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蓉抗議:“這不公平,舊社會的資本家也沒有你這麼壓榨無產階級的!”
梁肅就笑嘻嘻地塞給她一個單子,上麵是琳瑯滿目的冰激淩,梁老板說:“夏天也差不多快到了,我打算引進幾種冰激淩,選擇權在你,無限量供給,到我高考結束,你看行不行?”
柳蓉想義正言辭地拒絕黑心資本家,不過目光不受控製地被那些花花綠綠的冰激淩吸引了,哎呦喂要了老命了,哪個女孩子拒絕得了這東西?遲疑了三秒鍾,她就被擊敗了,繼續她漫無邊際的被奴役生活。
趙彬彬進入全國總決賽的消息傳來,整個學校都給她一個人貼了報喜榜,上麵貼了趙彬彬的相片,畫了淡妝,麵對鏡頭,一臉從容不迫,王碧瑤麵對著那張照片,終於被刺激得口吐人言:“跟總統夫人似的,假不假啊,活成她這樣,什麼都是表演,有意思麼?”
然後世外高人一樣地飄然遠去,剩下一地的俗人,麵麵相覷,不知心裏是什麼滋味。
總決賽開始前,每個選手出場的時候播放一段視頻,趙彬彬在裏麵笑靨如花地說:“也要感謝我的老師和同學們,我親愛的朋友們,是他們一如既往地在我身後支持著我……”
柳蓉心想,姑娘別這樣,支持你……這件事真的很微妙,很微妙……
第二天在梁肅的店裏幫忙,梁雪匆匆跑過來,蹭了一杯奶茶,又匆匆跑掉,準備帶她爸去醫院複查,臨走還多問了一句:“那趙彬彬是不是你們學校的,名人啊。”然後也沒等柳蓉迴答,就沒影了。
柳蓉就覺得心情特別低落,簡直gān什麼都沒勁了,抱過一大碗四個球的冰激淩就開始狂吃,故意把墊在冰激淩球下的碎冰屑也挖出來,發泄什麼似的“嘎嘣嘎嘣”地咬。
梁肅正在那修改第三次模擬考試發迴來的卷子,聽見動靜抬頭看了她一眼,發現這小姑娘腮幫子鼓鼓的,跟個小鬆鼠似的,用盡全力跟嘴裏的東西較勁,就被她逗樂了:“你慢點吃,以後還免費行不行,我高考完了也讓你光吃不gān好吧?瞅你那點出息,待會再吃壞肚子。”
柳蓉翻了他一眼,現在和黑心資本家梁老板已經非常熟了,熟到看見他手下那幫小弟都沒有一開始的恐懼感了,低頭繼續使勁咬使勁咬。
梁肅就扔下筆,伸了個懶腰,走過來手欠地在她腦袋上使勁揉了一把,打了個哈欠,給自己倒了杯熱巧克力,也不嫌天熱,靠在櫃臺上慢慢喝,邊問:“你這把冰當成那個階級敵人啃呢?”
柳蓉頓了頓,把嘴裏的一大口冰激淩加碎冰碴子咽下去,覺得腮幫子都冰涼冰涼的,一張臉被冰得木木的,忽然說:“誰都喜歡那種公主似的女生,人家就是有範兒,就是跟總統夫人似的,就是……”
就是什麼呢?即使是她,也不得不承認趙彬彬的優秀,於是不高興地不出聲了。
梁肅完全沒聽懂她指的是什麼,愣了一下,就字麵意思說:“誰說的,都跟總統夫人似的拿那麼高的架子,咱們平民老百姓誰伺候得起?我就喜歡……”
他說到這裏,話音忽然頓住了,目光像是黏在了手上那杯冒著熱氣的熱巧克力上。
柳蓉問:“你就喜歡什麼?”
梁肅沉默了半晌,才笑了笑,說:“我喜歡小蘿莉。”
柳蓉就驚悚地看著他,心想糟蹋了呀!這麼帥的一孩子,不應該照著周渝民那款的憂鬱美少年長麼?怎麼歡快地偏離到猥瑣怪蜀黍那去了?
她想了想,覺得梁肅說得也有道理——天生什麼樣,還是順著老天的意思長,興許人家趙彬彬這輩子就是為了當個腥風血雨的美女主持人投胎來的?自己呢?說不定以後帶著厚厚的眼睛,窩在一個研究所裏,變成一個專門喜歡小正太的怪阿姨……哎呀,行啦,湊合吧,說不定怪阿姨有一天還能變成第二個愛因斯坦呢。
於是柳蓉也就淡定了。
日子匆匆劃過,高考那天,所有考點的高中放假,梁雪柳蓉為報當年中考送考之恩,跟屁蟲似的跟著梁肅來到了考場外麵,被他毫不留情地給轟迴去了,理由是太丟人了。倆人正樂意呢,美其名曰去幫梁老板看一天店,於是如同耗子掉進了米堆,滾到冰激淩的懷抱裏,為所欲為去了。
第二十五章 韶華
梁肅解放了,不過解放了沒幾天以後,他就又開始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他的小店裏不迴家了,一問起來就一臉苦澀,揮揮手:“別提了,就我媽,一天到晚跟我得了絕癥的似的,想問我考得怎麼樣又不敢問,戰戰兢兢的跟什麼似的,我實在受不了她那眼神了。”
梁雪就順口問:“你考得怎麼樣?”
