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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玉出得沈家莊後,趕緊迴到店房,收始行囊,離開了這浮梁縣屬的景德鎮,仍依原計,走向鄱陽湖。


    心中卻對這位化名甄客周的青衣少年,說不出來的是恨?是愛?


    愛的是青衣少年,年齡不過與自己仿佛,但那一身內外功力,除劍法自認路數不一,各擅勝場之外,其餘確實超過自己,而麵貌又生得與心上人卞靈筠,幾乎一般無二!


    恨的則是此人未免太過狡獪,把人家沈氏父女的一柄“盤螭劍”弄走不算,還要把未了餘波,向自己頭上一扣,以致羞氣得沈南施姑娘,當場橫劍自刎,若不是自己以一粒玄門智珠,擊落她手中長劍,好好的一位巾幗英雄,此時恐怕早已玉殞香消,九泉茹恨!


    ×      ×      ×


    浮梁縣距鄱陽湖的北端不遠,“鄱陽”之稱,是隨後才有,古名“彭蠡”,又稱“彭澤”,周圍四五百裏,白練平鋪,青銅淨拭,明波洗月,暗草埋沙,從來就是文人雅士的遊賞行吟之地,景色自然絕佳。


    公孫玉到得湖畔,漫步灘頭,放眼四眺,隻覺得煙寒雲淡,石明砂清,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帆影波光,令人胸襟之間爽快之極。


    正想找隻小小漁舟,把那彭蠡風光,好好流連幾日,忽然櫓聲款乃,一隻畫舫,順著湖邊不遠,緩緩搖來,公孫玉方待唿船,但見艙中業已有人,隻得廢然又止!


    那隻畫舫業已搖過公孫玉身前,船家忽向艙中傾耳,然後向公孫玉叫道:“這位公子,可是也想遊湖?我船上尊客有請!”


    一麵說話,一麵將船慢慢靠近,公孫玉心想這艙中之人,萍水相邀,到也豪爽好友,何妨結識一下?剛剛舉步登舟,還未揭起那艙門竹簾,已有一個脆朗口音笑道:“公孫兄!你把小弟竭誠相贈的黃金美人,視如無睹,卻跑來遊賞這彭蠡風光,高人雅士四字,確實當之無愧的呢!”


    公孫玉聞言不禁大出意外,伸手一挑竹簾,艙中所坐之人,可不正是那位在沈家莊上臨去高吟“刻舟隻為來求劍,不愛黃金薄美人!”化名甄客周的青衫少年,手中還正握著那柄“盤螭”名劍,不住翻覆賞鑒。


    公孫玉實在有點怕見此人,但此時一見他這副風流倜儻的颯爽英姿,想起與自己訂約贈帕心上人卞靈筠來,卻又恨不得與此人鎮日相親,以聊解相思之苦。


    聽他一出口仍然是那種放蕩不羈的戲謔口吻,公孫玉不由正色說道:“兄臺本身盡管青衫浪跡,遊戲風塵,似乎不該把旁人就全看成貪利好色之輩!公孫玉雖然景慕兄臺的奕世豐神,與驚人絕學,但若一再相戲,卻不敢妄附交遊,請從此別!”


    青衫少年大笑而起,一把拖迴公孫玉,將他按在椅上坐下說道:“小弟真想不到,以公孫兄如此瀟灑人物,怎的竟有些酸腐冬烘之氣?俗諺有雲:‘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小弟生來不羈,公孫兄難道真就不肯交我這個朋友麼?”


    公孫玉見自己出言責訊方畢,這青衫少年語言態度,依舊絲毫不改,反而到覺得此人委實調皮得有些可愛。


    與他這樣天真率直相形之下,自己真似乎感到有點頭巾氣起來,接過對方斟敬的一杯美酒,也把神情一改,含笑說道:“寶劍已得,自然不必刻舟,公孫玉是否還應該稱唿你甄兄呢……”


    青衫少年鼓掌笑道:“公孫兄如此說話,才是英雄本色!先前那樣文謅謅的一臉假學道麵孔,教人看得好不難過!我叫戴天仇,到今天整整十八歲半,公孫兄你總比我大吧?”


