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太廟外就已是一片廝殺聲,弩箭刀劍相交,聲聲逼人隱約隨風(fēng)傳入,無端地讓人覺得心驚膽戰(zhàn)。
太廟外亂,石階之上護(hù)城營動(dòng)將起來時(shí),同樣混亂。趙潛一聲令下,護(hù)城營將士直逼元征一行人。元征抬手間就取了一人性命,手中奪了劍,藏匿在暗中的死士也悄然現(xiàn)了身,孟九無聲無息地護(hù)在孟曇身側(cè),長鞭一甩,卷著妄圖去奪襄王手中遺詔的人就狠狠扔了出去,有意砸在趙潛腳下,橫死當(dāng)場(chǎng)。
趙潛退了一步,臉色變得難看。
元征提著劍,看著趙潛,麵無表情地說:“平安侯,我父皇待你趙家不薄。”
“黃毛小兒,你懂什麼!”趙潛冷笑道,“老皇帝迷了心竅,分明當(dāng)初是我趙家一力支持他登上的帝位,他卻忘恩負(fù)義,轉(zhuǎn)頭就將我兒送去燕南行什麼督查,以致我兒死在燕南那等蠻夷之地!屍骨不全!”
元征冷冷道:“那小子在燕南胡作非為,險(xiǎn)些挑起燕南之亂,身死燕南是他咎由自取。”
趙潛兇狠地瞪著元征,陳年舊恨一湧而上,怒道:“胡說,老皇帝就是忌憚我趙家!”他神情倏然一變,竟笑了聲,說:“容不得又怎麼樣,還不是死了。”
“你父皇死的時(shí)候好痛苦,眼見著自己的兒子死的死,造反的造反,怒急攻心,七竅流血,”趙潛微笑道,“死不瞑目,當(dāng)真是痛快。”
元征隻覺一股火燎到心口,燒得耳邊嗡嗡作響,眼前浮現(xiàn)日夜糾纏著他的噩夢(mèng),用力攥緊手中劍,目光狠狠地移向元珩。元珩就在趙潛身側(cè),二人隔著珠旒對(duì)視著,眼神漠然無溫,毫無半點(diǎn)年少時(shí)的溫情。
陡然間,身後一道勁風(fēng)襲來,元征反手一劍鏗然作響,卻是兩劍相撞,迴過頭,司韶英劍尖微震,已朝他刺去。
太廟血腥味漸濃,護(hù)城營和禁軍不和已久,如今大動(dòng)兵戈,不啻於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恨不得將對(duì)方斬於兵刃之下。
大燕建國數(shù)百載,太廟巍峨屹立在這繁花燕都從未染血,如今卻親眼見證了這一場(chǎng)兄弟鬩牆,同室操戈。白玉鋪就的百十長階,血水汩汩流淌,屍體橫陳。百官中文官占了大半,亂事一起,一個(gè)一個(gè)都慌得要命,或三三兩兩躲在瑞獸後頭,或四散奔逃的,甚至有已經(jīng)成了被殃及的池中魚,倒在血泊中。
二人劍鋒相擊,元征和司韶英甫一交手,方覺出司韶英武功竟非等閑。元征要取元珩和趙潛二人性命,司韶英卻緊緊纏著元征,不顧生死地護(hù)著元珩。二人相鬥了數(shù)十招,司韶英到底不是元征的對(duì)手,元征虛晃一招掠過司韶英,直逼元珩。
司韶英:“陛下!”
元珩後退了一步,珠旒晃動(dòng)間,神色未變,抬手抓著趙潛一掌拍出,竟將趙潛送去了元征劍上。
一劍穿心。
趙潛毫無防備,絲毫不信一直在他麵前軟柿子似的元珩竟敢如此,瞪大眼睛,低頭看了眼貫穿身體的冷劍,想迴頭,劍卻已經(jīng)抽了出去,隻見眼前血水飛濺,須臾就失去了所有顏色。
血沿著劍尖滴滴答答直淌,元征看著元珩,不知怎的,竟笑了起來,“三哥,我從來不知你會(huì)武。”
元珩也笑,道:“阿征,你不知道的何止這些?”
“韶英,退後,”他信手抽出一柄軟劍,劍芒如秋水,說:“阿征,從小到大,你我兄弟都沒有切磋過,今日,便放手一戰(zhàn)吧。”
元征抖落劍尖血,沉默地看著元珩,元珩摘了帝王冕旒隨手丟在地上,歎了一聲,似有惋惜之意,下一瞬,軟劍如寒蛇朝著元征逼近。
大燕皇室自幼就習(xí)六藝,熟弓馬。元珩身體不好,元征不過十二三歲就能提起玄鐵長弓自如地連發(fā)三箭,元珩卻連挽弓都不行。皇帝喜歡元征,除了元征是皇後所出,還因?yàn)樗X得元征最像他。
皇帝總說,在朕這些皇子當(dāng)中,隻有阿征最像朕。
元珩道:“父皇說隻有你最像他,可他從來就沒正眼看過我們。”劍尖纏上劍鋒,一剛一柔間暗藏殺機(jī),元征冷漠道:“這就是你弒父的理由?”
