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將軍,既然延勒糧草無以為繼,我們為何不直接殺出城去?”
北滄關府邸內,亭中兩株紅梅開了花,枝幹遒勁,零星幾朵紅蕊淩寒而開,豔色逼人。岑亦負手看著那支花,道:“阿闌自有主張,你我聽命便是。”
郭融麵有不忿,“這北滄關,您才是統帥。”
岑亦瞥他一眼,他性情溫和,這一眼卻有幾分不怒自威的警告之意。郭融噤了聲,當即不再開口。
岑亦道:“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小叔叔既將靖北令交給了阿闌,阿闌就是這北境十六城的統帥,北滄關同樣是。”
郭融說:“是,末將失言。”
郭融是老將了,曾跟著岑亦的父親岑丹征戰多年,對岑家忠心耿耿。岑亦是他看著長大的,他雖尊敬岑熹,卻對他將靖北令交給岑夜闌多有不滿。
在他看來,岑夜闌到底是外人。
過了一會兒,郭融又說:“胡人此番猖獗,許多兄弟心裏都憋著一股氣,就等著好好殺上一場,一雪前恥。如今將軍隱而不發,隻守不攻,一旦延勒挨過這兩日,我們豈非延誤了戰機?”
“再拖下去,恐怕會折了將士們的士氣。”
岑亦不為所動,說:“延勒一支是我大燕宿敵,阿闌謹慎自有他的道理,你安撫好將士們的情緒,不要出亂子。”
岑亦都這麼說了,郭融再是心有不甘隻能聽從,他拱手道:“是,少將軍。”
岑亦卻抬手扶住他,他微微一笑,溫聲道:“郭叔,辛苦你了。”
郭融心頭一暖,看著岑亦,歎了口氣,道:“我有什麼辛苦的,這都是應該的。”
“阿亦,你就是太不爭了,明明你才是岑家人。”
岑亦不言。
郭融道:“你父親戰死的早,你是我們幾個老家夥看著大的,在我們心裏,隻有你配執掌靖北令。”
岑亦說:“郭叔,阿闌也是岑家人,他是小叔叔親自教導出來的,有他做統帥,我很放心。再說,都是守關戍北,靖北令由誰拿著,都一樣。”
郭融瞪他一眼,搖頭道:“你啊——你不為自己想想,好歹為墨兒想想。”
岑亦神色微動,隻叫了聲“郭叔”。
郭融歎道:“轉眼墨兒的母親都走了三年了,前些日子我們在說給你再找一個,你別急著說不——等此戰了,我們說什麼也要讓媒婆給你尋摸尋摸。”
岑亦哭笑不得,說:“……這,好。”
郭融這才滿意,道:“這要是在京城,就憑你的身份,就是配個王室貴女也當得。不過,咱們常年待在北境,京畿裏的女娃娃都嬌貴,吃不了苦,咱們也不稀罕,也不能再像上一次草率,就這麼一個來曆不明的的孤女就進了岑家門,連人都不愛見,日日戴著麵紗,見不得人似的。”
“我聽說司家有個丫頭,弓馬嫻熟,長得也頂漂亮,是他們河東的明珠,”郭融說,“到時你看看,喜不喜歡,要是喜歡,我這把老骨頭親自去給你說去。”
岑亦揉了揉眉心,歎氣道:“郭叔,她才十五吧。”
郭融不以為意,“十五怎麼了,正當及笄之年,許你正好。”
“什麼及笄?”一記聲音插了過來,卻是岑夜闌,“大哥,郭老。”
岑亦輕咳了一聲,道:“沒事。”
郭融麵上的熱絡悄無聲息地淡了幾分,行了一禮,道:“見過將軍。”
“我正在和少將軍談起說親呢。”
岑夜闌眉梢一挑,道:“哦?大哥瞧上了哪家姑娘?”
岑亦還未開口,郭融先道:“我們在說司家的四小姐。”
“司小姐是將門之女,”岑夜闌臉上露出笑意,“大哥若是喜歡,倒也不錯。”
岑亦頭疼道:“阿闌,郭叔在胡說,你怎的也跟著瞎摻和。”
郭融道:“我可沒有胡說——”
岑亦打斷他,“郭叔,你不是還有事麼?”
郭融閉了嘴,說:“是,那末將先退下了。”
轉眼,院子裏就剩了兄弟二人,岑夜闌道:“是我疏忽,大哥要是真對司家小姐有意,我去為大哥說去。”
岑亦說:“有意什麼,我和司家姑娘麵都沒見過,不許再說,當心壞了人姑娘名聲。”
岑夜闌莞爾,又道:“大哥,我沒有開玩笑。”
岑亦氣笑道:“同我說這個,阿闌,為兄在你這個年紀,都快有墨兒了。”
岑夜闌啞然。
岑亦說:“阿闌,不必如此苛待自己,要真有緣分,能碰著合心合意的就好好把握。”
岑夜闌愣了愣,不知怎的,竟然想起元征,臉色頓時變得古怪。元征這個混賬隻會惹他生氣,哪裏來的合心合意,真是魔怔了。
岑亦何等敏銳,察覺了岑夜闌的異樣,疑惑道:“阿闌?”
他微笑道:“怎麼這幅神情,難道……有喜歡的姑娘了?”
岑夜闌想也不想道:“沒有。”
“大哥,”岑夜闌定了定神,說,“北境胡虜未滅,義父大仇未報,我無心成家。”
“再者,將軍百戰死,我也不知自己哪一日就會埋骨疆場,我又何必耽誤別人。”
岑夜闌說得堅決冷靜,岑亦輕歎一聲,說:“你啊。”
岑夜闌轉了話題,抬頭看著麵前的兩株梅樹,道:“大哥,這是義父當年栽的那兩棵吧,長這麼大了。”
岑亦的目光落在枝頭的梅蕊上,眼前浮現岑熹當年帶著他和岑夜闌一起種梅樹的光景。岑熹酷愛梅樹,那一年,他得了兩株紅梅幼苗,正當開春,就指使著兩個少年刨挖土坑。
初春時節,北境泥質硬,多是沙土,要換成便於幼苗生長的鬆軟土壤。兩個少年挽著褲腿,一身粗布麻衣吭哧吭哧地扛著鋤頭刨土,一人一個坑。
岑熹就坐在一旁,溫酒小酌看文書,時不時地看一眼,一會兒催岑亦,一會兒嫌岑夜闌刨得土飛他果子裏,折騰得兩個少年灰頭土臉。
臨了,岑熹細致地將梅樹種下去,看著兩株幼樹,一手摟了一個,說:“你們啊,就像這兩棵梅樹,等梅樹長大了,你們也長大了。”
岑亦說:“小叔叔,等我們長大,我們就可以陪您一起上戰場。”
岑熹笑道:“那可不成,你們都能上戰場了,小叔叔就該休息了。”
他抬手擦幹淨二人的臉頰,看著梅樹,自言自語道:“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樹才會開花。”
岑亦輕聲說:“是啊,小叔叔都沒見過它們開花。”
第三年,岑熹傷重,還沒來得及看見花開,人就沒了。
岑夜闌沉默了片刻,說:“待此戰了,我們折了花去給義父看。”
岑亦偏過頭看著岑夜闌,岑夜闌正看著他,岑亦淺淺地笑了,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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