    公孫玉又是一句文謅謅的“癡長一齡”剛到口邊,自動噎了迴去,笑聲答道:“我十九歲,戴兄沈家莊的那一場事,不惜氣得一位美貌可人的巾幗英雄,當場自刎,難道你就專為謀取這一柄‘盤螭劍’麼?”


    戴天仇滿麵歉仄惋惜之色,急聲問道:“那沈南施姑娘……”


    公孫玉搖頭說道:“若不是我以一顆玄門智珠,擊落她手中長劍,此時早已玉殞香消,魂歸離恨!”


    戴天仇籲了一日長氣,起身向公孫玉深深一揖說道:“多謝公孫兄為我消弭了一樁無心罪孽……”


    話到一半,忽然目注公孫玉詫聲問道:“玄門智珠?公孫兄你是無極一派的天南三劍門下?”


    公孫玉聽他問起師門,淒然垂淚說道:“天南三劍,正是先師,戴兄問起,難道有甚淵源不成麼?”


    戴天仇更覺驚詫問道:“元修元朗元真三位道長,以無極氣功,及精妙劍術,冠冕武林,小弟雖無淵源,但平昔極為景慕!聽公孫兄語氣,天南三劍,竟以全作古人,其中定有隱情,可否為我這萍水之交一道。”


    公孫玉勾惹起如山重恨,師恩罔極,心頭好不慘然?幾乎等於一字一淚的把括蒼山綠雲穀三陣賭命之事,對戴天仇詳行敘述一遍。


    戴天仇聽完,也自諮嗟不已,說道:“想不到這位六詔神君萬俟午,雙腿已斷,仍有如此功力!小弟也有一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我恩師始終不肯把姓名告知,隻曉得是一位極為厲害的武林魔頭,便此次沈家莊求劍,也是奉我恩師之命,要覓一把好劍,再練三年苦功,習練一種絕妙劍術,功成以後,我恩師才告知仇人名姓,準我仗劍前往複仇呢!”


    公孫玉早就看出這戴天仇,除劍法一道,詭異有餘,精純不足以外,其他內外功力,均以勝出自己,聽他也有一位不共戴天之仇,不由更生同病相憐之感,眉頭微蹙,略一思索問道:“戴兄身負內家絕藝,尊師尚如此謹慎,我還真想不出方今武林之中的那位魔頭,能有這大威望?既然萍水投緣,叨在交末,尊師是那位世外高人,亦請見告!”


    戴天仇先不答公孫玉所問,俊眉一挑,好似想起甚事,麵帶喜色說道:“我臨下山之時,恩師曾加囑咐,說是要想對付我那仇人,武林之中,隻有兩柄寶劍可用,一柄叫做‘靈龍匕’,另一柄就是這口‘盤螭劍’!而且聽說這柄‘盤螭劍’,與公孫兄方才所說的武林寶笈‘柔經’,關係極大,我得劍以後,所欲習練的那種劍法,必須揉合七種絕妙劍法,再經我恩師擇精改創,才可發揮最大威力?我本門劍法之中,本來已有四種劍法,一路訪尋寶劍的半年之中,我又設法偷學了少林不傳之秘‘達摩神劍’與點蒼一派的鎮山劍法‘迴風舞柳’,本來‘靈龍匕’的威力,比這‘盤螭劍’更強,但訪尋這久,連一點音信也探聽不出,如今尚幸‘盤螭劍’已然尋到,公孫兄你奉令先師遺命,到處找尋‘柔經’,我卻尚欠一種精妙劍法,未曾學會,正好彼此成全,我因恩師限期半年覆命,如今限期已屆,即須立即迴山,竟欲把這柄‘盤螭劍’,暫行交付公孫兄,讓你仔細參詳此劍與‘柔經’的關聯何在?或能觸動靈機,得了心願,也未可知!三月以後,讓公孫兄攜劍到湘南九疑山摘星峰頭的三間茅屋之中找我,那時小弟要向你求教幾手無極一派的精妙劍招,我恩師是何許人,公孫兄也必明白,不知意下如何?”