“就那樣吧。”梁肅合上手裏的賬本,伸了個懶腰,“正常發揮。”
他微微頓了頓,又看了看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寫作業的梁雪:“柳蓉那小丫頭這幾天怎麼不來了?”
“快期末考試了,他們那一到快期末的時候,進出的學生眼睛都是紅的,六親不認。”梁雪往嘴裏塞了一大口冰砂,一邊含含糊糊地說,然後她忽然頓住,抬頭看了梁肅一眼,“你老打聽她gān什麼,今天第三迴說了吧?”
梁肅一下子做賊心虛一樣地語塞了,正好這時候有個過路的小女孩要買冰激淩,梁老板便無比熱情地迎了上去:“歡迎光臨歡迎光臨,請問要什麼口味的?加什麼醬?”
梁雪一向粗神經,撇撇嘴,也沒往心裏去,繼續低頭做作業。
趙彬彬最後還是與前三擦肩而過,她走下舞臺的那一天,臉上帶著完美的笑容,臺下掌聲響起,像是歡送一個雖敗猶榮的英雄,這個女孩子無論是上場還是退場,都好像那麼遊刃有餘,翩翩風度。
可沒有人知道,趙彬彬迴家以後抱著被子整整哭了一宿,以至於第二天就生病了,發燒到了三十九度——即使是公主,她也隻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在心裏還充滿了懵懂的年齡裏,被太多的人推上了前臺,他們羨慕她的落落大方,羨慕她的美好優秀,可沒有人想起,為什麼她就能長成這樣呢?
她喜歡甜食,還要保持體形,隻能偷偷躲到廁所催吐;她想要好成績,用功讀書卻不希望被人當成書呆子,隻能半夜偷偷迴家用功,別人讀書讀累了,可以趴在桌子上亂沒形象地睡一覺,她卻仍然要挺直要背,和周圍的人聊著無趣的話題保持她充滿活力的形象;她想要光環,所以隻能裝作毫不在意地樣子,背後背下不知多厚的演講稿,昏昏欲睡地觀看不知多少不知所雲的錄像。
她會累,可不能和任何一個人說,他們隻會覺得——趙彬彬,你都已經那麼牛掰了,還跟我們這些普通人矯情著抱怨什麼呢?
她羨慕普通同學的生活,可她又舍不得這樣虛榮的光環——沒有人能舍得。於是趙彬彬隻能在第二天下午,勉qiáng退燒以後,就qiáng打jing神去了學校,一頭紮到期末複習裏。
當她踏進教師門的一瞬間,就聽見有男生叫喚了一聲:“大明星迴來了!”
然後安靜自習的全班人都抬起頭看著她,目光集中在她身上,那一瞬間,就像是她又迴到了鎂光燈和鏡頭下,耳邊好像響起了無數的掌聲和竊竊私語,在她腦海裏轟鳴而過,趙彬彬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露出一個標準而完美的笑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其實王碧瑤的一句話可能真的不小心真相了——活成她這樣,什麼都是表演,有意思麼?
有意思麼?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大概是太疲憊了,很快,趙彬彬驚恐地發現,她不再能像以前一樣,把書上的話都記到腦子裏了,她坐在那裏的時候,總是迴想起評委宣布她無緣前三和獎杯的那一刻——那一刻燈光打在她身上,像是集中了全世界的冷漠,叫她無可遁形,叫她就那樣bào露在空氣裏,惴惴不安,無所適從。
她迴想起下臺後,爸爸拍著她的肩膀說:“別灰心,還有機會。”可他臉上卻不像他說得那麼沒關係,趙彬彬知道,他很失望,隻是沒像媽媽那樣直白地說出來罷了。
是不是每一個從小被當成所有同齡人的榜樣、叫人chui捧著羨慕著長大的孩子,都要經過這樣一個痛苦的過程——當他發現他自己其實並沒有別人和自己想象中那樣優秀的時候?
是不是得越高,就會摔得越慘?生命來日方長,為什麼一定要這樣bi迫她呢?
趙彬彬“啪”的一聲把手上的英文書放下,從書桌裏翻開一本米蘭·昆德拉的《笑忘書》,無意識地翻動著這個天才yin鬱而尖刻的文字,看著他以晦澀的言語和異樣的冷靜審視著這個世界、這些人類,他敏感得像杜拉斯,又冷漠得像弗洛伊德——以趙彬彬的年紀和閱曆,其實並不能對這些文字升起共鳴,她隻是覺得,這本書越看越讓她心情不好。
她心裏很想看旁邊的幾個女生中間流傳的諸如《流星花園》《偷偷愛著你》《水果籃子》之類的漫畫書,可她不能開口,隻能趁著她們翻開的時候,遠遠地瞥上一眼。因為她的閱讀目錄裏,隻有卡夫卡,黑格爾,康德和米蘭·昆德拉……每個人走過的時候,都會對著那些書的封麵感慨一下,可從沒有人翻開過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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