不對勁了,她和常露韻原本都是嘴饞的,兩個人的書桌中間偷偷放了個專門裝零食的小袋子,一起吃東西,也是女生之間jiāo流感情的方式之一,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常露韻已經很長時間沒吃過零食了。
每次晚自習就前,常露韻雖然照常和她一起去吃晚飯,可吃完後,她都會單獨去一會廁所,迴來的時候臉色總會特別難看,柳蓉終於有一天忍不住偷偷跟著她進了衛生間,然後聽見小格子裏,傳來可怕的嘔吐的聲音。
她就想起那年夏天躺在病chuáng上的瘦骨嶙峋的胡蝶,那一瞬間,柳蓉臉色就變了——常露韻……會不會是得了和胡蝶一樣的病?
第二十四章 那場糾結的夏天
常露韻推開衛生間的隔間小門,就看見柳蓉背對著洗手池,正神色複雜地等著她。
她腳步頓了一下,默不作聲地走到洗手池邊上,漱口洗臉,頭埋得低低的,然後她聽見柳蓉在旁邊低聲問:“你是不是……吃壞肚子了?胃疼麼?要不我陪你去醫務室拿點胃藥吧?”
自來水“嘩嘩”地流著,常露韻沒出聲,柳蓉就也沉默下來。
好半天,常露韻才冷冷地笑了一下:“你不會以為就我一個人這麼gān吧?王碧瑤最高紀錄是四天半,隻喝水,一口飯沒吃過,餓極了的時候拿煙頭往自己身上燙,趙彬彬晚飯的時候喝汽水,買蛋糕,吃油炸食品,跟別人說她就是死吃不胖的體質,其實她‘死吃不胖’的秘訣就是把吃的東西都吐出來,她們都這樣,為什麼我不能?我看見過胡蝶變成那樣,我理解她,要能讓我瘦下來,變好看,死都值……”
柳蓉仍是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常露韻的聲音慢慢地低下去,水珠從她臉上流下來,不知道自來水,還是她流出來的眼淚,然後她帶著哭腔問柳蓉:“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惡心?我也覺得我特別惡心,可我隻是胖……難道我胖就低人一等嗎?學習好也不行嗎……”
柳蓉把手輕輕地放在了她的頭上,常露韻的頭發特別好,烏黑有光澤,還不分叉,摸起來微涼,隻有靠近頭皮的地方有一點溫熱,手感好極了,不像她自己的頭發,又huáng又gān,梁肅老叫她huáng毛丫頭。
很久很久以前,人們和其他動物一樣,生活在殘酷的叢林和食物鏈裏,早晨睜眼開始,就必須奔跑,為了食物、為了不成為別的動物的食物奔命。進食一直以來都是生命賴以生存的一個能給人帶來極大快感的過程,是生命活動的一個重要的核心。
可現在,這些女孩子們卻要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
這是人類的錯?是這些女孩子的錯?還是整個社會都是病態的?
不過幸運的是,那天被柳蓉撞破以後,常露韻就不再gān這種傻事了,可她和huáng磊的冷戰正式開始,huáng磊好像試圖對她好一點,可無論是他開口挑釁,還是搭訕似的正經說話,常露韻都不再給他一點反應了。
這時候高一七班又出了一件大事——趙彬彬參加了全國青少年主持人大賽,一開始都是私下裏進行了,然後她進入了全國決賽,這件事就忽然變成了學校裏的一個大新聞,並且得到了在周一早晨升旗儀式的時候被校長點名表揚的待遇。
自習課的時候就開始看不見她了,她要去接受各種各樣的培訓——然後好消息不斷傳來,趙彬彬進入了二十qiáng,趙彬彬進入了十qiáng……
柳蓉忽然覺得索然無味起來,像是一直以來都彼此緊追不舍的競爭對手忽然撂下一句“這個太低級了,我不跟你玩了”然後拍屁股走人一樣——是呢,人家是全國總決賽,最後別管中央幾,反正能在中央臺上露個小臉,相比起來,一個破班級第一有什麼好爭的?
太低級趣味了。
她有時候早晨起來也會在衛生間裏照鏡子,鏡子裏那眼睛都困得睜不開的小huáng毛丫頭一看就是發育不良的模樣,如果說常露韻是該骨感的地方有料,那她就是該有料的地方骨感——這學期剛開學的時候,早晨起不來,嫌頭發麻煩,就給剪短了,結果那天披著校服斜掛著包、半死不活地雙手抓著公jiāo車上的吊環的時候,背後一個老大爺就說:“那小夥子,那邊有個坐,快去坐吧。”
叫了半天,柳蓉才反應過來那可能是在叫自己,於是迴過頭去,她和老大爺麵麵相覷了一會,大概她背後的那團黑霧太明顯了,老大爺就在那團黑霧裏淡定地轉過頭去,淡定地退場了。
你才小夥子,你全家都小夥子——於是柳蓉堅定地決定,要重新把頭發留起來,死也要留起來!
她看著鏡子裏那個細眉細眼,還帶著稚氣的小huáng毛丫頭的模樣,真是覺著蘆柴棒什麼樣她就什麼樣,再在外麵套一個晃晃悠悠能當裙子穿的大校服上衣,簡直就是為了給廣大人民群眾詮釋什麼叫做“柴禾妞”。
和趙彬彬那張蘋果一樣的臉,標準清純的笑容,落落大方的氣質比起來呢?柳蓉一想起趙彬彬,自己也就覺得沒勁起來,怒氣衝衝的想著,長得八萬似的你還好意思照鏡子,也不怕人家鏡子給照癟了,憤而轉身。
柳蓉和梁雪平時學習雖然都很忙,不過鑒於實在是喜歡梁肅的店,也會擠出點時間,跑到梁肅的店裏幫點忙。胡蝶的學校是全封閉式的,除了放假出不來,常露韻也是不來的,就算迫不得已來找梁雪玩,也自帶飲水——甜品對她來說現在就相當於毒品。
梁肅身兼“店老板”“高考生”“小混混們的梁大哥”等數個職位,已經忙得不知道怎麼好了,櫃臺上一邊是賬本,一邊是“全國大聯考”的試卷,很多年以後柳蓉對那套卷子都印象深刻——太變態了,那長度簡直跟聖旨似的。
她本來是過來享受那小店裏童話一樣的叢林氣息的,一開始梁肅忙不過來,如果梁雪也不在,就讓她幫著遞點東西,還覺得特別不好意思,作為迴報會請她免費喝奶茶,後來時間長了,也就不見外了,經常張嘴就是“柳蓉,打包!”“柳蓉,那個客人說要甜一點!”“柳蓉,分著裝!”“哎呀笨丫頭,還不收錢去,真沒眼力見兒,你那眼睛長著留著出氣的是不是?”
好處是店裏的甜點奶茶可以隨便吃喝——當然後來這也不算福利了,多好吃的東西也受不了老吃,於是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小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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