    公孫玉自離開祁門以後,就覺得在這茫茫宇宙之間,要去找一部恩師窮盡數十年心力,尚且毫無蹤影的“柔經”,簡直猶如人海撈針,太已虛無飄渺!但如今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戴天仇竟聽他師傅說是這柄“盤螭劍”,與自己夢寐以求的“柔經”大有關聯!雖然關聯何在?尚待參詳,總已有脈絡可尋,不像先前宛如羚羊掛角,香象渡河上般的毫無蹤跡,心中那得不高興已極?


    轉念一想,那部“柔經”,雖然必須是本派中對無極氣功已有精深造詣之人,加以仔細參詳,互為揉合補益,才可發揮“至柔克剛”的無上妙用,獨步武林!別派人士得去,不僅不易參透,更因所學不同,根本無甚大用,戴天仇樂得漂亮,肯讓自己以三月時光,設法探求,猶有可說,但這柄“盤螭劍”,卻是任何武家心目之中的罕世奇寶,萍水相交,就置腹推心以辛苦得來之物相借,這份人情,委實極為可感!


    遂握住戴天仇那雙欺霜賽雪,真比女孩兒家還要白嫩的手臂,滿含感激之色說道:“戴兄如此盛情,公孫玉銘心刻骨,彼此既然氣味相投,公孫玉意欲叨光,與戴兄結為金蘭之好,最多不出三月,無論‘柔經’尋得與否,我必到九疑山摘星峰頭,送還此劍,並貢獻自師門所得的幾手劍術!”


    戴天仇一雙朗若秋水的星目,直注公孫玉半天,點頭吟吟笑道:“既承公孫兄不棄,戴天仇鬥膽高攀,我還有百日,才滿十九,大概要叫你一聲玉哥哥吧!”


    這一聲“玉哥哥”入耳,公孫玉覺得與卞靈筠臨去之時的那一聲“玉哥哥”,是畢生所聽到最親切的聲音!何況這戴天仇除了左眉梢頭,多了一顆小小黑痣以外,活脫脫的宛如心上人卞靈筠男裝相對。


    想起她在祁門廢園,月夜傳書之事,恩師的血海深仇,頓上心頭,伸手一摸腰間的恩師遺物,半支斷劍,和六詔神君的一枚金鈴,劍眉軒動,目現神光,向戴天仇說道:“你我蘭譜既定,從此金石盟堅!愚兄血仇在念,日夜不安,那部‘柔經’,委實對我報仇之事,關係重大,賢弟尊師,可是隻說這‘盤螭劍’與‘柔經’頗有關聯,別無其他較為明確的指示麼?”


    戴天仇自桌上取起“盤螭劍”,遞與公孫玉說道:“當初恩師訓示之時,小弟也曾問及此劍與‘柔經’,究竟有何關聯?及‘柔經’又是怎樣一部武林秘笈?恩師答以當年僅聞人言有‘欲得柔經,先取盤螭’之語,究竟有何關聯,則無所知,不過本門武功,別具神妙,且與‘柔經’所載的脈絡不同,無甚大用,所以隻需求劍,不必尋經!如今劍已在此,玉哥哥的無極一門,既與那‘柔經’淵源極深,多把玩幾日,或可氣機相通,參詳出這一劍一經的關聯所在!”


    公孫玉知道戴天仇連盤螭劍都肯借給自己,決不會保留秘密,不肯說出,遂手籠劍柄,輕輕往外一抽,一陣極清極脆的龍吟起處,頓時銀光奪目,手橫一泓秋水!


    劍身長約二尺八九,鋒刃之間,如蓊雲霧,精芒騰彩,隔著多遠,便覺有點砭骨森肌!除了的確是柄希世神兵之外,無論如何,也看不出與那部武林寶笈“柔經”,有何關聯所在。


    劍柄鐫作螭身,柄端就是螭首,兩粒眼珠,略為外凸,一紅一黑,奕奕有神,顯然也是出諸名匠之手。


    看完寶劍,再看劍鞘,仍然找不出絲毫疑點。戴天仇見公孫玉麵帶愁色,大笑說道:“這對劍求經一事,不是急遽之間便可參詳得透,小弟恩師對我愛之甚深,督之亦切,必須立即趕迴湘南九疑山摘星峰頭,如期覆命,所以一盟初定,小別即臨,頗覺得有點黯然傷神!想要求玉哥哥暫且收藏此劍,就以這扁舟一葉,送我橫渡鄱陽,彼此先圖一日快敘如何?”


