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大雪,冰寒難行。
一連幾日都是飛雪天,屋子內(nèi)燒了炭火,熱烘烘的,滿座都是北滄關(guān)的將領(lǐng)。
岑亦抬手指著沙盤,說:“舒丹拿下玉屏關(guān)之後就一直按兵不動,昨日,他突然發(fā)兵,奇襲了上渭。”
這些天,延勒雖有攻城之舉,卻並未傾盡全力,好似隻在拖住岑夜闌。如今胡人已經(jīng)拿下玉屏,隴沙,渙州三地,成犄角之勢可直逼瀚州府,沒想到,他們竟棄了瀚州,選擇了上渭。
岑夜闌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沙盤,神色冷峻。
元征皺了皺眉,道:“上渭是北境兩大糧倉之一,一旦上渭失守,瀚州就會成為一座孤城。到時候他們進可直入大燕腹地,退可攻打瀚州。”
岑亦道:“殿下所言甚是,胡人此舉,可謂用心險惡。”他看向岑夜闌,說:“阿闌,你怎麼看?”
元征也抬頭看著岑夜闌。
岑夜闌卻問:“大哥,你覺得延勒是什麼人?”
岑亦怔了怔,說:“此人奸猾狡詐,野心勃勃,不可小覷。”
岑夜闌語氣很冷靜,說,“據(jù)我所知,延勒拿下隴沙堡之後就直奔北滄關(guān),他這麼做,不啻於耗費兵力打開玉屏門戶卻將它送給了舒丹。如今延勒又守在北滄關(guān)牽製著我們,大哥,你我都和延勒打過交道,他是這種甘為他人做嫁衣的人麼?”
岑亦若有所思道:“阿闌所言有理,何況三年前延勒輸給了你,他賦閑在王庭三載,處處受舒丹掣肘,二人鬥得厲害,如今又豈肯事事以他為先。”
岑夜闌說:“他必定另有所圖。”
岑夜闌話音一落,元征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沙盤,他舅舅提起大燕戍邊軍,除了岑家,還有毗鄰岑家的河東軍。河東統(tǒng)領(lǐng)行司北行聲名頗響,當年論起大燕名將,世人首推的就是岑熹司北行。
司北行已逾天命之年,年紀大了,司家老大司含鬥五年前折在東胡的戰(zhàn)場裏,剩了三個,個個資質(zhì)平庸,旁人提起來,頗有惋惜之意。
岑亦說:“聽說司將軍月前病重,行走都不太利落,如今是司韶英主事。”
岑夜闌點了點頭,道:“司韶英雖不擅進攻,守土倒也無虞,東胡過不了河東。”
元征安靜地聽著,北境境況他來之前孟曇曾對他耳提麵命,可那時他心中有氣,很不滿他父皇將他丟來這荒涼之所,吊兒郎當?shù)模瑢睹蠒宜裕b聽了個七七八八。
元征也不信他當真會在北境待多久,沒成想,他竟已在北境待了數(shù)月,更是親曆這一場又一場的腥風血雨。他生來就是天皇貴胄,是天之驕子,受盡榮寵,從未嚐過人間苦。
都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元征俯身下來,看著滿堂將領(lǐng),恍惚間,心底卻萌發(fā)了幾分在京畿從未有過的感覺。
臘月初,河東燃起狼煙,戰(zhàn)火果真燒到了河東,北境一線烽煙四起。
舒丹久攻上渭,僵持不下,可他們劫掠了隴沙堡,玉屏關(guān),糧草充足,聲勢極盛。北滄關(guān)下亦是戰(zhàn)火不休,岑夜闌隻守不攻,任延勒百般挑釁兀自巋然不動。
這些年來胡人來犯,從未越過防線半步,大燕寸土未失,而今不但連丟三關(guān),戰(zhàn)場上一直處於被動局麵,岑夜闌卻依舊按兵不動,胡人氣焰很是高漲。