“弒父?”元珩說,“弒君的是趙潛,與我何幹。”
說話間,劍上已過數(shù)十招,元征手中劍式越發(fā)淩厲兇狠,生生削去龍袍袖角。元珩眉心一蹙,若非他閃躲及時(shí),那一劍隻怕要當(dāng)胸而過,元珩目光轉(zhuǎn)冷,口中卻道:“阿征,我知你不想做皇帝,如今坐皇位的是我,你又為何要和我爭(zhēng)?”
“去做個(gè)閑王不好嗎?”
元征寒聲道:“元珩,你配坐這皇位麼!”
“你知道因你一念北境戰(zhàn)火連綿死了多少人?”元征狠狠一劍斬下,元珩喉頭一甜,疾退三步,隻見元征步步緊逼刀鋒迎麵,憎惡至極道:“你根本就不配為人君!”
“哈,我不配?”元珩虎口發(fā)麻,他盯著元征,抬手擦了擦嘴邊的血,冷冷道,“我不配,你配麼!”
“你不過就是一個(gè)仗著父皇寵愛,仗著出身顯貴門閥的廢物!”
“你要沒有你那個(gè)早死的母後,你算什麼東西?”
元征麵無表情地看著元珩,元珩心中壓抑多年的怨恨脫閘而出,一發(fā)不可收拾,他恨聲道:“元征,你說的好大仁大義。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大事者,誰腳下不是踩著累累白骨!我若為帝,平寒門士族門第之別,開太平盛世,一展宏圖,誰敢斷定我就不如你元征!”
元征神色冷靜,說:“你要展你的宏圖,北境百姓何辜?”
“父皇何辜?”元征挑開軟劍,劍尖冰冷,直逼元珩,“他是你的父君!”
恨極了,元征那一劍又兇又狠,司韶英瞥見一眼,瞳孔緊縮,抬手弩箭疾射而出,隻聽哐當(dāng)一聲劍尖微偏,直接插入元珩肩頭。司韶英不再戀戰(zhàn),縱身而上扶住元珩,急聲道:“阿珩!”
元珩低哼了一聲,竟兀自笑了起來,“父君,父君……哈哈哈,”他不管不顧,神色癲狂,眼睛已浮了層紅,說:“父皇有皇子十二,這眾多皇子,元征,你捫心自問,他眼裏可有我們這些皇子!”
“那一年,我母妃病的要死了,我去求他,去看一眼母妃,”元珩怨毒地盯著元征,說,“我跪在殿門外求他,可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急匆匆地走了。”
“隻因?yàn)槟愕昧孙L(fēng)寒,風(fēng)寒——哈,我母妃到死都在念著他,”元珩說,“她本是尋常宮人,父皇要是不喜歡我母妃,招惹她作甚,他若不想要我們這些皇子,為什麼不索性就守著你母妃!既生了我們,又為什麼要厚此薄彼不聞不問!”
“你告訴我,元征!”
元征頓了頓,怔怔地看著元珩。元珩丟了帝王冕旒,一番動(dòng)手,頭發(fā)散亂,癲狂又偏執(zhí)。不過須臾,元征隻覺寒意陡生,抬劍挑飛數(shù)枚疾射而來的弩箭,手臂和臉頰卻是一疼,一支弩箭角度刁鑽,直接嵌入了手臂當(dāng)中。
元征手中長劍險(xiǎn)些握不住,元珩靠著司韶英,放下手,笑了笑,說:“阿征啊,你真不長記性,怎麼還是這樣心軟好騙。”
元征垂下眼睛,拔出手臂嵌入的弩箭甩在地上,鮮血濡濕了五指,他拿拇指擦過臉頰,慢慢道:“有人教了我一個(gè)道理,事有可為有不可為——”
元征腦海中浮現(xiàn)當(dāng)日北滄關(guān)中,岑夜闌站在城中的身影,他望著慢慢關(guān)上的城門,堅(jiān)韌而平靜,元征道:“若是可為者,九死其未悔,若是不可為,便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我不管什麼圖謀大業(yè),鴻鵠之誌,”元征說,“我隻知,天地不可負(fù),百姓不可負(fù),人心不可負(fù)。”
元珩一怔,不知怎的,心中陡然湧起一股滔天怒火,“可笑,可笑!”
他焦躁又憤怒,冷冷道:“你懂什麼,你被人踩在腳下過嗎?你知道什麼叫絕望嗎?”
倏然間,太廟外有大批將士湧入,高高擎著司字大旗,如烏雲(yún)覆日,悍然逼了過來。
元珩看著元征,突然又笑了一笑,帶著勝利者的姿態(tài),他按著肩頭,借著司韶英的力道站直了,說:“罷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何必和你多費(fèi)口舌。”
元征抬起頭,偏頭看去,卻一眼看見了被人群押解著的岑夜闌,眼睛猛地睜大。岑夜闌脖上懸了一把刀,蘇沉昭幾人都被押在身後,臉色發(f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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