    公孫玉聞言,臉上不禁微微一熱,心想倘非巧遇這戴天仇,又承他慨借盤螭劍,告知線索,自己便踏遍天涯,也不一定找得到“柔經”的絲毫蹤跡!六詔神君之約,長達十年,九疑山還劍之期,也有三月,目前何須亟亟?自然是先與這新交盟弟,快敘為是。


    二人囑咐船家,一麵橫渡鄱陽,一麵在雲影波光之下,意氣飛揚的傾杯快敘。


    同樣的文武雙全,年貌又複相若,就這小舟一日之聚,相互間的情感,業已極深,尤其是公孫玉,因為戴天仇麵貌酷似心上人卞靈筠,坐對溫言談笑之下,更減卻幾分相思之苦!


    船到德安,戴天仇推杯起立,眼圈微紅,星眸含淚的向公孫玉淒然笑道:“知音甫遇,便唱陽關,人世間銷魂之事,莫過於此!玉哥哥,距今日開始的三月之間,我天天均在九疑山摘星峰頭凝眸相待,你不要令我望……眼……欲……穿!”


    戴天仇神情淒苦,先前的英風豪氣,全化作別緒離愁,邊說珠淚邊落,最後的“望眼欲穿”四字,幾已泣不成聲,青衫微擺,甩脫公孫玉撫在他肩頭上一隻右手,突展絕世輕功,一躍四丈,頭也不迴的,便自疾馳而去。


    公孫玉心頭也是一番淒楚,望著戴天仇飄飄而逝的後影,兀自含淚茫然。


    暗想初會這位盟弟之時,覺得他似比自己豪邁,怎的這臨歧分手之際,突然又柔弱得如同女兒?可見得“情”之一字,不知磨盡古今天下多少英雄?魔力大得委實不可思議。


    悵憫久久以後,付清船資,帶著那柄盤螭劍,下岸投店,晚間無事,自然地又抽出寶劍,不住拂拭把玩,但在把玩之間,忽然發出玄想。


    暗想這柄劍,既據傳說與“柔經”有關,自己何不就在“柔”字以,試探一下?


    念頭雖然打定,但因劍是純鋼所鑄,覆去翻來,也找不出絲毫合於“柔”的所在!


    公孫玉外表溫和,其實秉性極剛,既然想出這種念頭,便非要做到完全徹底不可。


    左手持劍,竟自丹田叫足內家真力,除了劍刃之上,到處均以右手食拇中三指運用金剛指神功,試探虛實。


    捏來捏去,依然通體堅鋼,但捏到劍柄之時,居然被他捏出一點異處!


    原來劍柄螭首一紅一黑的兩粒眼珠之中,紅珠似與劍成一體,堅實異常,那粒黑珠,卻在公孫玉金剛指神功硬捏之下,仿佛略有彈性?


    這一來公孫玉不禁狂喜,耍想把那螭首黑珠,挖出察查,但因劍是盟友之物,這粒黑珠,果與“柔經”有關,倒還可說,倘若隻是自己幻想,無端損壞人家的稀世神物,卻以何言交代?


    但轉念一想,盟弟戴天仇謀取盤螭之意,是欲仗此神物,練劍報仇,所以重在鋒刃能夠切金斷玉,並不重在裝飾美觀,而“柔經”能得與否,則關係自己師仇太大。仔細權衡之下,終於決定還是一試為當。


    主意既定,遂找來一柄尖銳小刀,潛運真力,慢慢將那螭首的黑色眼珠挖出,原來那黑色眼珠,也是一顆圓形精鋼,毫無異狀,但眼珠以下,卻墊著一層黑色柔軟之物。


    公孫玉發現自己所料不差,這螭首黑色眼珠之下,果有秘密,心頭不由一陣卜卜亂跳,極度小心的,慢慢將那黑色柔軟之物,挑出一看,竟是一張極薄羊皮。


    公孫玉手捧這塊折疊成長方小塊,藏在盤螭劍柄之中的黑色羊皮,跪倒默禱,祈求恩師天南三劍的在天之靈,佑助自己早得“柔經”,練成絕藝,好往雲南六詔,找那六詔神君萬俟午,報仇雪恨。


