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岑夜闌所料,沒幾日,延勒率軍攻打瀚州。
瀚州易守難攻,於胡人而言就是一塊極其難啃的硬骨頭,縱然他們已經拿下了數關,可在瀚州城外,沒討得好。
延勒有些惱怒。
舒丹死在北滄關的消息傳迴王庭,他父王怒急攻心,當眾昏了過去。他父王一向偏寵舒丹那個廢物,王庭中漸有傳聞,說是延勒算計舒丹讓他死在了北滄關。
因為本該進入北滄關的該是他,而不是遠在上渭的舒丹。可偏偏最後卻是舒丹進入北滄關,不但他進去了,還帶著數萬精銳,臨了都葬在了北滄關的爆炸火海裏,再也沒有出來。
延勒和舒丹一向不合,舒丹一死,延勒首當其衝。
延勒心裏忍不住又罵了舒丹一聲廢物,他閉著眼睛,軍醫在給他換藥。延勒一隻眼睛被岑亦毀了,至今尤痛。
想起岑亦,延勒就想起北滄關,情不自禁地生出幾分後怕。
當日若不是舒丹急於搶功,埋骨北滄關的,說不定就是他了。可正因為如此,可汗懷疑上了延勒,甚至隱隱有詔迴延勒的聲音。
延勒屏退軍醫,麵無表情地將密函架在火上,火舌舔舐,轉眼間密函就變成了灰燼。
延勒想,他不能迴去,一旦迴去,他們將會功虧一簣。胡人部族多,百年前尚且統一,可如今四散分割,縱然他們這一支占據王庭,可底下部落蠢蠢欲動者不在少數。
延勒花了整整兩年,才讓胡人部族結盟,共商南下。可這場仗打到如今,雖說胡人仍占上風,卻同樣損失慘重。尤其是舒丹連帶著數萬精銳都死在北滄關,更是讓胡人士氣大損,而這數萬人中,不止他這一支的將士。
如今竟有小部族萌生退意,想著退出戰場。
延勒惱怒至極。
百年前王庭何等威勢,繞是大燕也要同他們談判求和,百年過去,昔日部落分崩離析,各自為治,儼然一盤散沙,隻能靠著年年隆冬劫掠度日,偏還有拿下那麼一兩個邊城就沾沾自喜,心生滿足的。
他們看不見瀚州城後的廣袤天地,甚至安居一隅,將那點野心磋磨得一幹二淨。
今日一旦退了,隻怕十年之內,再難有今日之勢。
岑夜闌在戰場上有著狼一般的敏銳,他是岑熹一手教出來,生於北境,長於北境,深諳胡人部族之間的紛爭。
胡人如今缺的是一統諸部的王,而不是急於征伐的將軍。
延勒太心急了。
他若先拿了王位,再統一各部族,說不定就當真能成為插入大燕腹地的一把鋼刀。
戰場上瞬息萬變,岑夜闌自延勒的攻勢裏嗅出了胡人盟約將將分崩離析的一點預兆。延勒既然不退那就是要和他們死戰到底。
瀚州之戰,是他們的生死之戰。
瀚州不是北滄關,瀚州城是岑夜闌一人的瀚州城,沒有人比他更熟悉瀚州的一草一木,他迴了瀚州,那便如鷹翔穹宇,狼入荒野,不再束手束腳。
年關將近,瀚州城裏年味卻淡,籠罩著烽火狼煙的味道。
李景綽身在瀚州,他人既在瀚州,那麼無論河東原本是什麼立場,李景綽就代表了河東,河東隻能全力襄助北境。
岑夜闌自是一清二楚,所以李景綽不提迴河東,他也樂見其成。岑夜闌心中對河東明哲保身到底還是有幾分惱意。
沒過兩日,河東主將司韶英親自修書給岑夜闌,話裏話外,都是河東北境本屬同根,又是友鄰,定當鼎力相助,甚至送上一批軍械。
臘月末,岑夜闌反守為攻,著趙一青,李景綽出城襲擊胡人大營,雙方交兵,胡人敗。而後交戰數次,胡人敗多贏少,退兵三十裏,欲往玉屏關去。
岑夜闌說:“玉屏關在這兒,”他指著沙盤,場中是元征,李景綽,還有他的副將齊銘,“延勒想去玉屏關隻有兩條路。”
李景綽看著沙盤,道:“這條路過陰風峽,陰風峽便於埋伏,走此道是兵家大忌,以延勒之謹慎,他應當不會選擇這條路。”
岑夜闌點頭道:“奉寧說的不錯,延勒隻有可能走池關道,池關道一馬平川,便於行軍,去玉屏,多是走這條路。”
李景綽皺了皺眉毛,“可要是他走這兒,咱們要伏擊他也不容易。”
岑夜闌看了眼李景綽,元征瞧著岑夜闌,卻見他臉上久違地浮現一個極淡的笑容,他愣了下,心裏有些不痛快。
岑夜闌修長的手指在沙盤輕輕一劃,說:“奉寧可知此處?”