相較之下,北滄關(guān)的將領(lǐng)隻覺憋足了一口氣,屢屢請戰(zhàn),無不被岑夜闌一力壓下。
直至臘月十二,岑夜闌親自點兵出城,襲擊了延勒營地。
四更時分,天色正暗,又正當胡人軍士疲憊換崗,就被岑夜闌打了個措手不及。
岑夜闌所點的都是精銳,悄無聲息地潛近胡人營地,一支支箭矢如雲(yún),裹了桐油狠狠紮入帳內(nèi),直接縱了一把大火。
偌大營地霎時間混亂一片,火勢如長龍,照亮了寂靜長夜。
他們此行隻為燒胡人糧草,事既已成,岑夜闌並未戀戰(zhàn),直接迴了北滄關(guān)。元征也在同行之列,他箭法卓絕,這些日子下來,就是岑夜闌心裏也不得不承認,元征並不是一無是處的廢物。
盡管這人依舊惡劣不堪。
一把火點得順利,不損一兵一卒,迴城時,北滄關(guān)軍士都吐了口惡氣。
翌日,岑亦領(lǐng)兵出城同胡人交戰(zhàn),大勝,延勒率兵退了三十裏。而後數(shù)戰(zhàn),都是大燕占了優(yōu)勢,軍中士氣更盛。
可不知怎的,岑夜闌神色卻並未輕鬆,元征看著,忍不住說:“岑將軍,你說仗打輸了你不高興,贏了還冷著個臉作甚?”
岑夜闌瞥他一眼,垂目看著桌上的沙盤,半晌,說:“太順利了。”
他說的沒頭沒腦,元征卻在須臾間明白了他在說什麼,皺了皺眉毛,道:“胡人行軍隻能倚仗沿途糧草劫掠,如今我們燒了他的糧草輜重,延勒暫時沒有補給隻能避我們鋒芒,這如何不對?”
岑夜闌道:“若是如此輕易就折在這兒,那就不是延勒了。”
元征瞧他一眼,哼笑道:“不過一個蠻夷,岑將軍,你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岑夜闌沒有說話。
元征道:“北滄關(guān)毗鄰河東,延勒若要糧草,隻能靠河東邊陲小鎮(zhèn),抑或後方補給。天家無手足,舒丹如今久攻上渭不下,他有玉屏隴沙堡為倚仗,又同延勒有間隙,未必會不遺餘力地幫他。”
岑夜闌自他話裏聽出了幾分深意,看著不像個紈絝,倒迴了那個長於宮闈,深諳皇室醃髒血腥的皇子。岑夜闌看了元征一眼,少年人經(jīng)了戰(zhàn)火磋磨,眉梢眼角也多了幾分棱角,隻這懶散的姿態(tài),卻透著股子風花雪月裏的浪蕩勁兒。
岑夜闌說:“我了解延勒,即便舒丹真給他使絆子,他也不會這麼坐以待斃。”
元征嘖了聲,道:“岑將軍,你就這麼怕延勒?”
岑夜闌淡淡道:“我不是怕。”
“戰(zhàn)場不比尋常,稍有不慎,死的就是我大燕軍士,那都是人命。”
元征不置可否,他和岑夜闌玩笑道:“不如我將他的腦袋摘了送給岑將軍吧。”
岑夜闌怔了怔,瞥他一眼,個中意味不言而喻。
元征氣笑了,說:“岑將軍,你這是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岑夜闌不鹹不淡:“哪個同你是自己人?”
元征想也不想,張嘴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如此一算,咱們可得好些年了。人間韶華,須臾之間,幾年複幾年,一輩子也就這麼過去了。”
“那你我也算共白頭了。”
岑夜闌看著元征麵上的理所當然,無言以對,說:“……出去!”
元征頓時大笑。
溫馨提示:按 迴車[Enter]鍵 返迴書目,按 ←鍵 返迴上一頁, 按 →鍵 進入下一頁,加入書簽方便您下次繼續(xù)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