    默禱完畢,公孫玉戰兢兢的打開那疊羊皮一看,不由目瞪口呆,原來那黑色羊皮之上,隻在方格白線之中,畫著一個七彩圓圈,和八個淡黃小字。


    那圓圈的最外一層,是作黃色,逐漸往裏的次序是紅、青、紫、藍、橙,最中心卻是針尖大小的一點白色。


    寫在這七彩圓圈以外黑色方格之中的八個淡黃楷書是:“空外之空,色中之色!”


    公孫玉費了不少手腳,所得的卻是這麼一張莫明其妙的黑色羊皮,未免太已失望!找了一些棉花,填入劍柄,仍把那粒黑色眼珠,小心裝好,便對著這張羊皮,癡癡發楞!一張黑色羊皮,一個黃紅、青、紫、藍、橙、白的七個圓圈,和兩句佛家偈語似的“空外之空,色中之色!”要說就憑借這點啟示,便足以找得那部武林秘笈“柔經”,未免太已虛無飄渺,但由這黑色羊皮藏得極端隱秘的程度看來,卻又分明具有莫大價值。


    公孫玉迷茫了整個一夜,終於自我安慰的認為盟弟戴天仇之師,既然說過曾聞“欲得柔經,先取盤螭!”之語,而這盤螭劍中所藏奧秘,也已被自己發現,則總算離心目中所渴想的“柔經”,近了一步。


    仔仔細細的,把那張黑色羊皮,藏在懷中,一夜苦苦思索,人已頗覺疲乏,這一覺睡得倒十分香甜。


    醒來兩眼方睜,那七彩圓圈,和空色色空等字樣,便又自然而然盤旋腦際,公孫玉越想越覺迷惑,想到後來,幾乎目光所及之處,全是那些七彩圓圈,團團亂轉。


    賭氣起床吃了一點點心,暗想這盤螭劍中奧秘,既已發現,何必還要等到三月期滿,不如立時趕到湘南九峰山摘星峰還劍,並將這啞謎,與盟弟戴天仇,共同參詳,或者向他師傅請教,可能有得,也說不定?


    公孫玉自幼孤苦,好容易新交了這位年貌相若,氣味相投的盟弟,自也不舍尚未快聚便告分離,何況一夜之間,便觸動靈機,自盤螭劍柄以內,找出這張黑色羊皮,真想一步即趕到九疑山,好使盟弟驟然驚喜,並敘述自己這件得意之事。


    星夜急趕之下,再加上一身內家絕藝,不懼虎狼宵小,自然容易錯過宿頭。


    這一夜走到贛西接近湖南的武功山脈之中的主峰雷峰附近,已經是皓月中天的深夜時分。


    武功山脈,本極雄挺峻拔,雷嶺巍然聳立,更足以傲視群峰,山風極勁,獵獵飄衣,遠巒近壑之間,並時常響起淒厲懾人的虎嘯猿啼,梟鳴鶴唳。


    公孫玉覺得深山月夜,別具一種極其淒厲蒼涼之趣,豪興一發,不但不尋覓洞穴等地歇息,獨自踏月疾行,並還借此鍛煉輕功,專找那等斷壁險崖,幽澗深壑之處落腳。


    這樣一來,自然越走入山越深,公孫玉走到中天皓月漸向西沉之時,突然覺得時令正在炎夏,山風吹到身上,似乎不應如此冰涼砭骨?


    剎那間,山風越發轉烈,眼前一暗,碧空之中,便已密布烏雲,公孫玉知道驟雨即臨,想起方才聽得西南角上,傳來一兩聲鍾磐之音,可能有廟避雨,才一抬頭打量,瞥見右前方峰腰叢樹以內,似有一角紅牆,但那比蠶豆還大的雨點,業已漫空如注的傾盆而降!


    公孫玉知道瞥見紅牆,但相距至少還有數裏山路,不等自己趕到,衣履必已盡濕!