幾人循著他的手指看去,齊銘猛地反應過來,道:“落雲穀?”
他話音一落,見幾人都將目光投向他,齊銘解釋道:“落雲穀原本是沒有穀的,有一年突然山搖地晃,那處便成了一個山穀。早些年有流寇聚集作亂,將軍帶我們去剿匪,還了落雲穀一片清淨。”
岑夜闌說:“若事先埋伏在落雲穀,再將延勒逼入穀中——”
他環視一圈,場上幾人恍然,隱隱都有幾分刀口舔血的興奮。
齊銘猶豫道:“可落雲穀陡峭崎嶇,難以攀登,兼之穀中多毒蛇,若是埋伏……”
李景綽直接道:“將軍,我去吧。”
岑夜闌搖了搖頭,說:“奉寧和齊銘去陰風峽。”
“非常時期,難免他不會反其道而行之。”
“那落雲穀——”
元征看著岑夜闌,明白了過來,他哼笑一聲,卻不言語,果然,就聽岑夜闌道:“就有勞殿下走一趟了。”
李景綽和齊銘都愣住了,說:“這,落雲穀中危險非常。”
元征懶洋洋打斷李景綽,“岑將軍都不擔心,你們擔心什麼?”
岑夜闌說:“屆時我會撥一支精銳和殿下同行,相信殿下定能潛在穀中。”
元征道:“若我們不在呢?”
岑夜闌淡淡道:“那落雲穀就是我和延勒的埋骨之地。”
元征嘖了聲,沒有再說話。
等李景綽和齊銘退出去後,元征笑盈盈地說:“岑將軍,這是生死相托啊。”
岑夜闌不置可否。
元征湊近了,笑道:“你就不怕我不管你了?”
“殿下會麼?”岑夜闌不疾不徐道,“北滄關殿下尚且敢留下,區區一個落雲穀,又豈能難倒殿下。”
元征說:“將軍這是誇我呢?”
岑夜闌看著他,沒有說話。
元征笑了聲,說:“好。”
岑夜闌反問道:“殿下不怕我不管你了?”
元征看著岑夜闌的眼睛,說:“將軍會麼?”
岑夜闌冷靜道:“為何不會,殿下莫忘了,你我之間尚有舊怨。”
元征怔了下,慢慢道:“我知你心中對我有恨。”
“我先前確實混賬,你恨便恨吧,不過——”元征說,“岑夜闌,若是你我從落雲穀迴來,你能不能……”
不知怎的,元征難得生出一點少年情竇初開的忐忑,他說,“對我少一分恨,多一點……一點喜歡?”
溫馨提示:按 迴車[Enter]鍵 返迴書目,按 ←鍵 返迴上一頁, 按 →鍵 進入下一頁,加入書簽方便您下次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