    遂在近處尋覓可以避雨之處,看來看去,看見身側丈許以下的峭壁上,有株橫生古鬆,巨幹密葉,蟠虯如蓋,公孫玉輕輕一躍,便至鬆巔,然後鑽入枝葉避雨。


    這株古鬆根際,藤籮垂拂之間,仿佛還有一個大洞,公孫玉因懸崖絕壁的暗洞以內,往往藏有奇毒蛇蟲,古鬆既可避雨,也就不必再行進去。


    不過避未多時,雨勢越來越疾,雨點也越來越大,古鬆枝葉茂密,雨雖不能直接打進,但葉上積水,被那傾盆而降的驟雨所震,卻宛如在古鬆之下,另外下了一陣大雨。


    公孫玉自枝縫望天,彤雲又厚又密,知道這雨不是一時可停。


    鬆上已難藏身,隻得抽出盤螭劍,橫護當胸,並暗凝內家真氣,躍到洞口。


    躍下之前,便已折了一根油脂極厚的鬆技,因天空星月,早為密雲所掩,洞內烏黑無光,晃著身帶火折,把鬆枝點燃,注目四外,謹慎小心的慢慢入洞。


    洞口不大,洞內卻不甚逼仄,但似有一股奇腥之昧,路徑亦頗為彎曲,經過幾個轉折以後,公孫玉倏然止步,目光射出詫異光芒,因為這洞中竟有出乎意料之外的稀奇之事!


    山洞已到盡頭,洞中盤膝坐著一個黑衣老人,銀須雪發,均達尺餘,衣裳也破爛不堪,顯見已有多年未出此洞。


    壁邊散置著不少幹糧,洞頂並還有一線山泉,涓涓下滴,老人身前卻橫著三根黑色巨木,頗似就被這三根巨木,困在其內!


    公孫玉這時距離巨木不過數尺,手內鬆枝火光照耀,老人分明知有人來,卻仍大袖雙垂,閉目不動!


    這黑衣老人雖無任何言語動作,但那坐如山嶽的神情,一望而知決非尋常人物!


    公孫玉防人誤會,先行收劍,然後恭身說道:“在下公孫玉,因避雨誤入洞中,望老人家怨我冒昧幹擾之罪!”


    公孫玉這一發話,黑衣老人似出意外,長眉微微一揚,但雙目依然不睜,向公孫玉立身之處問道:“聽你的語音,是個少年人,你從東來,還是西來?”


    公孫玉恭身答道:“在下由贛赴湘,路過這武功雷嶺。”


    黑衣老人又道:“你既從東來,這洞的西南數裏,有座尼庵,可曾去過?”


    公孫玉這才知道自己所見西南方的那角紅牆,是座尼庵,因黑衣老人連問數語,始終雙目未開,越發引起好奇之心,答道:“在下不曾去過尼庵,老人家似被這三根巨木,久困洞中,公孫玉略通武學,可有能替老人家效勞之處麼?”


    那黑衣老人,問公孫玉可曾去過尼庵之時,右掌已在緩緩上提,但聽公孫玉答以未去,又恢複了先前的冷漠神態,繼續問道:“你既通武學,是武林中那一派門下?”


    公孫玉肅立恭身答道:“先師元修,掌天南無極劍派!”


    黑衣老人,聞言先由嘴角浮起一絲神秘笑容,倏然又往下一沉,詫聲問道:“元修向稱武林第一劍,內外功行,均練得極好,他是怎樣死的?病死?還是死在仇家手內?”


    公孫玉因尚不知這黑衣老人來曆,正在考慮應不應該說出實情之時,黑衣老人似已猜出公孫玉心意,說道:“你既有為難之處,不說也罷!我因這三根巨木,業已八年未出此洞,你既是天南無極門下,或者可能對我有助,用你本門無極氣功的陰柔暗勁,先震後壓,試試可能把第一根巨木弄斷?”


    公孫玉因見這黑衣老人偌大年紀,竟困在這山洞八年之久,看情形僅有幹糧食水充饑,太已可憐,自己既然遇上,理應助他脫難!


    這種俠義心腸一動,竟忘了先問對方來曆,及黑衣老人語意神情,分明是前輩武林高手,區區三根巨木,為問不自己動手弄斷?而且巨木與洞頂之間,空隙頗大,盡可脫身出洞,何必枯坐八年等種種疑團。便略凝真氣,往那三根巨木之前走去。


    黑衣老人聽得公孫玉舉步,又複說道:“你休要看輕了這三根巨木,這是北海桫欏,堅逾鋼鐵,而且每根隻許僅擊一掌,既想幫我這忙,就必需照我話做,凝足十成真力,用陰柔暗勁,先震後壓!”


    公孫玉聞言,不禁劍眉暗剔,心想自己得恩師武林第一劍元修道長的秘授心傳,無極氣功業已練到六八成火候,難道這種甚麼“北海桫欏”,一掌震斷一根,還會不出全力不能辦到?


    他心中雖然不服,但恐自己一時負氣,誤了黑衣老人大事,遂仍按老人所教,凝足十成真力,單以右掌搭住第一根巨木,先用“隔物傷人”的陰柔暗勁,震酥木質,然後突奮陽剛神力,往下一壓,巨木果然“桫欏”一聲,應掌立折,但公孫玉自覺已把真力耗去六成以上,胸頭微覺氣喘!


    第一根巨木折斷,黑衣老人的雙眼突睜,兩道冷電似的寒光,在公孫玉麵上凝注!


    公孫玉因黑衣老人所言不虛,這種北海桫欏,其堅似鐵,自己量力,對第二根巨木,已難單掌震折!


    遂向黑衣老人,含笑問道:“老人家,這巨木可許雙掌同震麼?”


    這時洞外突然傳來遠遠的隱約鍾聲,黑衣老人屈指計數,臉上神情似見激動,向公孫玉皺眉說道:“隻要能一次一根,誰管你單掌雙掌?趕快下手,不要白費了不少氣力,對我仍一無所補!”


    說到此處目光瞥見公孫玉腰間劍柄,不由微微“噫”了一聲。


    公孫玉雖然覺得這黑衣老人,語意之中,驕氣特濃,但自己既然立意助他脫難,也就不再計較,雙掌一搭第二根巨木,凝足功力,先震後壓,生生又把一根北海桫欏神木震斷!


    第二根巨木震斷,黑衣老人籲了一口長氣,自地上緩緩站起身來,因看出公孫玉已無餘力,再震那三根巨木,遂問了一聲:“你腰中之劍!……”


    話方至此,洞外突然傳進一聲奇異鳴嘯,及一股腥香,遠遠鍾聲,也敲到近三響。


    公孫玉連震兩根北海桫欏神木,業已力盡精疲,再聞見那股腥香,神思一昏,便即不知人事!但方一朦朧之間,仿佛還覺得洞中卷起一陣狂風,耳邊並聽得黑衣老人一聲暴喝!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候,公孫玉知覺漸複,仿佛覺得身臥榻上,並隱有檀香香味,及木魚梵唄之聲。


    想起自己在洞中救那黑衣老人之事,不由大駭,猛睜雙目一看,頭腦仍覺暈眩,但已看出身臥一間方外人的禪室以內。


    方想坐起,心頭驀地一驚,原來四肢軟弱異常,竟自毫無氣力!


    他這一轉側,外間梵唄之聲頓歇,竹簾起處,走進一位白發盈頭的高年比丘尼,眼望公孫玉說道:“小施主,你可知道你在無意之中,盲目任俠,不但幾乎把自己一條小命送掉,並險些兒使舉世武林中人,又要個個終日提心吊膽,再經受一場極難消弭的浩劫奇災麼?”


    公孫玉聞言,不覺大驚,那高年尼僧,微笑說道:“禍已闖出,待急無益,尚幸蒼天有眼,你身懷神物利器不用,卻硬用肉掌內功,震那桫欏巨木,第三根巨木未斷,老魔雖遁,但如約沒世不再殺人,也許這八年幽洞苦參,能磨滅掉幾分老魔頭的驕狂火性?”


    公孫玉聽說自己費盡苦心,震斷兩根桫欏神木,救走的黑衣老人,竟是一個魔頭,越發驚詫不已,因身難起立,遂在枕上先行叩問老尼法號。


    老尼含笑答道:“貧尼青蓮,看小施主器宇神情,想必也是武林正派門下,我適才細察你震毀桫欏神木所用功力,似屬無極氣功,天南三劍元修元朗元真三位道友,與小施主怎麼稱渭?”


    公孫玉知道這位青蓮大師,又號“伏魔神尼”,是空門以內的一位高人,但蹤跡早絕江湖,誰知竟被自己巧遇?想到此處,突然自恩師平昔所告知的武林異人以內,想起一個人來,心神猛的一震,先報了自己師承,然後滿麵惶急之色,向伏魔神尼青蓮大師問道:“老前輩!弟子在洞中所救黑衣老人,難道就是十年以前,橫霸江湖,無人不懼的‘黑衣無影辣手’申一醉麼?”


    青蓮大師默然點頭,公孫玉頓時兩頰飛紅,心中狂跳,因為深知申一醉這位魔頭,縱橫江湖三數十年,秉性極為好酒,未醉之前,深通理性,無甚惡行,但一醉之後,卻不論是非,完全非依其好惡行事,而且手下極辣,輕功尤稱絕世,終年常著黑衣,所以武林公送外號“黑衣無影辣手”,一幹綠林敗類,摸透申一醉性情,常在要對付甚麼紮手人物以前,故意弄來稀世名酒,請他喝得醉意醺醺,然後捏造黑白,哭訴不平,申一醉立時振衣而起,代為泄恨,武林各派,對他極為頭痛,想合力除去此人,但又因他忽醉忽醒,忽正忽邪,以致遲遲未能下手!後來忽然銷聲匿跡,江湖中清淨了近十年光景,如今卻被自己糊裏糊塗地自三根桫欏神木以後,放將出來,倘若仍像昔年脾氣不改,再釀成武林中無數浩劫奇災,豈非萬死難以謝罪?


    越想越驚,不由通體汗如雨下!


    青蓮大師看出公孫玉惶悔神情,含笑慰道:“你也是無心鑄錯,情有可原,我少時再告訴你申一醉被那三根北海桫欏神木,困居幽洞之由,卻先要問你,元修道長功行高妙,卻怎樣遽別人間的呢?”


    公孫玉知道伏魔神尼青蓮大師,是前輩正派人物,遂在枕上含淚細訴天南三劍與六詔神君,在括蒼山綠雲穀內賭命之事!


    青蓮大師聽得不住諮嗟搖頭說道:“六詔神君萬俟午,與黑衣無影辣手申一醉,向稱‘南北雙魔’!如今萬俟午被天南三劍三位道友,苦心孤詣,慷慨捐軀,及卞靈筠仗義暗助,自禁六詔山十年,申一醉雖被你無心放走,但第三根巨木未斷,他從此不能殺人,從今日起,你訪尋‘柔經’為師報仇,決鬥萬俟午,我再踏破鐵鞋,設法把申一醉弄迴此間,十年為約,彼此各盡此心,看看天意如何便了?”


    公孫玉想起申一醉始終閉目坐地,等自己震斷第一根巨木,他才睜開雙目,震斷第二根巨木,才站起身形,如今青蓮大師說是第三很巨木未斷,他從此不能殺人,不由感覺此中隱事重重,遂在枕上叩問究竟!青蓮大師微微一笑說道:“你身中金蠍劇毒,經我喂以靈丹,知覺方複,但四肢仍柔軟無力,再服我一粒‘九轉丹砂’,驅散餘毒,完全複原以後,再行細述此事經過吧!”


    說完遞過一粒色若朱砂的香丹丸,公孫玉含入口中,立時化為一股玉液瓊漿,流下喉頭,精神內力頓長,但四肢之間,卻反而微覺酸脹,知道這是靈藥正在驅散自己體內餘毒,急忙守定心神,默以真氣流轉百穴,助長藥力發揮,果然片刻過後,酸脹一止,人便如常,整衣下床,向伏魔神尼青蓮大師叩謝救命之德,並請恕無知放走那位黑衣無影辣手申一醉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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